馬佳宜恢復單身之后自然就和袁佩嘉恢復了閨蜜情誼,所謂患難見真情,我再忙也成了文科班的常客,本質上說來,在這件事上我跟馬佳宜沒有太大的區別。
上午在班上還帶著黑框眼鏡、面色欠佳的馬佳宜,轉眼間就眨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畫了淡妝在我們班和袁佩嘉玩手機、吃午飯,她何必呢?我發現自己已經不是順從別人而不喜歡她,我是打心眼里開始討厭她,撒嬌、嘟嘴、裝無辜,現在我可以連袁佩嘉的感受都不用顧及、正大光明地不給她好臉。可是這又能怎樣,她有著足夠她去消費的友情,一介旁觀者的惡意不過是可以用來助長她的虛榮心。
文理科班級的女生體育課是合堂上的,課表調整之后,我們班和子苑她們的文科班安排在了同一節,包括馬小姐。
中學時期的體育課對于大部分女生來說都是不堪回首的,首要原因在于利用短短的下課時間把牛仔褲換成肥大的運動褲、把馬丁鞋雪地靴換成運動鞋的繁瑣過程。更何況對于馬小姐之流,為了避免花妝、不能洗臉,連汗都不敢多出,要在下節課上課之前把褲子、鞋子都換回來并且補完妝梳好頭發可是一個麻利的技術活。下課之后,我和子苑子韻在女廁所用自來水洗完臉,子苑笑了,“呦,我突然覺得馬佳宜真是可憐……”
馬佳宜給剛剛打完羽毛球的袁佩嘉遞上一瓶水,袁佩嘉樂滋滋地跟子高她們介紹馬佳宜,說這是她的最好的朋友,看,她是多么多么漂亮、她有多少多少人追……那表情好像很不得說一句“哎呦,這是拙荊。”子高和子君對視了一眼,幽幽地說了一句:“漂亮?我還是覺得楊朵比較漂亮啊……”“是啊。”
“是什么是啊?楊朵哪里有她好看,你們什么眼光!”
袁佩嘉喊出這一句的時候,她不知道我就站在她的身后。
氣氛凝固,馬佳宜對著袁佩嘉的耳邊說:“沒事吧,你去安慰安慰楊朵吧,即使故意貶低一下我也沒有關系呦……”她的眼睛彎成一雙月亮。
呵,我可是第一次聽人把悄悄話說得這么大聲的。
男生喜歡漂亮姑娘,原因之一就在于把漂亮姑娘帶出去的時候小伙伴們艷羨的目光可以極大地滿足一個男人的面子問題。袁佩嘉這個女漢子卻偏偏是男生思維,用一種“誰有我女朋友好看”的架勢將馬小姐推了出去,可惜女生和男生不一樣,在這件事情上女生往往不愛領情。可是馬小姐摔進了坑里還偏偏找我當墊背。
袁佩嘉尷尬地跟我笑笑,“哎,對不起噢,我剛剛不是故意說你,我只是……”“你只是不高興她們覺得馬佳宜不好看。”
“嗯,對……而且……”“而且你本來就不覺得我哪里好看。”
袁佩嘉被我憋得一時語塞,只是堆了一臉傻笑,傻笑得讓我覺得很別扭。當失落、失望、難堪、委屈都已經在心里儲存備用過一次,再來一次就不會有那么難以承受。我跟她擺擺手,可是一句“沒關系”卻是實在說不出口。
算了吧。
“哪能啊,這么就算了?”子苑站在旁邊,不冷不淡地瞥了袁佩嘉一眼,“告訴你,沒完。”
已經入了冬天,教室從早到晚開著暖風空調。下午第四節體育課打了上課鈴的時候,外面的天色已經黑了,女生們穿著運動服運動褲在體育館里頭凍得發抖。
袁佩嘉和馬小姐在打羽毛球,子苑拉著我坐在了馬小姐一旁的木矮柜上,隨后而到的子韻子琦子予子珊依次坐滿了一排。子苑突然笑了:“喂,某些人今天回家一照鏡子,保證是花容失色——哎呀,我今天怎么這么丑啊。”“是啊,化了這么久的妝了,居然還不知道劣質粉被制暖空調吹一天可是會揮發的呀。”“哎呦,真是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臉上已經糊成一團了,再打個球出個汗該怎么辦呦嘖嘖……”
姑娘們的聲音不高不低的,但是足夠字字句句清楚地進入馬小姐的耳朵。“某些人,大晚上的不睡覺在人人上喊句‘喵’,也不想想瘆不瘆人。哎好像母貓也不會在大冬天叫吧?”“玩完高二的、來玩高一的,玩完了男的現在玩女的,真好意思哎她……”“成天哦到處跟人炫耀‘我在網上買褲子都不用看,直接點最小號就行了’,你倒是有本事去實體店買褲子啊你買得起么?”“就是么,自己的媽媽在新加坡工作很了不起么,她當別人傻啊難道去南洋的個個都是當金領么,真干什么的還不知道呢……”
戳到痛處了。一開始馬小姐還可以勉強裝作聽不見、繼續揮一揮球拍,可是到了后面,右手就漸漸垂了下去、再也沒抬起來。
“你們有本事就正大光明地罵出來啊!”袁佩嘉扔了球拍走到子苑跟前,子苑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怎么,難道我現在不是正大光明地罵著么?”
“你在多說一句,我真不客氣了。”袁佩嘉拉著旁邊眼淚汪汪的馬小姐。子韻在一旁翻了個白眼,“馬姑娘,好心勸你一句,千萬別哭,臉上粉已經花了,如果眼線再花了可是流的黑眼淚嚇不嚇人?我怎么記得你的那支眼線筆是不防水的。”
“你……”袁佩嘉已經揚了手,被子苑擋了下來,“省省吧,你以為你是韓帥、王思豪還是孫俊宇?”
“孫俊宇?”袁佩嘉張了張口,她當然是沒有辦法接受這個名字的——在政教處記過處分次數最多的一個名字,何況是人不如其名、長得不堪入目。袁佩嘉參加了外貌協會,所以之前她可以輕易地找到一個理由安慰自己一下——馬小姐喜歡帥哥無可厚非。
馬小姐拉了拉袁佩嘉的胳膊,怯生生地,“算了吧,我不怪她們,真的……”
“不行,我要她們說清楚!她們誹謗你不是一次兩次了,你喜歡誰、和誰在一起怎么可能不告訴我,何況是孫俊宇那樣的人渣!”
一邊的子韻子琦她們早就暗自笑了起來,然后子苑也笑了,她瞥了瞥臉色發白的馬佳宜:“袁同學,你可以隨便拉一個高二的學長問一下,有誰不知道呢?”
有的時候,出完一口氣之后得不到報復成功的快感,或許是因為那個人你還是在乎的。
一個星期之后的某天早自習,袁佩嘉交不出語文作業跟我說了一句“拜托了”的時候,我想都沒多想、條件反射似的回答了一句“好啊請我吃飯”,我們兩個都愣住了,然后我們兩個人都笑了。這樣的和好方式跟想象中相差了十萬八千里,可是說回來,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不共戴天,女生間的友誼就是這么復雜、簡單、微妙。
意料之中,馬小姐可以用一場梨花帶雨把袁佩嘉給哄回去,道歉、承諾、發誓。只是袁佩嘉不再在我面前多提她的名字,可能她已經開始接受、適應并且調和自己的兩個朋友不喜歡對方的尷尬狀況。至少我不會在我們班看她礙眼,她也不會在她們班受冷嘲熱諷。
期末考試的最后一天,大家對幾門小學科的考試都但求及格、興趣缺缺。語數外三門科目的期末分數已經批改了出來,我借職務之便和袁佩嘉溜進了老師辦公室。她看了一會,抬起頭,一臉詫異:“馬佳宜數學英語沒有及格!”“呃……”“她怎么變成這樣了,她談戀愛談瘋了吧?”
第二天,午間休息,我被袁佩嘉拉到操場,裹著圍巾一圈一圈地走著、曬太陽。
“昨晚我問過她了,她說……她奶奶重病住院,快不行了。”袁佩嘉神色凝重地看了看我,“考試前兩晚她一直在醫院陪著她奶奶,她爸媽不是都在國外么。她聲音很沙啞很虛弱,我真擔心她會出什么事……”
我咽了咽口水,我覺得如果這個時候我說一句“真的假的裝的吧”一定太過分了,沒有辦法,我已經習慣性這樣看待馬小姐。但是可能袁佩嘉說得對,她再怎么裝也不可能拿自己親人的性命來開玩笑。“那好吧,你好好陪陪她吧。”
“我早上見到她了,氣色真的特別不好……”
“嗯,那好吧,你好好陪陪她吧。”
說實話我還是不相信。有那么一分鐘我希望這件事情是真的,如果那樣,或許我會同情馬小姐一點、或許我不會那么討厭她;有一分鐘我又希望這件事情是馬小姐自己謅的,這就可以證明她就是那么一個作天作地作賤自己、活該討人厭的姑娘,這樣袁佩嘉就會真的生氣了、就可以變成屬于我一個人的好朋友。
我不知道最后這兩個想法最后哪一個占了上風,可當我發現馬小姐在人人上跟某個男生的互動時,我的心就歡樂地開出了一朵花——-“今天跟某人在vip看基片真是帶感!”-“原來某只小豬這么容易滿足啊。”-“混蛋你說誰吶”-“干嘛我送你回家你還嫌我不夠好?”真是生動活潑。確認了三遍日期之后,我把截圖發給了袁佩嘉。
對方頭像在線,卻一直沒有回話。
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時間拉得越長,卻越讓我后悔、越讓我覺得發給她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她們的友誼原本就剛剛從懸崖邊回來,可是我卻一心把她們推了下去。
是,我一直都是那么希望袁佩嘉可以像我、像子苑她們一樣討厭馬小姐,我總是怨恨、總是覺得不公、總是想著憑什么她可以待她那么好、憑什么她總是把她想象成大仙女。我多想把證據甩到袁佩嘉臉上,讓她看看她的馬仙女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姑娘。可是當我真正這樣做了的時候,才發現其實沒有想象中那么快活。
小作怡情,大作傷身,可是被傷到的人卻是袁佩嘉。我忘了,在她看到馬小姐的虛假的同時,她也看到了我的私心和惡意。
我突然特別希望只是我想多了,我承認我后悔了。
袁佩嘉的頭像動了兩下,她說:“我知道了,她解釋過了。”
對話框關閉,我沒有問她馬佳宜到底是怎樣解釋的,可以想象吧,在這樣的情況下其實怎樣的解釋都是蒼白的,只要袁佩嘉依然選擇相信、選擇原諒,馬佳宜的任何解釋只要混合著些許眼淚和歉意就可以成立。
我知道我的目的是永遠無法達成的,她們回不到她們的從前,但是袁佩嘉曾經真心待過她,所以永遠不會走到討厭她的那個立場。可能袁佩嘉是對的,誰和誰當不當的成朋友,決定權在她自己。別人的好惡,都與之無關。
不討人愛的馬小姐,還是有人會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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