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
月光可不是害羞的小姑娘,不阻止她,真是什么地方都敢去,什么事情都敢做。她捅破被黑暗籠罩的屋子,裸露出男子房間一部份位置,讓窗外飛過的昆蟲,都能看到男子的眼淚。懦弱的小伙子,不,稱呼一位當過父親的男子為懦弱的小伙子,實在太讓人傷心。他不是懦夫,只是一個情種,無奈死神的手段多得讓人絕望。
至今過去三年,他始終沒有忘記那位叫艾麗絲的女子。仿佛每天都在與她相處,不曾離去。
他踩著藍色地毯,在房間內來回走著,臉上的表情時而悲傷,時而愉悅,像夏天的天氣,讓人捉摸不透。腦海掠過無數個畫面后,他點燃一盞油燈,手握著,走出房間,走下閣樓,來到一張木桌前,放下油燈。他從抽屜里拿出一本書,甩了幾下,一張涂滿字跡的便簽紙掉了出來。密密麻麻的字跡全是用黑色鉛筆寫的。
桌面上有兩支鉛筆,黑色和紅色,他拿起幾乎沒用過的紅色鉛筆,在便簽紙字跡最下面寫上一個名字:艾麗絲——他所知道的名字中最美麗的一個,因為這是他愛人的名字。他又在名字旁邊寫了一個電話號碼,30,37——看起來像是教堂唱詩牌上圣詩的號碼。
早上
男子躺在床上,身上蓋著紅色的毯子,能聽到呼吸的節奏。一位婦人推門而入,她的頭發黑白交錯,臉上皺紋可以明顯看到。她掀開自己買的毯子,長著老繭的右手在推著男子的肩膀。這不是任務,這活她干了二十多年。
“快起床?!眿D人把嘴巴湊到男子的耳旁說,“遲到了可沒人發你工資?!?/p>
男子習慣性地用左手揉著左眼,通過半張開的右眼,看到一張相識已久的臉龐。兩人太像了,儼然孿生姐妹。她是她生的,這怪不得他亂想。
“別發愣,我還要等你發工資,給我換掃把。”
“今天是禮拜天,牧師才上班呢。”
“看我這記憶,只記得每天早上叫你起床了?!?/p>
吃完早餐,男子在木桌抽屜里面,一本書籍夾著的便簽紙上,找到鮮花店的電話號碼。他每天都會送一朵花給玫茜。今天他訂了玫瑰花,有點古怪,只有三年前他才會買這種嬌艷的花朵。
中午
院子的草似乎剛被理發師的剪刀護理過。這位冒牌卻很負責任的“理發師”坐在門前木板階梯上,他在用自己的皮帽給自己扇風,無比愜意。婦人端著一杯牛奶,緩緩地從屋里走出來,越過他的后背,遞到他嘴下。
“謝謝?!蹦凶臃畔旅弊?,接過咖啡,站起來,比婦人高兩個頭。沒想到她老得這么快。這個中年守寡,沒過幾年,女兒和出世沒多久的外孫也離她而去的婦人,懺悔時會讓老神父潸然淚下,時常想挺身而出幫助婦人。
高大的男子站起來后,婦人一時不知說什么好,呆滯地望著他,能感覺到頸部以上位置在發熱。她倉促地往屋里逃去,生怕被男子看到她發紅發熱的臉龐。自從男子搬進她家后,她總是能看到她那死去的男人的身影。這是思念過度的幻覺,還是內心的渴望,她不知道,神明沒有告訴過她。她每次都不敢和男子有過多交流,她每次都是說還有很多瑣碎的家務要做,好像這些事一點耽誤不得。男子也過類似的尷尬,可他從來不會,也無需避嫌。
望著婦人消失在眼前,男子想起她的打扮,開始發福的身軀穿著一身白色傭人裝,腰下系著一條藍色圍裙,已經洗得發白。男子走入屋里,拿出木桌抽屜里面,一本書籍夾著的便簽紙,在牙醫,雜貨鋪等等婦人需要的電話號碼下邊找到服裝店所在的位置。
下午
男子從街道的水井挑回兩桶水,額頭在冒汗。婦人撞見,找來一條毛巾幫男子擦汗。這體力活,這汗臭味,她結婚后,都是她男人的。
洗衣服,熨衣服,做早餐,夜晚等他回家等等,男子的妻子還在世上,都會去做。現在婦人也會。他不知道三年前,搬過來跟婦人住在一起,合不合適。如今,他很喜歡,婦人也完全不介意。
三年前,婦人每個禮拜天中午做完禮拜,都會跟街坊鄰居出城游山玩水?,F在,她已有一年多沒跟她們出去。男子每個禮拜天不用去上班,呆在家里沒人陪,著實讓她不安。其實這只是她跟街坊鄰居的說辭,她不是這樣告訴神父的。他很快三十歲了啊。是啊,他三十歲了。是啊,他才三十歲。
婦人每晚入睡都會擔心第二天醒來會下地獄。她覺得自己內心藏著一頭野獸,遲早會跑出來咬人。神父告訴過她,有困難可以找他,他有不下地獄的辦法??上窀敢讶⑵奚?,她很感謝神父的慷慨。
男子挑完水。從木桌抽屜里拿出那本書,在書里拿出那張便簽,用電話機撥打便簽上幾個電話號碼,它們的主人都是婦人之前的好友。男子一一告訴她們,他和婦人要隨她們一起出城游玩。
婦人很焦慮,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晚上
走了一天的太陽,已經累得躲在黑暗中睡覺。那些歌劇愛好者才剛來興致,動人的聲音,震驚視野的動作,會讓人回味無窮。
男子已經很久沒有去歌劇院看歌劇了。這事,得擁有個好心情。他今天過得挺充實的,吃完晚飯,就一直在城外散步,看路邊那潺潺溪水,有奇妙的幻境,如同歷經生老病死,卻還能擁有青年時期的情愫。他一步一步地走著,從城外走回城內,快到家時,步子開始急促了。
屋內燈火明亮,婦人神情慌亂地拿著一套新衣服站在門口。她見到男子回來。想要問的話,一一從臉上表露出來。
“親愛的,換好衣服,我們去看歌劇?!?/p>
答案已經從男子的嘴里說出來了。
霎那間,婦人腦子空白。待她回過神來,已經站在自己的房間里,身上的衣服變成那套只有貴婦才會穿的束胸禮服。她有很多很多年沒看過如此美麗的自己,如此誘人的乳房。
她從房間走出來,男子也換了嶄新的燕尾服站在門口等她,像她年輕時慕名的王子。
一輛馬車過來接他們,除了男子,婦人一句話也沒說。
婦人太久沒去歌劇院,生完孩子后就沒去過,似乎忘了這個世界還有這些個玩意。舞臺上的舞者太有活力了,不停地擁抱又分離,接吻卻哭泣。中央位置的歌唱家仿佛在唱著她的故事。男子就坐在她身旁,故事才剛開始呢。
男童捧著一束玫瑰走到男子的身旁,男子接過,用鼻子嗅著。這花,這香,都是在熱戀的季節才會有的。男子把玫瑰花送給旁邊的婦人,不,那是他的妻子,那是艾麗絲。只怪歲月無情,讓他的艾麗絲都有皺紋了。不過這絲毫減退不了他對艾麗絲的愛慕。他捧起她的小手,深情一吻。小手的主人,此時,內心似乎在燃燒著。從少女到老婦,從出水芙蓉到人老珠黃,太快太快了。
歌劇結束,外邊夜深人靜,男子和婦人坐在一輛馬車上。除了馬夫在抱怨物價,他們一句話也沒說。
婦人慢悠悠地走入院子,慢悠悠地走回自己的房間,她很擔心明天的太陽升起來。她要變成一頭野獸,去撕咬,即便要下地獄。如果真要下地獄,就讓這個夜晚更漫長吧。
男子一直跟在婦人的背后。他是在走到木桌子前,停住了。他拉開抽屜,拿出一本書籍,翻到夾著便簽紙的那兩頁。便簽紙的第一行,寫著的名字是:玫茜,旁邊的電話號碼是30,37。很快,這個名字和電話號碼被他用黑色鉛筆劃掉了。
他站在一間房間門口,心情如同第一次要推開艾麗絲的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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