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我在傾盆大雨中敲響了魔女家的房門。
“只要是魔女的話,什么都能做到的對吧!”
我抓著魔女的黑袍一角哭泣著,情緒沖動到完全忘記了魔女生起氣來有可能像捏斷惡狼的頸骨一樣捏斷我的脖子。然而那時我考慮不了那么多,只怕魔女的衣角吸不夠雨水似的決心要添上一些別的東西。
“喂,小丫頭,你這樣讓我很困擾啊。先進來吧。”
“你聽我說啊!魔女不是很厲害嗎!一個人不是可以單挑一群叢林狼嗎!請你幫我吧,無論怎么樣都要幫我……我只是想要擁有可以一同喝茶聊天的人,這種簡單的事情,你是可以做到的對吧!”
“我不敢保證哦。”魔女像是嘆息一般地說道,“先進來吧。”
肆虐的暴雨被擋在了門外,這次魔女的粗陶杯子里裝了熱水。依然沒有停止哭泣的我告訴了魔女事情的經過。
“尤拉死了?”
“為什么……鎮子里的其他孩子完全沒有負罪感,而且就算去找法官,他也不會公正的處理異鄉人的訴訟吧……我現在不敢回家,不知道要怎么跟祖母和弗里斯太太說……”
魔女沉默著。窗外隆隆的雷電照亮了天空。
“魔女……”
“我知道了。那么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請你帶我去你的花園,我已經決定好要種下什么愿望了。”
她站起身,取下墻上掛著的一件斗篷,披到我的身上。
“走吧,羅蓮。”
魔女輕聲地呢喃,仿佛那不是對我的宣告,而是針對她自己的囈語一般。
從伐木人小屋來到花園的路如此漫長。魔女一言不發地走在我面前。穿過的灌木叢中依稀能夠辨認出幾雙露出饑腸轆轆兇光的、野獸的眼睛,但它們卻忌憚魔女的力量而退守于陰影之內。此時的我面對那些隨時都會把我撕碎的動物卻毫無懼色,我知道我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完成,我要利用魔女給我的最后的希望,完成一次對于自己懦弱無能的救贖。
魔女用匕首在薔薇的籬墻里斬出一條通路,在她邁入花園之前,她轉過身,問:“你真的已經決定要使用這個愿望嗎?”
“是的。”
事已至此,再說要退縮的,就是徹頭徹尾的懦夫。我正是為了最后的希望而來,絕不應該空著雙手回去。
“既然這樣,我尊重你的決定,羅蓮。”這是魔女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但是我想說明一件事。人一旦感受到了溫暖,就會貪得無厭地追求更多。嘗過了世間珍饈就不愿染指小菜清粥。看來我一開始就不應該拘泥于無聊的禮節,把你惡狠狠地拒之門外呢。”魔女把手中一直在把玩的匕首遞了給我,“就算是我對于你送來的餅干也是一樣——那原本是生活中可有可無的東西,卻在你的影響下變成了一件似乎是必需品的東西。等到意識過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已經對這些餅干產生了思念,不由得期待你下一次的到來。但是我又和你不同。即使你今后不再來訪,沒有了餅干,我也只會難過幾日。很快就會恢復到最初依靠打獵過活的日子。如果不是迫切想要追求那種可有可無感情的沖動,大概尤拉也不會變成現在的這個樣子吧。”
魔女的話像是嘲笑一般毫無安慰的意味,卻句句在理。在遇見魔女之前,我不曾感受過與任何人成為朋友的溫暖,亦不曾和祖母之外的人一同喝茶談天,更不曾被人如此關心照顧,在遇到危險的時候能夠有一個足以依靠的背影。的確是魔女讓我改變了,讓我變得不再堅定于自己曾經的想法。
“魔女,從來不會感到孤獨嗎?”
“不會。在我決定成為魔女的時候,我就已經做好了承擔責任的覺悟。只要心中存在愿意保護的東西的話,我就永遠不會感到孤獨。”
“那么,魔女想要保護的東西是什么呢?”
魔女沒有回答,撐著蒼老的臉頰似乎想起了什么,忘記了我的存在而沉浸在遙遠的回憶里。
空曠的土地上沒有任何能夠遮雨的樹木,完全失去了擋雨作用的斗篷在過量雨水的作用下緊緊貼在我的身上。在讓人睜不開眼的大雨中,我拉下了斗篷的兜帽,揚起手中的匕首,把垂在肩膀上的長長的麻花辮切斷。然后蹲下身,用自己的雙手在被雨水浸濕的土地上挖出一個小坑,把切斷的麻花辮埋了進去,蓋上了土層,雙手合十開始許愿。
“請讓尤拉?弗里斯回到生者的世界,和羅蓮?伊塞亞再度成為朋友。委托人:羅蓮?伊塞亞。”
魔女一直站在我的身邊冷冷地看著這一切。
那土層安靜許久,終于如同奇跡般地鼓動起來,仿佛在那淺淺的屏障之下埋藏著勃勃生機一般。碧綠的藤蔓開始從土塊的縫隙中延展開去,僅僅在數十秒之內,一片荒蕪的土地上就已經被相當程度的綠色所覆蓋。在那藤蔓之中生出了如同向日葵一般直立的莖稈,頂端開出了如同巨型南瓜一般的花苞。即使是在滂沱的大雨中,也絲毫感覺不到任何動搖。
——這是真正的魔法啊。
等到植物的莖稈已經和我的小腿差不多粗細的時候,它終于停止了以肉眼可見速度的增長。然而頂端花苞的膨大速度也在加快,逐漸可以看見半透明的淺藍色花瓣中,依稀可辨的、人類幼女的身形。
——愿望……實現了……!
隨著淺藍色的花瓣逐漸打開,花苞中的“尤拉”也開始獲得了動力——我堅信那就是尤拉,她們有著相同的短發,甚至還能看見尤拉一直不離身的那只布偶。那一幕就像是雛雞將要突破脆弱的蛋殼一般,我屏息凝神等待著花朵滿開的一瞬間。
然而這時,我身邊的魔女卻先于我行動起來。她從長袍中伸出了長滿老人斑的手,在花苞滿開之前,就把還在呼吸的、花苞中的女孩扼死。“尤拉”尚在花苞中的身體被魔女尖利的指甲一穿而過,發出了瀕死前的尖叫,那聲音仿佛能令人心臟撕裂一般疼痛。
“魔女!你瘋了嗎!那花苞里的是尤拉啊!為什么要殺死尤拉!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
魔女一言不發,甩開我抓住她衣角的手,狠狠把破碎的花瓣和失去生命的“尤拉”扔在我面前的地上。
即使我從心理上說完全不想再一次看著尤拉死去,也不想加重我的負罪感。但是我的視線還是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了“尤拉”身上。我的手顫抖著撥開了淺藍色的花瓣,看見了一張扭曲的、青紫的、和尤拉及其相似的臉。然而它背后的一樣東西卻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雙黑色的、如同蝙蝠一般的翅膀。那本不應該出現在人類的后背上。我揭開了第二層花瓣,找到了尤拉一直抱著的那個布偶,感受到了些許寬慰。當我把手伸向那只布偶時,它原本安詳閉著的雙眼猛然睜開了,帶著微笑的嘴巴也張了開來,露出了口腔內部密密麻麻的尖牙。魔女比布偶搶先一步發出了攻擊,我冒著冷汗看著差點被咬掉的右手心有余悸。
“你現在,還能確定那東西是你的朋友嗎。”魔女蒼老的聲音在我的背后響起,“你和這個花園的契約失敗了,所以藤蔓中長出的是一個未知的、可怕的怪物,而不是你所希望的尤拉。”
“為什么……”我不忍心再看著那個冒充尤拉的怪物,轉向了魔女,“為什么契約會失敗?我明明是完全按照你教給我的步驟完成的啊!你告訴我啊!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我可以再試一遍!這次要什么?指甲、手腳、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給你啊!魔女!你救救尤拉啊……救救尤拉……”
“誰知道呢。”魔女作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早點回去吧。祖母會擔心你的。”
我在魔女的陪伴下來到了森林的入口。她對我揮手,我并沒有回復她以告別的話語,反而堅定地進行了另一種形式上的告別:
“我今后不會再踏入這片森林一步了,而且這本來就是你想要我做的不是嗎。你也年紀大了,就算是為了你的健康考慮,應該戒掉喜歡吃甜食的毛病了吧。”
說完這些話后,為了表示我決絕的心意,我忍住淚水,頭也不回地,將自己留在這片森林中的記憶連同尤拉的生命一同埋葬,決定再也不去觸碰了。畢竟,那個人總是保持著的神秘感,對我來說已經到達了一種不可跨越的距離感的程度。
我不知道她是否會在原地駐足,或是放低身段懇求我回心轉意。然而就我了解的魔女,她不會多做一件事,多說一句話。
如此想來,連名字也無從知曉的朋友,不要也罷。
回到家后,祖母已經做好了晚餐,在桌邊等著我。她并沒有對我無理由的晚歸作出任何批評,卻一反常態地把我最喜歡的,加了蜂蜜的果汁倒進了我的杯子里。
“弗里斯太太已經告訴我了。不要太過傷心了,羅蓮。尤拉的事情,不是你的錯。”祖母正嘗試著說一些能夠讓我寬慰的話,我卻一句也聽不進去。面前的飯菜也味同嚼蠟,“羅蓮,飯后我要去鎮上辦點事。你就不要出門了,外面雨很大,好好待在房間里。今晚還是早點睡吧。”
我除了點頭無法做出任何其它的回應。但是在森林深處花園中發生的那一幕,總是在我閉上眼后就浮現在腦海中,無法讓我安靜入眠。我點亮油燈,從床上坐起。窗外一片黑暗。由于南岸沒有路燈,玻璃窗所映照出的,只有北岸的萬家燈火——那是我永遠也無法觸碰到的東西。
“外婆?你在嗎?”
吱吱呀呀發出響聲的房門外,只有從祖母房間里黯黯發出的燈光。我等了許久都不曾收到回答,祖母一定還在鎮子里。祖母在離開房間之前忘記關燈了吧。我這樣想著,走進了祖母的書房。
祖母有收藏舊書的習慣,書房兩個高高大大的書櫥里滿滿的都是各種版本的名著。平時我經常到祖母的房間里借書看,而現在我已經沒有了那樣的閑情逸致。我所想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盡快把油燈關掉,回到自己房間,等待大雨的結束。但是現在,祖母的書桌上攤開著一本精裝的日記本,紙頁泛黃,看上去已經有了些年頭,卻絲毫不減它不菲的身價。我莫名地被這本日記吸引了,伸出手去翻閱。紙頁上祖母的字跡清秀,昭示著寫出這種漂亮字跡的人一定不會是凡夫俗子家的女人。
日記的扉頁上寫著:“愛琳?伊塞亞贈最愛的母親。”愛琳是我母親的名字,這本日記本是母親送給祖母的。
翻過一頁就是日記的正文。日期顯示著那正是我一歲生日的那天。
“羅蓮今天一周歲了。這是一個值得慶賀的日子,卻同樣是一個值得悲哀的日子。愛琳的病情越來越惡化,看來已經到了瀕死的程度。但是她的丈夫卻決定棄她不顧——我從一開始就不支持這一樁婚事,愛琳卻總是這么單純。現在的我們被那些利益熏心的小人害得無家可歸,處在非常糟糕的狀況之下。但是愛琳不會放棄的,這一點,我和她都清楚。我們會找到新的容身之所,一定會的。”
二月二十三日,是我母親過世的日子。這天的日記是這樣的:“我無法選擇其它的路徑,只能把祈愿通過這樣的邪道實現了。雖然心中依然在懷疑——面前的這個人真的是我的女兒嗎?她真的能夠從這冷酷的世界手中保護她可憐的孩子們嗎?魔女的花園真的可以種出永恒的幸福嗎?那個看上去比我還要蒼老的,我女兒蹣跚離去的背影,似乎無法作出解答。”
難道……祖母和母親也曾經求助于魔女嗎?母親最后到底是……
“看來一切比我想象的要順利很多。就算在家中遭遇了強盜的襲擊,她還是像怪物般用兩根手指折斷了刀刃,強盜也因此落荒而逃。同時,孩子們也都無憂無慮地長大了,羅蓮真是笨手笨腳,連餅干都做不好,但是她卻非常聰明,看書寫字之類的一教就會。不過就廚藝這一方面來說,果然還是羅蘭更加有天賦……雖然生活是愉快的,但是我還是感到不安。這樣的幸福能夠持續多久呢?已成老朽的我,究竟還能陪伴這些孩子多久呢?這些問題的答案事實上顯而易見,只要愛琳不停止她愚蠢的、會暴露身份的行為就不會出事。我必須要在孩子們發覺愛琳的真實身份之前停止這一切。我不能讓任何人毀壞來之不易的幸福。絕對。不能。”
羅蘭?伊塞亞……正是我那個在一離開母體就成為了逝者的雙胞胎妹妹的名字……難道她還在世界的哪個地方活著嗎?可是,為什么我完全沒有和她一同長大的記憶?
頭部開始劇烈地疼痛。我咬著牙撐住身體,繼續翻動著祖母的日記。
“障礙清除。但是現在好像已經引入了新的麻煩。為了保險起見,魔女已經更改了局外人的記憶,哈,這家伙倒是比她的母親愛琳聰明多啦……”
看到此處,我的頭痛進一步加重。我的聲帶已經完全不受我的控制,擅自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悲鳴。我癱倒在地上等著這陣頭痛過去。等到我再一次恢復意識睜開眼的瞬間,祖母正蹲下身,瞪著有些失神的眼睛,她布滿皺紋的、被惡意放大的鷹鉤鼻正緊緊在我鼻尖前。
“哦呀……我可愛的孫女……這么晚了還不睡覺……你……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我尖叫一聲推開了祖母。現在她已經發現了我翻過她的日記,并且已經知道了整件事情的真相——她會把這樣一個毀壞她的計劃和幸福的我怎么樣呢?我不知道。我只能遵從我自己最直覺的反應——我要活下去,我開始不斷地奔跑,我要把祖母遠遠地甩在身后。
在跌跌撞撞沖出家門之后,我的視線就陷入了一片深不可測的黑暗里。慌忙之中,我竟完全看不清河流的流向,只是依憑著僅存的理智在奔跑。腎上腺素的激增似乎支持不了我多久,祖母的腳步聲離我越來越近,而我也漸漸感到了體力不支。正當我到達了身體能夠承受的負荷邊緣時,我又絕望地發現,我跑錯了方向,面前不遠處就是連通南岸和北岸的木橋——并不是我所期待出現的,能夠讓我隱蔽其中的森林。
我的生命真的要到此為止了嗎。
這句話已然失去了問句的意味,似乎成為了一種聽天由命的感嘆。我在倒下之前閉上了眼睛,徒然等著發狂的祖母終將愈發靠近的腳步。
“魔女的姓名不能為人所知。”
我想起了魔女第一次見面時對我說的話,毫不自覺地,來自于感動而不是恐懼的,肆意流淌的淚水布滿了臉頰。
“現在就放棄,好像還太早了一點吧。”
蒼老的聲音在嘈雜的大雨中響起。伴隨著死神的腳步聲一同靠近的,是一只干枯的、布滿如同樹根虬結一樣血管的手:“我們還來得及。”
追擊的腳步聲從未停止過,而我已經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爬上了在湍急的水流中愈顯脆弱的木橋。
“我一度認為你的決策是正確的——既然要獲得幸福就要做出相應的犧牲。于是我篡改了羅蘭的記憶,選擇了和母親一樣的,獨自一人的道路。但是現在妄圖毀滅這份幸福的,不是揭露出的真相,而是走上歧路的偏執。所以,我們就在這里做出了斷吧。”
黑袍的魔女——或許對于現在的我來說,應該用“姐姐”這個稱呼更加合適一些——又一次把我護在身后,如同第一次見面時她獨自面對一群叢林狼一般地,她的背影充滿了讓我安心的感覺。只要有這樣強大的人陪伴在身邊,永遠不用擔心會遭遇到不幸。
祖母揮舞著柴刀走上了搖搖欲墜的木橋。魔女像是早就預測好的那樣,將匕首從手中甩出,在魔法的輔助下,精準地擊中了木橋的承重結構。原本就脆弱不堪的橋梁終于轟然倒塌,帶著失去重心的祖母一起,墜入了湍急的水流中,被下游深處的黑暗吞沒。
我和魔女看著遠去的水流,空氣似乎也在此時凝結。魔女蒼老的聲音在傾盆大雨中變得模糊:“我想,你應該已經知道,契約不成立的原因了吧。”
“是的。”腎上腺素賜予的力量耗盡了,無依無憑的我脫力地癱倒在地上。
“魔女的姓名不能為人所知。”魔女又一次對我說出了這句話,語氣里包含著復雜的情緒,“現在我的性命全部掌握在你的手里。如果你認為我這樣的殺人犯不應該存在于這個世界的話,就大聲地對我念出我不能被人知曉的名字吧。然而作為代價,你將會經歷我曾經經歷過的、在數十秒鐘內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經歷自己面部和身體的衰老,成為不會受傷、無法死去的怪物。這不是為了保命的恐嚇,羅蘭,你要明白……”
“姐姐。”
我伸出雙臂抱住了那副干瘦而松弛的身體,淚水混合著雨水用殘存的體溫浸潤著魔女的肩頭。
魔女明白了沉默中包含的意味,仰頭嘆息,用她那雙布滿老人斑的手輕輕搭在我的背后。
似乎永遠不會結束的大雨落在我們的身上。不久之后,佝僂的身軀將會和年輕的身軀一道,消失在森林的深處。
這對看似怪異的組合究竟能否在這個殘酷的世界里生存下去呢,沒有人能夠給出確切的答案。然而那兩人都相信著,無論那片烏云之后知否存在著值得仰望的月光,放棄等待總是一種愚蠢的做法。在那滿月之時,故去的人們、哀傷的記憶,都將如同薄霧般飄散。畢竟再度圓缺之時,這個世界已經在譜寫新的故事。
魔女的姓名不能為人所知。
大概,那無法說出的、默默承受著孤獨的愛,亦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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