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李其皺了皺眉,使用關羽的“武圣”技能——紅牌當殺,用一張紅色武器牌“麒麟弓”殺陳月英,月英閃,二爺李其回合結束。輪到張三爺高可的回合,高可摸牌,延時錦囊“樂不思蜀”貼向陳月英。
我的回合,摸牌,一黑一紅,一張黑殺,一張紅色閃電。我思考半晌,將紅閃電“仁德”給關羽,黑殺仁德給張飛,給牌兩張或者兩張以上,我可以回一血。關羽張飛同為蜀將,熟忠熟內,此刻依舊難以判斷。
陳月英判定“樂不思蜀”,摸一張牌作為判定牌,判定牌若不是紅桃牌,則“樂不思蜀”生效,陳月英摸牌后不能出牌,直接進入棄牌階段;若是紅桃牌,則“樂不思蜀”失效,摸牌出牌,一切照常。
翻開判定牌,草花7的殺,陳月英理當“中樂”,就在這時候,司馬涵突然扔出一張紅桃K的“閃”——
“改判。”
司馬涵使用“鬼才”技能,在判定牌生效之前打出一張手牌代替當前的判定牌,月英“樂不思蜀”失效,她可以照常出牌。兩名反賊一輔助一爆發,剛柔并濟,我預感到形勢將對我不妙。
陳月英摸牌,打出一張“無中生有”。“無中生有”打出后可以摸兩張牌,配合月英的集智技能,月英一張換三張,手牌數量一下子豐盈起來;一張順手,一張過拆,打出“決斗”,再出殺,月英回合結束,我手上已無牌,五血劉備,僅存兩血。
一直隱忍的司馬涵終于揚眉吐氣。她先打出一張萬箭齊發,全場出閃,否則掉血;緊接著又是一張南蠻入侵,全場出殺,否則掉血。
“萬箭齊發”之后劉備只剩一血,而此刻“南蠻入侵”,零手牌的劉備眼看將陷入瀕死。我凝視著體力牌上唯一可見的一枚勾玉,猶豫片刻后輕聲喊出兩個字:激將。
激將:主公技能,任何時候,蜀國勢力的武將可以替你出殺。
話音未落,二爺李其擲出一張紅色閃電:
“殺。”
紅色閃電,就是我仁德給他的那一張,李其原封不動把它還給了我。也就在這一刻,我終于可以判斷:二爺李其,你既不能是忠臣,那么,你就只能是內奸。
李其和我分手的冬夜,上海下起了小雪,我給李其打電話,告訴他我已經為他買好了生日禮物。他“嗯”了一聲,然后說:
“我跟曹涵在一起了。”
像是在說一件平常的瑣事,李其的聲音十分平靜,他說話的方式和所表達的意義并不匹配,這在我的頭腦里制造了短暫的混亂,我沉默了一會兒,說:
“我把東西放阿姨那兒。你有空,就過去拿一下吧。”
我裹上羽絨服,胡亂圍上圍巾,穿著睡褲,在漫天的飛雪里踏上了通往李其寢室樓的道路。我住2號樓,他住22號樓,我們處于宿舍區的首尾,步行要將近十五分鐘,走出十多步我感覺冷,但又不愿意再返回去,于是我對自己說:哭一哭就熱了。
我是在跌倒之后開始哭泣的,疼痛釋放了按捺已久的情緒,而濕滑的地面使我的摔倒成為某種必然。我伸長手臂,將禮盒重新攬入懷中,拂去盒子上的積雪,盒子上印著白色的“ZIPPO”字樣,里面的火機是李其心儀已久的款式。我坐在地上半晌沒有動彈,除了悲傷之外,我的憤怒同樣如火如荼。在路燈的昏黃光束下,我仿佛看見了一束浮動的黑色長發,它們在晚風里飄散,形如飛揚的落英。
當曹涵從洗浴間出來的時候,背對她的我看不到她的表情,我聽到她唯唯諾諾叫了一聲我的名字:
“應坤。”
“嗯。”
“我腳崴了……所以沒去舞……”
“我很擔心你啊。”
“怎么啦?”
“你一個人,就不怕鬼啊。”
曹涵的表情登時變得僵硬,吃驚與對于吃驚的掩飾在她的臉上劍拔弩張。“你看我這腳……疼起來就忘了……”
“我看見了。”
“什么?”
“我看見了。”
因為不時地哽咽,曹涵的敘述支離破碎。她說這一切是一場心血來潮的惡作劇,共處一室的便利使她選擇了我,而這個主意,則來自某個恐怖小說的橋段——小說里的女主角被從天花板上懸垂下來的長發絞死。
我們衛浴間的天花板終年滲水,天花板上總是凝結著一灘水漬,在潮濕的雨季,站在衛浴間里洗漱,從天而降的水滴就仿佛毛毛雨的雨絲,而這一切就為曹涵的設想提供了得天獨厚的條件。曹涵在理發店搜羅了顧客剪下的長發,趁我不在宿舍的時候,用水將長發打濕,她站在兩張疊放在一起的椅子上,將濕潤的長發貼向天花板,天花板的潮濕就為頭發提供了持之以恒的黏性。這是她騙局的起始,但一切并不順利,她連續兩次從椅子上摔下來,大腿和小臂至今留有未消褪的烏青。
在曹涵哭訴的整個過程中我自始至終保持著緘默,而她冗長的敘述,最終蛻變為一句反復的請求——
“求求你原諒我。”
我最終還是原諒了她。
這是相對意義上的原諒,相對于檢舉揭發、反目為仇,而我們最終將走向形同陌路。事實上,并非是過去令人感動的友誼使我最終選擇了寬容,而是過往的親密關系使我變得脆弱,曹涵的懺悔,使我尖銳的憤怒軟化成如水的悲傷。我原諒了曹涵,但口頭上并沒有給她一個明確的答復,我的自尊像是一塊帷幕,不允許我將原諒輕易公開。
假設當時我表達了些許的諒解,幾個單字,一個笑容,或者僅僅是松動自己僵硬的臉龐,事情或許就不會變得那么糟糕,這并非我在事后空穴來風的揣測,因為當我回身的瞬間,我在貼在門框上的鏡子里看到了曹涵的五指慢慢收攏,在即將握拳的時候又緩緩松開。
我在鏡中看到的細節是一個預兆,預兆總是呈現著模糊的色彩,它會透露一種可能,但隱瞞這一可能的所有細節。當晚我難以入睡,在天色破曉時才沉沉睡去,十二點左右醒來,收到輔導員短信,要我下午第一節課課后去辦公室找他。
我忐忑不安地踏入辦公室,而此刻,預兆忽然挾裹著它無從捉摸的部分呼嘯而來。“你是騙子。”曹涵站在輔導員身邊,眼圈泛紅,而在她身旁的,除了輔導員,還有陳之南。
她們指控我是陷害朋友的兇手,證詞嚴絲合縫。曹涵的敘述幾乎與現實如出一轍,但是她互換了事件的對象:她成了受害者,而我實施了整個陰謀。為了自圓其說,她在一些細節上也做了相應的調整:在她的敘述里,她在周四的舞社活動變成了我在周二的團學聯會議,而當天的會議上,我確實因為頭疼所以稱病請了假。
陳之南充當了目擊證人的角色,她出現的時機恰到好處。曹涵說她在打我電話卻始終無人應答后找了隔壁的陳之南壯膽。“她當時真的很害怕,”陳之南說:“誰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情。”
當輔導員問我是否卻有其事的時候我只是搖頭,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這是最為虛弱的回應,看上去像是默認得并不甘心。我并非不想反駁,而是我能說的已全被她們搶白在先,她們先將一軍,保留了全部事實,卻又巧妙地顛覆了所有真相。
輔導員在此刻展現出了他高超的調停技巧。他要求我寫一封書面檢查,并向曹涵承諾一周內我會被強制調離107,但我將免于校方處罰。“不能就這么放過她,”陳之南說:“您不知道曹涵有多……”
“算了。”
曹涵凝視著我,她的眼眶里泛起淚光,光芒白熱,有著咄咄逼人的氣息。我在曹涵的注視下退避三舍,低下頭,尊嚴和視線一起一蹶不振。輔導員嘆出一口釋然的長氣,語重心長地勸說她們不要聲張,我聽見她們敷衍的承諾,還有曹涵又一輪喑啞的抽泣。
事實上聲張本來就是她們的目的,早在告狀之前她們就已將我的“罪狀”在班中廣為流布。當我在徹夜無眠之后陷入沉睡,曹涵和陳之南正在上午的課間大肆渲染我的罪行。我的同學輕易相信了她們的一面之詞,而我在這段時間里的神經質,也就順理成章被視作為拙劣的偽裝。
而對這一切,李其只是沉默地旁觀。
當我將真相告訴李其,李其的回應淡漠而敷衍。我反復重申自己的無辜使他不厭其煩,而早在此之前,曹涵就已經和李其有了隱秘的接觸,那是在事發半年多前,曹涵約李其見面,在遠離校園的市中心一起吃了午餐。
當時的李其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曹涵之于他僅僅是可有可無的曖昧對象。曹涵正是對這一難堪的現狀感到憤怒,鬧鬼事件就是她設計針對李其女友也就是我的報復。曹涵的初衷不無幼稚,她只是想讓我吃點苦頭,我和李其因此冷戰是她的意外之喜,而事件在敗露之后竟有了意料之外的轉機。當曹涵連同陳之南共同炮制的謊言使我聲名狼藉,李其在那段時間同樣飽受折磨,他在傳言和我的哭訴之間舉棋不定,因而他無從確定我究竟是無辜還是偽善,當我們的關系因為這一莫須有的罪名降到了冰點,曹涵終于等到了挖墻角的最好機會。
當流言和我的哭訴在李其心中僵持不下,曹涵在李其面前楚楚可憐的表演就打破了兩者勢均力敵的平衡,曹涵以她精湛的演技輕易戳穿了李其的防線,而在李其心中那桿懸而未決的天平,就迅速傾向于視我為惡人的深淵。李其用一個電話宣告了開始,同時也通知了結束,一始一終,沒有多余的廢話。
我踏入22號樓的大門,把盒子遞給宿管阿姨,在一張便簽上寫下“李其”的名字,當我擱下筆的時候,我看到了李其。他裹著藍紫色的睡袍,徑直走向宿舍樓門口的自動售貨機,投幣,點選,慢悠悠蹲下,自出貨口掏出兩罐啤酒,掉頭,很快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第二天黃昏我收到一個信封,信封上署名李其,打開,是一疊百元鈔票。我腦袋有些懵,連忙給李其去了電話,李其的聲音依舊平靜:
“謝謝你的禮物。這是禮物的錢,少了跟我說,我補。”
我數了數,一共九張。ZIPPO的禮盒里有發票,標明價格889,李其給了我九張一百,差不多是這個數。我把信封揉成團,卻突然感覺手指硌到了什么東西,將信封再展開,抖索一下,從里面掉出來一枚一塊錢的硬幣。
901。
我困惑地注視著這一塊錢,直到我瞥見擱在桌面上的交通卡:
889,加上我往返商場與學校的車費,正好是901。李其是個精細的人,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把我們所有的交情,用一紙信封,原封不動地還給了我。
身為內奸,二爺李其必須讓主公活到和自己單挑的時刻,因而他必須審局度勢,在必要的時候幫助主公。一張桃園結義,全場回一血,又一張五谷豐登,翻出牌堆頂五張牌,清一色五張黑殺,以李其為起點,每人選一張收入手牌。
三爺高可摸牌,決斗司馬涵,司馬涵出殺,三爺高可再出殺,司馬涵掉血,“反饋”技能發動,摸走傷害來源即即三爺的一張牌,而后,三爺高可裝備-1馬大宛。我的回合,摸兩張,一張黑殺,一張無中生有。打出無中生有,再摸兩張,一張無懈可擊,一張丈八蛇矛。加上之前“五谷”來的一張殺,手上一共2殺1無懈1武器。沒有任何猶豫,我將剩下的4張牌背面朝上交給鄰座的高可。
“天哪……”
在全場的驚呼聲中高可接過了牌,接牌的瞬間他瞟了一眼李其。李其蒼白的臉頰上沒有表情,而手上的牌,則被他默默彎成了拱形。
反賊在這一回合沒有太大作為。陳月英簡單殺了我一下,我掉血;司馬涵過河拆橋拆走二爺李其的“青龍偃月刀”。二爺的武器被拆,于是陷入了和司馬涵一樣的困境——司馬涵隔著月英殺不到我,而失去兵器的二爺也沒有足夠的距離殺到之前他屢殺不爽的月英,于是摸牌棄牌,沒有動作。
三爺高可摸牌,此刻全場屏息。我們看著高可手中的牌累積成厚厚一沓,牌局至此,山雨欲來風滿樓。
殺。殺。殺。殺。殺。
張飛咆哮技能發動,每回合無限制出殺。陳月英閃掉第一張殺,而之后的三張殺刀刀見血。陳月英在瀕死狀態下吃桃原地復活,卻再次被張飛的第五張殺砍翻。
陳月英再次瀕死,無人出桃,月英陣亡,翻開身份牌:
反賊。
殺死反賊可以拿三張牌,三爺李其自牌堆頂拿走三張,緊接著順手牽羊司馬涵,再對司馬涵出殺。
殺,掉血,司馬涵發動“反饋”技能,摸走三爺的-1馬,這是明智之舉:控制三爺與自己的距離,使其無法殺到自己。
高可只是聳了聳肩,然后將丈八蛇矛置于武將牌的前方。
裝備丈八蛇矛,重新獲得距離。
再殺,司馬涵陣亡——
翻開。
反賊。
高可再拿三張。
三爺對二爺出殺,二爺閃,再殺,再閃。三爺高可擲出兩張紅閃,發動丈八蛇矛特效,兩張牌當作殺打出——
殺。
關羽掉血。
高可擲出一張武器牌寒冰箭和一張無懈可擊:
殺。
還沒等李其移動武將牌,高可又扔出一張閃和錦囊牌借刀殺人:
殺。
關羽連掉兩血,僅剩一血。
這是令人窒息的15張殺,而三爺高可終于停止殺戮,此刻,他的眼睛熠熠生輝。他應該知道,他身為忠臣的輝煌,都是我在背后運籌帷幄的結果,我毫不吝惜地給牌,才給了三爺瘋狂爆發的能量——
高可,在我身陷絕境的時候,你是我永遠的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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