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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泊  文/程浩

第九章    門外(1)

  火車終于到站了。盧哲愷費力地睜開眼睛,將行李架上的箱子取下來。車廂在最后端,月臺很矮,他踩著列車員搭上的鐵臺階往下走,笨重的箱子差點砸到他。他最后看了一眼往車上涌的人群,還有這輛綠皮車側面寫的“上海—烏魯木齊”,往出站口走去。

  把票交給檢票員后,他從不銹鋼柵欄里走出來。廣場的中心還是那個從不噴水的噴泉,他站在一堆碎掉的地磚邊上,從左到右審視了一遍夕陽下的六城。綠皮火車從站臺背后緩緩啟動,接著變成一個小點,消失在不遠處的兩排白楊樹里。他打算等上一會兒再回家,從背包側面摸出一根皺巴巴的香煙,綠茶味兒,又用那個生了銅銹的打火機點上。他盯了一會兒火機側面“L&Z”的字樣,接著塞進口袋。手機震動了兩次,拿出來時,他以為是他的母親發(fā)來的短信,實際上是那串熟悉的數字。短信里寫著:你走了?

  去死吧。他想。

  兩個月前,公司里的一個同事知道了他的事情,故意在聊天群里提起,之后所有眼光都變得躲閃。最終,老板以業(yè)績作為借口辭退了他。他過著一段日夜顛倒的生活,早晨七點多戴上海綿耳塞,伴著升騰起的汽車聲睡去。通常是傍晚六點以后醒來,對著電腦屏幕發(fā)上幾小時呆,十點鐘從一棵梧桐樹下出發(fā),漫無目的地走到后半夜。外灘那些燈火通明的夜晚,起初很新奇,沒過幾天就空曠得讓人發(fā)瘋,但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干些什么。

  他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像從前一樣,來火車站拉客的司機不太愿意打表。成功地說服一個司機后,他坐進臟兮兮的出租車后座。司機和他搭話,他含糊地應付了一句就不再做聲,扭頭向窗外看去,到處都是寫著“前方危險”的明黃色護欄,橫穿城市的主干道被挖成一段一段的。路兩邊的商店像是換了一批,但那些墻壁上的白瓷磚還是一樣坑坑洼洼,像生了癬病的皮膚。有一瞬間,他很想和司機談談六城。

  車子在一個紅燈前停下,朝左能一眼看到小城的邊緣,正在開發(fā)的荒地和綠油油的速生林連在一起。再遠一些,逸仙樓的圓頂和避雷針出現(xiàn)在懸著棉花糖狀白云的天空里。這讓他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車子馬上會大轉,往前開一段,在那扇寫了幾個燙金大字的門口停下。接著他該打個電話給蘇超,約出來繞著掛滿紫荊的長廊走幾圈,然后一起坐在那棟教堂般的教學樓里聽谷蓓上課。有一次她的手齊肩舉著,提出一個設問:“這種情欲到底正當嗎?”他忘了谷蓓具體講了什么,也許提到了弗洛伊德,或者拉康,真正讓他印象深刻的是谷蓓引用的一個作家的話:這是你們血里頭帶來的。

  蘇超對這說法不以為然,至少在知道谷蓓是他母親前是這樣。他說:“陳詞濫調。”蘇超的博士導師是一個學界知名的文學教授,出于某種原因,并不很青睞這個學生,畢業(yè)后只勉為其難幫他聯(lián)系了一份在六城學院當講師的差事。他說自己總有一天會離開的,也許去加州或者西歐讀幾年,然后找份當地的教職,熬上十年,再回來就是外賓了。他相信自己不會久留,對盧哲愷說話也就不那么保留,“缺了點什么,像一幫混吃等死的人。”他不大看得起這學校大部分的老師。

  快到家時,他打了個電話給谷蓓,背景聲中有刺啦刺啦的響動,他猜是瀝著水的蔬菜下油鍋。他想象著谷蓓一只手接電話,另一只手翻動著鏟子,一鍋翠綠的葉子很快就萎縮成僅能蓋住鍋底的一團。他想象著家里的格局——長條形的,兩頭是臥室,他的那間朝北,中間隔著客廳、廚房、衛(wèi)生間,像一個比例失衡的長方形盒子。走在樓道里,他忽然期待他的記憶出了一些差錯。

  谷蓓系著圍裙開門,接過他的箱子放在客廳的角落,說:“一路都還好吧?”她的嘴角隨著年齡漸長而往下耷拉,此外沒有任何表情。甚至沒有多看他一眼。他說:“嗯。”他本以為谷蓓會說,終于回來了,或者,總算回來了。再加上些肢體語言,比如擁抱,告訴他:謝謝你為媽媽回來。像她這三年里在電話里說的那樣。什么也沒有。仿佛他只是離開一星期,去另一個地方看了些無聊的風景,而不是獨自在外整整三年。

  他在沙發(fā)上坐下,陽臺上晾著幾件谷蓓的衣服,唯一讓他有些意外的是,陽臺邊的幾棵水杉已經冒到三層樓高了。他起身,走進自己的房間,書桌上空蕩蕩的,只有一盞早就壞掉的臺燈。背靠書桌朝外看出去,臥室那扇鋁合金的防盜門下方有個開口,長寬各約三十厘米。上小學時,如果犯了錯誤,谷蓓就會關他兩天,從開口中遞進飯來。

  谷蓓做了一桌子菜,十幾個小時的火車沒能讓他的胃口好一些,看著各種油膩的葷菜,反而吃不下去。勉強地吃幾口后,他說:“你去年買了新房子是吧?”

  “留給你用。”谷蓓放下筷子,喝了一口茶,似乎也沒什么胃口。“離火車站挺近的。”

  “你不用給我買房子的。”他夾了幾根菠菜,告訴自己,再吃最后一口。

  “只要你好好的。”谷蓓像是沒聽到他的話,“否則就當是我的養(yǎng)老投資好了。”她的語氣依然很平靜,接近冰冷。

  他暗暗嘆氣,不想說話。谷蓓坐在一個較高的椅子上。他抬起頭看她,旋即低下。

  “我什么都為你考慮。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全心全意為你的,只有我。”還在上海時,谷蓓無數次在電話里這樣說。谷蓓去過一次上海,用看集中營的眼光參觀了他的群租房,在那間緊鄰衛(wèi)生間、充滿排泄物和香煙味道的十平米房間,她說:“你何必在這里苦捱日子呢?”她還說:“上海是好,可惜沒你的位置。”她保證,只要他回來,他舅舅就給安排法院系統(tǒng)的工作。

  夜里,他躺在床上,身體像陷在軟綿綿的流沙中。有一會兒,他的意識開始模糊,隨即像在一團曖昧的光中跌下深淵,身體猛地一抽,又醒轉過來。他起來拿掉一層褥子,看著窗外隱隱約約的燈光,試圖分辨與上海的路燈有什么不同。他想,是不是弄錯了一些事情。或者所有的事情都錯了。疲倦壓在他身上,但再也睡不著了,和那些失眠的夜晚相同,細微的疼痛爬上腦袋,一閉上眼睛,卻是更多劇烈搖晃著的影子。

  第二天早上,他十點多才起來。谷蓓戴著眼鏡在陽臺上看一疊打印的資料。洗漱完畢后,谷蓓說:“早飯在桌上。”他端著碗走到陽臺上。去上海時,水杉的樹頂多兩層樓高,現(xiàn)在剛好和他的視線平齊。他注意到中間那棵最茂密,層層疊疊的羽毛狀樹葉深處有一個灰撲撲的鳥窩。

  “現(xiàn)在的博士生,水平真不怎么樣。”谷蓓說。她的眼睛從鏡框外看出來,一臉嫌棄。

  “你在看什么?”

  “中文系新來的兩個講師的博士論文。”谷蓓將手中的論文扔到舊書桌上,又換了一本看。陽臺還沒用鋁合金窗戶封起來前,書桌放在谷蓓的臥室里。除了上課、做家務,谷蓓全部的時間都花在這張雕花的木桌上考博士。他上高中那年,谷蓓把桌子搬到陽臺上去,正式放棄。

  “你不能用你的標準來要求別人。”他說。

  “什么都有標準。學術,做人。”谷蓓像拎小雞一樣翻了一頁,“這是客觀標準。”

  下午一點,谷蓓問他:“去學校嗎?”她把兩本上課要講到的小說塞進包里。

  他沒想好該不該去。谷蓓又問了一遍。他回答:“去看看吧。”

  坐在電動車的后面,他說:“你為什么不買輛車呢?”

  “我這樣挺好。”谷蓓大聲地說,大概怕他聽不到。

  “現(xiàn)在十萬塊能買輛不錯的國產車。”他用同樣的音量回答。

  “我不想買。”谷蓓說,握著車把從兩輛并行的轎車中穿過去,嚇得他抱緊了谷蓓的腰,他說:“慢點!”

  “買了我也不會開。”谷蓓放慢了速度。

  六城學院的校門和逸仙樓的圓頂近在眼前,沿著空曠的馬路開了一段,谷蓓把車子停進車棚,接著向他揮揮手,走進教學樓。他在原地站著,產生了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逸仙樓邊上的一棵叫不上名字的樹,此刻只有虬成一團的枝椏,像個樹枝卷成的魔法球,也許是死了,他想。

  他繞到逸仙樓后面的草坪上坐了一會兒,正對著以前和蘇超常去的長廊。那是蘇超在這兒唯一喜歡的地方,蘇超說:“沿著這里走路、聊天,像是杜拉斯的‘話語的高速公路’。”沒過多久,蘇超就發(fā)現(xiàn)這條高速公路的一個壞處——總能遇到課上的學生,那些不敢在大路上牽手的情侶都喜歡這個石欄遮著的秘密花園。

  他忽然想到有可能在這里遇到蘇超。他起身,走進逸仙樓,在三樓的一個教室找到谷蓓。他從后門進去,谷蓓帶出門的書倒扣在講臺上。

  他趴在桌上睡了一會兒,醒來時,谷蓓握著拳頭對空氣敲了兩下,說:“多元性是這個時代唯一的真理。”他的目光正好對著窗外,初秋的風撥弄著高高的銀杏樹,幾片還綠著的葉子被扯了下來。當谷蓓再次回到文本上,那句話才慢吞吞地鉆進他的腦袋。他唯一能感受到的是一點點被拉長的疲憊。

  在車棚取車時,谷蓓說:“晚上你舅舅來談你工作的事情。”舅舅的面孔從眼前閃過,那對連在一起的眉毛常年皺著,不說話時,鼻孔隨著呼吸露出一根根粗壯的鼻毛,對一切都沒什么耐心。

  “別苦著臉。他對你夠好了。”谷蓓把U型鎖扔在車子踏板上。一個來車棚取自行車的學生和谷蓓打招呼,打斷了她。谷蓓微笑時眼睛彎成一條向下的弧,臉上的皺紋顯得很慈祥,她對女孩說:“路上小心。”

  舅舅天沒黑就來了。他泡了一杯茶,舅舅示意他放在茶幾上,然后站起來,走到陽臺上站了一會兒。舅舅說:“去你房間看看。”他跟著舅舅走進房間,拉開寫字臺的椅子。舅舅環(huán)視房間,說:“你不在的時候,你媽經常打掃。”

  “她很愛干凈。”他說。

  “她一直念叨著你回來了能住。”舅舅指了指豎在墻角的行李箱,“在上海的三年,就這么點東西。”

  “不方便帶,很多東西都只好不要了。”他倚在門邊盯著黑箱子。這箱子是當初離家時帶出去的,剛好裝滿。

  “回來挺好。”舅舅點上一支煙。

  他特別希望能自己待一會兒,抽一支煙,發(fā)發(fā)呆。他回憶著在上海住過的幾個地方,都是群租房,其中一處是客廳改建的,落地窗外是一個沒封起來的陽臺,從十八樓看出去,一幢幢高樓延伸到遙遠的地方,偶爾還能聽到黃浦江上汽船的聲音。他喜歡在那陽臺上抽煙。

  吃飯時,谷蓓拿出一瓶白酒,讓他敬酒。他舉起杯子說:“敬舅舅。”

  “心里要有我們這些長輩。”舅舅一口悶掉酒盅中的液體,他只抿了一小口。

  “當然,當然。”他說。

  “法院下個月有個空缺,你考個試,頂上去。”舅舅說,“你先休整一段時間,陪陪你媽。”

  谷蓓將西紅柿湯端上來。舅舅說:“既往不咎,以后好好的。”

  他盛了一碗湯,悶著頭喝,余光瞥到對面兩人,盡管臉部輪廓不同,但五官神似,尤其是塌下去的蒜頭鼻,還有兩片薄薄的嘴唇。他點點頭,含糊地應付一聲。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他陷在一種無所事事的空白中。早上五六點會醒來一次,窗外飛快地掠過一些影子,有時是樹梢晃動,有時只是憑空產生的幻覺。八點鐘會被谷蓓叫起來,沉默地刷牙洗臉吃飯,然后下樓繞著一個開放式操場走幾圈,回來的路上帶些新鮮的蔬菜。漫長的白天是最難熬的,時間變成了陽光在墻壁上運行的軌跡,像靜夜里年久失修的水龍頭一滴一滴落水的聲音,不能制止它,也沒法躲開。他每天都在期待谷蓓去學校的幾小時,他走到陽臺上,與葉子漸漸發(fā)黃的水杉對視,抽那條從上海帶回來的煙。這變成他唯一的安慰,唯一與那段落魄卻自在的上海生活聯(lián)系著的線索。

  有一天,谷蓓帶回來一個女孩,長得極像混血,或者新疆人,高高的眉弓和顴骨讓她的臉看上去有種天然的憂郁,瞳仁在燈光下閃耀著溫暖的琥珀色。谷蓓說:“我去做飯,你們聊。”女孩在沙發(fā)上坐下,他坐到邊上一張木椅子上。女孩拘謹地端著杯子,小口抿著茶水。他扭過頭看向廚房,谷蓓在砧板上切菜,又放下刀掀開鍋看看。從背后看去,谷蓓的背影比從前小了很多。

  他問她是哪里人,她驚詫地看著他,仿佛從未遭遇這類的問題。她告訴他,就是本地人。他點點頭,與她一起陷在沉默里。女孩問了一些關于上海的問題,他因回憶而皺起眉頭時,她受了驚似的微微張開嘴巴,急促地低聲抱歉。到結束這次會面,他已經記不得聽到了多少次抱歉。每一次,他都得裝出十足的真誠去回應對方,告訴她,這不是你的錯。

  整頓飯很悶,除了谷蓓偶爾說一些他小時候的事情,就幾乎沒人說話。谷蓓笑起來有一種奇怪的尖利,像是嗓子眼卡著一塊小石子,這讓沉默的時候更顯得僵硬。

  女孩走后,谷蓓問:“你覺得她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他鼓起勇氣對谷蓓說:“以后你別這樣了。”

  “我怎么了?”谷蓓將抹布摔在桌子上,盯著他說。

  “你沒怎么,是我怎么了。”他的聲音弱下去。

  “那你說說你怎么了?”谷蓓說。

  “我只想一個人待著。”他哆哆嗦嗦地在口袋里摸索,碰到煙,又把手拿出來。

  “那真的是你的問題了。”谷蓓朝他走了兩步,他幾乎被逼到客廳的角落里。

  “你在課上不是喜歡談多元性嗎?”

  “理論和生活能一樣嗎?”谷蓓不屑地說,“你別幼稚了。”

  他背過頭去,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他說:“別逼我。”他瞥了一眼谷蓓,她翕動著嘴唇,像是氣急了,一時不知道說什么。他逃回房間,背靠著門重重地喘息。稍微平息一些后,他想象著谷蓓一巴掌扇到他臉上會有什么后果。他想,那也不見得是壞事,他將有足夠充分的理由離開這個家。他暗暗地罵自己膽小鬼,坐上那趟上海到烏魯木齊的火車時,就是個該死的膽小鬼。

  夜里,他夢見有人將他的頭往水里摁,他搖晃著腦袋,掙扎著從水里探出頭。醒來時,他迷迷糊糊地發(fā)現(xiàn)有人在床頭摸索。窗外透進來的光將谷蓓的臉一分為二,靠近他的半張臉處在陰翳中,皺紋像被刻刀雕出來的堅硬線條。

  谷蓓說:“醒啦。”

  他點點頭。頭昏昏沉沉地疼著。夢里溺水的感覺依然清晰。

  “我該先問問你的。”谷蓓說。

  “沒事,媽。”他閉上眼睛,立刻被黑暗包圍。

  “用下你手機。家里電話欠費了。”谷蓓摸到手機,在他眼前晃晃。他只能感到一條影子閃過。“快睡吧。”

  谷蓓躡手躡腳地出去,帶上門時發(fā)出輕微的碰撞聲。接著腳步漸漸遠去,隨著另一聲關門的響動而消失。

  從太陽的位置判斷,應該是七點鐘,或者八點鐘。他把手伸到枕頭下面,沒摸到手機,想起是谷蓓拿去了。他躺好,頭像宿醉般疼。他等著谷蓓來敲門,然后假裝什么也沒發(fā)生過,生活繼續(xù)。過了很久,他再次睜開眼睛,不記得是不是又睡了一覺。他坐起來,發(fā)了一會兒呆,穿上衣服往外走。他發(fā)現(xiàn)門打不開了。他將門把手朝左轉動,又朝右轉,像是不確定開門的方法一般,反復試了幾次。

  最后,他意識到,他被鎖住了。

  起先他也不慌,這也許是個誤會,或是意外。他叫了幾聲谷蓓,安靜的間隙中,外面?zhèn)鱽砜桃夥诺偷哪_步聲。他說:“我知道你在外面。”沒有反應。他回到床上坐下,思考著下面該干些什么。等到他再次想起手機不在這房間時,他意識到,什么也干不了。

  中午,他聽到敲門聲,下面的開口里陸續(xù)遞進來一盆水、毛巾、牙具,接著是裝在大盤子里的午餐。那條瘦骨嶙峋的胳膊從開口中伸進來又縮回去。他一腳將塑料盆踢到墻上,水濺到床上和盤子里,順著門縫流了出去。他知道谷蓓在外面站了一會兒,也許還嘆了氣,然后轉過身走開。他摸出香煙,狠狠地吸了一口。在這個被鎖住的房間,他終于能自由自在地吸煙。

  他在新聞里看過一些案例,先軟禁,然后綁去精神病醫(yī)院,任憑醫(yī)生施行不打麻醉藥的電擊療法。還有那些吃了藥后身體浮腫思維滯緩的病患。他甚至想到《飛越瘋人院》里被切除腦葉白質的麥克·菲墨……

  聽到谷蓓離開家后,他從抽屜里翻出起子和小刀,鼓搗了半天也沒能把這扇鋁合金的門弄開。他一直覺得臥室裝著防盜門是件詭異的事情。他把起子扔到地上,一拳砸在門上,除了嗡嗡的震動聲,鐵門就像個反著光的深棕色怪物。

  傍晚,谷蓓把晚餐從開口遞進來。他端起盤子坐在書桌上吃飯。

  谷蓓說:“把中午的東西拿給我。”他起身將中午的剩飯和裂開的水盆遞出去。

  “明天想吃點什么?”谷蓓問。

  他默默地扒著飯,沒說話。

  “你想談談嗎?”谷蓓說,“你得變好。你得健康。”她幾乎是溫柔地絮叨著這些。

  他真想說點大逆不道的話,但他已經決定,再也不和谷蓓說話了。

  天黑后,他找出剪刀,將被套和床單沿中間剪開,然后首尾相連,末端系上兩件最堅實的粗布襯衫。他從窗口探出頭看了看,又比劃了一下手中繩索的長度,如果將一端綁在書桌腿上,估計另一端離地大約兩米。他翻了翻房間里各個柜子,再沒找到任何能延長繩索的布料。他想,就這樣吧,接著挑了幾樣重要的東西塞進背包。這棟樓處在小區(qū)靠里的位置,背后就是一堵圍墻,沒什么來往的人。他抓住繩索,使勁拉了拉,確保不會中途斷掉后,小心翼翼地放下去。翻越窗臺時,手心直冒汗,他從小就有恐高癥,一到高處就會不停地幻想自己是如何墜落、跌到地上。

  下滑的過程比想象中順利,腿蹬在墻上,小步往下挪,手也配合著往下放,期間有個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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