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李其抽出一張牌,神秘地在我面前晃了晃。牌正面,一個士兵手執武器做出遁逃的模樣,上書一個大大的楷體字:
閃。
“三國殺,其實是閃的游戲。”
“無論錦囊牌如何華麗,最后要殺死對手,還是靠殺閃。殺,閃;不閃,掉血;殺不如閃,因為閃比殺少。”
“那為什么不叫三國閃……”我看著李其一臉嚴肅的模樣,嗤地笑出聲來。
“因為殺在先,閃在后,”李其摟著我的肩膀,臉頰蒼白,目光變得鋒利:“所以殺是表象,而閃,才是本質。”
三年以前,UNMO桌游吧。李其借了一盒三國殺,手把手教我,不厭其煩。收牌的時候,李其說:
“閃比殺少,這世界呀,總是防不勝防。”
只是這世界之大,殺戮劍走偏鋒,殺閃之間,我們又如何設防?
“抽身份吧。”
圓桌周圍,以我為起點,順時針方向,分別坐著陳之南、曹涵、李其和高可。李其把洗過的身份牌背面朝上逐一放到我們面前,我翻開,主公,正面亮明身份,其余人看過身份,身份牌仍舊背面朝上,除主公外,他們身份不明。場上五人,一主公,一忠臣,兩反賊,一內奸。主公和忠臣要在主公未陣亡的情況下殺死所有的反賊和內奸,反賊的目標是干掉主公,而內奸的勝利條件最為苛刻:在場上其他人物陣亡的情況下仍舊存活,也就是說,要在除自己和主公外的其他角色全都陣亡之后與主公單挑并獲勝。
“應坤,選將。”
李其從武將牌堆里挑出曹操劉備孫權,將剩下的牌堆洗過,又隨機挑出兩名武將,五張牌疊在一起給我。我選了“劉備”,技能“仁德”,回合內,我可以把任意數量的手牌給我想給的人,這需要眼光、默契和勇氣——反賊內奸虎視眈眈,你究竟能不能找到自己的忠臣?
陳之南選了黃月英,曹涵選了司馬懿,李其選了關羽,高可選了張飛。我先出牌,起始四張手牌,再摸兩張,三殺兩閃一貫石斧,棄一殺,五手牌過。
二號位陳之南開始回合,摸兩張,借助技能“急智”,黃月英每使用一張錦囊牌可以額外摸一張牌。她對我連續打出三張“過河拆橋”,棄我三張手牌,又對我先后打出一決斗一殺,我連掉兩血,武將牌向右移動兩次,蓋住體力牌上的兩枚勾玉,只剩下三枚勾玉在我們的視線之內,代表劉備還剩三血。
陳之南臉上笑容隱約。她身高173,長相秀美,在女生林立的師大,她的美貌絕對是個中翹楚。她瞥了一眼桌上被她一輪打殘的“劉備”,上翹的唇角,不經意間流露出美艷的氣息。
卡牌上的黃月英瘦骨嶙峋,與陳之南的姣好身材對比鮮明,我注視著她的笑容,一句“**月英”差點就脫口而出——
二號位明反,速推主公的節奏。
姓陳的月英,之于我,你從來都是反賊。
“這是**的報應。”
我推開晚自習教室的門,和嘀咕著什么的陳之南撞個滿懷,我們擦肩而過,彼此都沒看對方的臉。
我走進教室的時候,原先還熱烈討論著什么的女生陷入沉默。我看見曹涵坐在一邊,鐵青著臉顯得無所適從。一個高顴骨的女孩子來回打量著我們,撥弄了幾下劉海后打破沉默:
“應坤,你們寢室真鬧鬼啦?”
我白了一眼說話的女生,走到曹涵身邊將她拉離了人群。曹涵順從地拉著我的手,她手上的肌膚冷而干燥。我們坐在靠窗的位置,當曹涵把頭靠向我的時候,我感覺到她的一頭短發散發著微微的潮氣,還有洗發水的清香。
“應坤……”
“嗯?”
“它……又來了……”
曹涵緊握的右拳松了開來,掌心上躺著幾撮長發,它們纏成一團,像是一群扭曲的蛇。我伸手摟緊了曹涵,曹涵在我的懷里哆嗦著,時緩時促,和摟著她的我一樣。
這是第二次了。
我見到了它的第一次出現,當時我正在宿舍的浴室洗澡,抬頭的時候,無意間看到天花板上粘著一簇呈S形的烏黑長發。我愣了半晌,隨后大聲喊曹涵的名字,曹涵聞聲沖進浴室,抱住我顫抖的雙肩問我是怎么回事。曹涵沿著我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在定格了三四秒后,她松開了我的肩膀,臉色慘白,后背無力地靠在墻上。
這是不可能的長發。
四人寢室因為另兩位舍友的外出交流而只剩下我和曹涵,兩人一間,我們已經住了小半個學期。學期開始的時候我們做過一次徹底的清掃,這一簇長發不可能是過去遺留的產物,也同樣不可能屬于我或者曹涵——我和曹涵都留短發,而這一簇頭發的長度,足有一臂長。
我用晾衣竿將這簇長發取下,扔進馬桶沖掉,曹涵躲在我身后,寸步不離。晚上,我們相擁在一張床上,但誰都睡不著,我們瞪大眼睛,從窗外滲進來的微光里感知對方的慰藉與恐懼。
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當曹涵把宿舍的靈異事件告訴同學,陳之南的臉上難掩幸災樂禍。我在走廊里與陳之南相遇,陳之南眉梢未抬,冷冷地說:
“107,死過人。”
我沒理她,轉身離開。當我背對著的她的時候,我能感覺到她的目光在我后背戳出一個又一個無形的窟窿。我心中隱隱埋怨曹涵不懂人情世故,她不應該把這件事告訴別人,更何況陳之南在場,現在,這個女人有了一個可以輕易擊潰我的武器。
我和陳之南勢如水火的關系人所共知,但在大一開學后的大半個學期里,我對這位美女同學也曾青眼有加。臨近期末,我們一同報名元旦晚會的女主持,最終我成功當選,而陳之南則成為我的替補。沒有了來時的忐忑,回宿舍的路上我們歡笑聲不斷,關于大學時光的驚奇,我們有太多共同的話題,但或許就在我們喋喋不休之際,陰謀與算計正在悄然發生。
變故始于晚會開始的夜晚,當我第二次上臺,我清楚地聽見臺下訝異的噓聲。當我和男主持相視說話的時候,我看見他的臉色在一瞬間變了兩變,一回后臺,他就立馬發出疑問:
“你臉怎么了?”
在兩次上臺的間隙里,我們幾個初出茅廬的主持人始終埋頭看主持稿,而后臺的工作人員又一個個忙得不可開交,因此在上臺之前便無人注意到我一張因過敏而腫脹變形的臉。當舞臺上的表演進行到尾聲,我和男搭檔一前一后站在舞臺口的位置,而不約而同的,我們依舊拿著主持稿大頭沖下。當一切發生的時候我只是感覺臉部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麻癢,因而我便無從知曉一件恐怖的事情正在發生。
我在舞臺上僅僅出現了兩次,作為替補,陳之南包攬了我余下的主持任務,那一夜她的美麗驚艷全場,而與之形成對比的,則是頂著一臉紅疹的我在夜晚獨自趕赴市中心的醫院。我一路上思考著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卻始終找不到頭緒,唯一的可能是自己的化妝品出了問題,可是那些瓶瓶罐罐在過去從未出現過狀況,為什么會在這時候給予我如此致命的一擊?
事情在第二天上午的課間真相大白。當時臉上抹著膏藥的我一走進教室就引起騷動,他們表情復雜,憐憫或者幸災樂禍兼而有之。在課間的時候我低著腦袋去洗手間,在過道處被昨天晚會的場務攔住——
“昨天晚上,我出廁所的時候正好撞上要進去的陳之南,她手上拿的是你的化妝包……”
當我把我的化妝包甩在陳之南桌上的時候,陳之南仍舊笑意盈盈。我拉開拉鏈,把粉餅、BB霜、遮瑕膏一件一件地拿出來:“告訴我,里頭還有哪些東西是能用的。”
陳之南看著我,目光無辜,然后她把我拿出來的化妝品塞入包裹,聲音充滿著勸誡的意味:
“不用的話,就收起來吧。”
當我把爽膚水潑向陳之南的時候她發出了殺豬般的尖叫,而后飛一般沖向盥洗室,一遍又一遍地用水清洗自己的臉頰。“你在里頭加了什么東西,你自己清楚。”我尾隨著她,把剩下的爽膚水澆在了她的衣服上。
陳之南的話在一名于本校讀本科的研二學長口中得到了證實。2號樓107室女生懸梁自盡,這曾是一件轟動E大的新聞,但是若干年后,它也只是塵封于厚厚的檔案之中,而身為新生的陳之南理應沒有知曉的可能;而如果陳之南不是事先就知道了107有人自盡的傳聞,那就只可能是在曹涵泄密以后精心搜羅來的素材,在消息的兩度獲悉之間,中間竟然只間隔了不到一個小時。
“你消息可真夠靈通啊。”
陳之南坐在課桌上,兩只腳盤在一起:“哦,對了,你知道23到29號樓為什么要那樣子歪歪扭扭地排列么?”
我沉默,右手不自禁地抓牢衣襟下擺。
“原先那里是墓地,而建在這墓地上的七棟樓是照著北斗七星的形狀去排列的,說是為了辟邪——”
我拂袖而去,陳之南仍舊停留在原地。當我走出三四步遠的時候,我分明聽見陳之南自言自語般的嘀咕:
“師大陰氣重……”
這是實話。我也曾聽說E大校舍建立在當年的荒冢之上;而性別比例則是男女1比5,甚為懸殊。
曹涵的回合,摸兩張,六張手牌在手,一張圓臉上表情嚴肅。因為選將的時候有司馬則必選司馬,曹涵被我們親切地稱為“司馬涵”。她嘟囔了一句“什么臭牌”,隨后連棄三張,并無作為。李其的回合,摸牌,裝備武器青龍偃月刀,殺陳月英,月英閃,李其發動青龍偃月刀特效——在己方的殺被閃抵消后可繼續出殺直至殺中,再次出殺,月英掉血。
關二爺李其執著地殺反賊月英,身份偏忠,但也完全可能是內奸。高可動,摸兩張,張飛過河拆橋司馬涵。
輪到我的回合,裝備貫石斧,殺月英,月英掉血,三血一手牌過;陳月英連吃兩桃,滿血過;司馬涵摸牌棄牌,仍舊苦著一張臉;關二爺李其裝備+1馬的盧,順手牽羊黃月英,陳之南右手捏三張手牌,背面朝上伸向李其,準備被李其拿去一張。
“慢著。”司馬涵突然發話,甩手打出一張無懈可擊,全場無人響應,順手牽羊的效果被無懈可擊抵消,反賊陳月英免于被關羽拿走一張牌。
我心中冷笑。
司馬涵啊司馬涵,你掩人耳目,潛藏行跡,卻注定會在某一個特定的時刻,向我張開你身為反賊的獠牙。
浴室里的長發每隔幾天會出現一次。在這些日子里我終日魂不守舍。我對所有突然出現的聲音及動作都表現出過度的驚恐,譬如當李其和過去一樣試圖從背后抱住我的時候,我的尖叫聲洞穿了整棟教學樓。
“這世界上哪有鬼。”李其抿了一口咖啡,他臉上的表情漫不經心,“你實在害怕的話,我們這段時間開房住吧。”
“可是曹涵怎么辦?”
“她?”李其的音調陡然抬高:“那你叫我怎么辦?”
“我……我不知道……”
“只有一種可能了,”李其說:“有人要陷害你。”
“你說什么?”
“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李其說:“這情況,肯定是誰看你不爽,所以故意扮鬼嚇唬你嘛……”
當李其自以為是地拋出他陰謀論般的結論,我的恐懼和煩躁業已上升到頂峰,當他滔滔不絕地為我陳述各種可能,我拎包起身拂袖而去。走出幾步遠的時候我回過一次頭,但是我沒有看到希望中的追趕,而是一張停留在原地并且怒氣沖沖的臉龐。
我和李其就此開始冷戰。他對我的不辭而別深感震怒,他覺得自己的關心不僅沒有得到回報,相反還遭受到了我的羞辱,因此他在等待我的道歉,而被恐懼纏繞的我同樣也做著相同的事情。在和李其僵持期間,我和曹涵走得越來越近,我們共同面對的困境使我們毫不猶豫地選擇抱團。我和曹涵在白天形影不離,晚上睡覺的時候也同床共枕,而如果不是那次意料之外的偶遇,我或許會像溫水煮青蛙般被逐漸麻痹。
那天晚上曹涵說要參加舞社活動,所以晚自習要我代她簽到。我在教室里百無聊賴地玩手機,在打了第12盤TempleRun之后偷偷離開了教室。我走到寢室樓下,抬頭,吃驚地發現自己的房間居然亮著燈光,擔心之下,我在樓底給曹涵打了電話。
我連撥三次,始終無人接聽,在宿舍樓前徘徊了一陣后,我最終選擇上樓。在推門的剎那我聽見衛浴間異常的響動,那一瞬間,所有在夢境里涌現出的畫面紛至沓來。處于極度惶恐之中的我抓過曹涵桌面上的剪刀躡手躡腳向衛浴間移動,我將虛掩的門推開一條窄縫,然后看到曹涵站在兩只疊在一起的椅子上,手心里是一撮將近半米的長發。
當我在時過境遷之后回顧這一瞬間,我只能說它像一堵黑色的墻。它橫亙于我和曹涵之間,將我們分置于敵我的位置,又或者隔開了時間,把我們之間的生命交集劃分出了一道筆挺的界限,一半為敵,一半為友,涇渭分明。
那一刻但我仍舊保持克制,我沒有驚叫,而是躡行著退出衛浴間,我生怕曹涵會因為我的緣故而發生意外,那兩張搖搖欲墜的椅子使我擔心。我把剪刀放回曹涵的桌面,然后坐回我床鋪下的椅子,兩分鐘后,自門背后傳來四個字眼:
**,應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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