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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泊  文/程浩

第五章    失蹤(1)

  老姜甩了甩胳膊,從陳紹平手中掙脫出來。公安局的牌子離他們不到五十米,院子里停著幾輛白色的警車。他說,我又不是不來。他擔憂地看向陳紹平,害怕會拳頭不講理地砸過來。陳紹平盯了他一眼,但沒動手,與老姜一前一后走進院子。門房的老頭問他們找誰。報警。這是陳紹平說的。老姜挺直脊背,看上去更高了一些,盡管還是有些佝僂。他重復,對,報警。挑釁地回敬了陳紹平一眼。他知道,在公安局動手會受到懲罰。

  接待的警官姓王,把他們引進一個擺設簡單的小房間做筆錄。他攤開一本筆記本,黑水筆對準紙張,隨時準備寫點什么。他們先被問了名字。老姜說自己叫老姜。王警官抬起頭,姓名。老姜說自己叫姜長生。王警官問,報什么案?陳紹平搶著說,失蹤。老姜緊跟,對,失蹤。

  王警官微微轉了轉身子,對著陳紹平。這個中年人長著一張方臉,眼睛周圍灰撲撲的。他說,我爸兩天前失蹤了,他叫陳金華。他在口袋里摸索一陣,掏出一張幾乎卷了邊角的舊照片,指著其中一個人,這是我爸。照片中的方臉男人神情倦怠地看著鏡頭,眼睛半閉半睜。他乜斜著眼睛看王警官,決定是不是要繼續說下去。那天早上我出門時,他在屋子里轉來轉去,樣子有些怪。等我晚上回家,他就不在了。他凝重地看向老姜,緊緊抿著的嘴唇造成一種憂心忡忡的錯覺。老姜沒說話。他扭過頭,盯著王警官的本子,肯定和他有關。和老姜。老姜的臉看起來變成了灰色,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后立刻吸入一口氣,像是生怕兩個動作連不起來。他看上去有很多話要說,但最終說出來的只有不可能三個字。

  王警官盯著老姜問,陳金華和你什么關系?老姜身子縮了縮,很快又坐直了。他說,老陳是送水工,三年前開始往我家送水。他停頓了幾秒。熟起來后就成了好朋友。王警官說,就這樣?老姜咽了口口水,對,就這樣。他用余光偷偷打量陳紹平。無法通過表情判斷對方將要說什么。他的坐姿逐漸變成了一種漫長而無畏的等待。沉默了一會兒,王警官問,你最后一次見他是什么時候?老姜朝前挪了挪,將身體挺直,說,大概十天前,不,是十一天前。他在我家。之后……他不敢看陳紹平,之后就沒見過了。

  后面的問題由陳紹平回答。首先是老陳失蹤當天穿的衣服,一件軍大衣。這是一個月前老姜送給老陳的,當時老陳穿著一件皺巴巴的黑色棉服,縮起脖子搓著手,看上去可憐極了。接著是老陳的仇人。多年前在農村建房子時結下的仇;因負責區域而和另一個送水工結下的仇……老姜看著陳紹平認真回憶的表情,真不知道老陳竟還有這么多仇人。他心里的老陳是一個在雨夾雪中咬著牙齒瞪三輪車的老陳、一個消失在樓梯口的瘦削的背影。

  臨走時,老姜環視了這個做筆錄的房間,柜子里裝著檔案袋,袋里裝著什么,他就不知道了。也許是犯罪的卷宗,也許是像老陳一樣失蹤的人口。他看著王警官正在合攏的筆記本,忽然想到,在不久以后,老陳也會被裝進一個牛皮紙做的檔案袋中,成為一樁微不足道的懸案。

  走出房間時,陳紹平依然在前面。老姜跟在他后面穿過院子,門房的老頭看看他們,又扭過頭去。老姜很高興自己沒有獲得額外的關注。出了公安局的院子,他停下腳步,他想看看陳紹平往哪個方向走,然后再從另一個方向離開。他不想再見到這個男人了。他不知道溫和的老陳怎么會有這樣的兒子。

  陳紹平停下腳步,像是不急著離開,慢吞吞地從屁股口袋摸出一包煙,點上一根,又遞了一根過來。老姜猶豫了一會兒。他不會抽煙,還是接了。陳紹平的方臉上已經沒了剛才那種打量、審視、威脅,取而代之的是無所謂的表情。他緩緩地吐出一口煙,說,我爸要真死了怎么辦?老姜手上用了一把勁,香煙折成兩半。他快七十了,沒過上好日子。陳紹平的抽動一下嘴角,并沒有顯示出愧疚的神色。要不,咱們別這么費事兒了,像昨天說的那個條件,這事兒就翻篇兒吧。他臉上漸漸浮現狡黠的笑容。這事兒和您也脫不了干系,對吧。

  老姜沒有說話,顫抖著轉身離開,在馬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司機是個話多的中年人,啰嗦地感慨城市的變化。老姜敷衍地應付,心里想著陳紹平的方臉。那張臉衰老后也許會和老陳一模一樣。這點是他最不能接受的。車子駛過一條減速帶,猛地顛了一下,他手里還握著那兩截香煙,褐色的煙絲從裂開的卷紙中溢了出來,黏在出汗的手心中。老姜看看窗外,道路兩旁的樹都光禿禿的,北方的二月,最后一波,也是春天前最難以忍受的一波寒冷,怎么會出汗呢?

  出租車在小區門口停下。這個九十年代初建成的老小區外墻上的紅漆斑駁脫落,所有的墻面像一塊塊布滿傷疤的皮膚。老姜沿著小區唯一一條能行車的干道往里走,十七單元的四樓靠樓梯口的二居室是他生活了許多年的家。他將鑰匙丟在進門的柜子上,然后換拖鞋,彎腰時脊背隱隱作痛。他多希望老陳從正對著大門的房間里走出來。

  第一次見老陳,是三年前的春天。老姜從貓眼往外看摁了門鈴的人,一個和他年紀差不多的老頭扛著一桶水站在門外。老姜花了一會兒工夫來確認這是個新送水工,而不是對獨居老人下手的強盜,或者別的什么,接著警惕地擰開門。老姜狐疑地看著他撕開桶裝水的薄膜,擰成一團塞進褲子口袋,正要將水座上時又放下,老陳指著飲水機說,臟,對身體不好。老姜下意識地點點頭。老陳在藍色的工作服上蹭了蹭手,拆下喇叭狀的入水閥門,往廚房走去。出來時,看到老姜正像一只老去的獅子般盯著自己,這讓他浮現出不知所措的表情。他舉起閥門說,干凈了。

  倒懸的水桶內發出咕咕的聲響,老姜目送老陳出門,轉身倒了一杯水。老姜在每個月的五號打電話給送水公司,通常一小時以后,老陳扛著一桶水磨磨蹭蹭地爬上四樓。老姜站在樓梯口看著他,矮、瘦、老,好幾次差點一頭栽倒在樓梯上。日子久了,老姜問老陳,為什么不找個其他的營生。老陳嘿嘿笑兩聲,沒回答。轉過身去,露出一小半憂郁的側臉。他走時,老姜塞了一包吃剩的月餅給他。

  送水的第二年,老姜開始用桶裝水泡茶、煮飯,用水量比退休前家里經常來畢了業的學生還要大。老陳來得也更勤。照例五號來一次,這是老姜打電話叫來的。中下旬那次,卻總是不請自來。老陳說,白送你,老板不知道。因此中下旬的送水更像一次秘密的聚會,老姜早早備上一點酒菜表示對老陳的感謝。

  到了第三年,老陳來得更勤。老姜甚至給了他一把鑰匙,讓他不送水時到家里休息。空著的小臥室收拾得干干凈凈,鋪上印著大朵牡丹花的舊床單。夜里睡不著,老姜推開隔壁房間的門,像個游魂一般走到床邊坐下。有時候他想抽煙,但是他意識到自己根本不會,這只是個飄蕩在深夜的念頭,他已經夠老了,不準備學習新的東西。他感到疲憊,半躺在床上,身邊的人翻身時將手搭在他的腿上。他看著那張同樣足夠衰老的臉,忽然感到了一點慰藉。

  老姜走進小臥室,毛絨絨的棕床墊上空著,沒有被褥和床單,也沒有人。老姜呆呆地看了一會兒,走出來,門合攏時發出吱呀的聲音,他驚訝于自己從沒注意到這扇門已經這么老舊。屋子里很安靜,十一天來,一直是這樣,他不得不走來走去給自己制造一些響動,他打開收音機,喇叭里傳出一個女人哼唱的流行歌。接著拉開冰箱,底層的蔬菜葉邊兒全黃了,再不吃就壞了。他拿出來,用籃子裝著,放水沖了一會兒。

  他決定做一頓飯。

  第二天接到電話是下午兩點半,他剛從外面回來。王警官的聲音聽上去不怎么耐煩,讓他有時間去公安局一趟。老姜到時,陳紹平剛好從里面走出來。看到老姜,他并不驚訝,甚至咧開嘴角,露出一個難以察覺的笑容。老姜的心砰砰跳著,他多害怕眼前的小男人上來揍他。這個世界早就沒他對老陳那樣的善心了。

  還是前一天問話的房間,王警官與老姜四目相對。老姜緊張地看看對面戴著警帽的男人,又偷偷打量了周圍的柜子。他想,這柜子中什么時候才會多一個檔案袋呢?他希望自己的名字能被好看的字跡寫下來。王警官理了理筆記本,抬頭問他,你和陳金華到底什么關系?老姜正對著下午斜照進房間的光線,看不清對方眼中到底有什么。他有些討厭這個位置。沒退休前,他最擅長的是觀察學生的眼睛后決定說什么。他側過頭,不去探究一張不提供答案的面孔。他說,能有什么關系呢,就是兩個孤零零的老頭。王警官面無表情地說,他從家里走后,沒有找過你么?他抬頭,試著表現得堅定一些,沒有。對方繼續問,十一天前發生了什么?

  十一天前的那頓飯,起先老姜想去小區斜對面的一家不錯的酒店中訂一個包廂,他盤算著,在主座上面掛上一張二十四吋的彩色照片,小一些的掛在房間其他幾面墻上,做成餐前影展的樣子。老陳說,請哪些人來呢?老姜愣了一下,老李。老陳沒有說話,悶著頭抽了一支煙,說,我還是打電話跟紹平說一下,無論如何得說。

  去飯店的計劃最終被否決。老陳認為太過鋪張,而老姜找不到更多的人。那天是一月三十一號,從下午起,窗外飄起茫茫白雪,雪片很快在窗臺外堆起厚厚一層。下午時,老陳盯著窗外不斷念叨瑞雪兆豐年。老姜忙忙碌碌地收拾著屋子,將客廳里的沙發椅挪了位置,騰出一大片空間。選照片時,兩人發生了一點小小的爭執,老姜堅持要掛最大的那張,但老陳覺得另一張中的兩人表情更自然。老姜臉一拉,走進臥室躺著甩手不管。老陳默默地將最大的一張掛在墻上。從人字梯上下來時,腰閃了一下。他忍著疼痛進了房間,揉揉老姜稀疏的白發,說,老頭生氣呢?老姜從門縫中看了一眼墻上掛好的照片,然后掀起被子蒙住頭。

  老陳走到陽臺上,向樓下看去,偶爾有人打開單元門,穿著厚厚的衣服,撐著傘走出去。一個個回來的人臉上都凍得紅彤彤的,很喜慶,這讓他稍微釋然一些。腰依然隱隱作痛,他扭頭看鐘,四點,差不多是老李到的時間。他希望老李準時到。

  老姜的脾氣已經過了,起身從柜子中拿出兩套西裝。老陳那套是臨時租的,兩百一天,毛料,摸上去手感很好。當時他本打算新買一套,老陳堅持要租,說自己以后不會有什么場合穿西裝。老姜那套,是他退休時買的。學校開老教師歡送會,發了一千塊置裝費,要求正裝出席。他托老李在商場工作的女兒買了一套合尺寸的,據說打了很大的折扣,原價兩千多。老姜幫老陳打領帶,他也是個新手,折騰了二十分鐘才勉強系上一個松垮的結。老陳大度地說,挺好。

  飯菜是從飯店里訂的,四點半送到。老李與送外賣的小哥一起上的樓。他到底還是遲到了。老姜說,到了就好。老李將一瓶茅臺酒遞過來,老姜讓老陳放進廚房。老陳接過,呆板地朝老李點點頭。老李笑笑,寒暄了一句,讓自己盡量看上去自然一些。

  坐了一會兒,天漸漸黑下來,老姜指揮老陳將八仙桌挪到客廳正中央,點上兩根紅蠟,座在朝東的兩角。老陳問,要不要關燈。老姜點頭。燈滅后,搖曳的燭光將三個人的影子映在墻上,隨著燭火的跳躍而不停搖擺。他們悶坐著,誰也不打算說點什么。這點微弱的火,把他們帶回各自不同的回憶,偶爾目光相遇,慢吞吞地揣度彼此的想法。過了好一會兒,老李說,蠟燭不錯,沒煙。沒有人搭腔。他尷尬地清清嗓子,再次陷入沉默。蠟燭燒到一半時,墻上的鐘指向六點半,老李說,吉時到。老陳先給姜家的靈位磕頭,站起來時,一陣尖銳的疼痛扎在腰上,他咬咬牙,像送水上不動時那樣,沉重地站了起來。他后退兩步,騰出空間給老姜,就在這時,門被砸響了。他看了老姜一眼,局促地捋了捋胸前的領帶。

  是老姜開的門。來人推開他,沖進來揪住老陳的衣領,老姜花了二十分鐘打的領帶被扯開。拳頭砸下去,老陳輕輕呻吟一聲,摔到在地上。

  這是老姜第一次見陳紹平。他試圖從后面扯開這個與父親有著一樣方臉的野蠻男人,被陳紹平一個回肘打中胸腔,趔趄著后退幾步。陳紹平又掄了幾拳,用方言罵著臟話,接著轉過頭瞪著老姜和老李,一把將燃著紅燭的八仙桌掀翻。

  陳紹平臉紅彤彤的,似乎是喝了酒。掀完桌子,他又沖老姜和老李比了比拳頭。老陳那張擰在一起的方臉看上去痛極了,老姜幾次想過去扶,卻都被陳紹平舉起的拳頭嚇退。他不希望他和老陳的老骨頭都散在今晚,他想,他們至少還有五年,甚至十年。陳紹平低下頭看老陳,像看著一頭垂死的即將腐爛的動物。他俯身揪住老陳的西服,一把將他拎起來,拉扯著走出房間。

  太陽西傾了些,被門窗之前的墻面擋住,這讓老姜看清了王警官那張開始起皺的臉。他推測王警官四十五歲,正是衰老的前夜。也許五年,短短的五年時間就可以將他拖往不可逆反的衰老。這個想法讓老姜稍微好受些。

  你們為什么……我是說,這是年輕人的事情。王警官盯著老姜,盡量保持克制。老姜回答,夠老了,就更沒什么好怕的。王警官問,孩子不反對你么?老姜搖搖頭,給出一個似是而非的答案。王警官說,這多少有點不正常。老姜沒做出任何反應。王警官清清嗓子,意識到問題開始偏離老陳的失蹤,不再問下去。

  敲門聲響起,一個穿制服的年輕人進來說,有人找你。王警官點點頭,跟了出去。黑色的警帽先是消失在墻壁的背后,接著在窗欞中向一個站在院子中的女人移動。女人抿著嘴巴,眼角的皺紋出賣了她的年齡,她搖搖頭,手伸進包里掏了一陣,摸出一個什么東西,扔在王警官身上,接著頭也不回地走了。

  王警官再回來時,表情有些尷尬。他說,你先走吧。有事再找你。

  老姜莫名其妙地走了。

  老姜每天早上五點半就醒了,通常在床上輾轉半個小時,六點鐘起床。天還密密得黑著,打開放在床頭柜上的收音機,洪亮的說書聲立刻擠滿了空蕩蕩的房間。他的頭陷在枕頭里,扭動僵硬的頸椎時發生輕微的聲響。有時候他在這段半睡半醒的過渡時間內想起和老陳相識的經過,那張局促不安、掛著討好的表情的臉就浮現出來。他盼望著六點鐘早點到來,這樣就無需在蒙昧的黑暗中陷入更深的回憶。比如多年前那次短暫的婚姻,他曾經的妻子是個說話尖聲尖氣的女人,他偶爾幻想,四十年后的她說話和行動的樣子是否大有不同。這樣的幻想往往沒有一個真切的畫面說明。他提不起興趣。他更愿意想象,他那存活了短短三天的兒子如果還在,會是怎樣。

  他使勁地搖搖頭,試圖將令人不快的念頭全部趕出腦子。接著掀開被子,費力地站起來。他慶幸自己生活在北方,冬天的暖氣是他能活下去的支撐,他聽南方來的朋友說過,南方冬天的房間,每個角落都填滿了濕氣,那些濕氣侵入骨頭,不需要幾年,人就由內而外地壞掉了。他拉開簾子,樓下的積雪還沒化干凈,除了幾排凌亂的腳印,其他部分依然潔白而莊重。而遠處的馬路早就被來往的車子壓成一整塊灰色的冰層。

  六點二十,他洗漱完畢。由于積雪,他抵達小區旁邊的公園時是六點三十五,比平常晚了五分鐘。活動區的漫步機上堆著一層雪,他撿起一根樹枝將積雪撥去,小心地踏上去,緩緩活動起雙腿。接著繞假山邊的鵝卵石路一邊甩手一邊走倒步。亭子里圍著一圈人在聽一個退休的女人唱歌。有張不知道姓名的熟臉招呼他,他想了想,沒有走過去。

  七點半,他離開公園,退休的老人漸漸多了起來。一個遛鳥人經過他身邊,他偷偷看了一眼鳥籠,鳥兒落了性不叫了,他真想提醒這個人,不應該大清早就提溜著鳥籠在外面跑。他回到家,找出筆墨紙硯,老年大學的書法課程八點半開始。出門前,他最后一次檢查屋子,確認煤氣關好后拉緊圍巾走了出去。

  老年大學離小區有一段距離,要坐五站公交車。他拿出預存話費送的手機,給老李打電話,問他有沒有到。老李說剛送走出遠門的兒子與媳婦,可能會遲到一會兒。掛掉電話,他愣愣地盯著窗外,盤算一天的安排。

  他的一天被幾個時間點輕易地分割成幾段,五點半,六點半,八點半,十點半,兩點半。這樣的生活,他已經過了好幾年,但還是還是經常性感到一個不大不小的黑洞橫亙在心里。他試著調整,參加各種活動,老年大學的書法班是前幾個月才報的名。新鮮感持續了一個月,這段時間過去后,他的生活再次回到那種食之無味的狀態。

  寫下對聯的第二個字后,老李來了,他往邊上挪了挪,給老李讓出一點位置。再下筆時,感覺不對了,第三個字最后一“捺”毫無氣勢,根本沒辦法撐住整個字。他氣餒地放下筆,拿起茶杯,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老李剛寫完第一個字,生了凍瘡的右手懸在半空中,正在思考第二個字的運筆。

  對老姜來說,這是個絕好的機會。

  他問,你上一次回村是什么時候?老李有些意外,思考了一會兒,一年多前吧。村子離市區近,大家都進城了,沒什么人。老姜深呼吸,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村里有兩個住在一起的老頭嗎?老李瞇著眼睛,毫無目標地看向某處。出現在腦子里的,是兩個換著穿同一件棉襖的老頭,長年的饑餓使他們看上去像兩具行走的骷髏,村里沒人跟他們說話。一個冬日下午,幾個小孩兒打算進行一場比賽,看誰敢用石子砸那兩個老頭,其中包括老李和老姜。他們推開那扇破破爛爛的門,悄悄走進去,穿過空蕩蕩的堂屋,躲在土墻后朝臥室里看去,兩個老頭擁抱著睡在冷冰冰的炕上,蓋著那件破了大洞的棉襖。老李點點頭,沉默了下來。老姜說,所以,有時候死也是一種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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