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夜晚淮杭的天空星辰低垂,將零星的光點撒向了酒吧旁靜靜流淌的護城河面。從藍朵河走出來后,張牧抬起頭,看著天上那些孤獨的星體,漂浮在半空,永遠都沉默而寧靜,仿佛沒有止息,可是愛卻稍縱即逝。所有的光芒都冷冽,即使其中曾燃起過火,但愛,卻是失去不再來。獨自走在歸去的路上,河邊的晚風逐漸停息,張牧手里仍然捏著那封送給蘇沁的長信,它完成租房那間心亂如麻的客廳,里面的矮柜、長椅、茶幾、沙發(fā)都還是原來的樣子,但張牧知道,有些東西卻是不可避免地再也回不來了。
離開河畔的長廊,張牧走入了一條小路。夜晚時分行人寥落,沒有了商業(yè)街晝夜不停的喧鬧,四周靜悄悄的。幾盞老舊的路燈孤零零地亮著,居民區(qū)散落在道路兩旁。到了這種時候,居民樓里的人們大多已經熄燈入睡,只有零星幾戶的窗口仍透著光亮。張牧行走在路上,細數在淮杭已經度過的許多日夜,他頭頂的月光柔軟又明亮,好像正在訴說某個靜謐的謎底,此刻,這個謎底他已經知曉。路上除了偶爾響起的鳥鳴,沒有其他的聲響,這靜謐仿佛正在流動,隨著頭頂柔軟的月光,在張牧身后追逐路燈下的影子。
穿過散落的居民區(qū),小路越走越窄。路燈跟在張牧身后,他腳底下是松軟的泥土,覆蓋著些許掉落的樹葉,踩上去有細微的沙沙聲。起初,晚風很輕柔,像是沾了泥地上的水汽,可張牧逐漸往里走,味道開始變化了。這條路他曾經走過幾次,都是王瑜先行離開藍朵河后,他獨自走的,張牧按照記憶中的路線拐了幾個彎,一條小巷子就在他的眼前,兩旁是年久失修的磚泥墻。這條路他很熟,以前也是從這里穿過去的。張牧記得只要穿過這條巷子,再走不遠,就能達到淮杭的自然公園,他曾在冬日與蘇沁站在湖邊,看見蜷曲的金屬護欄下逐漸消融的冰面。迎面的空氣變得干燥,張牧摸著墻根走,巷子深處光線越來越暗,張牧嗅著氣味里面混雜著某種腐敗的氣息,像是殘剩的水果、蔬菜、米飯堆在墻角腐敗變質的氣味,他沒管這么多,仍是慢慢地往里走,只是腐敗的氣息加重了,張牧摸到墻壁上濕漉漉的,有青苔的地方有些濕滑。他嗅了嗅手掌,全是那股難聞的氣味,仿佛此刻正在腐爛發(fā)霉的不只是某部分蔬菜、水果或者任何食品,而是連同這條巷子在內的整個道路本身,是眼前的這一季冬天。
直到走到一個路口,張牧看見左右都是相同的黑洞洞的巷道,墻體上倒垂下一棵老樹的枯藤,是迷路了,以前他走過這里從來都沒遇到過這場景。冬季的霉味越來越重,就在張牧準備邁開步子朝靠右的方向走去時,他的腳尖觸到了一團軟綿綿的物體,它正堆積在墻角散發(fā)出難聞的惡臭。張牧站穩(wěn),彎下腰,仔細地查看腳下的那團東西,一群嗡嗡的飛蟲立馬散了開來,那是蒼蠅,張牧發(fā)覺墻角正躺著一只動物。他沒有立馬離去,只是掏出了手機,借著屏幕的微弱燈光察看了那只可憐的小家伙,它蜷縮身子躺在灰黑的墻角,枯藤上的水滴,落在它已被蚊蟲蛀壞了的臉頰上。它被徹底遺棄了,就像路邊隨處可見的磚石或者垃圾一樣。張牧扶住了墻面,稍后,他朝著巷道的某個方向飛快地跑去。即使,他根本不知道哪條道路才是通向外面的通途。
巷道很快就到了頭,外面是張牧熟悉的自然公園,此時游人都已散去,只剩幾盞路燈照在公園前的石塊上。不遠處就是街道,張牧沒有停下來,他繞過了自然公園門前的石塊,飛跑到了街邊,不停地朝著街道上來往的車輛招手,像是眼下他所處的地方令他戰(zhàn)栗與不安。終于一輛出租車靠邊停了,張牧慌亂地報了地名,鉆進車廂,躺在后座上長舒了一口氣。一路上車身顛簸不停,像是正在翻越的不是街道而是布滿碎石的山路,恍惚中,張牧覺得身下的座位深深地陷了下去,接著,又如重新獲得了彈性一般,將他的身子抬了起來。張牧睜大了眼,朦朧中看見四周不是出租車狹小的座位,而是“埃比”餐館的桌椅、布飾、茶幾、玻璃杯,以及他方才點下的那瓶“杰克丹尼”,蘇沁正坐在他的對面,將手中最后一塊食物塞進了嘴里。
身旁的服務生正低下身子準備記下張牧的要求,張牧看了他一眼,朝對方揮了揮手。此刻餐館里的音響里正放著一首民謠音樂,蘇沁擦了擦手,抬頭看著張牧。餐館落地窗外是清晰的樹木,大抵是松樹、云杉,或是雪松。一輛客車正從街道上駛過,張牧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出了《祖與占》這部電影,緩過神來他發(fā)覺餐館的背景音樂原來是“生活的漩渦”,張牧定了定神,朝對面的蘇沁說了句話,是電影開始時的臺詞。
蘇沁沒有應答,她端起了玻璃杯,將里面剩下的酒水一飲而盡。冰塊還留在杯子里,碰撞杯壁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張牧癱倒在座位上,他想起了塞林格的那個謎底:既有愛,也有污穢凄苦。此刻,他仿佛正身處曠野,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輛出了事故停在路邊的出租車,它的整個車廂都燃著火焰,高溫彎曲了車皮帶著刺鼻的焦味,此刻就像浸濕的棉花堵住了胸口,張牧突然想大叫,可他的喉嚨卻發(fā)不出任何的聲音。
終
【飄揚,光陰的故事】
那年頭,北關到處飄揚著細薄的塵煙,建設工地揚起的灰土,飛翔在人潮擁擠的街道上,縣城建設的橫幅從南街一直張貼到北街,關于那年我最深的記憶,是獨自一人騎著自行車,運著從北關冰庫里批發(fā)來的冰棒,穿行在白日里灰蒙蒙的街道上,自行車后座上裝在盒子里的冰棒沁人,散發(fā)的寒氣撲上我的后背,仿佛在酷熱的夏日里托運一塊碩大的冰。
這種感覺帶著魔幻的色彩,一直存留在我記憶里,如果騎行的速度過慢,我很擔心冰塊會在高溫里融化,可是如果我騎得太快了,后座顛簸太過厲害,那么盒子倒地,冰棒就會徹底碎掉流淌一地,看上去就像大街撒尿了。通常是在這種猶豫里我將自行車平安地騎到了家,沒有任何事情發(fā)生,每次都能平穩(wěn)地到家,就像我每次都能遇上銀行家屬院門口站著的陳小沁一樣。
通常,她都站在院門口的槐樹下,水仙花圖案的裙子,扎著馬尾辮,露出光潔的額頭,我騎著自行車從她身邊繞過,停好車再看著她的背影上樓。那時候我正在讀初中,而她讀高中,我倆整整差了幾個年級,即使生活在同一個院子里,但我對她的全部印象僅僅是住隔壁樓,學習成績很好,平日深居簡出,那時候她就像一個模糊的符號漂浮在我的腦海里,如果不是孫厲的出現(xiàn),或許我在那段時間里不會對她有更多的留意。
初中那幾年,我?guī)缀醵荚诏偪翊蛴螒颉,F(xiàn)在看來,當時我對于一款名叫澄海的RPG游戲的迷戀,應該成功地轉移了我青春期的躁動。那時候,我最留意的不是女生,不是站在院門口的陳小沁,而是如何在一場1V1的游戲單挑中成功地卸掉對方雙塔,拿下人頭,拆掉對方基地——這些名詞或許對大多數對抗類游戲玩家來說很熟,那時候,它們幾乎是我初中生活的全部。那年頭里沒有真三,沒有DOTA,手機還沒進入智能機時代,學我坐在學校后門的網吧,背對著落地鴻運扇,在電腦里大殺四方,毫不夸張地說,當時我?guī)缀醮虮榱苏麄€初中部的所有玩這款3C類游戲的同學,而且,全部都贏了。
在我單挑完整個初中部之后,繼而我又接到了很多多高中生的對戰(zhàn),在連續(xù)一個月的時間里每天下午四點半到晚上七點之間,我都會定時出現(xiàn)在學校后門的“新天地”網吧,通常我會選擇一個靠里的位置為了防止學校教務處老師的清查,就在那個離網吧廁所不過兩米的位置上,我連續(xù)一個月打敗了所有來挑戰(zhàn)的高中生——這幾乎是令人驚奇的戰(zhàn)績,它在那個時候是我全部榮耀的總和。就在那場連續(xù)的挑戰(zhàn)的高中部的那個月里,我只輸過一場比賽,我對他印象特別深,當時他穿著花褲衩,人字拖,走到我旁邊,用剛抽完煙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小伙子,我倆來一句吧。
他就是孫厲,在以后我才知道,他就是當時我們學校高中部唯一一支戰(zhàn)隊的隊長。那個下午,我坐在“新天地”網吧里,即使離那個大功率鴻運山不到五米,但是身后的汗還是止不住地淌,我握著鼠標的手止不住地抖,前傾身子坐在座位上,感覺自己的襯衫都快被打濕了。這種感覺從來沒有過,就在那連續(xù)一個月里,幾乎每場比賽我都贏得很順利,從開局到結束,從沒有人能讓我這么吃力,那時我能感到隔著一塊屏幕,那頭傳抵的力,那種不可抗地力將我整個人壓在了座位上。那場比賽我輸的很慘,整個吃力的過程似乎掏空了我,就在我退出游戲后,只覺得眼前一片恍惚。
如果不是某天我騎著自行車從外頭回來時,正撞見陳小沁和孫厲站在一起,或許我永遠都不會進入他倆的故事,如今在我回望過去的時候,我總覺得那個下午飄揚著奇異的氛圍,飛揚的塵土里槐樹投下濃密的陰影,我身后冰塊攪拌了夏日暑氣,正將一切的沉悶都變得輕飄起來,那時候我騎著自行車朝著院內走,就在入口拐彎的地方卻瞥到了孫厲的身影,他還是穿著花色大褲衩,只是上身換了一件干凈、整潔的T恤了,他身邊不遠處就是陳小沁。
孫厲看上去完全沒有了上次在網吧時候的氣勢,他低著頭,像個害羞的小姑娘,他倆的這個組合極大地影響了我當天騎自行車的拐彎能力,我身子底下一滑,整個自行車側滑向一邊,眼看整個車子都要落地了,我突然想起了后座上替家里批發(fā)的冰棒,迅速地調整了姿勢,單腳撐地,使勁用力,才勉強撐住了沒能讓車子以及冰棒落地,但即使這樣,還是很不幸地被我站在陽臺的媽媽看到了整個“搶救”過程,當我回家后她并沒有稱贊我拐彎后救急的技巧高超,相反,她將我臭罵了一頓。當天雖然我并不知道陳小沁與孫厲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他倆肯定都看到我了,就像我看到了他倆一樣。
也就是從那以后,我突然發(fā)現(xiàn)孫厲開始跟我套近乎了,那時候雖然我已經是初三一期,即將面臨中考,但是仍然每周堅持去學校后面的“新天地”網吧打對戰(zhàn),以前孫厲是很少來那兒的,但是自此那次偶遇之后,我突然發(fā)現(xiàn)每天下午孫厲都會準時地來“新天地”,坐我旁邊,跟我進同一間房,那時候他的ID叫“桀驁”,雖然第一次看到這名字的時候,我壓根不認識這兩個字,但我隱約覺得這個ID有種莫名其妙的震懾力。就在和我一起打游戲的時候,他總是做我隊友,我倆沒有輸過一盤比賽,時間久了,每當我去“新天地”總會習慣性地尋找孫厲的身影,就像一場游戲開局,尋找自己的隊友一樣。終于有一天,我忍不住跟他講話了,即使從前他狠狠地贏過我,但是那個下午,我覺得把這些都忘掉,于是我第一次跟他打了招呼,于是我聽見孫厲說,小伙子,我倆喝酒去吧。
孫厲喜歡陳小沁是我后來才知道的,那時候他總是技巧性很強地迂回詢問有關陳小沁的事情,但我除了在想怎么在下一次單挑的時候打敗他之外,腦子里再沒有其他的想法了。那些天,我和孫厲坐在學校后門的燒烤攤旁,喝了很多啤酒,大多數時候他都陪我討論游戲戰(zhàn)術,只在期間很少的時間里,他會裝作不經意地問起陳小沁,但是每當他問起,我總能發(fā)現(xiàn)他的樣子突然變得害羞了起來。
那模樣與他在游戲里給我的印象完全不同,那時候我和他一起進了浩方對戰(zhàn)平臺里的一個戰(zhàn)隊,名字叫【Mad】,在那個年代里這支戰(zhàn)隊算是全國最高水準了,我仍然記得和孫厲一個又一個晚上反復刷戰(zhàn)績,就為了能進入這個戰(zhàn)隊選撥的名單,就在對戰(zhàn)【Mad】考核官的那晚,孫厲和我特意提前喝了酒,我坐在他身邊,看著他盯著屏幕屏息凝視的樣子,總感覺他不動如山,仿佛如有神明,當晚考核官潰敗,我倆也跳過了新員群,直接進入了二隊。就在那個晚上,我突然覺得,他對于這款游戲擁有一種令我佩服的執(zhí)著,這不僅僅是玩玩而已。
那場選撥過后,我和他成了整個縣城里進入【Mad】僅有的兩個人,當時“新天地“網吧的老板也是這款游戲的忠實粉絲,我和孫厲去他那玩的時候,他總會給我倆打折——對當時的我來說,相比于價格上的優(yōu)惠,這更像是某種榮譽,這令我擁有了可以向其他同學吹牛逼的資本。我也曾私底下問過孫厲,他對澄海這張游戲地圖究竟是一種什么感情,他回答我說,就像是家。我接著問,那關于陳小沁呢,他突然就不說話了,只是低下頭,沒有回答,沉默半晌接著說,張牧,待會我倆喝酒去吧。
自從我在院門口遇到孫厲與陳小沁之后,我再也沒能遇到過他倆在一起走,甚至也沒能再見過他倆站在一起,那是我的初三一期,家里所有人都在催促我抓緊學習,不然會考個高中都會困難,但即使我口頭上答應,但暗地里仍然在一意孤行地玩著那款叫澄海的游戲。孫厲也總是陪著我,我倆在一起度過了許多個下午,起初他仍然喜歡向我詢問陳小沁,但是漸漸地,我發(fā)覺他已經不再提她了,也是在這個過程里,我發(fā)覺他喝酒,喝得越來越兇。那段日子里,我仍時常看到陳小沁,夏季已過,秋漸深,她的水仙花裙子也被牛仔褲替代,每日清晨,她都會騎著那輛紅色的女式單車,背著鼓囔囔的書包,獨自去學校,而我總會騎著自行車迅速地從她身后繞過去,看著她的身影,逐漸地消融在清晨的霧氣中。
和孫厲沉悶著喝酒的日子,終于結束在了進入【Mad】一隊的考核后,那晚我和孫厲面對著一隊的考核官,我的心里止不住地激動,因為這場比賽對我倆說或許都意義重大,對于這個游戲,對于花費在這個游戲上的所有時間,它將是一個里程碑式的標志,它將是對我自己的一個交代。當晚我很清楚,如果我能通過考核,那么我將進入全國那時最頂級的戰(zhàn)隊,那將是整個縣城里從來沒有過的,或許在未來末日,我也能在視頻網站上看到別人解說我對戰(zhàn)的視頻,這對于那時的我來說,將是莫大的殊榮。那晚我告訴自己,不能輸,必須要贏,但也正是如此,我卻控制不住地緊張,不斷地向身邊的孫厲求助下步怎么辦,但是,孫厲卻一反常態(tài),他在那個夜晚格外沉默。
他坐在我身邊像是著了魔,完全沒有顧及作為隊友的我,當晚我看著他單獨一個人對抗、走位、下塔、抓人,瘋狂地敲擊鍵盤、點擊鼠標,就像眼前面對的不是電腦屏幕,而是一個屬于他的,活生生的,現(xiàn)實存在的敵人。即使在那場比賽中我拖了后腿,但是,他仍然以一個對兩的強勢,完全地壓制了場面,就在整場比賽結束后,我看見電腦屏幕上,對面的考核官打出了“厲害到令人驚奇“這樣的話,我知道,我倆進入一隊了。離開網吧后,孫厲卻一直沉默著,盡管我總興奮地重復他剛剛在游戲里的表現(xiàn),他卻始終低著頭,沒有說話,當晚屬于秋日的夜色輕薄如紗,路燈鋪蓋街上,靜悄悄地流動。就在我和孫厲吃完燒烤,喝完酒,慣常地往學校走的時候,半途中,我突然聽見身邊的他,猛地哭了起來。
那是我第一次見孫厲哭,他喝了酒張開雙臂哭泣的樣子,就像是一只迷失的鳥正在繞著微弱的路燈盤旋。他邊走邊哭,手里還提著啤酒瓶,我不知道他為什么會這樣,我走在他身邊,反復地詢問他究竟怎么了,可是孫厲除了不停地往口里灌酒,哭,再沒有說過一句話。當晚,我倆沒有回學校自習,我陪他回到了“新天地“打了整整一個晚上的游戲,那個晚上我清楚地記得我倆連續(xù)地打了37盤,連續(xù)地贏了37盤,之后走出”新天地“網吧的時候他對我說,張牧,我要離開北關了,我要去市里面專業(yè)打比賽去了。這個消息在當時我的聽來,悲欣交集,專業(yè)比賽幾乎算是我那時候的一個夢想,而對于孫厲來說,就這么輕而易舉地實現(xiàn)了,但是這也意味著往后我再去”新天地“打游戲,不會再有人陪伴我了。
就在那個晚上,我問孫厲他為什么哭。孫厲仍然沒有回答我,他只是裝作壓根沒發(fā)生過這事一樣輕松地說,張牧,別問了啦。仿佛確實什么都沒發(fā)生,他又回到了那個戰(zhàn)無不勝的孫厲,但就在那個夜晚過去后的第二天,我才知道究竟是為什么,那天清晨,我照常地騎著自行車朝學校的方向走,仍然是趕上了陳小沁的那輛紅色女式自行車,可是這次,與以往不同了。
那時候,跟在她身后的我,看見一個男生正坐在她的單車上,而陳小沁呢,她正坐在后座,雙手環(huán)抱住前方的男生。那個早晨格外奇怪,往日清晨的霧氣一點都不見了,就像整條街道都褪去了衣服,被剝得干干凈凈,我清晰地看見了她倆的樣子,我清楚地看見她笑,不知怎么突然涌起了一股強烈的反感,陳小沁沒有跟我打招呼,就像從前許多次那樣。那時候的她只自顧自地沉浸在了喜悅中。就像是某種背叛,我從那天清晨消失的大霧里,竟然感受到了某種屬于背叛的氣息。
可是這種感覺沒有停留太久,我就已經被家人勒令進入初中升高中的補習班了,由于補習班的存在,每日清晨我不得不更早地起床完成規(guī)定的任務,考不上高中就別讀書了,那時候我家人便是這么對我說的。我所有的零用錢幾乎都被收走了,沒有多余的錢去上網,每日上下課都有人接送,也沒有更多的時間再去了。屬于初三二期的夏季似乎過得特別的快,期間,孫厲曾經回來過一次,那時候我已經基本不怎么玩游戲了,我看見他站在小院的門口,似乎正在等待著某個人,他看見我了,遠遠地打招呼,我倆抽了一顆煙,隨口說了幾句就告別了,再沒有談論游戲,也沒有談論陳小沁。
后來,我考上了省城的高中,陳小沁比我大那時候已經去了大學,就在我高中畢業(yè)準備讀大學的時候,陳小沁已經在準備婚禮了,跟她結婚的當然不是孫厲,也不是那個高中時陪著她的男生,事實上那時候對于孫厲我已經沒有過多印象了,只是模糊地記得有那么一個人,曾經陪我打過很多游戲,喝過很多酒,之后就不見了。后來,就在陳小沁訂婚宴的那天,我又再次看見他了,孫厲穿著花褲衩,上身整潔、干凈的白體恤,只是看上去整個人消瘦了很多。
那時候他在宴席上認出了我來,我也認出了他來,我倆心照不宣地來到了門口抽了一根煙,我倆東南西北地聊了許多話,其中夾雜著令人別扭的客套,他說他現(xiàn)在在市里做生意,勉強能夠混口飯吃,他說能考上大學的人都很厲害,聽到這些,我只能默默地微笑,不知怎么,就在這種慣常的客套維持了很久之后,孫厲忽然聊到了游戲,他提起了澄海,就像很多年前那樣。
我問他,你現(xiàn)在還在玩嗎?
他回答說,我去市里之后你知道我跟誰比賽過了嗎?
我問,誰啊?
他咧開嘴笑,是“Moon”呀。
我突然又想起了他戰(zhàn)無不勝的澄海對戰(zhàn)記錄,于是,問了下去
“贏了嗎”
他抿了抿嘴角說,輸慘啦。
是的啊,沒有更多的英雄事跡,關于我和他的故事,就像很多個日常的故事一樣,所有飄揚的光陰,都靜默地消失在了水中。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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