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冬季的淮杭空氣有些干冷,蘇小琳出來時披上了一件深黑的長風衣。對著空氣呼氣,張牧看見細薄的白霧。挽著她走在酒吧后的護城河旁,恍惚中,張牧看見了迎面走來的兩人,好像正是女房東胡穎,她穿著一件亮藍色的棉襖,胸口的蝴蝶結格外醒目,她身旁是一位風度翩翩的男士,走動時風衣的下擺不時地揚起。她身邊的那男人是誰呢,難道她也是這樣?張牧沒有想太多,此刻他頭腦的高地早已被身旁人所占據了,就那么一瞬,他們四位擦肩而過,接著,張牧領著蘇小琳登上了去往租房的出租車。
一路上蘇小琳依在張牧的肩膀上,嗅著她頭發上帶橘子水的香氣,張牧側過頭靠近了她的臉頰。出租車里燈光昏暗,街道像是流動的光線,從身旁一晃而過,蘇小琳將臉轉向張牧,微瞇著眼,厚厚的嘴唇豐腴性感。酒精在張牧頭頂起了作用,他低下頭湊近了她的臉,重重地咬住了她的嘴唇。出租車的后座仿佛再怎么擴充都顯得擁擠,她雙手環抱住了張牧的脖頸,意亂情迷極易流逝,難耐將這夜春光浪費,那首歌是這么唱的么?就像被兩股海浪推搡著,他倆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會去向哪里。經過一個慣性的前仰,出租車已經到樓門前了。繞過了幾節樓梯,張牧挽著蘇小琳進入了房間,房里頂燈打開后,床單白得耀眼。
張牧擁著蘇小琳踉蹌地進了房門,她腳下的高跟鞋敲著地面,清脆宛如風鈴。張牧把蘇小琳抱起,輕輕地放上了床單,房里的光線變得柔軟了起來。野貓在屋后的公園里焦躁地踱步,它們正在夜里尋找著,穿過草叢,繞過樹干,從這片泥地奔向那片泥地,它們發出尖利的叫聲。整個房間都暖和了起來。等一切都結束后,蘇小琳撐起赤裸的身子,準備洗個澡。張牧躺在床上望著她像只輕盈的小獸,慌忙地從雜亂地衣物中站起身來,她找了件張牧的襯衫披上,進了浴室。燈亮了,從浴室的玻璃里透出柔和的白光,張牧聽見了水聲,他在心里盤算著下一步的念頭,當那個念頭明晰后,他為自己的瘋狂感到吃驚。
水聲漸漸停息了,只剩下輕微的滴水聲,嘀嗒得清脆,她從浴室出來時頭發繞在后頸,濕漉漉的,襯衫也打濕了些,張牧翻了個身起床,一把抱住了剛剛出來的蘇小琳。嗅著她頭發上清醒的香氣,此刻他的腦子里已經完全沒有蘇沁了,來不及想更多,他再一次緊緊地摟住了她,接著,他松開了手,去往蘇沁的衣柜里翻尋。沒過多久,一切都已弄妥,衣物擺到了床單上,張牧摟著蘇小琳,倆人重新躺到了床上。兩人渾身濕漉漉的躺在一起,濃稠的夜色仿佛也不再寒冷而可怖了,張牧甚至覺得有了巧克力的甜味,暗是黑色巧克力融化后流動的黏。他微閉著眼,為自己的這個比喻得意洋洋。除了蘇小琳的呼吸聲,張牧再聽不到任何聲息,有那么短暫的一瞬,他覺得除了蘇小琳,自己什么都不想要了。蘇小琳還沒緩過神來,輕聲喘了幾口氣,她朝張牧這邊蹭了蹭,用手撫摸著他的臉頰說,你啊,比王瑜厲害好多了。張牧腦袋一懵。王瑜?哪個王瑜啊?他問。就是你的那個朋友啊,我和從沒有過這種感覺。蘇小琳回答說。
她的話讓張牧打了個寒顫。他腦子里,突然出現了王瑜的那張臉,那張臉正朝自己不懷好意地笑,這笑容令人難受。有關王瑜的一切源源不斷地涌出來。他仿佛看見了王瑜那粗壯的身體,依靠在蘇小琳的身邊,她擺動著身體就如方才在自己懷里一樣,投入到王瑜的懷抱。張牧想起王瑜在吉普車里說的那句話,此時,他感覺不到那句話有任何好笑的地方。他只覺惡心。借口要喝水,張牧起身去客廳抽了顆煙。客廳茶幾上擺著他和蘇沁在“福音”買的音樂碟片,從最初的爵士樂到往后購買的上世紀三、四十年代老上海的周旋、白光等人的名歌集,它們孤零零地擺在茶幾上,如此整齊,張牧望著碟片他想起了自己和王瑜去挑舞曲的情景,是不是一切都是錯?他暗暗地問自己。
再回來時,窗外野貓的叫聲遙遠了。似乎它們已經離開了這里,去到了離公園很遠的地方。蘇小琳躺在床上快睡著了。張牧赤裸地鉆進了被子,蘇小琳翻了身,她把手搭在張牧胸膛上,很快就睡著了。感受著來自她的體溫,張牧挨了好久都睡不著。香水、汗水、煙味還有更遠處來自公園里玉蘭花的清香,張牧躺在床上,身旁是蘇小琳已經入睡的身子,他感到許多往事如潮涌來。昏黃的燈光下,張牧望見窗外的公園里廢舊的設備孤獨地立著。就像他無助地看著它們一樣,它們也正無助地看著張牧自己。
凌晨四點時,張牧醒了過來。感到旁側有動靜,他轉過身,望見蘇小琳正準備起身。蘇小琳把張牧摟著她的手臂挪開了。沉悶的靜謐里,干冷的空氣灌滿了房間,張牧望見蘇小琳有點尷尬,便問她是不是在找水喝,他知道一般酒喝多了之后人都容易口渴。蘇小琳沒有回答,她把蓋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掀開,在床上摸索衣物,當她看到自己身上的那些不屬于她的衣物時,她轉過頭尷尬地望了他一眼,接著,迅速地背過身去,把衣服都脫了下來。蘇小琳說,我不渴。她打開床頭柜上的手機,看了眼后對張牧說,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張牧看了眼時間,已經凌晨四點了,他側頭望向窗外,外頭還是像昨夜時的那個樣子,只是昨晚那股強烈的熱潮已經消退了。
蘇小琳還在床上找衣服。“嘩”的一聲——她把被子整個掀開了,張牧打了個寒顫,他赤身**地從床上爬起,撿起了自己丟在地上的**,穿上,僵直地坐在了床上。蘇小琳穿好了內衣,她走下了床,在漆黑里張牧聽見她尖細的聲音:
你知道我的衣服在哪兒嗎?她問。
張牧示意她去床下找找。
什么?蘇小琳好像沒有聽見他的回答。
張牧又重復了一遍。她真的聽了么?為什么還站在那兒呢?
她俯身下去了。蘇小琳翻尋了半天,才找到她的衣物,她把它們穿上,將自己的衣服整理好,穿上了高跟鞋。靜悄悄的。整個房間里都靜悄悄的,她甚至沒有跟張牧告別。就在她快要離開房間的時候,她回頭望了張牧一眼。我是不是該做些什么呢?張牧的腦子里一片茫然,他什么都沒做。聽到她穿著高跟鞋走出了房間,當屋門被沉悶地關上了之后,張牧重新倒在了床上。
張牧拾起床頭柜上的煙盒,惡狠狠地抽了幾顆煙,他將煙氣深深地吸進去,再緩慢地吐出來,終于平靜了一些。就像又一個夜晚被荒置與落空,張牧的心,突然空蕩蕩的。屋外的路燈仍亮著,燈光孤零零地照著荒廢的公園。房間里靜極了。就如置身于遼闊的曠野中,他躺在床上,四周是悄然無聲的黑夜,張牧在腦海里細數往事,關于蘇沁的一切翻涌如潮,他突然想起前幾天自己讀到過的一句話:
“所有火都帶有
激情;但光芒卻是孤獨的”
張牧覺得,黑夜被獨自懷想的時刻拉長,他見到蘇沁正站在令人傷痛的洪流中央,在許多令人落寞的日子里,令他懊悔的情緒,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即使張牧克制自己不去想,但往事卻仍然如潮水涌到了眼前,張牧躺在床上,他仿佛看見了蘇沁臉上流淌的淚水,那些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流下,像兩條決堤的河流,張牧伸出手去擋,可那流淌的淚水卻怎么也停不住。她就這樣孤獨地站在房間前端,睜著眨拉拉的眼睛,仿佛能將人的心兒都看穿。張牧甚至想起了胡穎,他的女房東,以及她身旁的那個男人。究竟是什么,將人系到了一起?張牧不愿再想,只是她胸口的蝴蝶結,像是黑夜中的蝙蝠,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7
起初,張牧的腦袋昏昏沉沉。或許是酒精起了作用。頓重感不時襲來,如浪潮般漸次地漫了過來,他的頭顱泛出嗡嗡的聲響,取代了野貓叫聲的是鳥鳴,它離張牧更近,像是就在他床頭一樣。那是種不止息又短促有力的鳴叫,像一顆石子,投進了張牧原本就不安的心。一石激起千層浪。那夜他睡得很不安穩。恍惚中似乎聽聞許多聲響,切實存在于他的腦海,就如進了劇場或者某場盛宴,那些混沌的黑逐漸清晰了起來,于是幕布就這樣被拉開。誒,準備好了嗎,今宵夜盡終難忘。是誰的聲響?他還沒有緩過神來,眼前就已亮起來了。
老式霓虹燈裝點的旋轉門外,交疊如城堡般的建筑上豎立著的圓筒形玻璃燈塔,夜晚時燈光璀璨。不斷有人從張牧身優雅地踱步走入旋轉門,男士們穿黑西裝、白襯衫或系領帶或系蝴蝶結,身旁挽著的女士則穿各色群服或旗袍,張牧身上則是直挺的黑西裝、白襯衫,黑色蝴蝶結別在襯衫領口,腳上穿著尖頭黑皮鞋,紅綠相間的霓虹旋轉門外是穿侍者服的引導員,面對來人他們都會微微彎腰,一手放于后背,一手朝旋轉門內攤開,張牧恍恍惚惚地朝旋轉門走,晚上的酒勁還未全消,雙腿仍有點軟綿綿的。
步入旋轉門內,撲面而來是管弦樂隊吹奏的曲聲混著爵士鼓,敞亮的大廳中央白色雕花大理石旋梯直通二樓,見到張牧走入,一位穿黑西服的侍者立馬踱步了過來,他先彎腰鞠了個躬,接著,禮貌地問了一句,張先生,今夜您的舞伴呢?張牧沒有多想,便回答說,她正在舞廳里呢。在侍者引導下,兩人順著旋梯步入了二樓,平整寬闊的舞廳迎入了張牧眼中。來吧,來打入,今夜繁華的時代曲。舞廳邊緣整齊地擺放著鋪了白餐布的圓桌,墻壁上懸著繪畫或大塊閃亮的玻璃,像歌劇院似延伸出來的觀臺上站滿了人,他們側身談論,端杯飲酒,女士帶著垂下紗巾的禮帽站在男士身旁。
舞廳里爵士樂團在前方的舞臺上演奏,舞廳里擠滿了人,方才引領張牧的那位侍者不見了蹤影,舞廳灰紅的燈光逐漸暗下,成了藍綠相間的光束,舞曲慢了下來,好似要走向終止。混跡人群中,張牧感覺自己被一種上世紀四十年代的風情籠住了,那些穿長裙、旗袍的女人們把頭發扎起露出光潔的額頭,牽著將頭發向后梳得平整的男士在舞廳地板上滑動,他四處環顧人群,竟在離自己最近的圓桌旁目見了一位和蘇小琳長得頗像的女人,他本想上前跟她打個招呼,就在這空當里,一首歡快的舞曲響了起來。聽著那前奏張牧頗為熟悉,吹奏消落后他望見舞廳明亮了,白色的聚光燈打在了舞廳最前邊,朝著燈光方向望去一位穿著紅色旗袍風姿綽約的女人正在燈光中央,她甜美的聲音唱出了歡快的舞曲“玫瑰玫瑰最嬌美,玫瑰玫瑰最艷麗”,這曲子張牧再熟悉不過了,蘇沁曾喜歡過許久。蘇小琳正在他眼前要不要去問候呢,就當他猶豫中,對方已經緩步走向他了。對方似乎早已熟識自己,沒有多說什么,他倆就開始跳舞了,那是一段狐步舞,這種舞步張牧從未學過,但和蘇小琳跳起來卻舒服又流暢,這種感覺令他奇怪。
舞廳地下是“彈簧地板”跳起舞來能隨著腳步輕微震動,張牧覺得自己腳底更加輕盈了,他就這樣和蘇小琳跳了許多曲,舞廳的音樂已從姚莉轉成了一首倫巴。蘇小琳擺動著身子高開衩的旗袍在她身上恰當好處,就在張牧打算牽她繼續跳舞時,他卻從右側的人群間瞟見了蘇沁的身影,她穿著微黑的長裙下擺繡著漂亮的流蘇,望著蘇沁在旁側與人笑談的模樣,張牧心神不寧,他無法再把注意力集中在蘇小琳身上和自己腳下了。張牧小心地控制著舞步,試圖牽著蘇小琳朝蘇沁踱步過去,蘇小琳對此好似完全沒有察覺,兩人邁著舞步終于從那頭滑到了蘇沁身旁,張牧盯著蘇沁望了許久,可對方卻好像全然不認識他般沒有任何反應,終于等到一曲終了,張牧鼓起了勇氣邀請了蘇沁跳舞,她沒有拒絕。舞廳的歌曲又轉到了四十年代的風格,那是一首周旋的歌,節奏不慢,張牧牽著蘇沁繞著舞廳轉了幾圈,等到了臺前時他驚訝的發現,往日印在唱片封面的那個女人此刻竟站在舞廳燈光交匯的舞臺上。多么不可思議。
起初張牧和蘇沁跳得頗為順利,可往后他卻心煩意亂了起來,身后的舞曲轉了幾個風格便不再改變,蘇沁的舞步雖優雅美麗但幾個回合下來也令他有些厭倦,他倆從舞廳前端跳著華爾茲滑行到后端時剛好一曲終了,在舞廳右側等待舞伴的人群里張牧再望見了蘇小琳的身影,她那身紫紅色旗袍在藍色的燈光下誘人的甜蜜,舞廳音樂換成了“RumAndCocaCola”(朗姆酒和可口可樂)將方才單調的曲步打破,在這空當蘇小琳已經朝張牧走來了,幾乎未想更多張牧便迎了上去,他將黑色皮鞋點地一個漂亮的滑步,向前轉身,右手觸到了她的指尖。
“如果你曾到過千里達島,那兒會使你忘返流連”配合活潑歡快的舞曲,張牧和蘇小琳跳了很多從未跳過的舞步,就在他倆跳起那時美國流行的“搖擺舞”時,張牧的腦海里突然出現了不連續的空白。舞曲變得時斷時續,如收音機受了外來電磁干擾,他的耳畔旁時有嗡嗡的噪音,在那雜亂的噪音中一個聲音凸顯了出來,他分辨得很清楚,那聲音說“你,是你,蘇沁”他聽不清楚舞曲還在繼續沖淡了方才的噪音,可張牧卻如受了驚,無法再集中注意了。那聲音又出現了這次他聽得清楚“是你,是你辜負了蘇沁啊”,他聽到了父親在電話里與他說的那些話,舞廳的歌曲越來越快了,蘇沁正站在他的左側,他和蘇小琳還留在原地么?
他側頭望向蘇沁,看著她眼里流露的眼神,水汪汪地在打轉。舞曲變得更歡快了,爵士鼓、薩克斯齊聲響起演奏得節奏變換不定,整個舞廳里所有的舞步都變更快了,一個舒緩的過渡時蘇小琳前傾身子貼著張牧更近了,他能聞到她身上的氣息如昨夜般令人著迷,玫瑰花與苦杏仁混合后的芳香,她豐腴的嘴唇開合著,他聽到對方在問“你快樂嗎?”張牧不知道,他不知道,只是他腳底下的舞步隨蘇小琳越發快了,舞曲的節奏時快時慢令人難以捉摸,張牧留心腳下的尖頭皮鞋,舞廳地板的共振令他身子顫動那感覺如已脫韁繩的野馬再不受自己控制了。
來吧,今夜來,來打入這繁華的時代曲。那聲音又再響了起來,在張牧耳畔帶著喜悅得令人難堪的語調,像是某種調侃。來吧,今夜來。他又聽見了父親說的那些話,你還出去瞎搞,你啊,你。蘇沁還在那里嗎,她還在么,張牧望向旁側她還在,他是否要過去呢?當他還在猶豫時,舞廳的音樂又變換了,那是輕微的甚至有些戲謔意味的曲調,他曾在電影“騙中騙”里聽過,舞廳所有人都彎下了身子大笑了起來,他們雙手捧著肚子,腳下卻隨著音樂左右扭著舞步,滑稽得有如卓別林在電影中裝扮的形象。張牧眼前,蘇小琳正挽著他的手臂,瞇著眼望他,仿佛是種邀請,他是不是該加入她們呢,她旗袍下的身子是多么迷人呀。
張牧挽緊了她的手臂,就當他準備湊近身子時,那聲音又出現了,帶著些許憤怒,那屬于他父親,他在說些什么呢?還來不及細想,突然,整個舞廳里音樂、燈光全都終止了,像是被人中途掐斷了,他聽到沉寂里有人鳴槍,連續三聲,像馬蹄叩擊在地上般脆響,有人倒地,許多人在呼喚著“蘇小琳”或者還是“蘇沁”?張牧已經聽不清了。在隱約中他總覺得,似乎有人隔著某塊不可見的簾幕,正遠遠地注視自己。還來不及多想,一聲尖銳的鳴響如警報,刺破了他周身沉寂的混沌。他又聽到了那聲音。今夜繁華曲終盡,游園驚夢止未休。
8
張牧再次醒來的時候,外頭的天才剛亮。房間里沒開燈,窗外的鳥鳴消失了,屋后公園里踱步的野貓也不再叫,房間里靜悄悄的。身邊甜蜜、醉人混著橘子水的氣味早已不在,張牧躺在床板上,覺得自己被一種模糊的頓重感捕獲了。這種感受空洞、虛無,廣袤卻又難以名狀,他的四肢就像被釘住了,張牧想起前幾天看的那部紀錄片,覺得此刻,自己就像是那些被泥沙所壓住的海龜。終于,他的身子漸漸松軟了,緊繃的感受已經消退,殘留的是隱約的疼痛。張牧忍著身體的酸痛,翻了身,起床來到了窗前。
玻璃窗外是冬季的淮杭,近來幾天都是灰色的,整個城市都籠罩著霧氣。張牧看見,近處,雨水淤積于公園泥地的凹陷里,越過幾堵灰墻,整個淮杭朦朧的霧氣像是淌過城市的灰色河流,張牧想見在更遠處,它們經過濕潤的三角洲,流入更平靜的灰色大海。這令讓人想起女人平坦的腹部。與昨晚有關的情景,都還在他的腦海中盤旋,清晨里,孤獨、恐懼與不安,像是成群結隊的黑鳥,低低地掠過他的頭頂。張牧想起了布倫達·希爾曼,眼下屋外是公園里廢舊的設施,破敗的無人問津的展館,蘇沁又會在哪兒呢?是否也在城市的另一處,注視著這整片霧氣朦朧的都市?
這年冬天雪還不下。她系著紫色的圍裙,站在廚房前正將一只煎蛋翻到另一面。拉面放在鍋底,沒一會兒,氣泡就從底下冒了出來。旁邊案板上放著已經調好的碗,只消將煮熟的面條倒入進去,澆上熱湯,再將煎蛋蓋在上邊,這頓早餐就能完成了。她習慣兩個過程同時完成,仿佛這里面蘊含著復雜、精確的聯系。站到餐廳的木桌前,她透過窗戶,看見屋外霧氣中灰色的街道,想象車輛穿過淮杭那座大橋的情景。她仍記得當時自己在火車上,看見那架鋼鐵大橋,橫跨在兩片城區中央,像是某種勾連,將大陸、水面、人群與鋼鐵建筑聯系到了一起。只是那個夜晚再也不會來了。
張牧去盥洗室里洗漱完,擦干了臉,等一切就緒,他穿好衣服邁出了房門。仍是早上七點半,胡穎走在光線昏暗的樓道里,她剛將健美操的音響關掉,將它提在手上,正準備走入屋子。樓道里從窗戶上投下小片陰影,晃在張牧腳底,他急匆匆地跟上了胡穎的腳步,從后面呼喚著對方的名字。她立在房前,等待著張牧走近,他又撞見了那個男人,以及對方臉上彬彬有禮的微笑。一切都沒有不同,坐在餐桌前,張牧埋頭吃著早餐,胡穎側過頭看著窗外的城區,他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就在這個當兒,張牧察覺到了褲袋里手機的振動,他接到了一條短信,上面備注名是王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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