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你準備好了嗎?”羅森躺在機器的座椅上,耳邊傳來了Mona的聲音。
“十秒鐘以后,你就會進入這個低溫氧艙,5秒之內,會出現絕對零度。但是這種溫度只持續0.7秒,身體機能不會被損壞,大腦會陷入假死。”
“恩。我知道。”羅森說。
他之所以會躺在這里,完全是因為好奇心作祟的緣故。
“你開始想象,前方是一片黑暗,你會穿越過一片河流,重回生命的本質......”Mona在他的耳邊低聲的念叨著。
一聲冰冷的機械移動聲傳來,羅森被送進了氧艙里。
“加油......”Mona在外面默念。
7
氧艙里一片漆黑,頭頂上只有一個小紅燈在閃爍。
一陣像是高壓空氣泄露的聲音傳來,羅森聽到了一種“嘶——嘶——”的聲響。羅森忽然意識到,這種場景他好像在夢里見過。生活中的每一個場景,如果羅森細細的想,好像都在夢境中見過。生活中的某些情節,像是一個個節點,每每經過這個節點,羅森就覺得自己好像似曾相識。
這一秒鐘,羅森忽然有種想要爬出去的沖動。從這個氧艙中爬出去,從自己的生活中爬出去。可是爬出去之后呢?會見到什么樣的景象呢?羅森忽然有種預感,這種景象,自己馬上就要見到了。
在羅森結束空想之際,一陣劇痛從全身傳來。這種痛苦就像是渾身的皮膚被存存撕裂,不僅僅是,所有的內臟也承受著疼痛,肺里像是針扎一樣的痛苦,心臟像是要爆炸的痛苦......這種單純的疼痛讓自己的大腦中一片空白。
“來了......”
羅森覺得自己好像在上升,他好像看見了自己正在躺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當中,像是火車經過隧道,找到出口一般,自己的眼前忽然被光所充滿。
強烈的光刺得羅森睜不開眼睛,當他想要伸出手,想要遮擋住眼睛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四肢可以活動了。
這是一個純白的世界。
眼前沒有任何東西,只有茫茫的白色空間。
“這里不是光輝水脈.....”羅森馬上反應了過來。Mona形容的光輝水脈,像是一條在黑暗中流淌的銀河,而眼前的場景,只有一片純白。
“這是我自己的瀕死體驗,不是劉夢寒的......”
羅森向前走了幾步,就像是沒有任何移動一樣,眼前的景物沒有變換,依舊是一片空曠的純白色。
“冷靜......”羅森的腦門上沁出了細汗。
“一定可以找到出口”羅森心想。但是與此同時,另一種恐懼在自己的胸膛里上升,如果找不到出口,自己一生是不是要被困在這片空間里。他猛然想起了那個叫劉夢寒的女人,那個女人如果也是像自己一樣,被困在了光輝水脈當中,已經十四天......
外界看來是十四天,里面是多長時間?十四年?十四個世紀?
羅森額頭上上的細汗終于匯聚成水流,順著臉頰滑下。
“喂!——”羅森終于忍受不住胸腔中的恐懼,大聲的喊了出來。
沒有回答,甚至連回聲的都沒有。
“等等......臨走之前,Mona曾經說,所有的瀕死體驗都是一種循環,為什么自己處在一個單調的空間之內?”羅森的心中像是敞開了一道門,隱隱約約的看到了亮光。
“看來這個空間是不會變化的,那么什么是能夠變化的?時間?因果?”
“還是.....我自己?”
“我自己是可以變化的?”羅森心想。
“回歸生命的本質.....”羅森又回想起Mona說過的那句話。生命的本質不可能是一個完整的人的形象,羅森抬起手臂,自己和在現實世界中沒有任何區別。
來到這所大學工作的前兩年,羅森曾經對瑜伽特別著迷。瑜伽中非常重要的部分就是“冥想”,把自己投入到無意識的狀態,從而獲得被人類進化過程中那種被壓抑著的力量。
“冥想......”
“想象自己從新回歸本質,想象自己正在由生命組成的河流當中,想象自己在光輝水脈.....”
羅森坐下來,眼前的光線逐漸黯淡,自己仿佛憑空下墜,從二十層的高樓上失足跌下,墜入深淵......
8
再睜眼,四周一片黑暗。
羅森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兩種瀕死體驗竟然真的可以互相穿越。這就更證實了他的想法,這個空間真實存在,也許與現實世界的不同的維度,也許,就在現實世界的一花一葉當中......
他向前走了幾步,直到眼睛適應了黑暗。
一顆淡綠色的,像是螢火一樣的東西在他眼前飛過,他試著用掌心托住它,只是它穿越過羅森的掌心,像是沒有任何實體一般,從羅森的手中漏下。
“這就是.....光輝水脈嗎?”羅森喃喃自語。
越往前走,這種淡綠色的螢火一樣的東西便越來越多,黑暗的四周,這種微小的東西發出柔和的淡綠色光芒。羅森向下望去,很多微小的生命體已經在自己腳下匯聚成細流,緩緩的向前流淌。
“好像是站在銀河之上......”
莫名的,羅森的心中涌起一種感動。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這樣安謐靜美的場面了,可是這種寧靜之下又隱藏著一種莊嚴,那是生命流動,生生不息的規律。像是宇宙之中的最高法則一般,羅森的心中不由的生出敬畏。
向前走,更亮的光在前面。
順著光輝水脈的流淌,羅森向前走。在一個像是入海口的地方,有幾條水脈一起匯聚成一條宏大的水脈。無數的螢火在眼前翻滾,飄揚......
生命何其壯觀。
遠遠的,羅森看見水脈的旁邊,似乎有兩個人影。一個人坐在河岸上,另一個似乎是個孩子。
“劉夢寒.....”
羅森覺得這兩個人的背影自己似乎極其熟悉,只是又恍若隔世。
“劉夢寒......”羅森走過去,發現女人正坐在河岸邊,望著眼前奔涌的水脈。一個小男孩正蜷縮在她的腳邊,似乎已經深沉的睡去。
“我們死之后,也會變成那樣的東西......”劉夢寒沒有等羅森發問,忽然說了這么一句。
“回歸本質?”此時此刻,羅森有一肚子問題要問,她究竟是誰?為什么要在合同的附頁提到自己?
“你知道它們要去哪里?”劉夢寒沒有轉頭,而是伸出手,指向眼前那條光輝組成的河流。
“它們......”
“它們要回到故鄉,從那里開始新的輪回。”
不知不覺之間看,水脈已經變得洶涌,似乎正有無數的輝光匯聚于此。羅森甚至能聽到那靜默中的澎湃,那無聲的激昂。
“每隔半個月,水脈就會漲潮一次,把舊的生命帶走,帶來新的生命。”劉夢寒說。
一道閃電好像在羅森的腦海一閃。“半個月......劉夢寒已經在這里滯留了十四天,莫非她在等水脈漲潮?”
“等到水脈再次漲潮的時候,就是我和他說再見的時候。”劉夢寒的語調雖然平靜,可是這背后隱藏著的巨大的悲痛,連像羅森這樣的外人也能感覺到。
“半個月之前,我兒子死于一場車禍。我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這時候,我想起了這里。我曾經來過這里,我也知道,水脈會半個月漲潮一次,被水脈帶走的生命,再也不會回來......”
“所以,你來到這,送他最后一程?”羅森看著眼前的男孩,皮膚白皙,呼吸均勻,似乎正在安恬的睡著。
“他......死了?”
“在這里他還沒有,我在這已經陪了他十四天。這十四天里,我每一天都在想,為什么要奪走我的孩子?他才八歲,這個世界上太多東西他還沒有看到.....可是我也知道,即使我再不舍得,總有一天我們就要離別......”劉夢寒再轉過頭來的時候,羅森看見了她眼里的淚水。
“媽媽......”男孩似乎從睡夢中蘇醒過來,呼喚著母親。
劉夢寒抱住男孩,一行淚水從她的面頰上劃過。
“我多希望你永遠留在這,媽媽就在這陪你一輩子......”
“劉夢寒......”羅森也為眼前的場景所動容。可是他也知道,生命的輪回,是感情所左右不了的。雖然在他的心中,他希望這個小男孩留下,可是沒有辦法。
“好好聽話,下輩子你再來找媽媽,好嗎?”
男孩點點頭。
幾只螢火從身邊飛過,男孩望著淡綠色的模糊輪廓,目光飄向了遠方。
“咱們一起送他最后一程吧。”羅森在河岸旁也坐了下來。
9
眼前的水脈越來越澎湃,像是有人打開了上游的閘門。眼前是一條淡綠色的光點組成的大河,發出柔和的光芒。
“該走了......”羅森提醒劉夢寒。
劉夢寒低著頭,緊緊的咬住嘴唇。她緊緊地抱緊懷里的男孩,目光怔怔的望向光輝水脈。
“這一天終究回來,對吧.....媽媽陪你吧,我們一起走好不好?”她低聲的念誦著。
“別做傻事,大潮就要來了!”羅森喊道。
羅森還沒有說完,一股兇猛的浪潮就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別被卷進去!會沒命的!”羅森拽住劉夢寒一路狂奔,而劉夢寒緊緊的抱住懷里的男孩。
浪頭在他們的身后重重的拍下。瞬間摔開萬道綠光。羅森驚魂未定的望向身邊,劉夢寒卻只顧著盯著懷抱里的男孩。
“媽媽,讓我走吧。”男孩輕聲的說。
“我怎么能......”劉夢寒的眼淚一滴一滴的落下,砸在孩子的臉上。
“快點,大潮馬上就要過了!再晚就真的來不及了!”羅森大吼道。
“媽媽,再見了......”男孩從母親的懷抱中跳出來,一步一步的走向了水脈。
羅森拉住劉夢寒的手臂。視線里,一個小小的男孩穿越了河岸,一步一步的走入了閃亮的河流當中。
“媽媽......”男孩轉過身對劉夢寒揮著手。
河岸上的劉夢寒泣不成聲。
“再見了......”一個浪頭打過來,瞬間淹沒了河水中的小小身影。無數的綠光在眼前飛舞,盤旋。綠光消散后,水脈里再也見不到小男孩的身影......
“結束了......”羅森喃喃道。
“我們走吧。”羅森轉過頭對劉夢寒說。而劉夢寒只是呆呆的看著眼前的河流,不再說話。
10
“就這樣結束了?”Mona問羅森。
“是的,十五天。她一直坐在河岸邊上,等著送她的孩子最后一程......”羅森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
“這十五天,該是怎樣的難熬啊......”Mona往椅背上一靠,輕聲的說。
窗外依然是陽光明媚的一天,萬物競相生長,一片生機盎然。
“你還對生命有所懷疑嗎?”Mona問羅森。
“我終于知道你們這種體驗為什么會挽救這么多人的生命。”羅森沒有回答Mona的話,反而說出了這樣一句。
“哦?”
“你經歷過死亡,就會知道生命多么的珍貴,人沒有理由不好好的活下去,哪怕是在一個完全虛構的世界里。”羅森說。
“你這么說我很驚訝。”Mona笑了。
“這才有個哲學家的樣子。”Mona舉起了手中的咖啡杯,向羅森致敬。
“但是我今后,覺得自己應該多留意路邊的花花草草,瓶瓶罐罐什么的,沒準那里邊,就藏著一個宇宙。”羅森說。
“我覺得你首先要解決你學生出勤率低的問題。”Mona笑著對羅森說。
羅森也笑了,真的,這個問題刻不容緩。
11
H市市立醫院。
主治醫師走進了一間病房之中,病房里已經有一位護士。
“多久了?”醫師問。
“已經昏迷兩年零三個月了。”護士遞給醫師一沓病例。
“腦電波平穩嗎?”醫生邊翻看病例邊問護士道。
“不僅平穩,而且看起來非常活躍......”護士回答。
“車禍撞成這個樣子,沒死真的萬幸啊。”醫生感嘆道。
“他沒有死,但是他的妻子和孩子都死了。”護士說。
“他妻子叫什么?是不是也在這里住過院?”大夫問道。
“ICU病房,劉夢寒。”護士回答說。
“哦......我想起來了......”醫生一幅恍然大悟的樣子。
“大夫......”護士欲言又止。
“想說什么?說吧。”
“你說,這么活躍的腦電波,會不會在他的大腦里,他仍然在繼續他的生活?”護士小心翼翼的問道。
“真的,有的時候我也這樣想。我也害怕,有一天自己忽然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這輩子經歷過的所有東西都是我臨死之前的幻想......”醫生說。
“太可怕了......”
“你可以掐一下你自己嘛。要是很疼就說明你不是在夢里嘛,你要是不舍得,我可以幫你。”醫生笑著向護士走過去。
“煩人......”護士嬌嗔的笑了起來。
一串笑聲漸漸的飄遠了。這樣一張病床和床上的病人被遺忘在這個偏僻的病房里。窗外的一陣風吹過,吹起了病床床頭的病歷卡。
“姓名:羅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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