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健一目瞪口呆。他從來沒見過也沒聽過電梯的底會掉,而且掉下去一半。現在他們站在半個電梯上。所有人都往門邊擠,生怕站到那個老頭掉下去的方。老太太也愣在了原地。她站在那個口子的最邊緣。從電梯井下面吹來的風,吹起了她的圍巾。
一聲鉸鏈摩擦的聲響,電梯開始往下降。電梯井里的冷風從那個漏了大洞里呼呼地往電梯里涌。
“天吶,今天都要死了”健一在電梯降落的瞬間這樣想。可是電梯忽然一頓,在九層停了下來。
電梯停住的一瞬間,女人們又開始尖叫。那個孩子的哭聲又開始響起。健一看見那個口子邊緣的老太太已經開始前傾的身體。健一眼疾手快,一把拽住老太太。老太太站穩了身子。轉頭望向健一,眼神里是空洞洞的。健一的頭皮開始發麻。
“今天是他七十歲生日……..”老太太忽然慘然一笑。“我也知道我倆沒多少日子能活……但是沒想到這么快…….”
健一瞬間無言以對。
“哎,人老了啊,就不給兒女添麻煩了。他走了,我活著更孤單。算了,我也隨他去吧。”健一還沒有沒有反應過來,老太太就已經掙脫了健一的手,縱身一躍,跳進了電梯井里。“別……”健一試著去伸手再拽她,卻已經晚了。
電梯井里傳來沉悶的撞擊的聲音。“一下,兩下,三下…….”健一不敢想象,那是老人的身體磕在電梯井橫梁上的聲音。“咚”的一聲悶響,就在也沒有別的聲音。那個孩子也被嚇呆了,停止了哭泣。整個電梯里除了呼嘯的風聲,再無其他聲音。
電梯又開始下降了一層……
5
“每次有人掉下去,電梯就會往下降一層”戴眼鏡的文弱青年分析道。突然他的語調變得極度的驚慌。“不可能…….這種事情不可能發生”文弱青年顫抖,望著那個監控器。監控器上一圈小紅燈還亮著,鏡頭上倒映出他們幾個人影子。
穿工裝的男人忽然從兜子里掏出一把錘子,一下就砸爛了監控器的鏡頭。轉過來對電梯里的人說:
現在我們開始吧。
6
紅衣服的女人僅僅握住孩子的手。而電梯里另外活著的四個人都將目光集中在那個孩子身上。
“你們不能這樣,我們會得救的。會有人找到我們,救我們出去的。”紅衣服的女人哀求道。沒有人回答她。那個喇叭里,《紅豆》的歌聲不絕于耳,“還沒好好的感受,醒著親吻的溫柔……”
“難道你們沒有孩子嗎?”女人又聲嘶力竭的哭訴道。
“就是為了我的孩子,我才要活下去。”工裝男人回答道。健一瞬間想起妻子獨自里那個四個月大的嬰兒,已經初具人形了吧。
“這孩子長大以后也是個智障,這一輩子也很痛苦。”文弱男子說。
“你閉嘴!”女人喊道。“而且據我所知,這樣的疾病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加重。這孩子…..以后在社會上的生存很成問題。”文弱男子沒有理會女人的抗議,繼續往下說。
女人低下頭,咬緊了嘴唇,用求助的眼神望向健一。健一受不了那種眼光。一瞬間,他有一種想從那個口子跳下去的沖動。可是僅僅是一瞬間而已。他克制住自己。不去看那個女人絕望的目光。
“好吧,我知道了。我下去”女人抬起頭,堅定地說。
“我求求你,我死了以后,您能保護這個孩子嗎?等著救援的人來好嗎?”紅衣服女人望向健一。
健一沉默了一會。“好吧”健一說。
紅衣服女人彎下腰,捧住那個孩子的臉。“森森,媽媽要先走了。媽媽愛你。”
那孩子還不知道即將發生什么,但是他有種預感,在經歷了這樣多了刺激之后。他有種不祥的預感。那孩子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留了下來,紅衣女人也哭了。不一會兒,紅衣服的女人站起身來,沖著電梯里的每一個掃了一眼。最后又落到健一身上。
“幫幫我…….”女人說完,轉身跳了下去。
男孩凄厲的長嚎瞬間響起。
“媽媽——,媽媽——”男孩趴到電梯邊緣,望著下面哭喊。
電梯往下又降了一層,紅色數字變為了七層。
7
“你們都是殺人犯!”健一沖著那個瘦弱青年和工人喊道。“你也是共犯”文弱青年輕輕地說。健一的胸膛里突然升騰起一股暴怒。他拽著瘦弱青年的領子。“要是我愿意,我現在就可以把那扔下去。”健一貼著瘦弱青年的臉,憤怒已經讓健一的面孔變形。
“那就做啊,老頭是意外,而那個老太太和那個女人是自殺,你把我扔下去就是徹徹底底謀殺。你扔啊”瘦弱青年的表情也變得猙獰。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扔他下去。沒有人知道。監控已經壞了。反正這里只有一個人能活著出去。那一個人,一定會保守秘密。”工裝男人說。
瘦弱男子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你們打算拿那個孩子怎么辦?”瘦弱青年問道。“讓那個傻子活到最后?我們在爭斗中都死去?他活著有什么價值?把多余的東西扔掉,我們三個活命的機會就會大一些。”瘦弱男子說。
“我答應過她媽媽,等救援來”健一說。瘦弱男子咧開嘴笑了。“你自己都不知道會不會死,你還有心思兌現承諾?別逗我笑了。”
“孩子,你來。”瘦弱男子拉著胖男孩的手。“你媽媽很愛你,她把活下去的機會留給了你,但是…….也就到這里為止了。”瘦弱男人一把抓住胖孩子的手,把他往電梯井里推去。胖孩子嗚咽著,不肯松開瘦弱男人的手。瘦弱男人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力量。一把抽出手,抬腳揣在胖孩子的腰上,胖孩子搖搖欲墜。
“對不起,孩子。”瘦弱男人說道
胖孩子終于失去重心,向邊緣滾去。可是胖孩子一把拽住瘦弱男人的褲腿。瘦弱男人被胖孩子拽倒。兩個人雙雙滾了下去。
“不——,救——”瘦弱男人喊道。可是他的聲音在電梯井里越傳越遠。一陣沉悶的磕碰的巨響,一切又恢復到了寂靜。
這時,健一看到窩在角落里的胖女人。
8
“我有錢,有錢…….”胖女人打開小挎包,一沓一沓的紅色鈔票暴露在空氣中。“你們別把我扔下去,求你們了……”
“現在是五層,扔你下去不一定會死。”工裝男人說道。
“不——”女人哀求道
“不——,你們別過來,你想要什么。我的老公都給你。他很愛我。”女人的臉上擠出一絲微笑,此時此刻卻顯得異常的丑陋。
“你抬頭,我抬腳。咱倆給她扔下去,這樣誰也不用擔心什么罪過的問題。”工裝男人說
“不——”女人痛苦的掙扎著,兩條大粗腿無助的在地上擺動。“求求你們,我——”健一和工裝男人抱起她的時候,女人的指甲劃著電梯的內側,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音。
“對不起,我還有個孩子,還有一個懷孕的妻子。”健一輕輕地對胖女人說。
“求你們——”胖女人沒有說完,就已經掉到了電梯井的最底層。
9
“四樓”
電梯里只剩下健一和工裝男人。“現在是四層,也許哥們,說句不好聽的。你慢慢爬下去。也不見得會有事。”健一說。
“為什么你不爬下去?”工裝男人反問道。
“哥們,我有一個懷孕的妻子,孩子馬上就要出生了。我看你這樣用該是個工人,您了解這電梯井里時候什么結構。我這下去就是個死。大哥,這才四樓,平時您工作的地方也比這高吧。健一動情的說。
工裝男人沉默著
“大哥,我這還有一萬塊錢。你先拿著。我替我老婆孩子謝謝你”健一掏出一沓不算薄的票子。遞到工裝男人手里。
“早知道這樣把那個女的錢拿走再扔她下去好了。”工裝男人說。
“謝謝大哥”健一激動地說。這下他的老婆和孩子終于能看到希望了。“這里的事情不要說出去,他們都是自己掉下去的,你站在電梯那另一邊,我命大沒有摔死,就是這樣的結局,懂嗎?”工裝男人接過錢,說道。
“懂,大哥。我懂。”健一說。
“我下去看看”工裝男人鉆下了電梯,下到電梯井里。
健一摁下一樓,想試試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可是電梯仍舊紋絲不動。只有那首紅豆在反反復復的唱:可能從此以后,學會珍惜,天長和地久……..
健一把頭探到電梯井里。“大哥,下去了么…..”
“沒有,快了…….”工裝男人的聲音在電梯井里回蕩著
健一感覺心情忽然放松了。總算過去了。他想。就在這時,電梯忽然飛速的向下墜落。健一的心臟一瞬間失血,大腦一片空白。
“不————”工裝男人的聲音回蕩在電梯井里。
健一無法說清從四樓墜落到一樓帶個他的沖擊。也許是電梯井里眾多的尸體給電梯做了緩沖。健一不愿意回憶腳下那種柔軟的,好像是被緩沖了的那種震動感。讓人惡心。
電梯門打開的時候,健一還沒有好像第一次看見太陽光一樣。健一推開單元門走出去的時候,感到一陣目眩。他看了看表,要是快點走的話,也許還不會遲到。
路過門衛的時候,健一聽到那從屋子里飄出來的音樂的聲音。正是那首《紅豆》健一情不自禁的跟著哼哼起來“還沒好好的感受,醒著親吻的溫柔……”
外面是難得一見的好天氣。
福緣蛋糕房
1
許多年以后,我還是會記得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我透過三樓畫室的玻璃窗向下望,映入眼簾的是低矮的灌木叢,還有那條在茂密葡萄藤掩映下若隱若現的曲折小徑。每到這個時節,小徑旁的梨樹都會開花。風一吹,花瓣落在這條小徑上,細細密密潔白的一層。
不過在那個午后,小徑上并沒有花瓣。只有一個孤零零的灰色背影。已經連續好幾天,這背影總是出現在小徑的盡頭。每次我清洗調色板的間隙,都會不由自主的向下望去,看著這個穿著灰色連帽衫,帽子扣在頭上的高大身影。
一起學畫的同學順著我的目光向下看去,又轉過頭對我說:“你在看那個怪人嗎?他們說要是晚上你一個人走那條路。那個怪人就會追趕你,要是抓到你,他就會高興得大叫。”
我沒有接話,而是舉起畫筆,沖他搖晃了幾下。我們相距甚遠,也許他根本就看不到我。但是有那么一瞬間,我覺得我們是看見彼此的。不僅如此,他似乎還對我微笑了一下。可是轉眼間,他的臉就又躲到了帽檐下的陰影中。我不得不懷疑剛才是不是我的幻覺。
“我勸你晚上最好不要一個人走那條路,他比現在看上去高大很多。”同學補充說。
每天都會準時出現在小徑上的父親和他的菜車在那天下午沒有出現。如果可能,我想父親寧愿繞遠路。母親走后,本來就搖搖欲墜的家就更難以維持。父親不愿讓我看見他在烈日下汗流浹背工作的樣子,他認為這樣會丟我的臉,讓我在同學中抬不起頭來。
我知道,家里已經沒有什么多余的錢供我學畫畫了,父親只是在拼命維持著,咬著牙微笑著。我收起畫筆,看著窗外的天色逐漸黯淡下去。我還是沒有看見父親的身影。當我站在那條小徑上時,天已經完全黑了。我的心里只想快些回家,看看父親怎么樣。
然而我又看到了那個身影,此時那個背影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黑色輪廓。想起白天同學對我說的,他會追趕你,要是抓到你,他就會高興得大叫。
不知不覺中我加快了腳步,并且盡量不回頭看。只是這條小路曲折回環,許多轉彎的地方我都能看到那個巨大的影子就在那里。不僅如此,我感到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我內心的恐懼終于決堤,我開始飛奔了起來,可是那個影子仍舊窮追不舍,我想著,下一秒我就被絆倒…….
“森森——”忽然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我好像是終于從深海浮到了水面上,喘了一口氣。身后的腳步聲停止了,那個女人小跑著穿過馬路,拽住那個怪人向我走過來。我怔怔的站在原地。女人掰開怪人緊緊攥住的拳頭,怪人手里是一個被攥扁了的面包。
怪人沒有等女人開口,卻一下哭了出來。女人看看怪人,又看著我,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指著馬路對面一家還在亮燈的店對我說:“對不起了,咱們進去說吧。”
我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米黃色燈光下“福緣蛋糕房”幾個字閃耀著微光。
2
女人名叫蘭姨。蘭姨對我說,這是她的兒子,名叫森森。這孩子天生就是孤獨癥,已經快二十歲了,智力水平卻停留在七八歲的時候。
“白天的時候,森森來管我要一個面包,我問他要做什么。他說今天第一次有人對他打招呼,他想把這個面包送給這個新朋友。我很高興,以為這個環境會逐漸接納他,沒想到他嚇到了你……”蘭姨看著蜷坐在椅子里的森森,目光里是說不出的悲涼。
一瞬間我幾乎要羞愧得死掉,森森在那里從下午一直等我到黃昏,就是為了給我一個面包。我卻不知不覺中傷害了他……
蘭姨對我說,這不算什么,從小到大,森森經歷過比這多得多的誤解,嘲笑和歧視。這孩子雖然在很多地方不如別人,只是在做糕點這一點上,森森很有天賦。蘭姨之所以盤下這間店,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給森森找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不然茫茫人海,有誰會顧及一個孤獨癥的孩子呢?
蘭姨指了指放錢的小籃子。在這個店里,烤好的面包放在架子上,有人買的時候就從架子上拿下來,對著價簽把錢放在小籃子里。即使是蘭姨在店里的時候也這樣做,久而久之已經成為習慣。
“森森不會算數,我把店開到學校邊上,也是為他以后想。你們都是學生,不會忍心糊弄他,作弄他,你說對吧?”
到現在我還記得蘭姨說話時的表情。那種神情仿佛帶著一種乞求,乞求我們不要傷害她單純善良的孩子。我只好點頭。
我沒有對蘭姨說,學校里已經有人把森森叫做“怪人”。蘭姨問我畢業以后有什么打算,我對她說我真的很想繼續畫下去,可是有的時候我覺得自己這么自私,為了自己夢想讓父親肩上的擔子又沉重許多。
蘭姨拍拍我的肩膀。“你的夢想就是他們的夢想。就像我相信森森總有一天會好起來一樣,人總要有個希望。要是沒有個希望,那活著為了什么呢?”我用力點點頭,淚水卻已經在眼眶下打轉。臨走的時候,蘭姨塞給我幾個牛角面包。剛出爐暖暖的。我把他們揣在懷里,從蛋糕房回到家,這一路上懷里都是暖的。
3
四月的櫻花還沒有落盡,父親卻已經因為過度勞累躺在了病床上。那一天傍晚,我把畫板扔到了那條小路的盡頭。我轉過身去想大哭一場,卻看見四月的枝頭開出的點點粉紅。
我決定去考一所不用花錢的師范學校或者專科學校。只要能讓父親肩上的擔子輕些,哪里我都能接受。于是那些日子被各式各樣的復習資料充滿,我要用最后一年的時間追趕別人三年的進度。我悄悄的從畫室里退出來,回到那個教室安靜的角落里,一個一個記下那些艱深的單詞和公式。
等我在想起蘭姨,已經是一個月以后。
當我再站在蛋糕房門口的時候,感覺好像已經隔了一個世紀。雖然門口那幾個金黃色的大字依舊耀眼,那烘烤小麥的香味也一如從前。我推門進去,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那個被我丟棄的舊畫板,它躺在架子的最高層,有些英雄似的凝視著我。
“我看到這畫板上還有你的名字,我就知道肯定發生了什么變故,你總不會大意到把它也丟了。”蘭姨在我身后說。
我轉過身去,看到蘭姨剪了短發。那頭烏黑的長發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灰黑色短發,夾雜著些許白發。
蘭姨沒有顧忌我臉上驚異的表情。“替我畫幅畫吧,要長頭發時候的那樣。我給森森留著。”蘭姨說完去拿我的畫板。讓我驚異的是,不僅是我的畫板,連同我后來陸陸續續扔掉的畫筆,調色盤,甚至是用了半管的顏料,蘭姨都撿了回來。
我忽然有些欣慰,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在乎它們的死活。
我開始用這些熟悉的舊物在紙上鉤邊上色。一個小時以后,我看著畫板,感嘆著我這些年的努力是有成果的。畫板上的蘭姨比現在年輕,雖然也是笑著,但不似現在這般疲憊。還有按她要求的,是烏黑的長發。
蘭姨接過畫,笑著對我說:“真好,以后森森想看我,就拿出這幅畫來。這些天森森一直問我,媽媽的頭發到哪里去了。我總不能告訴他,媽媽的頭發讓一個叫化療的東西拽掉了,所以剪了短發,我不能對他說啊……”蘭姨笑著,眼角卻流下淚來。
“我知道我不能照顧他一輩子,可是沒想到留給我們的時間這么短……”
我心頭一驚,手里的調色盤掉到了地上,地板上一下五彩斑斕,那是生命不小心濺出的顏色。
蘭姨盤下這間店時,就已經查出是喉癌晚期。已經治無可治。她來這兒,是來安頓森森的。
4
蘭姨拽過一張塑料椅子讓我坐下,對我說,這一輩子她和森森,森森和我能夠遇見,都是有福的緣分。現在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她走了以后森森怎么辦。我問蘭姨她是不是已經告訴了森森,蘭姨搖搖頭。“他還不知道什么是生死離別,他只知道那些消失在他生活中的人,都去了很遠的遠方……
不知怎的,那一瞬間我有些羨慕森森。這世界上有些痛苦他不必懂,也不必承受。但是蘭姨不同,她知道,這十幾年來森森不曾有一天離開自己。一旦她消失在森森的生活中,森森會不會無助,會不會絕望,她不敢想象。
“我也想過默默地離開這里,畢竟這里的一切已經能讓森森活下去。但是你知道,人不是僅僅靠吃飽肚子就能活下去。沒有希望的生活,我怕森森會垮掉……”蘭姨說
“你剛才說,那些消失的人,森森會認為他們去了遠方。也許你也可以告訴森森,你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但是你會回來。你讓他在這里,好好的等你回來。”
“瞞得過一時瞞不過一世,早晚他會知道……”蘭姨低下頭,用手扶住額頭。
“為什么不能瞞一世呢?你告訴森森,你是去找一種做世界上最好的面包的方法。只要你找到,就會回來。假如森森做出了這個世界上最好的面包,你就不用去找了,就會回到他身邊。這個世界上是沒有最好的面包的,但是森森會一直去嘗試,每一天都會帶著希望去嘗試,這樣他就能勇敢的生活下去……”
蘭姨抬頭看著我,眼神里仿佛又恢復了往日的神采。她對我說,這個謊言很沉重,但是只要森森能夠好好的生活下去,再沉重的東西她都愿意背負。她希望她走后,我能幫助她,圓上這個需要用一生去維護的謊言。
我和蘭姨告別的時候,蘭姨送我到門口。我想這可能是我們這輩子最后一次見面了,不禁悲從中來。蘭姨從架子上取下很多面包,連同那個大畫板一起塞到我手里。
“這些都是屬于你的,記住了,畫畫也能填飽肚子。哪怕不能繼續學下去,也千萬別放棄”蘭姨說。
我忽然感覺這段日子里積壓在心底的委屈瞬間決堤,我沖著蘭姨揮手告別,直到淚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5
告別蘭姨以后,我更加拼命的讀書。有時透過五樓的窗子,還能看到森森在樓下徘徊。他依舊低著頭,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偶爾抬起頭來,眼神里也經常寫滿困惑和驚恐,讓人看了就心生哀憐。
天氣逐漸轉暖,第一次模擬后,班主任看著我的成績單,勸我再讀一年。我知道,重讀一年對我來說是不能承受的。我只好裝作沒聽見,回到家里把床頭的鬧鐘從四點調到三點。
就在我分秒必爭的時候,蘭姨悄悄的去了。
我后來聽森森說,那是一個平靜的下午。蘭姨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對森森說,她要去找那個配方了。她告訴森森要靜靜的,乖乖的在這里等她回來。
她抱了森森一下就推門走了出去。我想那一瞬間她一定淚流滿面。許多年后我還是能想象那個場景。蘭姨轉過身走到門外的陽光里的那一幕。我不敢揣測當時她的思緒,我怕我在森森面前流淚。
蘭姨走后的一個月,我收到了她的來信。再之后,又陸陸續續收到了幾封從不同地方寄來的信。在那段時間里,我幾乎要相信那個謊言,蘭姨真的是在尋找著什么。她的腳步一直南下,直到海邊。
蘭姨最后寄信來的地址是一個叫鹿港的小鎮,和蘭姨的通信在那個地方戛然而止。
我把這些信給森森看,告訴他蘭姨在外面奔波很辛苦。森森也要努力,爭取讓蘭姨早些回來。
森森用力的點頭,對我微笑。我拉起森森的大手,控制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七月份,我接到錄取通知書。我想我一輩子也離不開這座小城了。我考到這里一所最普通的大學,讀一個和繪畫完全無關的系。當然,幸運的是,我還可以留在這里,和森森,和這間蛋糕房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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