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王尚志不是不知道詩人在學校里遭的罪?？墒峭跎兄居X得，這是詩人自己選擇的路，其中坎坷，如果詩人不去體會，那么最后當詩人成功時，他也體會不到那種快樂。與此同時，詩人上學是不容易的，自己橫插一腳只怕給詩人平添枝節。

　　在詩人念高二這一年，松北鎮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王尚志驚訝于這種變化之中。

　　和老包子預料的一樣，松北鎮開始大規模的動遷。就在動遷的同時，鎮上的換屆選舉開始了。

　　被漆成黑色的摩托車天一黑就在鄉間的土道上飛馳，車后座上放著滿滿的編織袋子，里面都是錢。這是候選人給村民的福利，一人三千，剛出生的小孩也算人頭。

　　這還不算，松北鎮最大的一家飯店天天爆滿，宴請的都是村民。只要拿選票來，一連七天，天天都可以來吃，全部免單。

　　最后，一共投入四百萬的上屆鎮長，也就是“夕陽女孩”他爹，順利獲得連任。正在人們詫異為什么一張選票值這么多錢的時候，新任鎮長用實際行動告訴他們因為什么，因為馬上要動遷了。

　　如果詩人能把埋在書本里的腦袋抬起來，好好看看眼前這個松北鎮的話，他一定會驚訝得合不攏嘴。松北鎮上幾乎家家都有耕地，除了詩人家（詩人他爹的功勞），每家平均可以分到三四百萬的政府補償款，如果是松北鎮上的純農民，算上樹苗秧苗的補償，大抵可以獲得五百到六百萬的動遷補償。

　　其中最得益的，就數老包子家。

　　老包子慫恿他爹把后院十幾畝地買了下來，他爹也十分爭氣的在動遷活動中挺到了最后。老包子家現在少說一千萬身家打底，松北鎮上人人都和中了彩票一樣高興。

　　正所謂一夜暴富，一夜之前還是窮得幾千塊都不稱的人家，一夜過后就變成了千萬富豪，這樣的心理落差，誰受得了？

　　舊的價值觀已經被推到，新的還沒有建立起來，緊接而來的，就是墮落。

　　松北鎮上的豪車越來越多，道路越來越平坦，學校翻修，小二樓推倒重建成十幾層高樓。住在松北鎮上的人半夜睡醒都要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子，這真的不是在做夢？

　　劉尚志的夢做得比較小，醒的比較快。

　　劉尚志自己只有一套鋼廠發的小平房，推掉之后，劉尚志沒有要現金，而是選擇了回遷房。一平米換一平米半，原來一百多平方米的平房，劉尚志得到了兩套將近八十平方米的樓房。劉尚志第一個想到了就是劉野，劉野也毫不客氣，順順當當搬到了劉尚志家里，結束了自己的流浪生涯。

　　搬進新家以后，劉尚志想把以前的兄弟湊一湊，在新家里吃個飯。劉野就在自己身邊，詩人在學校里，老包子應該在自己開的建材商城里。

　　沒錯，是建材商城。老包子自己拿錢，買了一個小二樓，做起了建材生意。村上的許多工地都和老包子有合同，只用他家的建材。老包子趁著這個機會，又狠狠的賺了三四百萬。

　　沒等劉尚志張羅，老包子就開始忙活起來。

　　老包子自己去開車接詩人。

　　老包子在動遷開始的時候，就自己買了一輛豐田，后來嫌不夠高檔，又換了一輛保時捷。當這輛黃色保時捷停在育才中學門口的時候，詩人正在操場上，看著天邊的晚霞，思考著立體幾何證明。

　　“詩人！”老包子從保時捷上鉆下來，保時捷好像往上彈了一下......

　　詩人眼看著一個肉滾滾的東西從一個扁扁的黃色小車上滾下來，這個肉球還叫著自己的名字。

　　“詩人！”老包子大喊。

　　“**，老包子！”詩人忽然看清楚了，這貨居然是老包子！

　　“咋樣，一年不見啦，最近忙啥呢?”老包子說話也開始帶有一股濃厚的商人的味道。

　　詩人沒有答話，他在想自己上高中這一年外面到底發生了什么，是不是老包子家后院挖出了金礦，還是一塊鉆石隕石把松北鎮砸了個對穿？

　　“走，吃飯去！老包子拉起詩人。

　　“我明天考試呢?！痹娙伺e了舉手中的數學教材。

　　“考**，咱都富成這樣了還上個屁學，快走，劉野他們等你呢?！崩习诱Z氣中滿滿的都是驕傲。

　　詩人心想，你**都胖成這樣還**吃。不過劉野這兩字確實觸動了詩人的心弦，是啊，一年都沒有看見劉野了。

　　“快走。”老包子說。

　　“哦，啥時候回來?”詩人問。

　　“這孩子，學傻了?！崩习訕泛呛堑陌言娙送七M了車里。詩人剛坐上車，就感覺車身忽悠一下子，老包子上來了。

　　“包子你這車結不結實？”詩人有點害怕了。

　　“放心，我挑最結實的買的?！?/p>

　　幾分鐘以后，保時捷開到了王朝酒店。

　　“先生您好?！鼻芭_的迎賓小姐點頭彎腰。

　　老包子微微點頭，“樓上206”，老包子一句廢話也不多說，舉手投足都是成功人士的氣派。

　　“先生這邊請。”

　　“**，這一個個的，都比冀琳漂亮啊?！痹娙藦倪M門開始，就像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土狗，對著玻璃轉們，酒架，和迎賓小姐都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冀琳？”老包子印象里沒有這個人。

　　“就是夕陽女孩，我當初追過的那個。”詩人說。

　　“哦哦哦，我想起來了。前見天我還看見她的車了呢，楞呵呵的，差點給我撞了。”

　　詩人接不上話了。

　　打開包房的門，詩人發現劉野和劉尚志已經坐著在等他了。兩個人臉上都掛著笑容。劉野也胖了，不像當初那么黑了。

　　“我們歡迎松北鎮高材生，詩人呂浩入場?！崩习釉谝慌枣移ばδ?。

　　“江華呢？”詩人問。

　　“他有點事，一會兒就過來。”劉野說。

　　“坐坐坐，你倆都坐。咱們就不等江華了，咱們先開始。”劉尚志提起了酒杯。

　　“來，為了詩人高考順利，也為了大家能夠重新團聚，干杯?！眲⑸兄菊f。

　　四只酒杯撞在一起，清脆的響聲仿佛把四個人都帶回到了那個晚上。那時，他們血氣方剛，剛剛奪回小廣場，那時候他們窮得都沒有錢買酒杯，直接對著酒瓶子吹。那時誰能想到會有這一天，四個人坐在高檔酒店里，桌子上的葡萄酒反射著暗紅色的光。

　　“繁華如夢啊”詩人感嘆道。

　　“有的時候我半夜都掐自己一下，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夢里?！崩习诱f。

　　“詩人的意思是，你有錢的時間不會太長，嘚瑟不了幾天了?！眲⒁暗脑掃€像以前那樣陰損。

　　“*......”老包子無語了。

　　“起碼現在不用像以前那么拼命了，對吧?！眲⑸兄緦⒁罢f。

　　“恩，好歹有個住的地方?！眲⒁罢f。

　　“以后想干點啥？”劉尚志又舊話重提。

　　“這下咱有錢了，我想在市里買個房子，把哥幾個都接過去。到那咱們吹吹牛逼，打打臺球，多好。”老包子說。當年他的夢想就是這個，等他有了錢，他要服務大家，讓大家都對他感恩戴德。

　　“*，我不去。我還得高考呢?！痹娙苏f。

　　“考什么考，你到我那去，我一年給你開三十萬，大學生都給你打工，你看咋樣?”老包子兩杯酒下肚，臉色有些潮紅。

　　“志士不飲盜泉之水，廉者不受嗟來之食。”詩人說。

　　“啥意思？”

　　“詩人的意思就是，你自己玩去吧。人家還要上學，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對不對，詩人？”劉野插嘴。

　　“我想怎么也要試試，自己都努力這么長時間了，這些罪也遭了?！痹娙苏f。

　　“對，我支持詩人。至于大學畢業以后，咱再商量什么工作的問題。”劉尚志夾了一口菜。

　　“.....那也成，詩人等你畢業以后去找我也成?！崩习诱f。

　　“劉野，你什么打算？”詩人問道。

　　“我尋思和尚志一起干點小買賣，尚志有房子，我出力。以后好歹有口飯吃?！眲⒁罢f。

　　“挺好，挺好?！?/p>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劉江華進來了。

　　“呦，江華?！币荒隂]見，劉江華已經完全變樣了。不知不覺，劉江華已經長成了十六七歲的大小伙子。不知不覺，又是兩度春秋。

　　在詩人看來，劉江華瘦了，更白了。和劉野天天呆著的那段時間里，劉江華的眼神里也有某種煞氣，但是現在，被一些霧蒙蒙的東西所取代。詩人也說不清，這層霧蒙蒙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劉江華也有點飄忽，似乎是喝多了。

　　“來來來，江華。”老包子給江華倒上酒?？墒沁€沒有喝，劉江華的臉色就微微一變。

　　“我出去一下?！眲⒔A說完就推門跑了出去。

　　幾個人在包房里就聽見劉江華在走廊里嘔吐的聲音。

　　“咋的了，江華。”詩人跑出去，扶住了劉江華。

　　“沒事沒事，喝多了。”劉江華面色慘白，對詩人一笑。

　　的確，那天晚上大家喝的都有點多。喝完酒以后，四個人在大街上肩膀搭著肩膀閑晃，就像是兩年以前那樣。

　　“江華來之前喝不少啊。”詩人倚著老包子說。

　　“嘿嘿。”老包子笑而不語。等到劉野和劉尚志走到了另一邊，老包子才貼著詩人的耳朵說：“喝什么喝啊，你看他那樣，像喝多了嗎？明顯就是整**整的，一下整多了我和你說?！痹娙寺犕?，不禁一愣。

　　“**？那玩意不是**嗎？”

　　“現在，都這么有錢，哪家小孩兒沒個特殊愛好啥的，太正常了是不是？”老包子說。

　　“可......”

　　“實話和你說，我現在也整，但是整的少?！?/p>

　　“老包子......”

　　“哎，要我說，詩人你趕緊上大學考出去得了。這兒不是你印象里的那個松北鎮了，再也不是以前了......”

　　那天晚上詩人回到學校，看著空蕩蕩的天花板，再也沒心思看書了，這個世界變化太快了，快到他已經接受不了。詩人想了一夜，當東邊的天空開始放亮的時候，詩人做出了一個決定，那就是離開松北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