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死于破傷風的人

　　死于破傷風的人

　　從前，有兩個人得了破傷風，他們一起住院了。

　　醫院安排他們住在同一間病房，睡著同樣柔軟的單人床，上面鋪著一樣的白床單、白棉被和白枕頭。他們的床位一個靠窗，一個靠門。每天，他們一同被醫院的早安鈴吵醒，吃一樣類別和劑量的藥片，在同一時間輸液，量體溫測血壓，一樣寡淡的病號飯，在護士的監督下一起喝很多開水。他們覺得自己像可憐的人偶。

　　后來，靠窗那個人的病好了，于是他就先出院了。他對剩下的那個病人說，他會回來看他的。（注：為了區別兩個病好，我們把先出院的那個人叫K吧。因為聽起來很酷，像卡夫卡小說里的人物。當然病人還叫病人。）病人為K感到高興，于是他們告別了。

　　病人依舊每天吃藥打針量體溫測血壓，吃難吃的病號飯喝很多開水。和以前沒什么不同。直到，有一天，他半夜發著燒醒來，和平常沒什么不同。除了他看到靠窗的那張床空空蕩蕩的，皎潔的月光像是跳動的幽靈。他突然難過起來。

　　再后來別的病人搬了進來，他們有的患肺炎，有的做接骨手術，有的哮喘。就是沒有人得破傷風。他們和那個得破傷風的病人吃不同的藥，打不同的針，也不像破傷風病人那樣每天量體溫。破傷風病人不和別的病人說話。他覺得他們得了不同的病，沒什么好說的。

　　后來，到了冬天，很多病人都搬走了?？看暗拇参辉僖淮慰樟讼聛?。他始終沒好，醫生也說他本來早該好了，是他自己不愿好起來。

　　K終于來看望他了。

　　K坐在以前自己的病床上，他給病人帶了外面的鮮花和水果。他說：希望你早日康復。病人突然哭起來。K有些不知所措的安慰他，沒事，你會好的，只是破傷風而已。于是病人哭的更傷心了。K摸不著頭腦，很尷尬的站起來又坐下，又站起來走了兩圈。他似乎不知道該走還是該留。

　　病人賭氣般地說，我希望我一直病著。于是K覺得病人不僅得了破傷風，可能還有些神經失常。

　　后來K走了。病人失落地想，K也許再也不會來看自己了。他看著靠窗的白色病床，白床墊被K坐過，有一塊凹陷的印記。他其實想說，他希望他們兩一直病著，而不是自己一個人被留在這里。但是好像這樣更奇怪。所以他琢磨了一會兒，就睡著了。K在他睡著時走了。

　　后來……這個病人果真再也沒好起來。

　　據說最后，破傷風病人死于孤獨。只有K聽到這個消息時堅信一定是哪里弄錯了，他說，人類歷史上哪里有人會死于孤獨呢。從前沒有，以后也不可能有。

　　我覺得也是。

　　后來我把這個段子發在一個很不起眼的角落里。有個讀我故事的人不知道怎么找到了，他說他挺喜歡這個故事，有種簡單的荒唐，和我以前寫的所有故事都不太一樣。

　　但是你為什么不把它發在博客或者微博里呢，那樣會有更多人看到哎。他說。

　　我沉默了一會兒。

　　最后我回答那個人：我不想K看到這個故事時把我當成精神病人，我想在他面前裝作正常人。嗯，哪怕是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