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劉野的恩,詩人受了。劉野的仇,詩人報了。
我們回頭說說劉尚志。
劉尚志所在的鋼廠原來是國營企業,松北鎮面臨改革,國營大多變成私營,少數幾個直接黃攤子。劉尚志所在的軋鋼廠是少有的幾個由國營變成私營又迅速黃攤子的廠子之一。
從國營到私營這一步,劉尚志沒有太大覺察,可是從私營變成黃攤子這一步,可來的太快了。
劉尚志來到軋鋼廠,卻發現鋼廠大門緊鎖。從門縫里面看去,昨天下班還堆成小山的鋼材已經一根都不剩。
工友們都說,昨天晚上來了一個大貨車,從車上跳下來兩三個小伙子,一會兒的功夫就都抱走了。
“鎮長和一個姓陳的說好了,鋼廠承包給姓陳的,姓陳的給了村長二十萬。第二天,姓陳的卷著一鋼廠的鋼材還有十幾個工人的工資跑路了。”一名工友這樣對劉尚志說。
劉尚志自己的工資,也被鋼廠壓了半年。半年以來,上面總用鋼廠承包出去就會分紅這樣的誘惑拖延著工人。這還不是最讓人生氣的,最讓人生氣的,是陳老板兒子的小汽車大搖大擺的開進了鋼廠里。
這輛紅色奧迪開進鋼廠里的時候,劉尚志正在和鋼廠里的工友打牌。
“廠子里來人了!”不知道誰這么喊了一句。
一幫人把手里的撲克往地上一甩,撒丫子往鋼廠跑。
等待著劉尚志的,是一輛紅色的奧迪。
“喂”劉尚志敲了敲奧迪車的玻璃。從外面看,奧迪車里面一片黑色,劉尚志想讓他把車窗搖下來,和車里的人說說話。
奧迪車沒有搖下車窗,反而鳴了兩下車笛,往前蹭了一下。
“喂,你好。咱下車來,把工資的問題談一下。”劉尚志又敲了敲車窗,說話還算客氣。
車窗緩緩的搖了下來。
“你**干啥?”一個小年輕戴著墨鏡,副駕駛上坐著一個穿著黑色襪的女人。
“我們想找你商量商量工資的事。”
“沒工夫,我來取我爸的東西,取完我就走。找工資找你們鎮長去!”小年輕說完,就要把車窗搖上。
“我**!”劉尚志再好的脾氣這時候也忍不了,他從車底下撿起一塊磚頭,一磚掄在奧迪車玻璃上。瞬間,車玻璃碎了一地。
小年輕目瞪口呆。車里的年輕女人開始尖叫。
“搶劫啦!救命啊!”
“來,你出來。”劉尚志拉開車門,把小年輕像拎小雞崽子一樣拎出來。讓劉尚志沒有想到的是,小年輕竟然嚇哭了。
劉尚志頓時感到手足無措。
“*,就這么點出息。回去告訴你爹,這工資他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
“你等著,你等我爹來的,你們這幫臭農民工!你們等著!”小年輕帶著哭腔,在地上爬了幾下,又鉆進了車里。
“你們等著!”奧迪車嗡一下的開遠了。
劉尚志忽然有點想笑,自己這么干是不是有點欺負小孩啊。
當天晚上,劉尚志才明白,自己不是欺負小孩,自己反倒是讓小孩欺負了。
晚上劉尚志躺在床上,還在想著白天的事。忽然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劉尚志?劉尚志?”敲門的聲音很是急促。
“干啥?”劉尚志心想沒準是哪個工友想找他出去喝酒。他翻身下床,準備去開門。開門的瞬間,一道強光就刺得他睜不開眼,還沒等劉尚志的眼睛從一片亮斑中緩過勁來,兩個警察就沖進屋來,反絞了劉尚志的雙臂。
“你們干啥?”劉尚志自己一偷,二沒搶,說話的底子也硬。
沒有人回答他。
“是他嗎?”有個警察問。
“是他”
一個警棍照著劉尚志的面門就砸了下來。劉尚志悶哼一聲,暈了過去。
就這樣,劉尚志在拘留所里過完了自己的春節。劉尚志的罪名是擾亂社會治安,企圖搶劫未遂。
如果說,劉野每遇到一次挫折,就會更堅定一分自己作惡人的決心的話,那么劉尚志就是,每遇一次挫折,就更堅定自己一分嫉惡如仇的決心。這和二者的成長環境有關,劉野從小沒有人管,只要能有口吃的,有個地方睡,劉野不在乎這口吃的是誰的,這個地方是誰的。
可是劉尚志不同。劉尚志從小生長在一個溫飽之家,又在軍隊當過一年兵。劉尚志骨子里是相信法律,相信惡人必有惡報的。
可是這回,劉尚志這樣的好人也得到了惡報。
拘留所是個大熔爐,正所謂廣闊天地煉賊心,好人放到拘留所里也呆壞了。但是劉尚志恰恰相反,在拘留所的這些天,他天天目睹這些小偷,強盜,**的言行,骨子里對罪惡的憎惡更深了一層。
劉尚志尚不覺得,把自己扔進這個拘留所的人和身邊的強盜,小偷沒什么區別,甚至比他們更可惡。他只是覺得,自己不是**,不求外人如何看待,但求自己無愧于心。
這也是當初李響欣賞劉尚志的原因,劉尚志為了自己而活,可是他這種為了自己而活的態度,和劉野又有所不同。
剛一開春,劉尚志就被放了出來,與此同時,育才中學也快要開學了。詩人趁著這個冬天,又東拼西湊了幾百塊錢,離兩千塊錢的學費,只差幾百塊了。
就在詩人為這幾百塊錢的學費發愁的時候,老包子出現了。
老包子已經沉寂了一個冬天了。在這個冬天里,老包子大概考察了一下松北鎮,他總結目前的形勢是這樣的。
松北鎮馬上要面臨大規模的動遷,這在旁邊的幾個鎮已經得到印證了。既然要動遷,政府不可能白動遷,把這幫農民的地收走了,把工人的工廠收走了,你讓他們怎么吃飯?沒有飯吃這些人不起來造反?
所以為了避免工人和農民造反,政府肯東會給相應的補償款。補償款的多少,決定于你家土地面積的大小。但是,不一定土地面積大給的一定就多。根據旁邊興隆鎮的經驗,是拖到最后的,給的最多。
也就是,釘子戶給的最多。
“釘”到什么程度合適,就是周圍的房子都拆了,就差你一家的時候,給得最多。但是不能和政府硬挺,政府急眼了就給你強拆了,一分錢也沒有。所以說,時機很重要。
好在現在時機未到。
老包子慫恿自己的爹把后面那塊地買下來。將來肯定能掙政府一大筆錢。不得不說,像老包子這樣有經濟頭腦的實在是少。放到現在,絕對是各大商學院的優等生。
可是現在,老包子自己手里一個子兒也沒有。
為了詩人的學費,老包子決定鋌而走險,偷一次。偷別人的他不敢,只能偷自己家五金商店的。況且,老包子覺得自己這樣不算偷,自己家的錢哪有算偷的。何況,自己將來會給這個家帶來多少財富,老包子覺得和這些錢比起來,這區區幾百塊,簡直是九牛一毛。
這天,老包子爸媽要出門,老包子自告奮勇承擔起看店的任務。他倆前腳剛出門,后腳老包子就用自己偷偷配的鑰匙打開了自己家的錢匣。
老包子沒敢多拿,拿了四百塊。這四百塊,無論是對于老包子本人,還是對于老包子家,都不能算是少。
老包子提了一口氣,拽出第四張一百的。
“*......”這一口氣呼出去,老包子又慫了。“媽的他倆非得打死我。”老包子念念叨叨。
“老包子你干啥呢?”門外忽然傳來人聲。
“靠......”老包子一緊張,左手用力的把錢匣一合,但是老包子忘了,右手還放在錢匣子里,忘了抽出來。
“*,疼疼疼”老包子抽出被夾的通紅的右手。
“踢球去啊。”說話的是老包子的一個老朋友。
“你**嚇死我。趕緊滾。”
搗亂的走了之后,老包子心想。媽的夾都夾了,這錢再偷不出來就太憋屈了。老包子抬了抬屁股,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子。
“為了詩人。不是,為了藝術。”老包子心里想。
一旦上升到了藝術的層面,老包子頓時覺得有了勇氣,自己是為全人類謀福利啊,挨頓胖揍在歷史的長河中算得了什么。老包子也終于能體會到為什么詩人會做出那么多瘋狂的事情。有**維納斯罩著我,我怕誰?
老包子攥緊了手里的四百塊,奔出自己家的五金商店。
自從詩人收拾完李達之后,詩人心中仍有一股淡淡的憂傷。不是因為別的,就是因為詩人覺得,李達太憋屈了。
后半夜時候,詩人實在讓煙熏得有些睜不開眼睛,加上李達已經昏死過去了。詩人有幾個煙花燙歪了。背著這樣的一幅有瑕疵的作品過完自己的一生,詩人想想就覺得憋屈,要是我我肯定死了算了。詩人這樣想。
“要么找他商量商量?我給他修補修補?”詩人幾次在喝多以后這樣想。
“哎,惡有惡報。活該他一輩子都背著這種殘缺。”
“殘缺也有殘缺的美......”
就在詩人胡思亂想的時候,老包子跑進來了,滿頭的雪,頭頂上還冒著熱氣。
“喲,成佛了。”詩人想。
“詩人!詩人!給你!”老包子把那潮乎乎的四百塊錢摁到詩人手心里。這一路上老包子都把這四百塊錢攥到手心里,怕這漫天的大雪給打濕了。
“老包子......”詩人一瞬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
“你媽打死你.....”
“沒事,也就打個半死。”老包子語氣里帶著些許的驕傲。這么多年大吃大喝終于要在今夜派上用場了。為什么?肉厚啊!
“我走了啊!”老包子又一轉身,跑進了風雪當中。這時候,老包子多希望詩人能夠拉住他的手,淚流滿面的感激他。要是這樣,老包子就會得到空前的滿足。說不定轉身回家再偷四百塊給詩人。每每想到這個時刻,老包子自己都快把自己感動哭了。
但是詩人沒有。
詩人只是愣愣的望著那尊腦袋上還冒著白氣的佛跑了出去。詩人頓時想起了一道名菜“佛跳墻”。
詩人沒有嘲笑老包子的意思。從劉野那一次以后,詩人就知道。男人之間是不需要多說的,藝術需要矯情,但是感情不需要,尤其是男人與男人的友情,或是基情。
只要自己好好學,將來混出來了,就沒有辜負劉野和老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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