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少年犯（5）

　　第六章

　　詩人說的沒有錯，但最先出事的不是劉江華，而是劉野。

　　劉野傷好后的第二個月，松北鎮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二場雪。雪不大，下到地上便化成一地的泥水。黏黏糊糊，黑色的泥，給松北鎮平添了一份丑陋。

　　自從這場雪降下，劉尚志和詩人就沒有看見過劉野的影子。

　　小廣場上已經冷得住不了人，劉野又失蹤了小半個月。這讓劉尚志一伙人心中平添了幾分焦急。

　　此時此刻，劉野躺在一間地下室里。從通風扇里看著窗外的雪。

　　“真干凈”劉野心想。

　　劉野并不知道，這雪落到地上化成怎樣的泥濘。從通風扇往外望，只能看到天上，看不到地下。

　　不是劉野不想出去。劉野已經渾身是傷，左腿骨折的地方沒有長好，又被人一腳踢折了。是的，劉野又和人打架了。不過這一次，不像是為詩人報仇那樣正大光明。

　　松北鎮上一共兩所學校，一個小學，一個高中。小學是劉野弟弟劉江華正在念的學校。劉野怕弟弟難混，從來不去搶劫小學里的學生。在劉野的潛意識里，雖然小學生更好下手，可是他怎么也沒有臉沖著小學生動手。

　　劉野唯一的選擇，就只剩下那個高中。

　　高中名叫育才中學，很多正在上高三的學生都比劉野要大。好在劉野混在這里久了，這里的學生看見劉野來了，就自動自覺把兜里錢掏出來，算自己倒霉。

　　劉野也不多搶，一人十塊錢。拿完就走。很多讓劉野搶過好幾次的學生，在學校里有個為難遭歹的，還會找劉野去幫忙。劉野也不含糊，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劉野一出馬，對面的立馬規矩立正，本來即將爆發在高中生之間的戰斗，也消弭于無形了。

　　偏偏有人不信這個邪。

　　育才中學里有一幫叫“鋼材幫”，就是都是附近鋼廠工人的子弟。這個鋼廠也是劉尚志工作的地方。

　　鋼材幫里領頭的叫李達。手底下將近十個學生，分布在學校的各個年級。李達已經挨個班掃聽過了，基本上每個班的“大抗”，也就是每個班不良學生的頭目，不是在自己隊伍里，就是在劉野的隊伍里。

　　劉野雖然不在學校念書，可是名聲在外。有劉野罩著，這幫人在學校里也是說話很有分量的。

　　李達一直有個夢想，就是當一回整個學校的“老大”。事到如今，李達也清楚的明白，想要統一整個育才中學，劉野是必須掃清的障礙。

　　偏偏事情就是如此的不巧，劉野搶劫，就搶劫到了鋼材幫的腦袋上，

　　這天晚上，劉野餓的肚子發慌，準備出去整點錢買口晚飯。他從那個破沙發地下摸出了那把軍匕。自從和李響打過那一仗之后，這把軍匕還沒用過，劉野把軍匕放在青石板的邊上蹭了蹭，就朝育才中學進發了。

　　育才中學身后有一條羊腸小道，和很多別的高中一樣，這是很多小情侶談情說愛的地方。劉野幾乎每次都在這里搶劫。不過今天劉野鬼使神差的繞到了學校的后門。或許是在劉野的潛意識里，這些搞對象的也不容易，來一次讓劉野搶一次。很多姑娘因為男朋友被劉野搶得次數多了都認識劉野了。

　　這樣下去，對自己的形象不好.....劉野當時是大概是這么想的。

　　于是，劉野揣著軍匕，躲進了后門的門廊。當時天色已經很暗，育才高中的第一輪晚自習已經過了，現在是學生下課時間，許多學生出來買點吃的，再回去上自習。

　　幾撥學生走過，劉野沒有太相中的。

　　一個叼煙的學生走過劉野身邊，劉野看看這個學生夸張的發型，心想就是他吧。

　　劉野從門廊里閃身出來，對著這個學生的膝蓋窩就是一腳。劉野的反應何其迅速，這個學生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我是劉野”劉野說。

　　通常學校里聽到有人這么說，基本上已經乖乖掏錢了。劉野搶劫給人一種別樣的安全感，先報上自己的名字，告訴你我是誰。只要你不反抗，基本上不會傷害你。

　　“哦”那個學生說。

　　哦你**啊，劉野心想。這**不是新來的吧。劉野只好又說了一遍。

　　“我是劉野，想找你借幾個錢花。”

　　“沒有啊，出門沒帶錢。”這個學生嘴挺硬。

　　劉野徹底失去了耐心。

　　“***，你咋這么牛*呢。”劉野一腳就揣在這個學生的小腹上。這個學生像是刺猬一樣翻滾過去。劉野彎腰在他褲兜里翻翻，一共兩個兜里才十二塊錢。

　　“下回痛快的，別等我動手。”劉野甩下這么一句話走了。

　　劉野并不知道，黑暗里有一雙眼睛已經盯著他看了很久。這就是李達的眼睛。被劉野搶的，是李達手底下的一個小班頭。李達等這個機會，已經等了很久了。

　　劉江華此時此刻正在家里寫作業。他聽到自己臥室里的玻璃像是被什么東西砸了一下。

　　劉江華向樓下望去，發現劉野正嘻皮笑臉的站在樓下。

　　劉江華立馬會意。

　　“媽，我作業有道題不會，我去問問二寶子。”劉江華跑了出去。

　　等劉江華跑到樓下的時候，發現劉野正蹲在樓道里黑暗的拐角里。

　　“你在這干啥？”劉江華問。

　　“怕你媽看見我。”

　　“哦”

　　“走，吃麻辣燙去。”劉野把手搭在劉江華的小腦袋上。

　　那時候的麻辣燙，剛開始興起。松北鎮上有一家，五塊錢，滿滿的一大碗。

　　對于劉野來說，這是這一天里第一頓飽飯，雖然已經快晚上八點了。劉野并不知道，李達已經放學了，并且提著鎬把子在滿松北鎮上找劉野。

　　直到有人說看見劉野進了這間麻辣燙店。

　　“慢點吃，慢點吃。”劉野對劉江華說。劉江華的吃相和劉野很是相似，十分的丑陋。

　　麻辣燙的店門被一腳踹開。

　　“劉野呢？”李達拎著一根一米多長的鎬把子，身后面跟著六七個跟班。

　　“你就是劉野啊”李達耷拉著一張馬臉，眼睛細細的，有點吊眼梢子。

　　“就是他。”李達身后有個穿學生服的指著劉野說。

　　劉野認出來，這個人就是剛才自己搶劫的那個小子。敢情是到這里尋仇來了。

　　“媽的，要干仗是吧，出去打。”劉野怕在屋里打殃及小劉江華。

　　“哥......”劉江華拉住劉野。劉江華也知道，一個人是怎么也打不過七個人的。

　　“你在這里等著，敢出來我整死你。”劉野恐嚇劉江華說。

　　麻辣燙屋外，一共七個人把劉野團團圍住。劉野掏出懷里那把軍匕，這把軍匕自從捅過李聾子三刀以后，還沒派上過用場。劉野特意沒把軍匕上的血都擦掉，此時，軍匕上的血已經干燥，變黑。晚上的路燈一晃，甚是嚇人。

　　“上啊，你們等啥呢？不是要整我嗎？”劉野橫著眼睛，轉動著手里的軍匕。

　　沒有人敢動。

　　還是李達膽子最大。

　　“***的！”李達沖劉野掄了一鎬把子。

　　劉野輕輕巧巧的閃開。

　　“你這也不行啊。”劉野嘲諷著李達。

　　李達當著這么多兄弟讓劉野嘲諷了，頓時惱羞成怒。一張馬臉紅成長長的一條，就像是用過的夜用衛生巾。

　　“你瞅我**不整死你。”李達罵道。

　　“來啊。”

　　李達發現，鎬把子又長又重，這么掄是不可能打到劉野的。李達把鎬把子往地上一扔，從口袋里摸出兩個手撐子。

　　所謂手撐子，是東北的叫法。就是鐵質的拳套，每個關節上有金屬的凸起。近戰當中比鎬把子要實用得多。

　　“呦，換裝備了。”劉野說。

　　“少*，今天整死你。”李達說完，就朝劉野撲過來。劉野也知道，手撐子這玩意挨一下可不是鬧著玩的。劉野抬腳往李達的小腹上踹。李達沒想到劉野出腳竟然如此迅速，小腹上結結實實挨了一腳，踹得李達彎下腰去，一陣干嘔。

　　只是這一腳踹下去，劉野疼得不比李達輕多少。左腿上次被李聾子打折的地方還沒有完全長好，這一腳下去，似乎又裂開了。

　　汗珠從劉野的腦門上淌下來，這次的情況不同于以往。左腿不能使勁，身邊又沒有像劉尚志那樣的得力的幫手，最重要的是，李達被激怒了。

　　一陣惡心勁兒過去以后，李達這次真的惱羞成怒了。

　　“我***”李達惡狠狠的撲過來，完全沒有什么架勢，就是一副要和劉野玩命的勁頭。

　　劉野單腳站立，心說不好。這一下左腿沒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李達沖過來卻全無辦法。

　　李達一下子就把劉野撞倒。

　　劉野想從地上爬起來，卻發現左腿已經全然沒有知覺了。

　　“給我打，往死里打。”李達從牙縫里擠出這么一句。

　　六七根鎬把子照著躺在地上的劉野打過來，劉野只能狼狽的護住頭。一陣鉆心的疼痛從劉野的左腿上飛速刺激著大腦。

　　六七個大小伙子打了劉野半分鐘。其中那個讓劉野搶劫過的小子打得格外賣力。下下都往劉野左腿受傷的地方鑿。這小子名叫吉慶，以后他的人生也會和詩人的人生發生一些交集，這些我們以后再表。

　　李達一腳揣在劉野的腦袋上。腦袋磕地發出空洞洞的回聲。

　　“以后少**去育才惹事，知道嗎?”李達蹲下來，抓住劉野的頭發說。

　　“你個臭傻*”劉野氣若游絲，罵人都沒有了往日的英姿。

　　“*，繼續打。”李達站起身，背對著劉野點了一根煙。

　　劉江華透過麻辣燙店里的玻璃窗，看到了劉野被人一點點折磨的全過程。此時此刻，他抹了把眼淚，再也顧不上劉野走之前惡狠狠的威脅。

　　“別打了，求求你們別打了。”劉江華哭著跑出來，就差給李達跪下了。

　　“那**是誰？”李達看見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屁孩跑出來給劉野求情。　“這小子是劉野他弟弟，別打了，這小子他爺爺原來是鎮長。”和李達一起來的一個學生說。

　　似乎是鎮長這兩個字打動了李達的心。

　　“你**個野種，還有親人。”李達對倒在地上，氣若游絲的劉野說。

　　“走吧。以后借他個膽，他也不敢來育才了。”李達叫上幾個人走了。

　　只剩下路燈地下渾身是血的劉野，和滿臉淚痕的劉天華。

　　“不**告訴你別出來嗎？”劉野緩緩抬起手，抹去劉天華臉上的淚痕。

　　“哥......”

　　劉野也哭了。這是他記事以來第一次哭。

　　“*......”劉野不愿意讓劉天華看見自己哭。轉過了頭，在他眼前的，只有松北鎮剛落下的雪水化成的黑泥。

　　“這個世界，真**臟。”劉野的聲音幾乎輕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