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以后,當詩人看到那張通緝令的時候,他知道,一切都結束了。松北鎮,劉尚志,還有自己那個當詩人的夢想,一切的一切都結束了。然而他不能預料,就在兩個月之后,這個震驚全國的特大殺人案的始作俑者,劉野,從老江橋上一頭扎進了松花江。松北鎮上那個著名的村書記,競選時就花了四百萬賄賂選民的村書記,開始了他的逃亡生涯。
就是這些,構成了一個處在城郊結合部的小鎮的一切。
好吧,現在就讓我們從開始的地方說起。
第一章
傍晚時分,詩人獨自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那條土道上。他剛剛知道,自己的爹喝醉了酒,正在家里撒瘋。他怕像上次一樣,又差點弄出人命來,所以腳步匆忙。如果在以前,詩人肯定會在這片披滿霞光的苞米地里站上一會兒,看看天邊的晚霞,思考思考人生。可是如果他真的這么干了,李響和戰英夫就撲空了。
李響和戰英夫已經在這條土道旁等了詩人三天。
當詩人還在低頭自顧自向前趕路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后有細碎的腳步聲。詩人第一反應就是:媽的,讓人掏了。可是還沒等到詩人把這個想法轉化成任何有利于自己的實踐時,他就感到眼前一黑,似乎是讓麻袋還是什么東西蒙住了頭。接著,詩人就聽到了李響的怒喝
“你**磨蹭啥呢?”
回答的明顯是戰英夫那個低沉的男聲。“*,沒看我助跑呢嗎?”
跑字沒說完,詩人就感到自己的后腦被一個重物所擊中。“嗡——”的一聲,詩人像是個裝滿糧食的麻袋一樣,軟綿綿的倒在了土道上。
詩人與李響團伙的戰爭,確切的說,是劉尚志團伙和李響團伙的戰爭,已經到了非武力不能解決的地步。
劉尚志團伙里,固定成員有五個人。包括詩人,他們的父母都是松北鎮的老居民,從小在這個鎮子里長大。他們的父母大多是附近的小商小販,惟獨老包子的爹媽在街角開了家五金店,算是這些爹媽里唯一有固定攤位的。
松北鎮用劉尚志的話來說,屁大點個地方,還特么人模狗樣的整出個廣場。所謂廣場,就是那家破澡堂子拆遷以后留下來的那塊空地。這片廣場是劉尚志這幫人早就占了的。可是不知道什么時候,村子里來了施工隊,慢慢的,被拆遷的房子越來越多。隨著這幫施工隊來的,就是李響團伙。
李響也相中了這塊廣場。
李響的爹媽在施工隊里,李響自己也有經濟頭腦,經常率領著這幫農民工子弟去工地偷點廢電纜,舊鋼筋什么的。這些東西看著不起眼,買到廢品收購站還是能換回不少錢。可是偷來的東西不能放在大道上,李響走街串巷,一眼就看中了這塊廣場。
這塊廣場在幾個小二樓的包圍之下,十分隱蔽。破澡堂拆除以后,這里還有幾張破沙發,李響琢磨著要是連這些破沙發一起賣了,又是一筆大錢。
唯一的障礙就是劉尚志這幫人。
劉尚志這幫人大多都是十六七的生瓜蛋子,不懂得生活不易,大概也不能考慮到自己為小弟著想,想掙點小錢的悲天憫人的情懷。李響暗自琢磨。可是自己剛來這個鎮,人生地不熟,李響決定先禮后兵,探探這幫人。
李響拿出賣廢鐵的錢,買了兩盒黃鶴樓。這在當時的松北鎮已經算是好煙,李響走到這片小廣場上,按人頭發圈。
開始的時候兩幫人談的很攏,劉尚志不是那么小氣的人,況且按當時李響的說法,他只要廣場的一角,用來放這些“破爛兒”,劉尚志想,你放就放吧,這地方又不是誰家的。就是這股王者的氣度,贏得了李響的尊敬。本來李響已經準備好一場惡戰,不過讓劉尚志幾句話消弭于無形。
“這就是城郊結合部人的氣度”李響回到窩棚里對戰英夫和對眼兒說。對眼兒也是李響團伙里的中堅力量,先天的殘疾造就他驚人的經濟頭腦。或者說,在對眼兒的心中,只有錢這個東西能讓自己更受人歡迎。每次去賣“破爛兒”都是對眼兒去的,拿回來的錢只多不少。
“氣度?嘿嘿,他們要是知道這玩意兒有搞頭還有氣度?”
“我覺得劉尚志不像那樣的人。”李響現在說話頗有些英雄惜英雄的味道。
“嘿嘿,瞧好吧。”對眼兒撇撇嘴,扶了扶那副破墨鏡。
對眼兒說的沒有錯,不過這件事錯倒不是錯在劉尚志身上。自從這幫破爛兒放在個小廣場上,劉尚志一天都沒有消停過。
李響因為“工作”的原因,每天都前半夜出門,后半夜回來。這還不說,李響為了運東西方便從工地又偷了一個破手推車。推起來“吱嘎——”“吱嘎——”的響。半夜里裝上了一車鋼筋水泥和舊電纜,噪音堪比老包子家里那個沖壓鉆。
詩人和老包子不住在這里,可是劉野卻睡在那張破沙發上,劉野是小鎮上的私生子,他爹和一個賣小飾品的女人在那片苞米地里好上了,劉野他爹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如此精準,一夜就把這個女人搞大了肚子。這個女人在這里停留了一年,把劉野生下來以后就走了。他爹在一年以后結了婚,新娘是原來副鎮長的女兒。
無論是他爹還是他后媽,都不愿意認這個私生子,劉野從十二歲以后就一直在外面“野”著。遇見劉尚志之前,劉野的眼神一直陰騭陰騭的,就是到了現在,劉野也很少說話,沒人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不過有些話值得一提,那就是劉野的戰斗力在劉尚志團伙中數一數二,除了早年當過一年兵又早早被軍隊退回來的劉尚志,劉野單人可以掃蕩松北鎮的絕大部分地痞流氓,當然,見了血以后的詩人除外,這也是后話。
李響每天從工地偷回來東西,大抵也要和對眼兒和戰英夫慶祝一番,這一鬧就是深夜。劉野在那張破沙發上,透過微弱的火苗,冷冷的看著著三個人。似乎火也不能溶化他眼神里那股寒冷和陰騭。
終于有一天,戰英夫發現這些天后背一直涼颼颼的原因。他轉過頭看過去,對上了劉野的目光。戰英夫一個激靈,后來他對李響這描述:響哥,冷啊,就像一盆涼水從頭扣到你腳心,這個*養的早已經把咱們放在他心里折磨一百遍了,肯定什么死法當時都想一遍了。”
我們暫且原諒戰英夫的語無倫次,不過他好歹也沒有辜負自己這個名字,又是和李響一起闖蕩過半個中國人,戰英夫定了定氣,走了過去。
“野哥,來顆煙?”戰英夫和李響別的沒有學會,這個先禮后兵的本事倒是練到家了。
“不抽,我嫌臟”劉野眼皮都沒有抬,依然直勾勾看著廣場一角里的李響。
戰英夫活了這么大,還從來沒有讓人這么撅過。好歹自己一米八十多,將近二百斤,誰敢和自己這么說話。
“你**是不是給臉不要臉了啊?!”戰英夫一腳把劉野身邊的水瓶子踹飛了,玻璃瓶子磕在劉野的床邊,碎成一地的碎玻璃碴子,映著廣場那一角的火光。
劉野這時候才抬起眼睛,看了戰英夫一眼。
“你們是不是有點過分了啊?”劉野慢悠悠的說。
戰英夫被徹底激怒了,撿起地上那半個碎玻璃瓶子,捏著把兒,就要往劉野身上扎。
“戰英夫!你**干啥呢?!”李響的聲音從半個廣場以外傳過來。
“響哥,這個*養的裝犢子,我今天非得扎了他”
“你扎我一下試試?”劉野不怒反笑,瞇著眼睛看著戰英夫。好像很期待他下一步怎么辦似的。
“你**給我滾回來,別給我丟人!”李響喊。
戰英夫看看那邊的李響,又看著笑瞇瞇躺在沙發上的劉野。一下子把酒瓶子摔在了地上。
“***,你等著”戰英夫指著劉野說。
劉野抿嘴一笑,不答話。
半夜的時候,李響走過來和劉野賠不是。李響遞給劉野一根黃鶴樓。
“別嫌臟,人都得活著,你有你的活法,我有我的活法,大家都不容易。”李響說。
劉野沒有說話,接過了煙。
“今天的事兒......”李響說。
“別說了,明天再說吧”劉野打斷了李響。說完就翻身睡覺去了。
李響慢慢的回到了廣場那頭,他當時怎么也沒有想到,第二天早上竟然是這樣一番景象。
第二天一早,對眼兒發現自己身上有血。
閃過對眼兒腦海里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昨天晚上劉野和戰應夫起的沖突。他趕忙扭頭去看戰應夫,戰應夫的身上也有星星點點的血跡,對眼兒剛要喊醒睡著著的李響,不過他馬上冷靜下來。
戰應夫和李響都還睡著,要是劉野半夜搞什么突襲,他倆不可能還睡得這么踏實。他自己動了一動,發現自己身上也沒什么傷口。那這些血來自......
對眼兒抬頭一看。
“我**——”對眼兒被眼前的景象給嚇呆了。
擺在三個人面前的,是一個鮮血淋漓的狗頭,狗頭是從脖子那被砍斷的,血已經差不多流干了,地上一道一道黑色的狗血。
對眼兒的聲音驚動了戰英夫和李響。兩個人睜開眼睛,又重復了一邊對眼兒剛才的感嘆。
“哎我**——”
戰英夫撿起地上那根燒火棍,碰了碰狗耳朵。
“這不是旁邊那個院子里的看門狗么?”戰英夫說。
“我看像......”對眼兒在旁邊附和道。
廣場的東邊,是一個發廊。本來和這個浴池是一起開的,干的也差不多是**的勾當。這樣的地方院子里都會養幾條狗,大多都是兇惡的大型犬,就像是這只德國黑背。每次半夜偷東西回來,這條狗都會沖他們幾個人狂吠不止。戰英夫總說趕緊把這條狗偷過來掐死,吊幾碗狗肉湯喝,卻總也沒有這個勇氣。
不過現在,這個狗頭擺在他們面前。
三個人愣了一分鐘。李響從懷里摸出那盒被擠得不像樣子的黃鶴樓,叼在嘴里。就著飄忽的煙氣,李響瞇起了眼睛。
“走吧”李響把煙頭摁在地上,緩緩的吐出這兩個字。
“走?往哪走?”戰英夫一愣。
“你還不明白?這就是和咱下逐客令了。”對眼兒在一邊插嘴。
“豬什么令?”戰英夫不明白。
“就是叫你滾蛋!明白了嗎?”李響對戰英夫的無知深深的表示無奈。
“哦......”戰英夫恍然大悟。
“怎么辦?要不咱們找劉尚志拼一下子?”對眼兒問。
“拼是要拼的,不過不是現在。走吧,咱們去找李聾子”李響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走吧,那還說啥了”戰英夫放下手里的棍子。
“響哥,那個狗頭......咱拿回去?”猶豫了很久,戰英夫蹦出這么一句。
“滾!......”
第二章
或許在說明李聾子是何許人也之前,我們應該先提提詩人。
詩人本名叫呂浩,本來是一個懷揣著文學夢想的文藝青年。詩人眼睛細長,唇紅齒白,完全符合古代人對于書生的定義。詩人本身也是讀過幾年書的,確切的說,念到了高一。如果詩人的爹爭氣一些的話,詩人是完全有可能成為一個真正的詩人的。
詩人他爹嗜酒,這也多多少少的遺傳給了詩人。詩人他爹在詩人高一那年,喝多了,一把火把鄰居的柴火垛點著了,當時正值秋天,秋高氣爽的時候。秋風借著火,火順著憂傷的秋風,把鄰居家燒了個干干凈凈。
據說詩人他爹發現自己把鄰居家柴火垛點著了以后,不僅沒有救火,還站在柴火堆下面感嘆。
具體的內容沒人記得,不過大致的意思就是,人生苦短,就像這眼前的火焰。
最后的結果就是,詩人家絕大部分的財產都賠給了鄰居。詩人的學業,也到這一年為止。詩人喝多了比他爹更甚,詩人喝多了是要殺人的。
“從小我記得,我爹喝多了酒就打我媽,有的時候我和我媽就到外面的公共廁所躲一夜。他打我媽有的時候能一口氣打三四個小時。從半夜他回來打到天亮。用煙灰缸,用茶杯,用他一切能夠到的東西。那時候我想,我就是小,等我長大了我一定殺了他。把我們家解救出來。
我和我媽說,我媽就抱著我哭,那可是你爹啊,她說。他死了咱倆怎么辦。我說他死了,咱們的生活就好了,這個世界上也少了一個混吃等死的人,這樣的人少了,這個世界也就好了。
我媽也不說話,就是抱著我哭。”
詩人有一回喝多了,對劉尚志這樣說。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每次我特么喝完酒,我就想找個人,拽過來,給他一頓毒打。尚志你說,是不是我們家血管里都流著這樣的血?”
劉尚志在那一刻竟然無言以對。
詩人是有些**的,這點劉尚志不等不承認。
能讓詩人**的只有兩樣東西,一是酒,二是血。詩人有些輕微的暈血,看見了血就四肢乏力。當然,這是在正常的時候,不是在打架的時候。
劉尚志親眼看見詩人打架的時候,那個人已經被詩人打得不省人事了。詩人還是拽著他的脖領子,拿著磚頭,一下一下的往他腦袋上砸。詩人當時的眼睛是紅的,據詩人事后回憶,就感覺當時打人的那個人不是他一樣。
“當時就是想整死他,不是,我就是想.....”詩人沉吟好久。
“虐殺他,他越痛苦,我越開心。尚志,你說那時候我是不是有點**?”
詩人是不是**劉尚志不能確定,劉尚志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那時候的詩人肯定和他喝醉酒的父親,別無二致。
好了,交代完了詩人,我們可以去看看李聾子了。
此時此刻,李聾子正在想盡一切辦法虐待麻袋里的詩人。如果說,劉尚志和李響是兩個英雄遇見,彼此相互敬重的話。那么詩人和李聾子就是兩個瘋子遇見,要看誰把誰折磨得更慘。
李聾子在松北鎮大市場還叫松北供銷社的時候,就已經混跡在這一帶了。李聾子是松北鎮的第一代“丐幫幫主”。這個家伙頗有些頭腦,在那時人們還很有同情心的時代,李聾子就假扮乞丐在街邊要飯,久而久之,李聾子覺得這樣來錢雖然不慢,可是離他預想的還差太遠。李聾子就從南方的人販子手里買了些小孩子和他一起在街邊乞討。這些孩子都是被拐賣來的,有的小的時候就被故意弄斷了腿,或者打折了胳膊,總之看上去都比李聾子可憐。
李聾子成了這幫小叫花子的“干爹”,所有小叫花子的收入,李聾子要抽走絕大多數。幾年丐幫幫主做下來,李聾子累積了不少財富,當時松北鎮上的人還不知道這些街上忽然增多的小乞丐原來都是李聾子的手下。
總之,李聾子這個人為了掙錢,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正巧這時,李響團伙找到了李聾子。他們愿意把這段時間偷鋼筋水泥舊電纜的錢都給李聾子,而他們對李聾子的要求只有一個,收拾小廣場上劉尚志那一票人。
于是李聾子設計了這個捉拿詩人的計劃,由戰英夫和李響親自出馬。為什么是詩人?當時戰英夫也問過李聾子這個問題。
“劉野,哪怕是劉尚志,他們受了什么刺激,行為是可以預料的。惟獨詩人,他受了刺激想要干什么是正常人完全不能預料的。”李聾子慢慢悠悠的解釋。
“這就是江湖”李聾子又補了一句。
撇開李聾子裝*的因素不談,在那個年代,能有人對戰場上X因素有這樣清晰概念的人,少之又少。控制住了這個X因素,整個戰場就被他們控制了。最不濟,李聾子手下還有大大小小十來票人,劉尚志這么小的團伙,哪怕硬吃李聾子也有信心吃掉他們。
就這樣,在劉尚志不知道地方,一個打破力量平衡的計劃正在悄無聲息的上演。一面是李響團伙聯合李聾子團伙,一面是完全不知道危機即將到來的劉尚志,劉野,詩人等人。
鹿死誰手,還無定數。
顯然,李聾子已經意識到詩人是個瘋子,不過這個瘋子瘋的程度,還是超過了李聾子的想象。
在經過第三輪的毒打之后,李聾子拎著鎬把子,扶著墻。太久沒進行這么劇烈的體力運動了,李聾子有點疲憊了。
“我**——”還是有個低低的聲音從麻袋里傳來。
李聾子瞄著麻袋里像是頭的地方,掄圓了給了一鎬把子。
“還罵嗎?我就問你還罵嗎!”李聾子踩在麻袋上,大聲喊。
“——我,*——**”
李聾子的神經徹底被詩人這連續罵了一個多小時的,單調的“我***”這四個字給點燃了。他一把把詩人頭上套的麻袋拽下來。從后腰上拽出一把三棱刮刀。
李聾子拽起詩人的領子。
“我沒和你開玩笑,你今天再說一個字,我就把這把刮刀順著你嘴捅下去,你信嗎?”李聾子的語氣相當平靜。
詩人笑了。
“我**,聽清楚了嗎?”詩人在李聾子的耳邊輕輕的說。
“今天你不殺了我,我就殺了你。”詩人睜著充血的眼睛說,不知道是因為連續的毆打,還是因為詩人此時此刻的瘋血又燃燒起來。
“我等著,等你來殺我。”李聾子一松手,詩人像是個沙袋一樣被人扔到地上。
不是李聾子不想,是他不敢。不是因為什么法律,在看著詩人雙眼的那一瞬間,李聾子就知道,自己的膽色不如詩人。這個瘋子是不要命的,可他李聾子還要命。
李響推門進來。
“我*,你這是往死里整啊。”
“你告訴劉尚志,一個禮拜以后,小廣場見。”李聾子扔下這么一句,扭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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