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牧搶人

　　我還是決定回家。

　　放開手頭的一切事情，安安心心的回家。

　　不得不說，老友的意外身亡讓我徹底的乏了，從身到心。老人們都沒有錯，錯的終究是我們，旅經各地，奔波于種種之間，卻唯獨忘記了是誰給了我們這血肉之軀。

　　想想，真的太久沒有見到過父母了。

　　火車上沒有想象中的喧囂，身邊的人都或疲或乏的倚靠在座位上。車廂并沒有坐滿，這不是什么忙期，沒有多少人還愿意坐這種已經落伍了的綠皮車。車上大多都是趕著農閑的人，其實，他們所期想的，也不過的能多省下幾塊錢罷了，他們不缺時間，但他們缺乏給子 女更多的金錢。

　　坐在我旁邊的是一個中年人，有些邋遢，胡茬參差不齊，略微發白，身上有一股說不出的味道，不是那么好聞，但卻緊緊的握著一個很陳舊的蛇皮袋，倒是有些怪異。對面則是兩個空座。這樣的一個時節，當然不會期盼著對面有個美女什么的，這不過是心中自娛的小想法，不會讓它浪費太多的腦力資源。倒是中年人有些閑不住的打趣了一句：“對面要是有個美女什么的就好了。”

　　人在中年，說出這樣一句話難免的有些個不正經，有種怪叔黎調戲小蘿莉的感覺。我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沒有接話，但中年人似乎是個閑不住人，絲毫不在意身邊人的感受，完完全全的打破了身邊的沉寂，又大驚的叫了出來。

　　“你看，你看窗外。”

　　車上大多人都被這一聲驚叫而從小憩中拉回了現實，先看了看窗外，然后又頗為不滿的看了眼中年人。我知道為什么會這樣，因為窗外什么都沒有。這是他們看到的，他們當然會這樣認為，但我想說的是，在高速運行的火車外，有些東西真的是轉眼即逝。

　　不過沒人會在意這一點，他們只是不滿的看著中年人，但沒人說什么，你們知道這種綠皮車上不會有什么囂張跋扈的“衙內”，都是本分老實的人，可能現在這種人很少見了，只是恰恰的占在了這一節車廂。這次倒是中年人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配上那邋遢的外表，卻是有些滑稽可笑了。無人理睬，中年人倒是有放得開了。一手依舊抓著蛇皮袋，另一只手卻勾住我的肩膀，臉湊近了我。嘴里噴出了一股春的氣息——這是魚腥味，鮮著呢。

　　“小伙子，你知道我剛才看到什么了么？”

　　“什么？”我并不想搭話，但為了能讓他不對我這么親密，只能這樣搭著話把他的手從我的肩上移開。事實上，我并不是一個挑剔的人，但一個被并不太熟悉的中年男人勾肩搭背還是感覺別扭異常。可是，原本只是應付的回話，卻從中年人的嘴中聽到了一個讓我和感興趣的話題。

　　“我看到了牧槍人……”

　　牧槍人我是知道的，同樣是有些特殊的職業之一，牧槍人的職業壽命卻是異乎尋常的短。我說的并不是平常意義上的生命，而是更廣泛的職業的東西。牧槍人，顧名思義，牧之槍者。有了槍，才有牧槍人。當然如果單單只是槍，那么這就不是什么特殊職業了，而是獵人，士兵，或者其他。牧槍人的的特殊在于，他們槍口的對象，不是人，而是靈。但畢竟是槍，槍的歷史才多久？何況在近代對槍支各種管制后，這個職業幾乎也只是存在于傳說中了。

　　對于這個職業，我也只是聽說而已，從我那有些可悲的老友那里聽說，但老友去了，所以我也沒有機會再去見所謂的“牧槍人”，但現在，這個邋遢的中年男人，不但知道牧槍人這個幾乎消失的詞匯，而且還說自己見過他，就在我的眼皮下見過他！

　　“牧槍人？”我不知道中年人的情況，只是故作驚奇的看了眼中年人，中年人倒是對此頗為自得了起來。

　　“沒錯，你不知道吧，牧槍人，嘿，現在估計也沒有多少人知道了。”

　　中年人的語氣難免有些不正經，但話語之中的透露卻好像真的知道些什么，而且好像是知道很多。我想說什么，但卻被中年人打斷。中年人先是四處張望了一下，好像害怕什么，又悄悄的把頭伸向我，還是那很熟悉的春的氣息“這個可不能亂說，但卻是真的，不是什么封建迷信之類。我是從我爺爺那里聽到的，但我小時候也有看到，當然，現在也是，比如剛剛。”

　　“第一次遇到牧槍人是大概五歲的時候，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有牧槍人這樣一個職業，五歲的孩子能知道什么。五歲，我的家是在農村，那個時候我還是很邋遢的，光著屁股，尿尿和泥，什么都干。（其實我想說，直到現在他依舊很邋遢，但這句話終究是沒有說出口）我不知道你這娃子有沒有玩過，但這東西在我小時候卻很流行，叫做洋火槍的。那東西沒得賣，都是自己做的。鋼絲，鏈條，皮筋，還有些別的東西，最后就做成了那個。很復雜，如果你沒做過，你永遠都不會動其中的樂子，當年我做的洋火槍是最好的。好吧，你也不需要知道洋火槍到底是什么，這個似乎也沒多大關系，總之洋火槍已經和真正的槍很接近了。不過真槍打的是子彈，而洋火槍打的是火柴。男孩中誰沒有個英雄夢？拿著個洋火槍，到處亂跑是少不了的。”

　　“小的時候也是不懂事，亂跑著卻跑進了墳圈子，小啊，也就沒當做什么事，倒是自己在那里砰砰的打著開心，打著打著，我便覺得不對了，哪不對？洋火槍打出去后是要留下一小塊火柴梗的，可我一點都沒找到，不過畢竟是孩子，也沒有注意太多，真正嚇到我的是一個人，在我背后的人。”

　　“人？”

　　“嗯，沒錯，人，那個就是牧槍人，這個是后來我爺爺告訴我的，當時我并不知道。但當時一個孩子的一個人在墳圈子里玩，背后突然閃出個人，難免會嚇到一跳，沒想到的是，當時他的手里，竟然整整齊齊的全是火柴梗。這個卻是沒想到的，那人看了我一會，也沒說什么，一把握住，再張開時火柴梗變全都不見了。然后他便和我說了一句：‘槍不是哪里都能玩的，回去吧，這里是我牧的，不然，你早就出事了。’”

　　“當時倒也沒在意別的，但卻是真的害怕了，想到的不是什么鬼鬼神神，而是平時聽得南村大傻，北村二愣子之類嚇著人的東西。哭著回了家，和爺爺說過后爺爺卻是離奇的沒有揍我。（說這話的時候我想的到不是他爺爺之前揍過他多少次，而是他爺爺為什么沒有揍他，而他接下來的話恰恰回答了我的問題。）爺爺，沒有揍我，倒是很深思的告訴我以后別去那里玩槍了——事實上我也玩不了了，雖然爺爺沒揍我，但卻把我的槍給沒收了起來。”

　　“真正知道牧槍人，倒是在我大概十三四歲的樣子，那個時候比之前更野，卻是對那些事情也更為好奇，便是天天纏著爺爺給我說我小時候遇到的那些個事情，提著提著，便提到了那個牧槍人。爺爺說，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時候才有的牧槍人這一個職業，似乎是有槍的時候便有了牧槍人，與其說牧槍人是一個職業，不妨說他本身就是槍的魂。槍是殺器，殺器沾了血，便是煞一樣的存在，久而久之，那些個被槍打死的人，便成了鬼（中年人口中說的鬼只是一種廣義的概念，當然，他自己可能也分不清什么廣義什么是狹義，但這里我必須強調的是，形成的東西是靈，而不是他口中的鬼。雖然我沒有見過，但我更愿意相信我老友告訴我的而不是他。），這種鬼是很危險的，以彼制彼，這鬼死在槍下，自然也就怕的是槍，牧槍人也就應之而生了。牧槍人需要做的，便是用手中的槍去滅掉這些鬼，當然，這些都只是傳說，沒有人真正見到過，包括我，雖然我能見到牧槍人。”

　　我有些好奇他這句似乎有些自相矛盾的話，便追問了一句，中年人卻是很干脆的給了我答案：“我也不知道，爺爺當時說我能見到牧槍人是因為我恰恰在牧槍人工作的同時向同一個地方開了槍，誰知道呢，大概我也是牧槍人，雖然我沒有見過那所謂的鬼。不過剛剛我確實看到了牧槍人，這個年頭，除了牧槍人，還有誰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帶著一把槍而不被發現？”

　　在這里，我必須要把當年老友給我介紹有關牧槍人的話復述一遍：“……牧槍人是什么，我沒看過，但最初的牧槍人卻是和我們林獵有著聯系的，他們最初，也是在林中，后來。誰知道因為什么原因呢，反正他們是出去了，可能是外面的靈更多吧，靈？不，那不是鬼，不過是槍本身的煞氣凝聚成的東西，具體是什么你要去問他們。可能他們自己也不知道。但他們確實是為了這個而生的，因為戰爭，或者別的……”

　　老友的話是與中年人有些出入的，具體是什么，我卻也不清楚，這不是什么禁忌，事實上我并不了解這個職業，不過是回鄉途中的一個花絮罷了，中年人的身份我不清楚，大概只是萍水之交（我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的是，這個邋遢又猥瑣的中年人在之后的日子里竟然還和我有著數不起的羈絆），他說的，或者老友說的，我是當做故事來聽的，你們知道，這本身就是我的愛好，聽說，然后講述。或許中年人本身就是一個牧槍人呢？

　　誰知道？到站了，我該下車了，距離那個離開許久的家，距離好久不見的父母，已經很近了。回家后會不會發生什么呢？我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但其實，在我想看父母而下車奔向家的那一刻起，我便不會再知道，中年人的蛇皮袋里，有著一支很陳舊的洋火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