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山林,還是茅屋,還是這樣一個自己,對面卻不是當年之人。曾經的面目滄顏,如今青澀的面龐,就算神情再如何之相似,依舊再非當年。
“先生來晚了,家父已去了多時。”年輕人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良久才說出這樣一句話。
“晚了么?”努力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肩膀卻不由自主的顫栗,鼻頭發酸,最終的努力只不過讓眼中的晶瑩并未落下。許久,控制住心情,又看了看這個和往年之友有著近乎相同的相貌卻青澀很多的年輕人。
“已經入土為安了么?領我去敬杯水酒吧。”
“先生卻是忘了,家父是不能吃酒的。”年輕人說著,語氣突然的低沉,低沉中有一絲激動,讓人有些莫名其妙“這是禁忌,人去了,也逃脫不了的禁忌。”
年輕人的話讓我愣在了那里,腦海中又不由自主的回映起和老友的當初,印象中,老友卻是不喝酒的,不活原因倒是未知,只是當做是個人的習性,不曾想,這竟然也是老友諸多禁忌的一種。
老友是位林獵,林獵不單單只是概念中在山林中的獵人,當然,這么說其實也無可厚非,老友一直都是在林中打獵的,不過林獵終是與其他不同,他的一輩子都賣在了林子中。
據當年老友所說,他的祖上是不知被什么關系封的林神,專負責守護這片片山林。在我的理解中,林神應該是和門神山神土地之類相同的概念,當然,也可能混的更差些。畢竟現在有誰聽說過山神?又或者,有誰知道那個把他們封為林神的不知道的什么關系?
不過老友對我這一概念卻表示嚴重的抗議,雖然他也不知道把自己的祖先封為林神的是個什么關系的關系的關系,不過畢竟是自己的祖先不是?所以,在老友的口中,自己的祖先,也就是所謂的林神是比山神土地什么的要高上許多的,林神掌管的是萬物之子,林是神明賜予生命的起始。這話若是放在現在必然只是一個玩笑,但據說在許多許多年以前確實是這樣,不過后來,人們對林的依賴不再是那么的嚴重,于是便反過來變本加厲的索取起來。
今兒個這個砍一棵樹,修一座茅廁,明兒個那個便砍兩棵樹,修兩座茅廁。總之在一系列的面子工程的附屬協議下,這樹就一點點的沒有了,林神的地位也就日漸削弱了下去。終于有一天,林神不在那么重要了,可能這也是一句廢話——林子都不那么重要了還要林神干什么?但這所帶來的影響卻是沒人想的到了。為了生存,世代守護這林子的林神到了最后反倒是打起了這林子的主意,明目張膽的砍伐當然不可能,但背地里弄些什么倒是可以的,比如打獵,只是這代價,大概是老友的祖先如何都沒有想到的。直接從一個受到祝福的不為人知的小神,變成了一個受到詛咒的不為人知的獵人。
詛咒便是詛咒,世代的遺留了下來,一直到老友,一直到老友之子。與其說是詛咒,倒不如說這是一種禁忌,從老友祖先背叛林的那一刻便注定了的禁忌。曾經他的祖先所背負的,之前老友所背負的,現在老友之子所背負的。
我曾經問過老友為什么不改變職業,記得當初老友很是滄桑的嘆了一口氣,面目苦澀的說以一句:這也是注定要背負的。
之后,老友給我講了一個故事,關于林獵變職的故事。
老友說:我們已經背叛了忠誠,怎么能夠再背叛自己的信仰?這是每個人都自動背負的,但總有那么一兩個會耐不住性子,當他們選擇再次背叛時,便注定了一切。
(以老友為主視角)當年,也有些年頭了,還是我的小時候,那時爺爺都還在著呢,族里卻有個不聽話的族叔,說是不聽話,其實不過是人有些活頭(注:活:這里為方言,指人頭腦靈活,無長壽之意)罷了。那個年代,人有些活頭還是有好處的,怪里精靈,多少會撈到些個好處,但這族叔人活,卻是活過了份。活的過了分,便不會安分了。于是便想著了離開這世代居住著的深林,到外面闖蕩一番,若是闖蕩好了,大概也就不用回來了。
族叔是不是第一個違反這禁忌的我不知道,倒是是我第一個見到的卻是事實,當然,這也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當年父親,爺爺苦苦的挽勸,卻是無用的,族叔是打定了主意,便是離開了,便是又回來了。
(我記得當時我應該是頗為意外的問了一句:“平安回來了?”,現在想有些幼稚的話語卻是讓當時的老友情緒激動了起來。)
回來了?呵,是回來了,也確實是回來了,活著命回來了,回來了不到七天,便死了去了。這算是平安的回來么?
(老友的話讓我有些沉默,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整個屋子陷入了沉默之中,許久老有才啜泣著說了些話,那話所浮現的場景,至今還在腦海中有著深刻的印象。)
可能也能算平安的回來吧,老天眷顧,族叔終還是回來了。只是那身上……那身上……那葉子……那皮毛……回來的族叔,我甚至都不知道還該不該叫人了,達爾文的進化論知道吧?那時候在我們眼前上演的不是進化論,而是退化論啊!族叔身上長起了皮毛,就一點點的,向著猴子變了回去。那……那樣子……一點點的,就那么的退化了。表叔身上癢啊,狠狠的抓著自己,身上都血肉淋漓了,那長出的毛都翻卷著全是血液,還是不停的抓著,直到完全的,就變成了猴子的樣子。而這……還沒有結束。知道么?還沒結束啊。退化成猴子了,身上都血肉淋漓了,還是要變化啊,葉子,對,葉子,還有樹皮,一點點的,就長了出來了,族叔又開始了疼,身上的表皮慢慢的固定化,一點點的,固定了起來。變得和樹皮一模一樣,還長起了葉子,最后,族叔竟然,竟然就那么的活活的疼死了。
(敘述完畢,主視角切回)其實,老友給我講這個故事時,我不過是第二次見到老友,旅巡各地,專聞奇聞異事。那次也只是為了聽老友講述,卻未想到后來竟然和老友變成了莫逆之交。
想著老友,眼角不由得又有些濕潤,與老友,也將近一年沒見了,只是從未想過,一年之前的那次見面,竟成了永別。
我還清楚的記得一年之前,也是這樣一個茅屋,年輕人還未像如今這般成熟,老友與我席地而坐,講著自己新知道的異事。
(以老友為主視角)嘿,你不知道,我最近又聽說了一件異事,和我有關系的,也是林獵的那點事,其實我們是有著不死的禁忌的,沒錯,就是禁忌。不敢相信吧,禁忌還能讓人不死?我也不敢相信。可據說這是真的。在林獵的禁忌中,有這樣一條,林獵者不得獵食走龍。走龍,也就是蛇了。只是說,緣由什么的我到并不清楚,畢竟是禁忌,沒人會輕易的去觸犯。不過他們(我問過老友他們是誰,老友只是說是他的那些族人)到是告訴我,林獵若是吃了走龍,便會體布瓊鱗,身上亂七八糟的長出些個東西,喪失自己的體溫,和部分思維。龍是長生不死的,走龍倒不會,但若是林獵者吃了走龍,便會長生不死,受盡煎熬。是好是壞,誰知道呢?這個是禁忌,他們說的,我倒是不想要嘗試……唉……
(敘述完畢,主視角切回)老友那長長的嘆息和略顯玩笑的話語仿若就在昨日,但人,卻是真的不見了。半個月前,突然收到老友的信,說要看我最后一面,原因卻沒有說明。匆匆的便丟下在異地的事物,但信卻被耽誤了許久,交通又是不便,沒想到竟連老友的最后一面都沒有看到。
看著與老友相似的面龐,不想去想,老友的面孔卻不時的浮在了腦海中,只好打亂思緒,和老友之子談了起來。
“他……是怎么去的?”
年輕人只說了兩個字:“禁忌”。之后再未多言。
我有些詫異,年輕人眼角卻劃出了淚。“禁忌,該死的禁忌。”
“喝酒了,父親喝酒了,父親竟然喝酒了……一個月之前,父親收到了一封信,竟然發瘋的喝起了酒來。父親他是知道的啊,父親他是知道的啊!這是禁忌,這是禁忌啊!”
“禁忌……”
年輕人目光呆滯了起來,“禁忌啊……林獵是不能喝酒的,酒是糧之魂,糧是木之根,林獵怎么能喝酒呢……喝酒,這是大忌啊……父親在床上,就是連血都吐出來了。活活吐血而死的,就那么的去了……父親為什么要喝酒啊……”
酒?老友為什么要喝酒呢?信?又是什么信呢?
“那信……”
“被父親燒掉了,父親不提,只說那是銘文,我看不懂……”
門突然打開,掛進一陣冷風,到時還是黃昏,不覺中竟然已是夜晚,天完全的黑了下去。我和年輕人向門看了一眼,黑衣,黑袍,黑面具,一身的黑。
聲音有些沙啞,“那信,是我寫的,有什么不懂,來找我吧。”
言罷,轉身便走。年輕人猛的一顫,咆哮:“你是誰?為什么要給父親寫信?”
那人一頓,繼而有向林深處走去,聲音卻悠悠的傳來:“我是他的族叔,或許你也應該叫我爺爺……”
我和年輕人對視了一眼。
“走吧……”他說。
“去吧……”我說。
至于前方是什么,我不知道,現在,也沒人知道,前面有的,只是黑夜中林的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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