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    傻子才悲傷（2）

　　山地車不設書包架，怎么辦？洛川拍了拍自行車的前杠。以前蕭蕭她們都說舒服，我沒覺得，但特有安全感，洛川的手臂像露臺的扶手一樣攀緣在我身體的兩側，他的下巴輕微地磕碰我的發(fā)梢。我們一路都說著話，他還是天南地北地瞎扯（還是一直強調自己說的都是真的），我不太記得了，只記得其中有過幾次這樣的間歇。

　　“子墨，我怎么有種你要掉下去的感覺？”

　　“你別說，我自己也有這種感覺。”

　　洛川趕快用腳剎住車——再不停下來，我可能真的會像灘泥似的滑落下去，我還以為坐在前杠就是這么難受呢。

　　“你有什么感覺你要開口說話么，你不說我怎么知道。”

　　“哦，不過還是被你發(fā)現了呀。”

　　重新啟動，騎了一段，仍然是他發(fā)現我的坐姿不妥。

　　阿暉也沒怎么變，只是好像更高，“已經一米八了，這家伙，父母給他吃發(fā)酵粉的！”洛川說，阿暉也不為自己聲辯。

　　我無聊地坐在大樹底下，周圍盡是些我不認識的人，打籃球的男生也是，我只認識洛川和阿暉兩個。唯一不變的是那天的夕陽，橘色的夕照從遠處一點一點侵濡到我的腳邊，近處的居民樓有人開窗，陽光像潑灑了一地的溫開水，稀里嘩啦，害我的腳往里一縮——我被咬了五個蚊子塊。

　　“你下次要帶風油精來。”回家路上洛川對我說，阿暉只騎著跟了一段路便從岔道離開了。

　　“來有什么用，他又不會跟我說話。”

　　“他這人就是這樣，他跟我們也不太說話的，不是跟你說過了么，木頭人一個！”

　　我只覺得洛川渾身散發(fā)著熱氣，熱氣從他的手臂上蒸騰起來，從他的下巴流淌下來，然后我才覺察出來——一滴汗，落到我頭上。

　　“哎呀，你的汗滴到我頭上啦！”我嚷嚷起來。

　　“哈，你才發(fā)覺呀？”

　　“你早知道？惡心死了！”

　　“要不要停車啊，一道走回去？”

　　“算了，就你幾滴汗我還受得了！當你載我回家那么多次我還你的債！”

　　“你還好意思說，自己喜歡別人老是麻煩我！”

　　……

　　后一個禮拜洛川又打電話來，寢室里的女生都嘲諷說他是我的男朋友，我怎么解釋也只有越攪越糊的份，但被她們一說，有什么堅固的東西在煙消云散了。

　　“這禮拜五我來你學校接你吧，我們打籃球，阿暉也在。”洛川說。

　　我沒有說話。

　　“就這么說定了！”他說著，就掛上電話。

　　那是我最后一次和他見面，我說不想坐在前杠上，他便聽話地推著車和我一路走。我的鞋子和他的自行車輪胎都一路碾軋著干枯的落葉，嘎吱嘎吱。

　　“我不想去見阿暉了，沒意思的。”我說。

　　“他就是這樣的，我跟你說過，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其實心里喜歡你的，只是嘴上不講而已。去吧。”洛川說。

　　“我覺得這樣下去沒意義。”

　　“相信我，不用多久，他一定會被你感動的。”洛川堅持著。

　　我們沉默著又走了一段，亮紅色的自行車阻隔在我們之間，像乘公交車在馬路上飛馳而過時窗外會移動的紅色柵欄。

　　我又踩出了很響的一記“嘎”聲，碾碎枯葉的尸體總讓我覺得有種說不出的痛快。

　　“說實話，我發(fā)現我不是真的喜歡他。”我說。

　　洛川沒有答話。

　　“要不我還是不去了？”我試著窺探他的口氣。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他喃喃自語道。

　　我蒙著頭走。

　　“那你真的不去了？”這次輪到洛川問我。

　　“好不好？”我反問他。

　　“你真的不喜歡他，那也沒辦法了，對不對？”

　　“是啊。”

　　我們誰也沒挽留誰，就在離高中大約六百米的鐵道學院爽快地分了手（我必須走到那兒才有回家方向的公車站），62路公交車開了門在等我，登上臺階的時候我還是很禮貌地向他道了“謝謝”和“再見”。

　　回想起來，我只能說那年的我們都很傻，我曾經以為這種傻只屬于我父母那輩的人。

　　“媽，爸爸介沒用，儂奈能會嫁給伊？”

　　“阿拉當時不興有沒有用，嫁男人最重要是伊老實。”

　　老實和傻之間在我看來完全可以劃等號，我以為青春年代的自己完全可以超越他們，追隨真正的愛情，然而最終徒然證明自己也是個傻瓜。

　　勢必要很多很多年才能平復自己內心的失望和憤懣吧？當若子和學校里出了名的混混成偉分分合合，最終把賺來的錢倒貼給他才留住他的人；當蕭蕭因為兩度墮胎而被嚴苛到殘暴的父親趕出家門（她家還有一個被爸爸視若珍寶的弟弟）……傻人自有傻福，至少青春留給我們的背影是愛而不是恨。

　　和洛川分開那天我破天荒地準時回家了，是很久以來的頭一回，我沒有哭，可是傷心會蠻不講理地化為慍怒，媽媽又打來電話說又要加班，晚回來，而爸爸仍然要等到我回家才曉得要燒飯，我一直不相信他可能是擔心我回來晚了，菜會冷掉，反而固執(zhí)地相信他一定又無所事事了一整個下午。爸爸把菜端進來后我仍然不理他，也不動筷子，這次他沒猴急地把菜端出去，而是把菜留著，無聲地回到灶頭間。

　　應該是媽媽教他的吧？我聽到過一次，“儂拿菜放了那里，伊肚皮餓了自然會得吃。”

　　真的，我很快便餓了，用湯舀著飯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原來老爸經常掛在嘴邊的“拳頭產品”榨菜蛋湯還真的挺好吃的呀？

　　文/錢佳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