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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刀疤的人  文/錢佳楠_

第一十一章    傻子才悲傷(1)

  傻子才悲傷

  似乎一切都發源于我和父親之間長久以來的不合。

  這也曾經困惑住所有的親戚朋友,她們掐著指算,算來算去都鬧不明白:從性別上來看,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當如膠似漆才對(我去他娘的前世的情人,第一次聽到沒把我一口老血嘔出來);從屬相上來看,我爸屬雞,我屬龍,她們又說什么雞是地上的鳳凰,什么雞和狗在一起才會不好,雞飛狗跳,雞犬不寧之類,“你們在一起該說挺好啊,龍鳳呈祥啊!”

  搞不懂,我的成長史就是一段和父親的斗爭史,我跟他學他的臟話罵他,跟他學他的拳打腳踢打他踢他,每次他先發火到頭來吃虧的卻是我,原本就不占優勢的我哭鬧到爺爺奶奶家告狀時,奶奶會皺著眉頭教訓我說:“女孩子家不許這樣,無法無天。”爺爺更寵我一些,不會數落我,卻會換著法子哄我:“你就讓讓你爹,你當他是小孩,讓讓他。”

  我們之間的戰爭隨著我進入青春期有愈演愈烈之勢,我隨時一腳飛踹過去,命中他的屁股,他氣急了會拎起我踹他的那條腿把我從房間的這頭拖到那頭,終于到了見血封喉的那天——我追打他的時候一拳捶破玻璃窗,碎片如刀刃插進我的手背,四五道鮮血同時往下流淌。我永遠忘不了他的表現,我坐在地上嘶吼哀求他帶我去醫院簡直像個意外懷孕的少婦在乞求肚子里孩子的父親為她負責,他連看都沒看一眼我的傷口,甩下兩條邦迪,說了句“叫什么,又死不掉的”,便關上門上班去了。

  那一刻看著一地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我真想死,后來就想死也要先殺了他,才把電話擱在右肩與腦袋之間,邊用媽媽拔眉毛用的鑷子挑出傷口里的細小碎片邊跟母親平靜地訴說方才發生的一切。

  當然,請放心,直到現在我的父親還平安無事沒被我殺掉,不過發生那事以后的我不再愿意回家,是的,和所有不回家的女孩一樣,我喜歡上了學校里的某個男孩。

  所有事情都和他無關,一點關系都沒有,我喜歡的是另一個,叫阿暉。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要把他們兩個的事情連在一起說。

  我們的認識純屬偶然,似乎是周末參加區里的作文比賽,他正好分在我的座位旁邊,然后每個學生會被發到不同的命題小紙條,他一拿到手上就喊了句“這下死翹翹了”,還問我,“你的是啥?”

  “你是不是想換題?”我面無表情地問他。

  然后我們就在監考老師宣布考試規則說“不允許換題”的時候在底下暗箱操作,交換了紙條,沒什么特別的。

  他在九班,我在六班,偶爾做早操時還會在樓梯里碰到。我不曉得自己怎么想的,是那個年頭沒有個喜歡的異性就不好意思跟別人打招呼?還是必須得找到個有助于我逃避回家的“正當理由”?總之,我也依樣畫葫蘆,學著別的女生羞答答的樣子,輕聲吐露:“我喜歡上阿暉了。”

  想想也挺傻,因為只算打過照面,我對他的了解用的竟然是女粉絲追男明星的方式。

  我記得我讀初一時正好碰上韓日世界杯,百事可樂公司就推出什么球星卡,撲克牌大小,正面是球星的照片(都穿著印有百事可樂標志的藍色球服),背面是個人信息,身高啦,體重啦,國籍啦,星座啦,差不多是這樣。我們背書很頭痛,記這些東西倒不費吹灰之力,當年最紅的男人現在多半都已經退役,齊達內,勞爾,英扎吉,羅納爾多……我至今還能背出卡洛斯的信息來,身高168公分,體重67公斤,巴西,白羊座。

  猜到之后發生了什么?好幾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媒婆媒公幫著我去套阿暉的口供。我有個好朋友叫子張,她一度把問阿暉的生辰八字當成了校園生活的每日亮點,阿暉也使壞,每隔兩天才狗拉屎似的撒出一點兒,今天是身高176公分(阿暉初中時已經長很高了),隔了兩天才交代體重60公斤(他超瘦的),第二個禮拜才說自己是雙魚座,然后有喜歡藍色啦,喜歡《灌籃高手》里的仙道彰啦……

  子張的熱心過頭曾一度讓我覺得她會把阿暉搶走,不過卻沒有,阿暉沒和誰在一起,自始至終。

  她們開始起哄說要阿暉騎車載我回家,似乎是那時候確認戀愛關系的方式。阿暉不肯,她們就問他是不是不喜歡我。他卻搖搖頭,說他的自行車不能載人。

  我以為那是托辭,氣鼓鼓地往前走,他也沒來追,和他的好哥們洛川推著自行車走在后面,我和子馬走我們的,在子馬的慫恿下我們每隔幾步會偷偷回一下頭——他還跟著。

  “這下你心定了吧?”子馬問我。

  “去你的,干嘛心不定啊?”我回頭說。

  “干嘛心不定,干嘛心不定,還不是得問你自己?”

  然而跨不過自行車這道坎,我和阿暉似乎注定原地徘徊,有時候她們慫恿我放學留下來在操場邊看他們九班的男生打籃球,還讓我坐在她們中間,她們中有兩三個都是九班男生的女朋友,我坐在里面似乎有登堂入室之感,我嘴上推脫幾句,純粹為了裝裝矜持的樣子。

  有時候我也給阿暉買礦泉水,看他旋開農夫山泉的瓶蓋就往嘴里灌了半瓶子,喉結像海上的浮標一般在有限的范圍里上下跳躍,還剩半瓶他會澆在頭上,水將他藍色的校服襯衫淋出深藍的一大片,圖案抽象而迷離,很有點櫥窗里設計師男裝的意思(對,我想多了)。

  他們去華師大里為三對三籃球賽做訓練的時候也喊我去,不過開口的不是他,是洛川,“去吧,給我們加加油。”

  我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可嘴上還猶疑著。

  “他這人靦腆,其實他也想你去的,不過他開不了口。”

  “他叫你來的?”

  洛川支吾著答不上話來。

  女生都是要面子的,我沒直接答應他,然后是另幾個男孩的女朋友給我做思想工作,也說那些今天還流行著的話,“女追男,隔重紗”什么的,那時網絡剛剛興起,尚停留在撥號的年代,我們這些陳詞濫調是從一本題做《少女》的雜志里看來的。

  我同意了。

  初中離華師大后門不遠,不過走路還需花上二十來分鐘,于是就騎車,有車的載沒車的,蕭蕭騎車載我,才十分鐘就到了,她停好車,我們坐上華師大操場的看臺,把慘不忍睹的數學卷子墊在屁股下面。

  我不知道自己當時看進了些什么,凡是球碰到籃筐我們就呼喊,可更多的時候看臺上的我們似乎也沒在看他們,我們聊我們的,彬彬彬喜歡上若子啦成偉揮拳打青皮蛋啦老丁的頭發是假的啦橫七豎八的,只記得那年的天特別藍,白云大得跟床單似的,隨風揚起,慢慢地飄遠了。

  我們待到很晚,六七點吧(那年已經算是大逆不道),天都青紫了,散伙回家,又是有車的載沒車的,載我來的蕭蕭是女生中唯一騎車的,她四點多有事先走,剩下尷尬的我,她們都有男朋友,我卻誰也沒有。

  ——蠻好不來的。我這時才后悔。

  為了我的問題大家又逗留許久,她們去磨阿暉,阿暉面露難色,“真的不行,沒別的原因,真的是自行車不行……”

  她們又嚷嚷說沒見過這么小氣的男人,還叫我別要他了(其實他也沒要我),然后又是等,嘰嘰喳喳,無法解決。

  小楓便去求洛川:“只剩下你不帶人了,是男人就送子墨回家?”

  洛川推來他的自行車,跟我說:“上車吧。”

  洛川是子張喜歡的男生,這么做似乎不合情理,可說實話,我有點小小的驕傲(女孩間的友誼就是因為這樣才脆弱的吧)。他在操場的邊緣把車停下,等了很久,坐在后座上的我完全摸不著頭腦,然后他忽然又騎起來,一大截臺階,可讓我吃了好一記“彈簧屁股”,害我不禁“喲”了一聲。

  “啊?剛才你沒下來啊?”他問。

  “啊?”我才恍然大悟。

  “我剛才停車就是為了讓你下來啊。”他說。

  “你又沒跟我說。”

  “有些事不用說你也該懂啦。”

  “不說我怎么明白,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

  這么對待一個送我回家的人,好像不太禮貌,可他也沒再回嘴,只是踩他的腳踏板。我的手捏著他汗濕的籃球衫衣角,象征性的,他的車很穩,比我爸的要穩得多。

  從華師大回我家是條漫長的道路,他一直在說話,其實我已經不太記得了,只得了個他超有趣超爆笑的印象回去跟子張說,子張有沒有嫉妒我不知道,我每說完一句她就大聲地“哦”一下,以表示聽到了。

  騎過曹楊二村,我的家快到了,他的口氣忽而莊重起來。

  “阿暉的車是這樣子的。

  “呃,我們班有個大胖子你大概不認識,快兩百斤了,有一次在他車后座一坐,他的書包架就斷了,真的是斷了,有聲音,喀拉噠一下,跟薯片一樣。

  “大概被他爸教訓了一頓,之后他就有陰影了,誰都不許坐,所以,你別怪他。”

  我沒回答他,只是在八村的車站下了他的車,跟他說“謝謝”和“再見”。

  我和我爸已經惡化到基本不說話的地步,母親是養家的忙人,她總讓爸爸給我張羅晚飯,我回來已經晚了,父親第二次失業,他無所事事一整個下午還沒開始弄菜,他會問一聲:“儂要吃啥?”接著翻一翻冰箱冷凍柜里的藏貨,“雞翅膀要吃哇?”

  我白了他一眼,就回到房間里,別上房門的斯別林鎖(我家就一個房間)。

  其實我在減肥,也沒人說我胖,可我老覺得不夠似的,雖然再瘦也坐不上阿暉的車。

  “邦邦邦”,三刻鐘之后父親粗魯地敲起門來,有時我會開,有時候他敲了沒趣會作罷,但也有時候他會大吼大叫,滿口的三字經,他越喊,我越不理睬,他發起火來會胳膊“乓啷”一下把房門撞開,我的臉總被嚇成死魚色,他像給監獄里的囚犯送飯似的把幾個碗往玻璃桌上重重一擺,又回到灶頭間里。

  我偏不吃,雖然肚子也咕嚕嚕地提反對意見,可我倔起來執拗得很。他過了一刻鐘會進來看看,我曉得是因為他自己餓了,看我不吃,他不屑地說了句“覅吃算數”,便收走所有的碗筷,我立馬就聽到灶頭間傳來他大快朵頤的聲音,唧唧呱唧唧呱,我又把門踹上了,只是這次沒反鎖。

  不吃晚飯是有用的,沒兩個月我腹部兩側肋旁骨畢現,很像兩排對稱的火車軌道,母親周末偶爾會給我洗澡,她一看就簌簌地落下兩行淚,勸我說:“再奈能不開心,飯要吃額。”

  她和爸爸很快就在灶頭間猛吵起來,我聽著高興——介憨的男人,最好離婚,快離快好!

  幾乎是媽媽發現我瘦下的第二天,子馬也說了同樣的話,她把手放在我的肩上,說:

  “你薄了。”

  她沒多說什么,我有些得意,只不過我也曉得其中的危險性——已經兩個月沒來老朋友了。

  “其實不是瘦了才好,比如說像我媽胖得跟頭豬差不多,我還是覺得她超正的。”竟然是洛川第一個開口勸我,繼上次以后,他承擔起每周五載我往來華師大的任務,去的路上阿暉騎車跟在一旁。

  “阿暉也不喜歡白骨精,是吧,阿暉?”

  阿暉沒說話也沒搖頭,他倒還依然精瘦精瘦。

  “反正不好,我告訴你,男生不喜歡太瘦的女生,我不騙你。”洛川側著頭跟我說。

  不知道是媽媽還是他的話起了效果,我至少開始進食了,晚上,雖然還是鳥食般少,怕胖,子馬說“還是這樣好,面色好多了,你前段時間白寥寥的,你自己發覺哇?”

  “真的啊。”我說,噘噘嘴。

  想起那段往昔心底會泛起沃土般的溫柔情愫,或者是和那幾年的夕陽有關。中學的車庫好像是由工廠倉庫改裝的,房頂就架了幾片鐵板,沒有合攏,車房里有夕照,朦朦朧朧的橘色大塊大塊地灑落一地,整個場景美得像法國電影《漫長的婚約》。我跟蕭蕭說過,她說那是因為我不騎車的緣故,“美個屁咧,下雨天自行車濕光的時候你還會覺得美?”

  “不過下雨天很多人也不騎車。”我說。我指的是阿暉。

  “哦,車在人在。”蕭蕭示意了下那輛銀色的自行車。很奇怪,多年以后阿暉通過人人網(最早叫校內網)找到我,可能無聊吧,他還加了我的QQ,然后客套地問我這么多年過得怎么樣?

  我對他說:“我還記得你那輛藍色的自行車。”

  “?”屏幕上跳閃著。

  問號立馬躍入我的腦中,我趕忙糾正道:“哦,記錯了,你那輛是銀色的。”

  他“恩”了一下。

  這么說來,那輛藍色的自行車究竟又是誰的呢?

  “你喜歡洛川啥呀?”子馬問過子張。

  子張的眼球在眼框里彈珠似的滾了半天,終于想出句妥帖的話:“他那輛藍色自行車超拉風的!”

  “子張說你的藍色自行車很炫!”我把話傳到洛川的耳朵里。

  “哦。”

  “子張那么漂亮,你一點兒也不喜歡她?”我問他。

  “這世界上漂亮的女孩多了去了,我哪兒喜歡得過來啊。”

  洛川草草搪塞我一句,又跟我漫天瞎扯,他似乎總有說不完的話,哦,我記起來了,是他第一個跟我說到海馬的嘴巴就是根吸管,“作孽是蠻作孽的,只好啜半流質”;水母碰到敵人的對策其實跟黃鼠狼一樣,“放一只屁,馬上肇事逃逸,沉到海底裝憨”;鰻魚的孩子老神奇的,“肚皮餓會變成公額,吃飽了會變成母額”……

  我以為那些都是假的,佩服他不動聲色的幽默,笑得我前俯后仰,有時候腦袋會撞在他的背上。

  “儂控制一下好哇?車子被儂搖了像地震一樣。”

  和很多人的疑惑相同,我也奇怪他自己怎么從來都不覺得好笑。

  “我說的都是真的啊!不信儂去查。”

  查也是很多年以后了,網絡終于方便到每天充斥我們的生活,上班無聊時會忽而想起一兩句洛川曾經說過的話,順手鍵入百度查一查,竟然都是真的!他沒有成為生物學家,真是可惜。

  “我才不要學什么生物呢!學完后說不定沒人要,還得回到什么長風公園海洋世界工作。伊拉還不是靠阿拉這點區里面的學校養著,每年都要去那里秋游,再去?再去,那里的企鵝看到我都覺得煩了,‘咦,儂奈能又來了?’”

  洛川壓扁了嗓子模仿企鵝的聲音,倒更像唐老鴨,我又笑得渾身顫抖。

  “不騙你的,企鵝的記憶力超好的!”

  他現在在做什么,我不知道,那時候我們每個人都像《嬰兒城》里的小天才,天生的科學家,運動員,八卦記者,法官,作家……

  阿暉和我之間還是沒什么交集,這也讓他們很頭痛。他們去哪兒都想捎上我,可我有時也挺尷尬,阿暉不說話不打緊,到頭來還得麻煩洛川送我回家。

  “我們都覺得你是個好女孩,阿暉神經大條來著,你別睬他!”洛川會這么說,說得我不知怎么接話。

  “對哦,你不能不睬他的哦。”他想了想又補充一句。

  “說實話,子墨啊,你到底喜歡那家伙啥?”有一次洛川問我。

  “都喜歡。”我說。

  “都喜歡,喜歡些啥?”他問。

  說真的,我也不知道,如今想來真會覺得不可思議,我可以喜歡一個從來不主動和我說話的木頭人三四年之久,而且我一直以為這種喜歡是真實存在的,就好象那些追星的女同學們,她們的喜歡也是真實存在的,我甚至一度以為愛情的本質就是這樣,“不然就不純粹了”。

  “你說的也對,其實我也覺得這種單純的愛情最好。”洛川很少說這么正經的話。

  可過了一會兒他還是覺得不對,“不行啊,這樣下去也不是回事兒啊?”

  他們教我一招——沒事找事,于是有了我和阿暉之間最接近的一次。我請他幫我謄抄一份小說稿子,我后來才記起來,我曾經參加過一次“新概念”,就在初二的時候。聽同學媽媽單位同事的小孩(她得過獎)說,雜志社很注重人的字跡,所以字一定要挺!

  阿暉從小學書法,一手好字,我就去問他,他沒有推脫,只是問我什么時候要。

  “下禮拜一。”

  “哦,下禮拜一給你。”竟然那么順利就答應了,我還開心了好久。

  幾天后的禮拜一,阿暉經由洛川和蕭蕭兩個人才把手稿遞到我的手上,他的字有種草書的風格,子張瞅一眼便說:

  “肯定不是認真寫的。”

  我回家研究了好幾天這字是不是認真寫的,初看像是某位大師的固有風格,看過一會兒又像是他隨隨便便寫完了事,我到現在都吃不準究竟是怎樣。反正我那時候不舍得寄原稿,而是把復印件裝進信封,貼上郵票,寄給雜志社,結果當然是——石沉大海。

  現如今收拾抽屜時偶爾瞥見抽屜底部的這份手稿還是會有驚奇的感覺,不過現在的我更珍惜文章本身,而非字跡。

  不管怎么樣,我還是一廂情愿地為阿暉做了很多事情,譬如初三時我接受了保送進區里一所寄宿制市重點中學的機會,我記得那天媽媽特地請假過來,目的是勸服我推掉這個保送機會,“儂完全好去考四大名校額!”我卻死活不要。我的理由很簡單:

  “住在學校里,我就可以不用看見爸爸,不用跟爸爸吵架,你們也不用操心了!”

  媽媽便不再多說些什么,她說“你人大了,自己做決定就好”,乘了輛公交車又回單位去了。

  我也回學校,我讓蕭蕭經由洛川帶句話給阿暉一句話:

  “這個學校分數會低一些,加把勁肯定能考進。”

  周五洛川碰到我的時候還跟我說阿暉點頭了,還說他們這次完了后先不打籃球,考完有的是時間玩。

  我會在走路去學校的路上碰到洛川,多數是打聲招呼,他顯示出自己很賣力的樣子,“不跟你說了,你不用中考的,我可得先去學校學習了!”

  只有一次,我帶著大堆的巧克力啊糖果啊要拿去學校答謝老師,實在拎不動,我說什么也不要我爸送我,幸而遇見他。他提起兩大袋子放在書包架上,一手扶袋子一手推著車,和我一起慢悠悠地走去學校,那也是我們最后一次并肩走去學校,我竟然想到了那些年盛行的贊美老夫婦之間情比金堅的肉麻作文,什么銀發的老頭老太佝僂著背卻每天手挽手去公園散步的背影,我好像突然明白這個場面的確可以很感人。

  我相信他們都努力過了,只可惜成長路上留給男孩的時間太過倉促,我孤孤單單地提著行李去高中報到,媽媽上班,也不要爸爸送。

  阿暉去了個區重點,而洛川去了阿暉學校隔壁的一個普高,哥倆兒又成了鄰居。

  剛讀高中時手機還是絕對的新鮮貨,我們的生活仍然仰仗著座機。晚自修回來是一天之內寢室最熱鬧的時候,電話鈴聲此起彼伏,每個女生都期盼那個時刻,早早沐浴完備磨蹭著不上床,或爬到床上還不肯睡,拿本書裝樣子——這時接起電話的人沮喪著臉,看著你說:

  “找你的。”

  給我打來電話的除了媽媽之外就是他了,他打電話向來簡略:

  “這個禮拜五,來我們學校看我們打籃球哇?阿暉也會來。”

  我猶豫著,不置可否。

  “可我不認識你們的學校在哪兒啊?”

  “這有什么,告訴我你幾點放學,我來接你。”

  周五高中門口總是私家車大排長龍的景象,甚至還可以比拼名車——奔馳,寶馬,偶爾有保時捷,更多的是豐田和福特,我印象中只有兩輛車最拉風,一次是有母親直接開著救護車來學校門口接小孩,還好沒有在車頂放喇叭“嗚哇嗚哇”地嚎叫,不然會引起更多人圍觀。一個男孩子,他氣鼓鼓地把書包甩給母親,趕緊鉆進車里。

  “你不是說人家都開車來接小孩,媽也有車。”

  沒關上的車門漏出了風聲,我們聽到都咯咯的笑,幸好只開來過這一次。

  另外那輛車就是洛川的了,他把亮紅色的調檔山地車斜跨在校門口,一腳踩在腳踏板上一腳踩在地上,身穿大號的籃球服,三七開頭發(那時候林志穎就留這個發型唱《十七歲的雨季》,迷倒萬千少女),這輛車連輪胎架也是特制的,漸變色的噴漆涂抹出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騎起來簡直就是哪吒腳下的無敵風火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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