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子的愛情
我常常會想,如果沒有之后的種種,若子一定就是集體照里某個看著面熟卻怎么也想不起來名字的同班同學,這對她而言會不會是件好事呢?
若子既不是班干部,成績也不冒尖,更不是嘩眾取寵的搗蛋鬼(那時候只有這三類人才顯眼),她第一次進入我們的視線得益于子馬心血來潮的相面。
“你們有沒有仔細研究過若子的長相啊?她其實長得很像狐貍的有沒有?你們快來看呀!”子馬像端詳一件器物般湊近若子的臉龐,雙手隔著空氣描摹若子的眉毛,眼線,鼻梁,“真的,你們看,她的鼻尖是這樣的,眉毛是這樣的,眼梢是這樣的!”
被子馬這么一嚷嚷,我們心動起來,紛紛圍攏。若子的面頰很小,所以五官也注定要在螺螄殼里做道場,全比別人的縮去幾分,大約這也是我們平時不太注意她的原因——看起來費力。但是經過子馬的一番宣傳,若子的特征好像被放大了,我們細細打量起她來。若子的眉毛很細,色淡,眼睛也不是水靈靈的那種,而有點像父母偶爾買回來炒蛋的銀魚,微鼓的魚頭是她的眼珠,甩水的魚尾是她的眼角,微微往上翹起。鼻梁至多算隱約可見,可到鼻頭處尖尖聳起,不算好看,但很窄很小倒真有點像狐貍。
“真的喏,你這么說,真的有點像。”與若子同桌的子云別過腦袋,邊看邊評論。
“那像狐貍是好還是不好?”若子難得成為一個話題的中心,一下子就當了真。
“像狐貍啊……”子馬故意賣起關子來,“肯定算不上漂亮的啰,不過有個詞叫‘狐媚’,你明白的啰?男的最吃這套,你說好不好?”
若子作勢要撲打子馬,子馬側身一讓,若子軟綿綿的拳頭落下了,半真半假地瞪了子馬一眼。
“喏喏,你們看,若子會拋媚眼,電力十足呢!”
這邊沒收場,看戲的人忍不住了,子云問:“子馬,那你看看我,我像什么?”
被她一提,別的女生也去拉子馬的袖子。子馬掙脫開,假裝審視子云一番,說道:“你啊,像人嘍,你還希望你自己像什么?”
子云的嘴撅得可以掛油瓶,若子趁勢和大家一起咯咯笑起來,收也收不住。話題就這樣非常輕巧地被轉移開了,當時在我們的圈子里,有意無意地就規范了每個人不同的氣場,對若子的關注力注定是持續不了幾分鐘的。
子馬這個人素來有點里弄氣。只要見過一次面以上的,她都會列為自己的熟人,所以在學校里幾乎沒有她不認識的人。而且她最大的本事就是拿自己知道的各種各樣的信息,去交換更多的別的班的信息。關于她對若子的發現,原本只是不經意的一句戲話,不知怎么被子馬宣傳出去以后,若子的名聲越來越大。最后,我們教室在中午簡直成了動物園,生意好的時候可以同時探進三顆腦袋,男女皆有,“哪個是若子?哪個是若子?”
這股熱潮維持了整整一個禮拜才消停。我們幸災樂禍地看著若子正襟危坐在她的課桌前,煞有介事地看她那本語文書,自從有人來看她以后,她中午簡直連廁所都不去了,羞答答地低頭看書,書頁永遠停留于契訶夫《凡卡》的那張插圖上。
“你們班的若子在么?”第二周的周五中午,門口來了兩個高年級的男人(我們習慣稱呼差不多同齡的男生為男人,這么稱呼似乎自己也年長了許多),藍色的襯衫拉到運動褲外面,上面的兩顆紐扣敞開著,露出貧瘠的胸膛。坐在門口的是霍嘉衣,他本來就膽子小,看到面前兩個男人立即屁顛屁顛地來拉若子。
“拉什么拉,你這個人,不要碰我!”若子生氣道。尤其在不清楚底細的陌生異性在場的時候,跟這個全班最矮的男生拉拉扯扯太跌分了。
霍嘉衣話也說不利索,指指若子,再指指門口,簡直像個啞巴。
若子站起來,快步走到門口。
“我們大哥成偉想見你!”個子高一點的男人說完甩甩頭發。
若子撅著嘴猶豫了一下,便跟他們上了樓。
這對我們來說,簡直是普天之下最爆炸的新聞了。被高年級的男人看上,本來就是一件不得了的事。他們的眼睛都是長在頭頂上的,入他們法眼的女人總是散發著一種成熟到不太正氣的撩人的氣味。加之,打從我們進入藍中以來,成偉的名字如雷貫耳。他比我們高兩級,留級一次,總共要比我們大三歲。被他看上的女人該多成熟?更要命的是他的明星臉,年輕火紅時期的鄭伊健翻版,中長發挑染了靠近額頭的兩條,酒紅色垂下,好不拉風。每次我們班輪到校門口值勤時,會看到他踩著早自修預備鈴進校門,對我們中最漂亮的女生(那時似乎是子云)瞟一眼,大嚼口香糖帶起的臉部肌肉突然一停,涌起一絲恰到好處的邪邪的微笑,我們基本上集體被電倒。
如果是體育老師王東風(因為他的坐騎是一輛東風牌助動車)當值的時候或許還會斥責他幾句:“把口香糖吐掉。”
成偉只當耳旁風,仍舊走自己的路。
王東風便用胸口頂住他,成偉挺起腰板,和王東風差不多高,他的眼睛怒氣洶洶地直逼王東風,硬是把后者惹惱了。
“你給我吐掉,不吐掉休想進去!流里流氣,什么腔調!”
“好,是你要我吐的!”成偉一口吐在校門口的水門汀地板上,抬眼再看王東風。
“撿起來!”
“好笑了,你自己要我吐掉,現在又要我撿起來,到底什么意思?”
站在門口值勤的我們連大氣都不敢出。看著兩個人如同兩頭公牛一般頂著對方,暗暗悲壯地祈禱成偉的勝利。
“干嗎干嗎?成偉,又是你,給我過來!”政教主任經過。成偉甩動一記肩上的書包,大搖大擺地走過去。我們知道,不消幾分鐘成偉又會大搖大擺地出來,政教處無外乎“教育”他一下,這樣的戲碼我們看得太多了,聽說他是校籃球隊的主力,學校不會趕走他的。
好了,就是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成偉竟然點名要見若子,簡直讓人大跌眼鏡。
“真搞不懂若子有啥特別的,男人都來看她!”
“你以為是看人啊?看妖怪呀!”子張說。
這句話講得不無道理,我們稍稍消了點氣。
若子上樓大約待了五分鐘,接著又疾步走下來,氣喘吁吁。
“怎么樣?成偉找你去有什么事?”子馬湊上前去問。
“哦,沒什么,沒什么事情。”
“不想說就算了。”子馬揮揮手,怪聲怪調地嚷嚷著“哪個少女不懷春”。
“真的沒啥,他就問我了一句‘你就是若子啊?’我點點頭。就這樣。”若子自己大概也挺失望的。
我們互相之間傳遞了個眼神:果然沒戲。
沒戲歸沒戲,可被成偉“欽點”過的若子似乎變成了一個新的傳說,雖然不像之前那樣大家如看動物一般來看她,但時不時會有些男人的身影在我們班門口轉悠,陰魂不散。幾乎是同時,陸續有傳言說某某喜歡上了若子,阿胥、鄭名、章毅全部中標,還有許多別班的男人。最極端的情況,連續一個禮拜每天多爆出一個喜歡若子的男人,我們覺得簡直如一場瘟疫。
我們中的大多數都是榆木腦瓜沒什么眼力勁,,可子馬會點撥我們:“看阿胥,平時對誰都粗聲粗氣,唯獨看到若子,像貓兒一樣溫柔起來,還不是喜歡她?”
經她一演繹,還真是,不僅阿胥他們,就連數學老師小李子,見到若子都收斂起自己“乖乖龍的東”的鄉音,
我自己還碰到一件事情,徹底將我拉入女生們的同仇敵愾中。那天碰巧和若子一起離校,門房張大叔忽然微笑著問道:“回去啦?”
我吃了一驚,他從來不認識我的嘛,但還是禮貌地點頭說“是”。接著從張大叔眼角細微的角度差別中我認出了他眼仁中的若子。怎么,連門房大叔都……人家根本不是對我說的這話好不好,天下還有什么比我這樣自作多情的回答更窘的事?我義憤填膺地把這件事說給子張、子陸、子馬、子云她們聽,子張也如臨大敵,好像很受傷的人真是她,“你們說若子有什么好的呀?那些人是眼睛瞎掉了,還是昏頭啦?”
這是我們在若子身上發現的第一個哲學問題,我們給出了各種怪異的答案,身子骨瘦得像白骨精,回答問題的聲音小得像蚊子……
子陸的想法獲得了率先認可,“還不是因為她很懂得小題大做?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兒她就能從十六鋪嚷嚷到楊樹浦,非要全世界都知道不可。”
有幾分道理。清明過后的春日,常有流螢飛蟲鉆過紗窗的網眼擠到教室里湊湊熱鬧。若子會遭了鬼似地叫起來,聲音不大,但尖利中帶著震顫。她的雙手舉在胸前,從座位上彈起來,碎步好像踩在火點上。課程由此中斷,老師不耐煩地用表情授意旁邊的幾個男生,那幾個男生嘟囔著“屁大點蟲都要怕”,卻仍然爭先恐后地扇起課本幫她驅趕。
若子回原位坐下,驚魂未定;男人們的額頭冒著細汗,好不得意。
子陸這么一捅破,全班的女生都像得到了啟示,膽子全縮小了**成。誰哪里飛來個蟲誰就像中了彩票頭獎,尖叫加手舞足蹈。但倘不是若子,是萬萬引不起英雄救美的興致的。一直到語文課學了“東施效顰”的典故,“嚷嚷”又成了若子的特權。
子馬有一次笑嘻嘻地跟我們說:“我問過阿胥了,阿胥說若子身材好!男人方面的說法嘛,大概總歸可信的啰。”
“啊?”我們全都詫異了,顯出很嫌惡的樣子。若子高挑而且早熟,她留了長發后不是最規矩地梳起來的,總是借口體鍛的時候頭發散了,故意披下來,于是細長的脖頸若現若隱。人家襯衫領子最多松一粒扣透透氣,她總歸要松兩粒的,兩條鎖骨便鐵軌般突出來了。校服那么寬,大多數人上身后都像穿道袍,唯獨她還能鼓鼓囊囊的。有時她把腳擱在花壇邊矮籬笆上系鞋帶,露出一截白皙滑嫩的小腿,像傾斜而下的牛奶。還有夏天穿裙子的時候能看到她的膝蓋,別人的膝蓋部位都跟含著顆煤球似的深色的一團,唯獨她的,小巧如同兩枚核桃尖尖地收斂地向前輕微突起。同樣的校服短裙,若子穿上顯得裙子尤其短,腿也隨之更顯修長。
子馬還是笑嘻嘻的臉,她端出一副媽媽桑的語氣:“你們年紀太小,不懂。男人和女人欣賞問題的角度不一樣的好哇?他們都一樣的呀,什么阿胥、鄭名、章毅,跟成偉沒區別的。”
雖然子馬還是有點諱莫如深,但她用曖昧的語氣無非就是想說,男人都是膚淺的動物,這也讓我們萬萬不能接受——至少可能有不那么庸俗的男人存在,至少我們心里喜歡的人不是這樣的!
若子的瘟疫還在蔓延,班里班外的男人紛紛下馬,上周就連平日里看起來最老實忠厚的無患子也被證明是沒出息的東西。他拿出一只薰衣草花紋的包裝盒,放在若子的課桌上。
因為是中午,大家都在看,有人低頭哄笑說:“這個鄉下人要娶若子回去做壓寨夫人嘍!”
若子顯然是聽到了,她拆都沒拆,把包裝盒“啪”地一下推倒在地上。無患子趕忙撿起來,他小心翼翼地拆開膠好的封口,是個玻璃水晶球,球面豁開了一道長長的裂紋。
若子前兩天嬌滴滴地說自己喜歡路口小店櫥窗里的水晶球,無患子當時正坐在她的前座寫作業,聽在耳朵里就記在心中了。后來,在無患子因為家里生意失敗不得不回安徽去了,我們都禁不住想起這個午后,他躬著身子,顫抖地把裂開的水晶球塞回到薰衣草花紋的包裝盒里,心里升起一股寒意。
成為人氣女生以后的若子,仿佛變了一個人——也許她原來就是這樣的,只是我們對她的了解不夠深。她恃寵而驕,羞辱過很多追求者。她把情人節阿胥送她的費列羅巧克力轉送給全班最肥碩的女生;她把其他班男人寫來的情書故意掉落在地上,讓好事的人撿來朗誦……
她唯一滿意的是大家把她與彬彬彬扯在一起。
彬彬彬是我們班還算比較拿得出手的優質偶像,雖然我們個人更熱衷成偉一點,但起碼的集體榮譽感還是有的。他手臂上掛著三條杠,成績與最踏實努力的無患子不相伯仲。更重要的是,他高高瘦瘦,賣相俊朗。他在夏天最熱的時候也穿著長褲,從不像阿胥,鄭名他們那樣把短袖撩到肩頭撐作背心或是打籃球回來旋開瓶礦泉水就從頂至踵淋浴似地灌。
但我們馬上發現了令人心碎的事實:就連彬彬彬也是個無可救藥的膚淺的動物。
最初還是子馬軋出的苗頭,“你們沒發現下課彬彬彬動不動就彎到若子桌前去么?”
“沒有吧……”子陸和子張都不愿意承認,語氣虛弱。
不久之后,體育課上的一幕就讓所有人驚呆了。800米長跑考試,若子開跑前就嚷嚷:“哎,最怕考800米了。聽人家說最好的辦法就是放條狗在后面追,這樣一會兒就跑完了。”
彬彬彬剛考完1000米,從第二圈開始給若子陪跑,邊跑邊小聲說著鼓勵的話。連王東風都被感動了。那天下課前他忘記吹哨集合,提著秒表和記錄本靜靜地走進操場邊的器材室后就再沒有出來。
若子沒過兩天又說:“我家小區里最近有人在賣蛇,嚇死人了!”
從那天起彬彬彬就推著自行車送她回家。和若子住在一個小區的蕭蕭說:“我們家那兒連賣油墩子臭豆腐干的阿婆都被城管沖掉了!哪來的蛇喲。”
至此,我們絕望地相信:彬彬彬和若子準會成為一對兒。
彬彬彬剛開始送若子回家的那周,成偉的“左右護法”下課后又來我們班門口轉,子馬猜是成偉派人物色新的美女,好回去向他報告。雖然表面上大家也沒什么不同,但我可以依稀感覺到教室里充斥著一種皇帝挑選秀女的緊張氛圍,三三兩兩結伴上廁所,上過廁所的拿著水壺去倒水,倒完水的又站在走廊里聊悄悄話……當我對后來發生的事情感到摸不著頭腦時便會回想起當時走廊里如戲的一幕:走路時她們故意扭起**,話語聲撕得又細又綿,站在走廊的那幾個喜歡斜倚在墻上,白溜溜的腿伸得老長,手指揉捏著藍色襯衫的衣角。
我向來后知后覺,直到后一個周四中午和子云去操場散步才明白校園里發生了什么。教學樓底樓有一扇通往操場的小門,常年開著,走過小門的剎那,子云“哇”地一聲叫了起來,我才發現和戶外的光斑一同攀上她的腰際的還有一雙陌生的手。子云像拍蒼蠅一樣對那雙男人的手亂打一氣,背后的成偉出聲了:“別打了,痛死啦,想謀殺親夫啊?”
子云的臉紅得像熟透的龍蝦,不敢出聲。那時候我手上還沒刀疤,不能唬人,但仍然裝樣子似的揮起拳頭威嚇成偉:“不要臉,還不快滾!”
“走就走,說不定我走了她還舍不得我呢!”成偉說著便和他的“左右護法”離開了,另外兩個男人還回頭沖子云擺一個鬼臉,扔下一句話:“我們大哥抱你是看得上你,我們大哥只抱美女!”我多么希望子云發一下威罵跑他們,可她紋絲不動,低著頭,他們走后良久,她臉上的紅潮還未消退。
我怒氣沖沖地講給子馬聽,才曉得子云并非第一個,子張也被抱過,班級里還有小櫻和小楓兩個,別的班級也有,已經不是新聞了。
“她們就這么算了?不教訓教訓這個混蛋?”
“你沒被抱過心里不知道,其實,她們心里可樂著呢!”子馬斬釘截鐵地說。
我是真不懂,但子馬說的似乎又是真的。不知是誰好事列出一張美女榜,準入門檻即為是否被成偉抱過,還有人列出了被成偉襲擊的高頻場所:除了底樓通往操場的小門之外,還有兩樓的開水桶旁和自行車房。
我驚訝地發現下課的十分鐘里遠在操場那頭的自行車房也可以聚集十多人之多。我們知道她們都想去碰碰運氣,可這事情光靠碰運氣不行。
有一兩個星期沒有新的消息傳來,美女榜便成形了,由幾行娟秀的小楷抄在練習簿撕下的一頁紙上,有班級和名字,對齊著,很像是學校櫥窗里張貼的光榮榜。傳到我們這兒時已然皺巴巴了,子張溜上一眼,便發起嗲來:“哎喲,我哪里算美女啦?”我看見有幾個女生朝她瞪了一眼。
子陸反反復復看了兩遍,惹得子馬嘲笑起她來:“時間看得再長,也看不出你的名字來?”
“不是呀,我在看,紙上怎么沒有若子?”
她一說,我們用圓珠筆點著一個名字一個名字移過去——果然沒有。
“是不是因為她有了彬彬彬?”子陸問。
子馬用筆點了幾個名字,意思是這幾個也都名花有主,成偉顯然不屑于按照“有主沒主”來作簡單判斷的。
“還是成偉有品味。”子馬嘖嘖稱奇。這可能也是唯一的解釋了。
子馬曾經說過,若子可以是我們中的任意一個,這話當年對于我們是安慰,如今想來卻是慶幸。
因為美女榜的新鮮出爐,若子獨霸天下的地位似乎被動搖了,先紅起來的是子張,大家開始傳阿胥和章毅都喜歡她,其實就是課間或大掃除的時候拌拌嘴,子張那張嘴很厲害,動不動可以吵半天,吵完后每個人還是樂呵呵的。八卦的熱點很快轉移,他們說隔壁班有個小男人天天來看小櫻,大家又有一句沒一句地譏諷小櫻:“你怎么不給你家男人吃啊?養得他那么矮?”
小櫻可是真打,打得說閑話的阿胥哇哇亂叫。
這些都不打緊,想來對若子構成最大威脅的可能是子云。或許是彬彬彬的關系,同年級有事沒事來看若子的女生川流不息,她們通常會拗出一張吞中藥時候的苦相,皺著眉頭偷窺若子,這類人的嘴里吐不出象牙:“若子不怎么樣的呀,還是她旁邊那個女孩漂亮些!”
“怪不得成偉連碰也不要碰他!”
若子早已因為和彬彬彬雙宿雙飛得罪了班里的一票女生。子陸有時候也會參加一份:“就是呀,我們都覺得彬彬彬眼神不好,明明看的是子云,卻找錯了人家。”
“是呀,你們彬彬彬要配一副好點的眼鏡了!”
“我看,戴一副還不夠呢!嘻嘻!”
……
閑時她們可以這么有一句沒一句地扯上一整個中午。子陸還憑了中午這段情誼在每個班都結交上一兩個至交好友(正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就算若子坐在教室里她們也無所謂,說不定還講得更大聲,生怕她耳朵不好使。
我明知不妥,但從來沒勸過,心里也少不了暗喜,我想很多不吱聲的女生也是這樣。和我們一樣不會去說她們的還有彬彬彬,若子深皺著眉頭抓著他的手指著門口三三兩兩的小集會,彬彬彬會還給若子一個燦爛的微笑,然后用手捂住若子的耳朵。若子的臉越憋越紫,最后憋成了一只爛茄子。
彬彬彬最激烈的一次大約是胳膊上被若子擰得受不了,他走到走廊里,向外面的女人雙手合十,作了個揖,小聲懇求幾句,說完又像供菩薩一般一拜再拜,這招對女人管用,她們今后只在背地里嘀咕,不當面詆毀。可我觀察到彬彬彬作揖時若子的表情——她的臉是黑的。
這段時間除了女人們的集會,我們總覺得學校里少了些什么,后來才想到是整整兩個星期沒見到成偉了。子馬從成偉的兩個跟屁蟲那兒打聽來,說成偉為了某個女人心情不好,在人家男人的頭上敲破了一個啤酒瓶。
“還被派出所拘留了一個晚上呢!”
“那么帥?”子陸贊嘆道。
“是啊。聽說對方還是個中年人,成偉也就一瓶子上去,一點兒也不含糊。”
“乖乖,中年人也敢打!厲害!”另幾個女生說。
“不過,聽說后來打起來了,成偉也受了一點兒傷。”
“真的?嚴不嚴重?”她們已然把成偉當自己人了。
“聽說還好。具體我也不清楚了。”子馬尷尬地攤開雙手,微微一笑。
那個受了傷的成偉終于在后一個周一回來了,他的右手貼滿了膠布。頭發索性貼近頭皮剃了個圓寸,像櫻木花道,所以他一復出又成了藍中的頭條新聞。
“成偉剃了個光頭,帥死了!”子陸不容分說地拉著我去窗口看。班里的男人“噓”起來,我們也不在乎,更多的女生慕名聚到窗口。
“我覺得他光頭不好看。”我說。可沒人理我,她們像被人點了穴道一般胳膊支著窗臺,屁股翹得老高。
成偉似乎發現教學樓的窗框里都像拍集體照般擠滿了人,他故意向空中歪著嘴巴壞壞一笑。她們的穴道忽然被解開了,情不自禁地笑起來回應他,笑聲在樓上樓下久久地回蕩著。我注意到最早離開人群的是若子,她失魂落魄地坐下來發著呆。
若子這幾天已經很少笑了,我猜到她和彬彬彬之間會出事。
沖突最終發生在隔天下午的放學以后,彬彬彬照例去車房推他那輛銀色自行車,若子卻沒有站在車房出口等,她徑直地往校門口走去。彬彬彬開了鎖,在車房里就騎了起來,剎在若子身前,若子不理她,繞開了又往前走。
“怎么了?”彬彬彬伸手拽若子的衣袖。若子的面孔依然板起,甩開他的手繼續走。彬彬彬又去追,還是問怎么了。
幾次三番,若子才開口:“你以后別送我了!”
“怎么了?”彬彬彬像臺卡帶的錄音機。
“反正你以后別送我了!”若子一說,兩列龍須面似的眼淚從她銀魚般的眼睛里掉出來。
“哎喲,發生什么事啦?”成偉正好推了輛招牌式的紅色調檔山地車出來,“讓我瞧瞧,這個是若子吧,怎么了?小男朋友惹你生氣了?”
“沒你的事兒!”彬彬彬喊道。
“別這么說,現在既然人家女孩子不要你了,就讓她自由選擇吧。”成偉把車推近若子身邊,拍拍山地車的橫梁,“我成偉平生最恨男人欺負女人了,怎么樣,若子,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若子使勁吸一把鼻涕,拖著兩行眼淚轉向成偉。她看著成偉的車后輪,愣了兩秒——山地車沒有書包架。
“怎么,你的小男朋友還沒讓你坐過自行車的橫梁?”成偉笑著說,把車側向放低一些,“坐前面才舒服呢,來,上車。”
彬彬彬的臉爛成只臭番茄,他有氣無力地阻止了一句:“若子,別,別跟他去……”
若子白他一眼,卸下書包讓成偉掛在車頭,跳上山地車的橫梁。
“再見了,小男朋友!”成偉的長腿一蹬,紅色的車輪飛快地轉動起來,好似兩團火,熊熊的火焰中,成偉的下巴蹭著若子的高梳馬尾。
“都是你說的喏,若子這只狐貍精!”圍觀的子陸拍著子馬的肩。
“狐貍精!”子張也“啐”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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