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廢棄的老宅子靜靜地安躺在城外的山坡下,縱使電閃雷鳴也似乎無法將它喚醒——那里沉睡著過去的時光。
哥哥說,那里是他們曾經(jīng)生長的地方。
或許,在那兒,他們真的有過一段沒有任何憂慮的時光。
哥哥說,在那兒,每到陽光燦爛的下午,父親就會一手抱著年幼的自己,一手牽著沈潮,沿著屋外的小溪一步步地走著。哥哥說他至今還能回想起那個時候,他光著腳踩在清淺的溪水中,腳底下石頭像是在親吻著他的足底。
可是在幾年前,沈汐第一次跟著沈潮回到這里的時候,屋外的小溪早已經(jīng)干涸,屋內(nèi)布滿了灰塵和蜘蛛網(wǎng),屋外堆了一個簡陋的墳塋。
當晚,沈汐第一次看到沈潮喝醉了酒。那個夜晚,漫天繁星,哥哥就躺在父親的墓碑面前,衣襟上濕了一片。
那時候,他坐在沈潮的身邊,低聲說:“哥哥,只要這個江湖還允許隨意殺人存在,我們的悲劇將永不會止歇。我想要一個規(guī)整的江湖,我想要人人在這個江湖中都能受到保護,我想要的江湖不是一個力強者勝的叢林,而是所有人的樂土。”
夢想這東西,有時候說出來,總是被人嘲笑的。他們哥倆卻都是這樣的一種傻瓜,堅持著自己的堅持,無論旁人如何看待,就是不肯改變。
而正是因為如此,才終于走到如今這個地步么?
他緩緩地走進大廳,屋外的閃電將整個天空映成白晝。
每走一步,都感到臟腑中劇烈疼痛,有鮮血堵在嗓口,似乎隨時都會嘔出。
原來,沈潮真的在這里。
他看著沈汐,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是驚訝還是心疼:“你竟然真的用那樣自殘的方式,沖破了我的‘縛鳳’?你就這么想將我捉回去?說吧,你帶了多少人來?”
“哥哥,只有我一個人。”沈汐低聲說,“我不會帶任何人來。”
沈潮的目光越過沈汐,投向他身后無盡的黑夜中去。片刻之后,他收回目光,神情略略緩和了下來:“沈汐,當初我們加入江湖刑堂的目的,不就是為利用那里的資源,尋找殺死父親的兇手嗎?”
“你的目的達到了……”沈汐喃喃地說,“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我和你們同時到的唐塵的住所,那個時候我剛剛得到相關(guān)的線索。”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沈汐忽然爆發(fā)了,嘶聲叫道,“為什么要獨自行動?殺父之仇難道沒我的一份嗎?難道你以為,我從來都不想為父親報仇嗎?哥哥,你為什么非要把我們逼到如今這種境地……”
沈汐咬著牙齒,身體在顫抖:“哥哥,其實你從來沒有信任過我,你只不過是,將我當做報仇的工具罷了……”
沈潮沉默了。他握劍的手緩緩收緊,又緩緩松開:“原來,在你眼里,我是這樣的一個人。”
“哥哥……”
“你說得沒錯,你不過是一個工具而已。”沈潮冷笑起來,笑容之中帶著苦澀,“沈汐,你真的要將我捉回去嗎?”
“這是我的職責。”沈汐緊緊地握著劍柄,像是緊緊抓住自己就要碎掉的信仰,“我想要建立那樣的秩序,我相信堂主曾經(jīng)說過的話。哥哥,別逼我動手,跟我回去吧”
“我殺了唐塵,若是被你抓回江湖刑堂,絕對沒有活路。”沈潮冷笑,“弟弟,你真的這么想殺了我?”
“我會盡量保住你的性命——哥哥,若是你真的死了,我會自刎向你謝罪。”
話說到這,似乎已經(jīng)沒有了退路。
沈潮的手按住劍柄,一點一點將劍抽了出來。
“哥哥,不要留情。”沈汐忽然哀聲說道,“若我不是你的對手,請你毫不留情地將我殺死。”
沈潮心里又是一緊。
那句話中,竟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絕望。
“那么……”沈潮回答道,“你也一定要使出全力。”
12
沈潮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原來,最終免不了兵戎相見。
他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整個身體便如同大鵬一樣張開,向著沈汐撲了過去。然而,手中的劍卻是寂寂無聲。這么快的速度之下,竟是一點破空之聲也沒帶起。
這是最適合攻人不備暴起一擊的招數(shù),正是在唐塵書房里留下痕跡的那一招。
“鳳凰于飛”。
可沈汐此刻正嚴陣以待。他的身體微微弓起,手里的劍在身前輕輕地劃了一個圈,閃爍的劍光便將撲上來的沈潮罩在了森森的寒氣之中。
“鳳凰于飛”是近似于偷襲的招數(shù),卻在沈汐凝神戒備之下使出,效果必然大打折扣。沈汐心里頭也是暗暗一驚,這么多年來,他從未見過沈潮起手便是這樣一招。
沈汐使出的“龍飛鳳舞”,劍尖在身前輕輕顫動,已經(jīng)封住了沈潮所有前進的路線。只要沈潮變招稍不及時,便會落入沈汐源源不斷的后招之中,陷入被動。
可是沈潮沒有變招。
他就像一只展翅而飛的鳳凰,一旦決定了方向,便不顧前方刀光劍影電閃雷鳴,達到目的才會罷休。他的身體離沈汐越來越近,長袖因為流動的空氣而向后揚起,如同飛揚羽翼。
他招式用老,先機已失。若是強行使全這一招,無異于將自己整個身體送到沈汐的劍尖上去。
可他依舊沒有變招。明晃晃的劍鋒就在自己的眼前,越來越近。
他的劍貼著沈汐的左肩擦過。
陡然間,空氣中彌漫起了一絲血腥味。沈潮的身子如同斷線的風箏向后飄去,落地之后踉蹌后退,手捂住左脅,鮮血從指縫中慢慢滲了出來。
“哥哥,你……為什么不躲?”沈汐顫聲說,“你不是說了,要盡全力的嗎!”
沈汐在最后關(guān)頭將劍鋒側(cè)開,避過了沈潮的要害。
沈潮低頭掃了一眼自己的傷口,再抬起頭來,目光卻越過眼前的沈汐,落在他身后的虛空之中。
“你早就發(fā)現(xiàn)我了,是不是?”有聲音從沈汐身后傳來。
“沒錯。別躲了,云帆。”沈汐冷冷地說道,劍尖有鮮血的痕跡,“是時候決一死戰(zhàn)了。”
沈汐大驚回頭,卻看到云帆捂著被刺傷的右腿,拖著沉重的腳步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
沈潮早就發(fā)現(xiàn)了云帆,卻一直不不動聲色,甚至還做出與沈汐拼命的架勢,拼著挨了一劍,最終成功傷到了云帆。
“云帆……你怎么會在這?”
“當然是跟著你來的。”云帆冷冷地說,不等沈汐有任何反應,從懷里摸出一片綠色樹葉,放在唇邊,發(fā)出尖利的鳴叫之聲。
就像是那天云帆審問他一樣!
沈汐覺得頭一痛,那一聲鳴叫就如同一根針從他的后腦扎了進去。霎時間他覺得頭腦里混沌一片,所有的思考都離他而去。迷迷糊糊之中,他竟然舉起手中的劍,身體不受控制地向著沈潮沖了過去。
小心!
他想大聲提醒,可是舌頭也像是中了迷藥,一動也動不了。整個身體像是成了一個被別人牽著線的傀儡。
可當他沖到沈潮面前的時候,他看到哥哥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他。他的心神一陣恍惚,身體似乎被抽干了力氣,手已經(jīng)握不住劍,身體也軟軟地倒了下去。
“云帆,你竟然敢在我弟弟的身上下蠱,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喲喲喲。”云帆的臉上由驚訝換成了嘲笑,“還說我呢,你這個當哥哥的不也在他身上種了蠱的嗎?我還真沒想到,你也會下蠱呢。”
“你所下的蠱是‘迷心’,要將我的弟弟變成被你操縱的傀儡。”沈潮說著,濃烈的殺氣爆發(fā)出來,“我所用的是‘千絲’,不過是暫時讓他失去力氣罷了。若不限制住他的行動,恐怕他會像上一次……”
“上一次什么?”
沈潮咬了咬牙,沒有說話。
“我?guī)湍阏f吧——恐怕他就會像上次殺死唐塵一樣,在無意識中成為我的劍。”
“住口!”沈潮怒喝,手里的劍越握越緊,“云帆,我要殺了你!”
“來吧。”云帆冷笑,“你們就在這里陪沈流云長眠吧。”
“讓你的血流在這里,我都嫌臟。”
“我的血臟?”云帆突然大笑起來,“沈潮,你我都是心知肚明——恐怕這里血最臟的,是沈流云吧!”
沈潮怔住了。云帆的嘴角勾起的一抹笑,如利刃一般刺痛了沈潮。他沉默了一會兒,手里的劍慢慢地舉起,指著云帆:“我要殺了你。”
13
也許每個人年幼的時候,都會將自己的父親看作是無所不能的神。
那是高山一般巍峨,可以遮擋一切風雨的父親。
可絕大多數(shù)的父親都不是神,甚至只是一個普通人。于是這幻夢總有一天會破滅。當你醒來的時候,也許就真正長大了。
可對于沈潮而言,這夢的破滅卻顯得太過殘酷。
父親的死,讓他的夢破滅了一次。而當他終于找到兇手、來到唐塵的面前的時候,他的夢再次破滅了。
唐塵將一疊書信放到沈潮的面前,長嘆:“你自己看吧。”
那個時候他才知道,父親曾經(jīng)也是鐵血盟的一員。然而三十年前對抗魔教的戰(zhàn)役中,因為他的背叛和通風報信,害死了超過四十名正道武林中人。此后他隱姓埋名,甚至結(jié)婚生子,以此躲避正道中人的追捕。但最終仍是天網(wǎng)恢恢,為唐塵所殺。
沈潮不記得自己是怎么離開唐塵的房間的了。那個時候他感到自己失去了所有的方向——報仇是他的信念,可此時此刻,他卻再也找不到報仇的理由。仿佛他人生的前面二十多年完全是一個錯誤,而此后的道路他也再找不到正確的方向。
就像是被人從心中掏空了一大塊,只剩下尖銳的、再也無法彌補的空白。
他渾渾噩噩地在四周亂逛,深夜時分卻不自覺地回到了唐塵的住宅。
然而,他被眼前的一幕給驚呆了。
唐塵的書房內(nèi),燭影搖曳,劍光閃爍。房屋中央,手持長劍,施展“鳴鳳劍法”,與唐塵斗在一處的,竟然是沈汐!
沈潮正想出聲喝止,然而很快他便發(fā)現(xiàn)不對勁——
沈汐刺出的每一劍,威力都比平日大得多。然而他施展招式的身形卻是僵硬無比,不復往日的靈動。
沈潮還在思忖,屋內(nèi)卻情況突變。云帆從暗中突然出手,點中唐塵的穴道。而沈汐則毫不留情,一劍刺穿了唐塵的胸口。
沈潮大驚之余卻冷靜了下來,一個翻身輕巧地站在房頂上,然后悄悄揭開瓦片,偷偷地觀察屋內(nèi)的情況。
卻見云帆從懷中摸出一片翠綠色的樹葉,輕輕地吹動。然后沈汐便像是得到了指令一般,轉(zhuǎn)過身子,緩緩地走了出去。
迷心蠱!
沈潮在苗疆游歷的時候曾經(jīng)見過這種蠱術(shù)。他沒想到,云帆竟然將這種可以將別人變作自己傀儡的蠱用在了沈汐的身上。
沈汐離開后,云帆開始在唐塵的書房內(nèi)翻箱倒柜尋找著什么。可是直到天色微明,他也沒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似是擔心被人發(fā)現(xiàn),云帆只得匆匆離開。
沈潮等到云帆離開之后,悄悄翻進了房間。憑著回憶他找到唐塵為他拿書信時的暗格。他想要趁人不注意拿走父親與魔教勾結(jié)的書信,他要將這些證據(jù)毀掉,他不想再讓更多的人知道這件事情。
然而,在那暗格之中,他發(fā)現(xiàn)了更驚人的東西。
壓在最底層的那一疊書信,不僅向他揭示了一個大秘密,而且讓他明白了,為什么云帆要置唐塵于死地,云帆到底在尋找什么。
他將這些東西全部拿走,才終于有了威脅云帆的籌碼。
他要殺掉云帆,而且他絕不能讓沈汐知道自己被操縱親手刺死唐塵這件事情。既然自己的夢已經(jīng)破滅,那他現(xiàn)在能做的,只能是保護沈汐的夢了。
手中的劍,最終是用來守護最親之人的。
14
沈潮持劍,向云帆撲了過去。
云帆站在原地沒有動,右腿的傷口傳來劇烈的疼痛。他冷冷地看著沈潮,右手忽然一揚。
屋外,一道閃電劃過。沈潮覺得自己的眼前忽然一道亮光陡然炸開。
他下意識地后退,覺得周身有風呼呼作響。
云帆手中揮舞著長鞭。因為右腿受傷,站立不穩(wěn),他不得不靠著墻,不能移動。然而手腕輕輕抖動,長鞭已經(jīng)將沈潮牢牢地困在了鞭影之中。
沈潮只感覺周身都是影影憧憧的鞭子,耳邊是長鞭舞動時呼呼的聲音。一個不留神,肩上便中了一鞭。
他不敢怠慢,瞅準鞭影之間的空隙,向著云帆撲了過去。
云帆冷笑一聲,也不見有多余的動作。然而鞭子揮舞的速度陡然加劇,在沈潮的面前仿若是織就了一張密集的網(wǎng)。沈潮只覺得漫天遍野全是云帆的長鞭,仿佛那鞭子可以從前后左右任意方向任意角度襲來,。而他,只能勉強舉著劍格擋,整個身體被迫在極小的一片區(qū)域內(nèi)閃轉(zhuǎn)騰挪。
“呼呼”的風聲更大了,間雜著長鞭和劍身相交傳出的悶響。
沈潮想退,可他退不出云帆長鞭組成的包圍圈。
他要前進,但與云帆不過兩丈的距離,卻如同咫尺天涯。
這一式“天羅地網(wǎng)”,是云帆鞭法的精髓。雖然受傷之后使出頗為吃力,但云帆知道,他既然自身不用移動,又占據(jù)先機讓沈潮陷入那樣逼仄的環(huán)境之中,可以說已經(jīng)讓自己立于不敗之地。
沈潮傷得也不輕,隨著身子的劇烈運動,左脅傷口不斷滲出鮮血。
“一寸長一寸強”,此刻的他,既沒有辦法逼近云帆的身邊,又沒有辦法脫離長鞭的攻擊范圍。更可怕的是,他的體力隨著鮮血也在一點一點消失。
云帆的目的很明確。他和沈潮耗,一直耗到沈潮體力不支,勝利就是他的了。
其中關(guān)鍵,沈潮自然也知道。只苦于,失去先機的他實在沒辦法沖破云帆的天羅地網(wǎng)。
于是沈潮忽然長劍一甩,黏上云帆的鞭,再順著鞭子的方向,猛然劃了幾個大圈子。
長劍帶動鞭子,仿佛有一股吸力,讓鞭子一層層纏了上去。
然后沈潮猛然發(fā)力,竟是想要把另一頭的云帆扯過來。
云帆一驚,急忙發(fā)力回扯。沈潮手中的劍拿捏不穩(wěn),幾乎脫手而出。而沈潮則順著云帆這一拉之力,朝著云帆撲了過去。
這是沈潮所想的反敗為勝之計。他要借這個瞬間,一擊制住云帆。
云帆不能再靠著墻壁不動了。他不得不拖著傷腿勉力后退。若繼續(xù)下去,先機已失,敗機則現(xiàn)。
于是他一邊閃躲著沈潮的攻擊,一邊大聲喊道:“沈汐,你雖然不能動,可是意識還清醒的吧?能聽到我說話吧?”
沈潮微微一愣——這家伙想干什么?
云帆繼續(xù)說道:“沈汐,難道你真的不想知道,為什么沈潮如此想置我于死地嗎?你不想知道我為什么會給你下蠱嗎?你知道迷心蠱可以用來做什么嗎?”
“住口!”沈潮大喝一聲,猛然一劍刺去。
云帆側(cè)身躲開沈潮的攻擊,腳尖一點,身體飄然后退,再度拉開與沈潮的距離。他繼續(xù)說道:“蠱毒被激發(fā)之后,中蠱之人將會喪失自己的意識,聽從種蠱之人的差遣。愚蠢的沈汐,你一直以為沈潮是殺死唐塵的兇手?不,那一晚殺死唐塵的不是沈潮,而是作為我的傀儡的你啊。你親手將長劍送入唐塵的胸口,絞碎了他的心臟。可笑啊,沈潮為了不讓你背上心理的負擔,更擔心靠你自己的力量對付不了我,竟然將這個罪名給攬了過去。真是愚蠢而可笑的親情啊。”
“住嘴!住嘴!云帆,我要殺了你!”沈潮的眼睛因為憤怒微微發(fā)紅,手中的劍更如同狂風暴雨一般攻擊。
“沈汐,你一定很奇怪,為什么你會搶在沈潮之前動手?沈潮不是比你先知道唐塵是你們的殺父仇人嗎?那是因為,沈潮知道了你們父親的死因——沈流云之死對整個鐵血盟而言都是個極為機密的事情,所以你在江湖刑堂中無論如何也打聽不到消息的。不過,我恰好知道一點內(nèi)幕,不如我透露給你,讓你當個明白鬼,可好?”
沈潮有些急了。然而越急,他的腳步越亂,越是跟不上云帆。
其實云帆也快到極限了,腿上的傷口不斷地流出鮮血。可是他腳步不停,嘴里也依舊不停地說著:“沈汐,你不知道吧,沈流云曾經(jīng)……”
“去死吧,云帆!”沈潮咬著牙齒,他絕不允許云帆繼續(xù)說下去。他循著云帆的鞭影之中露出的那么一點點破綻,賭博式的一劍刺了過去。
可是他上當了——云帆正是要激怒他,等著他這一劍。
只見云帆的長鞭驀然收攏,堵住了那個稍縱即逝的破綻。與此同時,他一掌擊出,重重地印在沈潮的胸口上。
沈潮噴出一口鮮血,倒了下去。
“真是愚蠢……你為了保護沈汐那個愚不可及的夢,就這么葬送了自己。”云帆冷冷地笑著——
沈潮的武功很強,可沈汐是他最大的弱點。攻心為上,只要能撬動人心,便能立于不敗之地。
15
沈汐趴在地上,身體軟綿綿地沒有一絲一毫的力氣。云帆的蠱剛剛觸發(fā)便被打斷,他的神智還保持著一絲清明。
云帆說的每一句話都毫無遺漏地落入他的耳中。隱隱約約地,他似乎能夠?qū)⒄麄€事情的碎片拼湊起來。
殺死唐塵的是云帆,可親自動手的卻是自己。若非自己失去警惕、能力低下,又怎么會在不知不覺中被下了蠱,甚至成為了別人手中的傀儡。
而哥哥他,為了保護自己的夢想,為了不讓自己親自面對云帆這個可怕的對手,將所有的罪名攬在了自己的身上。他寧愿背負那些罪名,甚至寧愿背負自己對他的憎恨。
可是,他不僅可恥地認為哥哥只是把自己當作工具,而且還親手傷了他。
他努力想要爬起來幫主哥哥,然而無論怎么努力,他也只能勉強伸手夠到跌落身邊的劍,卻無法站起身來。他明白這是蠱毒在身上的作用還未完全消除。
看著哥哥終于敗在云帆的手下,身體重重地倒在自己的面前,沈汐幾乎咬破嘴唇。
他恨,他悔,沉重的無力感如同屋外的暴雨一般傾瀉而下,如同爆發(fā)的山洪,將他卷走,將他淹沒。而他更恐懼的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弱小和無力,連何時中蠱、成了被云帆操縱的傀儡都不自知。他曾經(jīng)意氣風發(fā),他曾經(jīng)躊躇滿志,他曾經(jīng)覺得自己一步步向著心中的理想前進、無論做什么事情都能成功,因為身后有自己最信任的哥哥和鐵血盟,因為手中還有自己的劍。然而此刻,哥哥倒下了,鐵血盟的力量也遙不可及,他連握劍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再也無所依仗。
“沈潮,那些東西在哪里?”云帆向前,逼問道。
“我……不會……告訴你……”虞燁華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又咳出幾口鮮血。
“沒關(guān)系。你死了后,我還有大把時間慢慢找。”云帆冷笑,看著已經(jīng)沒有了反抗之力的兩兄弟,“好了,我就大發(fā)慈悲,給你們個選擇——誰先死呢?”
他等了片刻,見沒人說話,冷哼一聲,說道:“好吧,既然這樣,我來幫你們選擇好了。”
他緩緩將樹葉摸了出來,湊到唇邊:“既然你們兄弟倆這么在乎對方,那不如自相殘殺吧。我就讓弟弟先親手殺了哥哥,然后再自殺吧。這樣的結(jié)局也蠻好的,不是嗎?”
尖銳的聲音傳了出來,沈汐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子,仿若已經(jīng)失去了生命力的僵尸,舉著劍站在了沈潮的面前。
“弟弟……”沈潮喃喃地說道。
沈汐的身上,已經(jīng)被鮮血染濕透了一半。
“動手吧……”云帆冷冷地說,吹出了最后一個音。
那是死亡的聲音,仿佛來自地獄。
劍光陡然亮起,可是劍鋒的方向不是沈潮,而是云帆!
沈汐站立的位置離云帆很近。突然暴起發(fā)難,云帆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便被長劍狠狠地刺穿了左肩。
沈汐赤紅著雙目,里面隱藏的仇恨和憤怒在這一瞬間爆發(fā)。他雙手摁著劍柄,一步步推著云帆向后,直到將他釘在了墻上。
那雙眼里,是云帆從未見過的殺意。
“沈汐……你……”他忽然驚慌起來。前一瞬他還穩(wěn)操勝券,可下一刻便情勢逆轉(zhuǎn)。他看著面目猙獰的沈汐,鼻尖仿佛聞到了死亡的味道。
“不要……不要殺我……”他的所有意志在剎那間崩潰,爆發(fā)似地吼出求饒的句子。從來沒有這樣過,從來沒有離死亡如此近過。從前,都是他將死亡和恐懼加諸他人;而如今,一想到自己可能立刻就要死在對方的劍下,求生的渴望壓倒了其他所有的情緒。
沈汐惡狠狠地盯著云帆,無邊無際的恨意在心中不斷地彌漫著。他恨眼前這個人,恨這個玩弄人心、玩弄自己的理想、殘忍地傷害著自己和哥哥的人。他恨不得將云帆千刀萬剮,讓他嘗盡所有的痛苦,再將他的心挖出來,看看那殘忍的心究竟是什么模樣。
他受夠了,仿佛兩年來一直壓抑在心中的某些東西咆哮著要沖出來。煙兒的經(jīng)歷,哥哥的話,唐塵的死,云帆的行為……幾天以來發(fā)生的一切紛至沓來,瘋狂地撞擊著他,要將他心中最后的理智之墻徹底摧毀。
他的雙手不斷地顫抖著,劍尖輕輕地攪動,讓云帆發(fā)出痛苦的呻吟。然而,片刻之后,他終究低低地怒吼一聲,只是伸出手指,封住了云帆周身的穴道。
“你會受到懲罰的。”他閉上眼睛,低聲說道,“記住,抓住你的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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