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恭喜你們,從今天起,你們就是‘江湖刑堂’中的一員了。”
年過六旬的江湖刑堂堂主朱青站在高臺之上,目光從臺下十張年輕的面龐上緩緩掃過。每隔三年,就會有一批年輕人經(jīng)過重重的考驗,被選入江湖刑堂之中——他們每一個人,都帶著滿腔的熱血,滿腔的希望。
“你們誰能告訴我,江湖刑堂建立的目的是什么?”朱青問道。
底下沉默了一會兒,有人朗聲答道:“為了這個江湖的秩序。”
“沒錯。”朱青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笑容。
江湖刑堂隸屬于江湖中最大的正道聯(lián)盟“鐵血盟”。“鐵血盟”對外抗擊西域魔教,對內(nèi)規(guī)整白道武林。而江湖刑堂的存在,便是為了在這個充滿血腥和殺戮的江湖之中,建立起應有的“秩序”。
“那么,你們誰能告訴我,什么叫做‘秩序’?”他繼續(xù)問道。
底下又是一陣沉默。
“說啊,秩序到底是什么?”朱青繼續(xù)逼問。
終于,有人試探著回答:“比如說,殺人償命?”
“恰恰相反。”朱青冷笑著說,“殺人償命,才是對秩序最大的破壞。”
底下的人起了一絲騷動。
朱青面色沉靜,不為所動。每一次,當他站在這里,向著新進的成員進行訓話之時,都會遇到類似的場景。他只是冷冷地問道:“如果你們不服,那我問你們一句——我若殺人,誰來殺我讓我償命?而殺我之人是否也應償命?如此一來,整個江湖,豈不是只剩下了永遠不能停止的互相殺戮與償命?”
人們安靜了下來。
“如您所言。”又有人問道,“那殺人者就不需償命了?”
“不,殺人者必須要受到懲罰,甚至是償命。”朱青一字一句地說,“誰,應受什么懲罰,是否應該償命,這些東西,只能由我們說了算。不得反抗,不得報復。我們代表公正,我們實施懲戒——這,就是秩序。”
朱青看著臺下的年輕人們,看著他們臉上帶著迷茫、帶著興奮、帶著不解的表情,繼續(xù)說道:“這是個弱肉強食的江湖,是一個冤冤相報無窮無盡的江湖。而江湖刑堂建立的目的,便是要消除因濫殺而引發(fā)的永無止盡的沖突。我們依托的是鐵血盟的勢力,我們要成為的是江湖中最公正的裁決者。我們要讓惡人受到懲罰,善人得到保護,強者不能凌弱,弱者無懼強權(quán)。這,就是秩序,就是我們江湖刑堂建立的目的。”
16歲的沈汐站在人群中,陽光灑在他的臉上,朱青的話一字字地敲在他的心里。“這個江湖若有了秩序,就不再有人會擔心飛來橫禍。即便武功低微,也可以放心行走江湖。這樣的秩序,必須是我們江湖刑堂中每個人的信仰,也必須是我們所有人必須奮斗的目標。”
沈汐覺得有些熱血澎湃。這是他從未聽過的論調(diào),卻一點一點地解答著他心中深深隱藏著的疑問。
這才是……我想要的,江湖。
2
兩年后。
初夏的清晨,空氣中似乎彌漫著一絲絲血腥味。沈汐站在一扇緊閉的木制大門前,雙手微微發(fā)力。
推開房門的瞬間,沈汐微微一愣。空無一人的房間里,似乎還留存著森然的殺氣。
這里是已經(jīng)退隱江湖的大俠唐塵的書房。此時,房間里桌椅翻到,書頁散落,到處都是利刃砍過的痕跡。就在沈汐的身邊,便是一個入墻三寸深的手印,那正是唐塵的獨門絕學“五岳掌”留下的。
年過花甲的大俠唐塵在今天早晨被發(fā)現(xiàn)死在書房外的小院之內(nèi),被人用內(nèi)力震碎了心臟,身上同時殘留著幾十處被利刃切過的傷痕。此刻,唐塵的尸體已經(jīng)被運走進行進一步的檢查。而從書房中的情況來看,在他死前,應該和兇手展開過極為激烈的搏斗。
沈汐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唐塵的死亡時間是昨天晚上。可問題,那個時候,他和江湖刑堂的同僚云帆就住在離這里不過一墻之隔的廂房里。
可是他一夜安睡,竟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若說自己偶爾會因缺乏警惕而漏過什么東西的話,那么對于云帆來講,這樣的事情是絕對不可能發(fā)生的。
想到這位與自己搭檔的同僚,沈汐甚至覺得自己的眼角微微一跳。
云帆是兩年前與自己同期進入江湖刑堂的。據(jù)說,他的背后有鐵血盟高層的支持。這兩年來,云帆行走江湖,屢破大案。折在他手中的,不僅有臭名昭著的惡棍,也有曾經(jīng)風光無限的俠客。和優(yōu)柔寡斷的沈汐不同,云帆殺伐決斷又冷酷無情,于他而言,只要有人違背了鐵血盟所指定的“秩序”,就算是名揚江湖的前輩大俠,他也會毫不留情地率領(lǐng)著江湖刑堂的勢力前往捉拿歸案,讓其身敗名裂。這一切使得云帆在江湖中聲名鵲起,隱隱已是人人談之色變的狠角色。
而這一次他們來,是為了調(diào)查唐塵的小妾離奇死亡的事件。可誰也沒想到,就在他們到來的第一天夜里,連唐塵也被殺了。
沈汐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云帆此刻應該正在檢查唐塵的尸體,而他則負責過來勘測現(xiàn)場。
他想了想,決定從留在墻頭地板、桌椅書柜間的打斗痕跡開始檢視。這些痕跡忠實地記錄了昨天晚上發(fā)生在這里的戰(zhàn)斗。
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兇手呢……他一邊順著墻壁查看,一邊思索著。兇手是使兵刃的,從墻上留下的刻痕上看極有可能是用劍。他逼得唐塵用出了自己成名數(shù)十載的絕技五岳掌,卻依舊在這種情況下可以不驚動旁人地殺死他。
究竟是什么樣的人,他為什么要殺唐塵?
沈汐站在墻邊,忽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由地一愣。
他伸出自己的食指,順著墻上利刃削過的痕跡,緩緩地劃過——
那痕跡是自左上向右下斜劈而下的,在墻上撕開一條長長的裂痕,卻又在到達最下角的時候,又向上斜斜地一挑,如草書筆畫中的一鉤,飄若飛鸞,疾若驚蛇。
沈汐的手指順著那刻痕來來回回比劃了好幾次,終于帶點疑慮,帶點猶豫地低聲說出四個字:“鳳凰于飛……”
那是多么熟悉的劍招……
他略略一失神之后,忽然轉(zhuǎn)身,奔向房間內(nèi)的另一個角落。
若是“鳳凰于飛”落空,兇手接下來應該會使一招“鳳翼九天”,疾速后退,以防對手反擊。那么,兇手應該會停在這個位置——
沈汐站在書桌旁邊,桌面上清晰地留著一只微微陷下去的腳印。
書桌的旁邊,是屋內(nèi)唯一完好無損的一處書架。
沈汐的呼吸忽然變得沉重起來。他一步一步走到書架面前,緩緩地伸出手去……
“吱呀”一聲,書房的門被推開,云帆從外面走了進來,問道:“怎么樣,可有什么發(fā)現(xiàn)?”
沈汐的手如同觸電一樣縮了回來。他轉(zhuǎn)過身子看著云帆,猶豫了片刻,回答道:“目前還沒發(fā)現(xiàn)什么有價值的線索。”
云帆面無表情地走到沈汐的面前,說道:“我這里倒有一個很有意思的東西。”
“什么?”
“唐塵的侍女告訴我,她昨天晚上兩次看到和你身材動作極為相似的人接近過這間書房……或者說,也有可能是兩個人。”
沒有等沈汐有任何反應,話音未落的云帆便立刻暴起發(fā)難。他的右手五指微微曲起,若鷹爪一般,迅速伸出,扣向沈汐的脈門。
可沈汐的反應亦是迅捷無比。他的左手驀然一翻,反扣云帆手腕。云帆則冷笑一聲,右手一縮之后立刻向前,眨眼間三根手指已經(jīng)搭在了沈汐的脈門上。
不過電光火石的瞬間,兩人各自以擒拿手的招數(shù)交換了兩招。沈汐明白自己并非已經(jīng)先發(fā)制人的云帆的對手。于是他當機立斷,疾速抽手后退,只聽“刺啦”一聲,手腕處的袖子被撕成碎片。
然而后退這一步,背便撞在了身后的書架上。這突如其來的阻擋讓他的身形一滯。借著這一剎那的破綻,云帆出指,點中沈汐的穴道。
沈汐的身子一震,便癱軟在地。
“你干什么?”倒地的沈汐仰著頭,憤怒地看著云帆,喝道:“你想干什么?”
而云帆眼看已經(jīng)制住沈汐,便不再著急。他好整以暇地拍拍袖口沾上的灰,在沈汐的面前蹲下,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冷冷地說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兩年前與我們同一批進入江湖刑堂的,還有你的哥哥吧。只是那個家伙后來當了逃兵。他的名字,好像是叫做,沈潮?”
3
兩年前的那一天。
當周圍的少年們都因為朱青的話而熱血沸騰、躍躍欲試的時候,20歲的沈潮卻不為所動。他的頭微微抬起,看著天空中飄過的一片白云,嘴角漸漸浮現(xiàn)起一絲冷笑。
“哥哥?”沈汐問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朱青說的話,真的是……”沈潮淡淡地說道,“蠱惑人心,一派胡言。”
“什么……”沈汐一愣。
“什么公正與秩序,說到底,這個江湖,依然是力強者勝。誰善誰惡,誰生誰死,無非都是鐵血盟說了算。”沈潮說道,“有個前輩曾經(jīng)告訴我,鐵血盟盟主野心太大——他想做整個武林的皇帝,把整個武林都規(guī)整到一起。現(xiàn)在看來,的確如此。這所謂的江湖刑堂,不過是它的工具罷了。沈汐,我看,我們還是走吧。”
“不……”沈汐搖了搖頭,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發(fā)抖,“我相信堂主說的話。”
朱青的這一番話,仿若向他打開了一扇新的窗戶——從來沒有聽過有人對他人說過這樣的話。
“幼稚。”沈潮哼了一聲。
“不是我幼稚……哥哥,你想,如果,如果那個秩序真的能夠建立起來的話,我們的父親,也不會被人殺死。我們也不會這么長的時間,連兇手都查不出來了吧……”
說到父親,兩人瞬間沉默了下來。
沈潮微微嘆了一口氣,看著沈汐的眼睛——清澈而沒有雜質(zhì)的眸子里,似乎能夠映出自己的倒影。
沈潮知道自己的弟弟是怎樣的一個人——他單純而執(zhí)拗,溫柔卻堅定。他認定了的事情,只言片語無法動搖。
“也罷。”沈潮低聲說道,“我們的目的,是要找出殺害父親的兇手。江湖刑堂里資源豐富,眼線眾多,你留下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但我要離開,去尋找其他的方法——說到底,我們殊途同歸。”
“恩。”沈汐點點頭,“哥哥,我們會找到那個混蛋的。”
“哎哎哎。”有人在一旁呵斥,“堂主正在訓話,你們嘀嘀咕咕地在說些什么?”
沈潮頭也不回,膝蓋微微彎曲,猛然發(fā)力,整個身體騰空而起。身后傳來幾聲驚呼,而他幾個起落之后,便消失眾人的視線之中。
起身的瞬間,他的耳邊聽到一絲破空之聲,隱隱有人低喝了一聲“放肆”。不過他只是稍稍一個轉(zhuǎn)身,便躲開了這一次攻擊。他也懶得回頭去尋找誰在偷襲,只是頭也不回地離開。
沈汐看著哥哥離開的方向,一動不動。陽光有些刺眼,周遭的喧鬧也漸漸地聽不到。
其實,那個時候,他們都不會知道。殊途之后,恐怕再難同歸。
沈潮這一轉(zhuǎn)身離去,他們便踏上了不同的道路,終于漸行漸遠。
4
云帆站在沈汐的面前,毫不留情繼續(xù)逼問:“告訴我,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沈汐幾乎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沒想到,云帆卻冷冷地笑了起來:“回答地這么快,卻躲開了我的眼睛。沈汐,你在撒謊。”
“我……”
“原先還只是有一點懷疑,現(xiàn)在我?guī)缀蹩梢源_認。沈汐,是你和沈潮合謀,殺死唐塵的吧?”
“胡說!”沈汐大叫起來,“你有什么證據(jù)!”
可沈汐自己也知道,自己這一聲大喊,底氣卻不是那么足。
“鳳凰于飛”、“鳳翼九天”……這些招數(shù)出自于一套叫做“鳴鳳”的劍法。而據(jù)他所知,這個世界上,會使用這一套劍法的,只有三個人。
他,沈潮,以及他們的師父。
師父隱居深山多年,足不出戶,最不可能是兇手。自己當然也不可能。除此之外,唯一能夠成為兇手的,便只有可能是自己的哥哥沈潮了。
剛剛勘察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鳴鳳劍法”的痕跡的時候,已經(jīng)感到無比地震驚與不解。可還沒等他做進一步的檢查,便被云帆制住。
可是云帆,他憑什么確定兇手是自己或者沈潮?
這不過是自己第三次與云帆搭檔,他極少在云帆面前使出這一套劍法。云帆他,根本不可能從這些痕跡之中找到任何線索的。
所以他努力使自己直視著云帆的眼睛,說道:“沒有證據(jù),你可沒權(quán)力隨便抓人。”
“所有的犯人都是不見棺材不下淚。沈汐,其實你和曾經(jīng)栽在你手里的人們沒什么兩樣。”
沈汐咬了咬牙,在心里又重新確認了一遍。沒錯,他從未在云帆的面前施展過“鳳凰于飛”這一招,云帆絕不可能知道鳴鳳劍法,他絕對沒有證據(jù)認定自己或者沈潮是兇手。
“既然這樣,我就讓你心服口服。”見沈汐依舊不說話,云帆便繼續(xù)說道,“第一,唐塵是在我們到來的第二天被殺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講,事實上我們兩都有嫌疑。第二,剛才我說過了,唐塵的侍女告訴我,她昨天夜里看到過身材與你相似的人接近這里。而第三,最關(guān)鍵的一點,你們最有殺死唐塵的動機。”
“我與唐大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昨天不過是我第一次見到他,我憑什么有殺死他的動機?”
“沈汐,我記得你曾經(jīng)多次在堂內(nèi)打聽一個名叫沈流云的人的死因吧?那人是你的父親?”
“這和這個案子有什么關(guān)系?”
云帆輕輕地吐了一口氣,頭稍稍垂下,湊近盯著沈汐的雙眼,低聲說:“沈汐啊沈汐,你是真傻還是裝傻?難道你真的不知道,這個唐塵,就是你和沈潮一直在尋找的殺父仇人?”
宛若一道閃電自晴空中劈下,將沈汐的心撕開一條巨大的口子。他無法置信地看著云帆那一張略顯得意的臉,嘴巴因震驚而略略張開,整個人剎時間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5
“沈汐,我們沒有父親了……”
“沈汐別怕,沒有了父親,我會保護你的……”
“沈汐,我們要好好練武。總有一天,我們要用手中的劍為父親報仇。”
“沈汐,我們?nèi)ゼ尤虢烫冒伞T谀抢铮覀冋f不定能夠找到關(guān)于兇手的線索。”
“沈汐,我們的目的,是要找出殺害父親的兇手。江湖刑堂里資源豐富,眼線眾多,你留下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但我要離開,去尋找其他的方法——說到底,我們殊途同歸。”
“沈汐……”
……
記憶中,和哥哥在一起,似乎永遠談論的,都是“父親”、“兇手”和“報仇”,冰冷而森然。這么多年來,報仇似乎成為一個坐標,他們走的每一步路,都不可偏離。
雖說這兩年,他在打聽兇手無望以及哥哥不在身邊的情況下,他稍稍有些分心,有些偷懶。然而這從小被一遍遍灌注于內(nèi)心之中的信念,仍然在時時刻刻提醒他,鞭策他,催促他,讓他如坐針氈,讓他寢食難安,
事實上,父親去世的時候,他只有三歲。如今的他,甚至不能準確地回憶起父親的模樣。父親的溫柔,父親的嚴厲,父親說過的話,父親做過的事,所有的這一切不過是在哥哥對他一遍遍描述之后形成的一幅幅不太清楚的畫。他被哥哥拖曳著,孤獨而執(zhí)拗地走在那一條名叫“復仇”的道路上,四周全部是父親模糊卻又重若千鈞的身影,讓他無法停止,讓他無法偏離。
每天早晨對著鏡子默念幾遍“報仇”,成為了一種習慣。
可他從來不曾想到,這個看上去已然遙不可及的愿望會以這樣一種方式突然達成,讓他措手不及——
他一直在擔心這一天的到來。哥哥背著他,手刃仇敵。而這樣一來,哥哥所做的,可能將會動搖他這兩年一點點建立起的另一個信念——對“秩序”的信念。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他常常會對著半空中,喃喃地說道,“哥哥,你要逼著我,親手將你捉拿歸案么?”
這是他連片刻都不敢去想象的畫面——他們兄弟兩人,反目成仇。
6
云帆又稍稍湊近了一點,滿意地看著沈汐的眼睛。那雙清澈的眸子之中,漸漸地蒙上了一層陰影。
他最得意的時刻,便是一點點摧毀那些犯人們的心理防線,看著他們一點點地崩潰。于是他繼續(xù)追問道:“憑你一個人是殺不掉唐塵的——說吧,沈潮在哪里?”
盡管魂不守舍,可面對這個問題,沈汐依舊條件反射一般吐出三個字:“不知道。”
云帆倒也不惱。他略顯夸張地嘆了一口氣,從懷里拿出一根銀針,說道:“你見識過我的手段的。我想要讓你招,你就一定會招的。”
看到銀針的瞬間,沈汐的瞳孔微微緊縮。
“你知道這個東西的。”云帆的兩根指頭輕輕拈著銀針,冷笑,“這是在苗疆一種蠱毒之中浸泡過的銀針,你以前見我用過的。”
是的,沈汐以前見過。他見過那些被這根針上的毒素折磨地翻滾慘叫大聲求饒的犯人們。沈汐還知道,云帆抽出這根銀針只是代表一個開始——他還有更多更可怕的手段在后面。
越早妥協(xié),所受痛苦越少。
沈汐將眼睛閉上。
他的執(zhí)拗是沒有道理的。人不是他殺的,只要將沈潮的行蹤告訴云帆,即便是隨便編上一個地點,他便可以免受皮肉之苦。
可是他閉著嘴,一個字也不肯說。
云帆冷哼一聲,手微微一揚,銀針便刺入了沈汐的肩上。
起初只是微微一疼,有一點點酸麻。可接下來,麻癢的感覺便從肩部開始擴散。擴散到整個手臂,擴散到整個身體。仿佛有千萬只螞蟻從他的身上爬過——然后那些螞蟻們露出了牙齒,狠狠地咬了下去。劇烈的疼痛從身體的各個部位傳來,一點點加劇,直到他無法忍受,大聲慘叫起來。
疼痛一點一點腐蝕著他的意志,他的腦海里,一瞬間似乎有千種念頭閃過。
——你不是兇手,你只需要告訴云帆真相。這一切應該由沈潮來承受,而不是你。
——可是,哥哥他是為了我們的父親報仇啊!那是殺父之仇啊!
——你本來早就不記得那個所謂的“父親”了,為了這個“仇恨”受這么大的苦值得嗎?更何況,以私力決定別人的生死,這不正是你一直以來痛恨的嗎?
——可是……那是我的哥哥啊!
沈汐因為被點中穴道而不能行動。他只能緊緊咬著自己的嘴唇,鮮血從被咬破的唇角緩緩地滑落。
不知道過了多久,疼痛漸漸地褪去。他渾身癱軟地倒在地上,汗水在身下濡濕了一灘。
“怎么,還不肯說嗎?”
“我……不知道。”
云帆又冷冷地一笑。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你們是親兄弟,加入江湖刑堂之前一直形影不離。就算是沈潮最終脫離了組織,你們肯定有彼此聯(lián)系的方法,又怎么可能是“不知道”呢?
沈汐啊沈汐,你真是個蠢貨,連撒謊都不會嗎?
“你知道我的手段的,沈汐。落在我的手中,你既不能求生,亦難以求死。你將會被關(guān)入地牢受苦,沈潮卻會在外面瀟灑。當你被我折磨地遍體鱗傷之時,他可能已經(jīng)徹底逃離了鐵血盟的追捕。我給你個機會,說出他的下落,我可以放過你。”
猜忌,是他可以利用的人性最大的黑暗;希望,也是他用來撬動人心的工具。
沒人可以在他的循循善誘之下守住防線。可是,沈汐仍然說道:“我不知道。”
云帆的臉色微微一變,忽地又笑了——真是固執(zhí)啊。我本來不想這樣做的,可這是你逼我的。
云帆從懷中摸出一片青綠色的樹葉,放在唇邊,悠著氣,發(fā)出一聲清脆的鳴叫。
沈汐的身子一震,忽然間感到似乎有什么東西出現(xiàn)在自己的身體內(nèi),順著自己的血液一點點地游動。那種感覺,令他毛骨悚然。
更讓他感到驚異的是,緊接著,他的視線開始慢慢地模糊起來。眼前的云帆帶著陰冷的笑意,卻一點點地幻化成無數(shù)的重影,怎么也看不清楚。而他的意識,似乎也隨著云帆口中發(fā)出的單調(diào)的音節(jié),被一點點拖進混亂而黑暗的深淵中。
卻在這個時候,只聽“卡擦”一聲,他身后的書柜陡然裂開。一道明亮的劍光劃過,無數(shù)的書頁被撕扯成碎片,宛若飄搖的白色紙蝶,紛紛揚揚撒滿整個屋子。
云帆放開沈汐,疾速后退,堪堪躲過從自己胸前閃過的劍光。
他反手拔出自己的佩劍,喝道:“沈潮,原來你一直躲在這里!”
然而,當漫天的白色紙屑飄落之后,沈潮已經(jīng)蹤影全無。
就連沈汐,也跟著消失了——
唯獨留下一扇打開著的窗,還在輕輕地晃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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