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解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這是我一貫堅持的信條。有些人作為科學家而活,一輩子探索神秘現象背后的真理;有些人作為商人而活,一輩子為利益奔波勞累;有些人作為政治家而活,一輩子在權力的游戲中運籌帷幄;有些人作為醫生而活,一輩子救死扶傷、救人性命;而我,作為一個賊,打算成為一個盜亦有道的飛天神偷。我給自己起了一個神氣的代號:怪盜1214號。我每天的日常工作便是在阿克雷市街頭尋找各式各樣放松了警惕的人,以偷走他們錢包的方式來懲罰他們的不謹慎。我的工作有三項原則:不偷窮人、不在同一個人身上偷兩次、不介意自己偷到的是什么。我自認是一個非常有原則的人,所以至今為止我的工作并未因為任何來自警方的騷擾而中斷過。
作為怪盜1214號,我的工作一直勤勤懇懇,可以說是風雨無阻。幾天前,我剛剛懲罰了一個富得流油的大土豪——這傻蛋在銀行取完錢不趕緊回家,還去公園坐了一會兒,然后竟然就那樣把錢忘在了公園的長凳上!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被跟在后面的我看在眼里,等他前腳剛離開,我后腳就上前去把錢撿走了。事后我數了數,整整25萬!
在得到這筆錢之后的幾天里,我做了一個愉快的決定:放自己一個月的假,是時候該好好享受一下生活了。
我找到我工作上的合作伙伴湯米,誠摯地邀請他和我一同找一個清靜避世的地方享受人生。
湯米是一個極有人脈的人,不論黑道白道,他都有一大票認識的朋友,也因此,他干起了他現在從事的工作——不太好概括,可能算是中間商吧——從我每天的工作成果中收購他認為有用的東西,然后再想辦法賣給他認為需要這些東西的人。事實證明,他干得不錯,總是能為我千奇百怪的工作成果找到千奇百怪的買家。比如,他曾經將我偷到的一條金毛獵犬賣給了一個家庭,準確地說,那是一個有個不惜使盡一切手段撒潑耍賴也想得到一條小狗的小女兒的家庭。就湯米目前的工作成績來看,他是個非常棒的工作伙伴,我非常信任他,正如他信任我一樣。正因如此,他也是我小小休假計劃的同游伙伴的不二人選。
在湯米的推薦下,我們收拾了簡單的行李,跋山涉水地來到了位于市郊森林深處的一個原生態度假村。離開喧囂擁擠的阿克雷市,我們仿佛置身天堂。這里四周都是高大挺拔的樹木,滿眼都是無邊無盡的綠色。空氣清新的程度自不必說,每天清晨,我們都可以享受到悅耳的鳥鳴以及一頓純天然無污染的美味鄉村早餐,白天可以去度假村里的一個大湖泊垂釣,晚上可以就著篝火享受美味的烤肉。在這樣一個與世隔絕的好地方,日子過得波瀾不驚,仿佛連時間的腳步都放慢了。
可惜,享受了一周的假期之后,我就開始覺得有些無聊了。畢竟,我來自城市,習慣了快節奏的生活,這樣的悠閑讓我有些不適應。于是,自來這里的第八天起,我便不時纏著度假村老板,打聽還有沒有什么新的游樂項目可以玩。
老板是湯米的熟人,對我也關照有加,可惜就是有點土豪氣質——他兩只手上各戴了一個足金戒指,看上去像個十足的暴發戶。他經不住我一再的苦苦糾纏,終于在第十天的早餐桌上松了口。他思忖了一會兒,又瞟了瞟一邊正津津有味嚼著粗糧土司的湯米,然后壓低聲音:“我這兒有自制的土槍,你們去林子里打兔子吧。”
雖然我沒有使槍的經驗,更不懂得打獵,但這對于改善目前的無聊狀態來說正合適。謝過老板,又跟著他取了槍,我和湯米兩人帶了些簡單的必需品便向林子深處進發了。
樹林里安靜極了,除了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就只有我們踩在松軟的泥土和枯葉上“啪嚓”、“啪嚓”的聲音。我們走了一個多小時,別說兔子了,連兔子毛都沒一根。
“我說阿生,”湯米開口道,“這老板是不是嫌我們煩,逗我們呢?這哪有兔子?走了這么久,連一個喘氣兒的都沒遇到!”
阿生是我的真名,湯米作為我的工作伙伴卻一直不稱呼我道上的名字,這一點一直讓我很不滿。
“叫我怪盜1214號!”我沒好氣地糾正道,“我怎么知道上哪找兔子去!”
“唉,早知道就釣魚去了,誰還陪你來這兒犯傻……”
“不耐煩了?那趕緊回去吧!你這一路粗聲粗氣的,兔子當然找不著了——都被你嚇跑啦!”
“你說什么……哎?你看那兒,那是什么?”湯米反駁我的話還沒說完,反倒叫了起來,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似的。
“什么啊?”我從他手中接過望遠鏡,順著他指的方向眺望過去。
密林之中,一棟白色的建筑物屹然矗立著,旁邊一塊金屬牌匾上隱約寫著什么,看不真切。
“是不是人家的私人別墅啊?”湯米猜測道。
“哈,哪個瘋子會在這種車都不通的地方造別墅?走,我們看看去。”
我敢打賭,一定又是那些人傻錢多的土豪們為了掩人耳目,悄悄在這兒建了個什么奢靡的會所,打算偶爾消遣用的。無論如何,我感到自己平時的狀態又回來了,此時驅使著我向那建筑物走去的,正是我良好的職業習慣。不謹慎的傻蛋們啊,怪盜1214號這就來給你們一個血的教訓!
向著那建筑物的方向又走了約莫一刻鐘,我們終于來到了它的面前。這是一棟方頭方腦的小高層,外部裝潢得很簡單,不像是什么會所,倒像是一個研究所。
“阿克雷市……食品質量……改進……研究所?”湯米發現了門口的金屬牌匾。
這聽起來像是一個研究食品的地方,并且,這個設施好像是空置的。
“進去看看吧?”我看向湯米,發現他也正望著我,眼神交匯間就明白了彼此的想法是一樣的。
說干就干。我們繞著這研究所走了一圈,順利地發現了一扇沒有關嚴的、通往廁所的氣窗,三兩下就打開了它,順利潛入了研究所內部。
這研究所果然是空置的,連燈都沒有開,雖然有些陰森,卻也讓人放心了些。我們離開廁所,打開手電,四處查看。
廁所外面就是一個寬敞的大廳。大廳里的設施似乎都被搬空了,只留下柜臺、告示板之類的笨重家伙。我走到告示板前仔細查看,發現上面張貼著一張告示:
本月研究資金未到,請各部人員停止研究,立刻撤出。
原來這就是這里空置的原因……人員撤走了,物資估計也帶走了吧?
“喂,快來這邊!”
循著湯米的聲音,我穿過大廳旁的走廊,在一間看起來像是實驗室的地方找到了他。他正彎著腰,湊在一個大培養箱的玻璃門前盯著什么看。
“快看這個!”見我來了,湯米興奮地向我比劃著,示意我看培養箱里面。
雖然因為這個設施的停電,培養箱里黑乎乎的,但手電筒的光照射進去之后,我仍清楚地看見了里面一簇簇狀似冬蟲夏草的真菌類植物。
湯米又在培養箱旁發現了一個厚厚的棕色牛皮筆記本。他翻開第一頁,朗聲讀到:“自然界存在著數千種蟲草真菌,它們的存在是為了阻止昆蟲的過度繁殖、維護各種昆蟲間的種族平衡。一旦一只螞蟻感染了蟲草真菌,它就會發瘋,它會在被感染的腦子的驅使下爬上植物的莖并附著在上面,從而形成所謂的“蟲草”。真菌通過分裂孢子等各種方式傳播,更多螞蟻受感染……值得注意的是,每種蟲草真菌只會感染一種昆蟲,但是,一旦有一只被感染,一個昆蟲群落都會完蛋……”
“所以這是冬蟲夏草吧?長得還真是不錯啊……”我直接打斷了湯米的朗讀,感慨著,“你應該認識不少買賣中藥材的人吧,湯米?這應該能賣個好價錢!”話音剛落,我便迫不及待地打開了培養箱,將里面的冬蟲夏草一把把地往外拔,然后小心地裝進湯米不知道什么時候遞過來的袋子里。
湯米猶豫了一會兒,也上前幫忙了。畢竟,有錢不賺,那不是王八蛋么!
拿上滿滿一袋子的蟲草,我們又在研究所里轉了幾圈,卻再也沒發現什么值得帶走的東西。于是,這袋子蟲草便成了我們唯一的戰利品——不過,就它們即將為我們帶來的可觀收入來說,我是相當滿意的。
懷著滿足和愉快的心情,我們回到了度假山莊,甚至還在班師回朝的路上打到了一只野雞。我們一踏進山莊門口,正碰上老板正滿頭大汗地擦洗著一輛大貨車。見我們帶著一個袋子回來了,他抬起頭,用掛在脖子上的毛擦了擦汗,然后向我們打招呼:“回來啦!收獲頗豐嘛!”
我連忙寒暄道:“是啊,回來了!你忙什么呢?”
“唉,這個月的食材儲備已經差不多了,我打算明天去采購,否則之后連供給你們吃的食物也沒有了……”
“別愁啦,快看!”我們興高采烈地向他展示打到的野雞和裝蟲草的袋子,“今晚就嘗嘗野味吧!”
于是我們的晚餐餐桌上多了一道蟲草雞湯。恰到好處的火候,多一分咸少一分淡的調味,新鮮的材料,天時地利人和齊備,這樣子做出來的一道雞湯簡直就是人間美味,吃得我們鼻掀嘴歪的,湯盆都見底了還意猶未盡。
“這絕對屬于一生只能吃到一次的超級美味了!”拍著圓滾滾的肚子,抹掉嘴角邊的油膩后,湯米評論道。
我拍著他的肩開玩笑:“努力憋住,別去廁所,直接睡覺吧,省得浪費了這大補湯!”
湯米嬉笑著做了個OK的手勢,告別了和我們一同吃飯的老板,離開餐桌,往他的房間走去。不會真的打算直接睡覺吧?
晚餐到這時已經吃得差不多了。老板站起來收拾殘局,我則在一邊幫手,幫他將盤子杯子等餐具放進全自動洗碗機里。可能是吃了美味的緣故吧,老板顯然心情很好,一直拖著我聊天,從雞湯的若干種做法開始講起,講到他在商業領域的奮斗史,最后又扯到了對這里偏僻位置的抱怨。
“你不是長時間住在這里,你根本體會不到這里的偏僻,”老板皺著眉頭,諸多不滿的樣子。“我的車不僅裝了GPS,儲物箱里也經常放著地圖和指南針,生怕自己迷路。不怕你笑話,我跟你說,我甚至還在儲物箱里放了把信號槍,就是防備著自己萬一迷路了,好多個求救的辦法。”
老板那杞人憂天的樣子把我逗樂了:“哪有那么嚇人!我們過來的時候,是沿著樹林里那條被鋪了石板的路一路開車過來的,從頭到尾就只有一條路,怎么可能迷路?”
“白天當然不怕,”老板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語氣嚴肅,“等到天黑了,你就再也辨不清方向了。”
他說得有些嚇人,原本輕松的聊天氣氛一下變得緊張起來。老板見我皺著眉打量他,連忙換上輕松的表情:“放心,只要天黑前回來就不會有問題了,等你們離開那天,我會專門送你們走的。”
我這才放下心來,卻也沒了聊天的興致,與老板互道了晚安便回房睡覺去了。
說是睡覺,其實因為吃得太飽,躺在床上總覺得肚子脹得慌,我便索性坐起來整理自己的背包,權當是消化一下。
打開背包,老板給的土槍赫然映入了眼簾。
唉,我這記性,等明天再還給老板吧。
為了防止自己再次忘記,我將槍放到了床頭柜上,想想不安全怕走火,又挪到了遠離床鋪、靠近房間門邊的一個柜子的醒目位置上,順手將子彈也全都堆在了那里。
突然之間,毫無征兆地,一陣腹痛襲來。
糟糕,好像拉肚子了……
我急忙跑進廁所關上門,脫下褲子,然后立刻就來了陣暴風驟雨。
難道是剛才吃的蟲草雞湯有什么問題?不會這么倒霉吧……這么一想,那蟲草是從研究所的培育箱里拿出來的,該不會是做過什么特殊處理的實驗用蟲草吧……或者,這根本不是蟲草,是那幫科學家開發出來的新品種,只是恰好長得像蟲草而已?
我一邊忍受著劇烈的腹痛,一邊胡思亂想著。
等馬桶里的暴風驟雨漸漸平靜下來,已經是半個小時以后的事了。此時的我已是滿頭冷汗,身上也軟綿綿的沒了力氣。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砰,砰,砰”的巨響。有人在撞門。
我立刻警惕起來,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然后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向房間門走去。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那巨響不間斷地持續著,一下一下地撞擊在那扇看上去很脆弱的房門上。
我果斷地抓起了剛才被放在柜子頂上的土槍,打開保險,上膛,手指上的每一根神經都嚴陣以待,時刻準備著扣動扳機。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撞擊聲又持續了一會兒后,突然停止了。
我將耳朵貼在門上,聽到了腳步聲。是鞋子在地上摩擦的聲音,外面的人似乎在拖著腳、跌跌撞撞地走路。
是誰?來搶劫的強盜?來抓我的警察?開門?不開門?湯米和老板還安全嗎?
想到這里,我從口袋里摸出手機,開始撥打湯米的手機。無人應答。于是我又撥了老板的手機。
“叮鈴鈴鈴鈴——”
門外,刺耳的手機鈴聲劃破了上一刻的死寂。
幾乎是鈴聲響起的同一時間,外面響起一聲近乎獸類的尖嘯。是老板的聲音。
“砰!砰!砰!”
撞門聲再度響起,并且比之前的更加激烈。
怎么回事?
全身的神經一點一點地繃緊,我決定等撞門聲再次停止之后,開門看個究竟。
等了好一會兒,撞門聲才漸漸地停止了。我握緊門把手,死死地將它按到最底,以防開門的時候發出過大的響聲,然后輕輕地將門拉開一條縫。
非常不幸,透過門縫我什么都看不見,我只好將門再開得大一點。
尖叫聲再次響起!
伴隨著一聲尖嘯,一個人影向我撲來。
我本能地將房門一關,卻沒能順利地關上——房門夾住了一雙手,不斷扭動著試圖抓傷我。那手上戴的眼熟的足金戒指,不是老板還能是誰?!
“你干什么!”我厲聲大喝,對方卻完全沒有停止行動的意思。這看上去不像是個過分的玩笑,而是更嚴重的什么事。
我死死抵住房門,一刻都不敢松懈,而那雙手,一直掙扎扭動著,不斷地試圖抓傷我。
門外的尖嘯聲越來越響,越來越頻繁,像是十分痛苦的樣子。
我爆發出一聲怒吼,身上一用力,竟硬生生地將門關上了——那雙手被我齊腕擠斷,血淋林地掉到了地上。
盯著地上的斷手,我花了幾秒鐘時間做心理建設——是他先試圖攻擊我的,不是我的錯——然后我才意識到,門上有貓眼,我本不需要開門就能看到外面狀況的,剛才一時太緊張,竟然忘記了。
我鼓足了勇氣,緩緩地將自己的右眼移到貓眼的位置,使勁向外看。
當我看清外面的情形時,嚇得腿一軟,坐在了地上。
門外的那個,確實是老板,或者說,確實曾經是老板。
他,不,不如說是它,它臉上的皮膚扭曲地龜裂開來,到處長出了……一種真菌,正是我和湯米帶回來的“冬蟲夏草”!它的右眼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從眼窩里生長出來的茂密蟲草,而它僅剩的左眼上結了一層厚厚的白翳。它的頭發早已脫落,蟲草已經駭人地占領了它整顆頭的上半部分。
眼前的景象如此可怖,我想哭,想尖叫,想喊救命,卻什么都不能做——我怕驚動了門外的那個曾經是老板的怪物,怕它會突破房門的阻礙進來了結我。
怎么辦?該怎么辦?
我將門邊的柜子費力地推到房門前抵住,盡量讓這薄弱的護盾堅強些。然后,我離開了門邊,走到房間的另一邊,顫抖著手打開了一扇窗子。幸好這是個度假村,我們住的幾乎都是單層的小別墅改裝的酒店房間,只有一層。我將土槍拿在手上,子彈收進背包里,背上背包,翻出窗外。
外面一片漆黑,我不得不開啟手電筒才能看清道路。憑著目前狹窄的視界和自己的印象,我小心翼翼地挪動步伐,試著不發出任何聲音、盡量快地向度假村的門口移動。對,我當然記得,老板把他的貨車停在了那里!
身后傳來人匆匆跑來的聲音,伴隨著尖銳的叫聲。我頓時警覺地停下,回身過去,用手電筒照向聲音來源。
是“老板”!它追來了!
我感到全身血液都在發涼。
跌跌撞撞地轉身,我跑了沒幾步,就被它撲倒在地。它長大了嘴,對著我的頸動脈就要啃下來!
我拼命扭過身體避開要害,下個瞬間一直握在右手上的土槍槍口就已經湊到了它的太陽穴上——如果它還有太陽穴的話。
閉上眼睛,我扣動了扳機——只是電光火石一剎那的事情,對我來說卻足有一輩子那么長。
“砰!”
槍聲響起,它的頭碎裂在我的臉的正上方,骯臟的血液濺了我一臉。它的身體軟倒在我身上。
推開它的尸體,我站了起來,借著手電筒的光,我看清了它到底是個什么東西——不算被我弄斷的手,它的四肢健全,于普通人別無二異,然而它的頭部——在我印象中——已經不再是正常人的頭部了。它的頭部被大量真菌寄生,原來的五官幾乎都被破壞了,而且不同于正常人頭部的堅硬,它的頭部似乎相當的脆弱。
不管怎樣,此地不宜久留。我從它身上找到了貨車的鑰匙。坐上貨車,我左手打開GPS,右手將車門鎖上,然后發瘋似地逃離了這個恐怖的度假村。
一邊開車,我的思緒一邊止不住地翻騰。
難道是晚飯時的“蟲草”惹的禍?那到底是什么恐怖的真菌?為什么會出現在什么食品質量改進研究所里?為什么會把人變成這個樣子?湯米是不是也成了那樣?
一系列混亂又糾結的問題在我的腦子里叫囂著,讓我的頭腦陣陣作痛。
突然之間,一個問題在一片混沌中凸顯出來,成為了最關鍵的問題:我也吃了“蟲草”,為什么我沒有變成那個樣子?
思索片刻,我得出了結論:幸好我拉肚子了。可能腸胃還沒來得及吸收就已經被排出去了吧。
又或者。我還在潛伏期。只是潛伏期的時間比較長而已。這個想法讓我后背的衣料再次被冷汗浸濕。
無論如何,現在的我還活著,所以眼下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堅定了這樣的想法之后,我繼續大力踩著油門,向著我原本的生活,全速進發。
——原本我是這么想的。
——想回到原來的生活這種天真的想法,只持續到我回到家、打開貨車的后備箱的那瞬間為止。
當我打開后備箱的時候,一陣濃稠的綠色霧狀物撲面而來,嗆得我直咳嗽。等我看到后備箱角落里那個熟悉的鼓鼓囊囊的袋子的時候,我立刻就明白了剛才那陣霧是什么——實際上那根本不是霧,根本就是“蟲草”的孢子!短短幾秒內,它們四處消散在空氣中,無影無蹤。
是老板。老板偷了我們的蟲草。估計是準備第二天買食材時順便賣掉吧。
我無助地意識到,末日要來臨了。
是我的錯嗎?我不該將它們從那個培育箱里偷出來。
肚子又開始劇痛。腹瀉好像又要開始了。
坐在馬桶上,我突然意識到,這并不是什么偶然性的拉肚子,這應該是過敏性腹瀉。也就是說,我對這個“蟲草”是免疫的。
說實話,有那么一瞬間,我感到了自己的一絲幸運,但緊接而來的是強烈的不安和罪惡感。
罪惡感?
作為怪盜1214號,我從未有過罪惡感,這個詞對我來說就是個笑話。
也許是時候該說“曾經就是個笑話”了?
我清楚地理解了我偷出來的東西是什么,它可能造成什么后果,而且那后果永遠也不會對我產生影響——就像做了壞事永遠都不會得到懲罰那樣。
真的是那樣嗎?
有朝一日,全世界的人都變成了那種東西,到那個時候,免疫的我才是異類吧?沒有容身之處,永遠活在生命危險之中,這難道不是一種懲罰?
思緒紛繁雜亂,理不出一個頭緒來。
我從馬桶上爬起來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一把火將那個袋子燒掉了。看著火光熊熊,我心里竟有了幾分的踏實。
這是我能為世界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我走進自己的臥室,翻出從一個失眠癥患者家偷來的幾大瓶安眠藥來,整瓶吃下,然后躺倒在熟悉的、柔軟的床上。
祝好運,世界。
我感到自己的視界正漸漸暗下去,意識也漸漸離開我的身體。很快,我便墮入無邊的黑暗中。
如果我沒有去偷那些“蟲草”就好了。如果我沒有堅持去打獵就好了。如果我沒有和湯米去度假就好了。如果我沒有堅持當怪盜1214號就好了。如果我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就好了……都是我的錯。
我放任自己在黑暗里不斷地沉淪,再也沒想過會有重見光明的那天。可是,事與愿違,我所期待的黑暗只降臨了幾天,光明就再度回到了我的生活。
我在服下安眠藥后的第四天醒來,頭痛欲裂。
我跌跌撞撞地滾下床,幾乎是匍匐著來到電視機前,顫抖著手打開了電視,將頻道轉到新聞臺。
“歡迎收看午間新聞,截至今天中午十二點,本市感染者人數已經增至五千人,軍隊的處決率已降至98%,請所有市民一定要謹慎出行。目前市政府已經宣布停擺,軍隊已接管本市政權。軍方目前的最高領導人詹森上將表示,本市已經進入緊急狀態,請所有市民盡快前往附近的社區服務點進行體檢測試,合格者應盡快取得檢疫合格證書,憑證可以離開本市、轉移至安全城市。”
換臺。
一個似曾相識的胖子正在激情四射地演講著:“那個無恥的小偷,本市災難的罪魁禍首,竟然還在逍遙法外!這于情于法都不能被容忍!懇請各位市民,一定要留意這個人!如有線索,請立刻舉報!”
一張模糊的監控記錄的截圖出現在電視屏幕上。一個年輕人坐在公園的長凳上,手里拿著一個大包。
等等,這身形有些眼熟……
這不就是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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