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不知是哪朝哪代,哪年哪月的事了。
西部的群山自是巍峨俊秀,連綿起伏。其中幾座詭怪奇高的山峰將一個住著百口人的村子層層圍住,竟沒有河流貫通,也沒有出路。
原先或許是有的,鄭沄聽得人家說,只是有一年山崩,村莊中有些人朝里躲,有些人向外跑,一夜不寧之后,那僅剩的出路就被堵住,里頭和外頭的人就再不能相通。其中尚有母子或姊妹相隔不得相見的,情狀很是凄慘。
從此往后,村里人只管過自己的,管他外頭如何清平盛世,又如何兵荒馬亂,里頭的人都悉數(shù)不知。
那是一日炎夏永晝,鄭沄在老樹下的大缸旁舀水,只見得有家人的小孩坐在坡上,約摸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紀(jì),直望著山崖上那棵熬出頭的松。一股風(fēng)過來,吹得坡上草木瑟瑟發(fā)抖,小孩兒袖口發(fā)鼓。
那小孩兒聽得水聲,回頭看去。鄭沄發(fā)覺這人眉目清秀,體格俊俏,經(jīng)不住多看了兩眼。
二人之間未曾言語,然而鄭沄心想,這怕是鄭沛涵說的那個寧霖了。
鄭沄端著水回去時,鄭沛涵果真還在里頭的房間吵著要水喝,鄭母見鄭沄提著水來,就道,“快給你哥哥送去。”鄭沄順從地應(yīng)答,腳下反故意賭氣般地慢了,往鄭沛涵那里挪去。
鄭沛涵看到水,直接從她妹妹手里搶來,一口氣喝了個精光。鄭沄雖沒說什么,然而心里好不暢快,這水是給全家人喝的,難道就因?yàn)槟闶羌抑械莫?dú)子,便就這樣獨(dú)占?
用飯時,鄭沛涵又故技重施,直嚷著要和鄭沄換飯,因?yàn)猷崨V的飯多。鄭母使了個顏色,鄭沄就乖乖將飯擺過去,鄭沛涵滿意地扒了兩口鄭沄碗里的飯,又說不對,還要換回來。沒等人說什么,就徑自拿著調(diào)換了。這時候,鄭沄碗里的飯只剩小半碗,她望望母親,見她未有什么話想說,一口氣就只好生生咽了下去。
只因他是男兒!
鄭沛涵一向橫行霸道,鄭家做父親的早年間去世了。于是他仗著自己手臂上有些力氣,母親又格外順?biāo)囊猓筒话咽裁纯丛谘劾铩4謇锿g的小孩,也都挨過他的拳頭。
唯獨(dú)寧霖一人,生性聰穎過人,又懂人心,鄭沛涵也不能耐他何,反倒時時要討一頓羞辱。鄭沛涵在家中每罵他一分,鄭沄心中便陡升出寧霖的一分好來。
鄭沄正想著,只聽得鄭母問她,那壇子里還剩多少水了。
鄭沄答,還剩一半不到。
鄭母眼珠子一瞪,怎么只有這么點(diǎn)了。鄭沄心想,還不是這家的少爺一直吵著喝水。怎料鄭沛涵在一旁開了腔,“別是妹妹去舀水的時候偷喝了。”
鄭沄心里一陣發(fā)麻,這下子非得吃一個巴掌。
怎料鄭母屏著火氣不發(fā),只站起又坐下,后點(diǎn)著鄭沄的額頭,又一甩袖憤然走了。
鄭沄茫然四顧。鄭母的心思,此兄妹二人斷然不知。
只因這鄭沄模樣生得姣好,一雙眉目自可傳情。鄭沛涵天天看著他妹妹,自看不出什么所以然,而鄭沄如今也不過十四歲光景,還對自己的美貌琢磨地模糊不清。只是這村里的其他人都見了,心下里有了判斷,免不得爭著當(dāng)這家的親家。
鄭母心里早已有了數(shù),要說整個村莊,別不是那寧家的兒子寧霖最好。不說那寧霖聰敏過人,只說寧家一向富裕,等到自家女娃再長開些,只怕是除了這家沒人能配得上。
然而近幾個月鄭母心下一直如火在燒,口中無滋味,黑夜里輾轉(zhuǎn)反側(cè)。不為別的什么,只為山里好久沒下雨了。
這村里河,泉,溪流一概全無。只巴巴地盼著雨來澆這田里長的。因此對龍王很依賴,村里頭的人名字都帶著水,還傳了一神女每日只拜在龍王面前,如此就風(fēng)調(diào)雨順了。若還不行,那可就……可就得祭活人。
鄭母心里發(fā)麻,她細(xì)細(xì)算了算,這年正好輪到她家。沛涵是唯一的兒子,無論如何捐不得,只能是沄兒了……即使是女兒,亦是肚子上掉下的一塊肉,偏她又如此乖巧,實(shí)在舍她不得,然而也無計(jì)可施。
村子里的其他人都蠢蠢欲動,指不定什么時候就要鬧起來,鄭母想到這,一夜又未入眠。
又過了兩個禮拜,山里還是滴水不下。
神女正拜在廟前,只聽得廟外叮叮咚咚吵得很,就跌跌撞撞出門去看。
廟外清一色的莊稼汗,扛著鋤頭,皮膚曬得黑紅,嘴唇干裂,怕是好久沒碰水了。為首的那個人叫道,“是不是該祭人了?”
后頭又有人喊,“鄭淥淥,別不是因?yàn)榻衲贻喌降氖悄銈兗业娜耍憔蜔o法無天,不管我們的死活了。”
為首的手一抬,“誒,人家好歹是神女,說這些歹話做什么。”
后面又有人笑,“我看分明是個傻子。只不過是上一個神女死的時候她正好出生罷了,就不用做什么就能混飯吃,有什么了不起,我呸。”
正是那天正午,蟬鳴陣陣的時候,鄭沄在老樹下坐著納涼,又見了之前的那個小孩趕著一群羊跑,一會兒工夫那羊群直突突地朝鄭沄這邊沖來,那叫寧霖的小孩兒也就順勢望過來,見是先前那個女兒家,兩相對望,鄭沄受不住,先羞過臉去。兩人雖不曾言語,眼里都很是眷眷無窮。
這樣就結(jié)束了。
鄭沄回了家,鄭母不在,卻見屋里吵吵囔囔地坐著一干人等,著實(shí)受了一驚,然而外人看上去,鄭沄臉上仍然是波瀾不驚,端茶送水,算是周了禮數(shù)。這原是先前吵著要祭人的那群人,見了鄭沄來,就一鼓作氣都站起來,七嘴八舌地說起這件事,那鄭沛涵剛才總模模糊糊聽了一些,之前卻未曾聽過這等瘆人之事,嚇得臉色煞白,氣也不敢出,只巴巴地望著鄭沄。
鄭沄低眉順目,垂手而立。她余光所見,大姐鄭淥淥也混在人群里,表情木然,一言不發(fā),混在幾個滿嘴污言穢語的人中間,竟顯得端莊靜持,好似有大智慧之人。鄭沄想到這,不禁啞然失笑。
說也奇怪,同為求雨所備,眾人對這鄭家出的神女皆不怎么禮讓,反倒對祭活人這事這等上心。細(xì)算其中理由,一來鄭家的三個孩子,大姐鄭淥淥雖是一團(tuán)傻氣,然而時運(yùn)好作了神女一生衣食無憂,二哥鄭沛涵力大如牛,橫行霸道。至于鄭沄又生得靈氣十足,好不讓別人家的眼紅。二來,若是放到了別的地方倒還好說,這山環(huán)之地,不曾有什么法道,只憑著有幾個人喊,便都應(yīng)聲而起,都不曾想的。
想來這禍?zhǔn)轮灰宦涞阶约翌^上,便就是一場白看的好戲。
鄭沄心想,這用活人祭龍王的事,之前也是有的。只是近幾年雨水充沛,村里的人皆活得快活自在,忘了這等憂慮。可如今卻……原本自己是家中排行最末,總輪不到。然大姐作了神女,二哥又是男孩,卻是非我去死不可了。
這時鄭母回來,肝火正旺,把一干人等都罵了出去,只留得大女兒鄭淥淥一人,在偏房里坐著。
鄭母早已猜到是心頭的噩夢落了實(shí),只在飯桌上對鄭沄更偏愛些,再不準(zhǔn)鄭沛涵搶她的東西。鄭沄心里更是不是滋味,心下想,這表面上是護(hù)著我,其實(shí)再不過是偏愛哥哥之舉了。因此無話可說,世間人情冷暖,皆如此,都看盡了,即產(chǎn)生了離世的念頭。
再說鄭沛涵,平日里驕縱慣了,今兒卻見妹妹和母親眼里都盡作悲愁和隱忍,心下也想,只因我是男兒,如何胡鬧,也能逃脫劫數(shù)。妹妹卻不能,他又想起鄭沄平日里的種種好處,心里更是萬千種情緒漫上心頭。平日里做慣了軟椅,這會子看見鄭沄吃完飯朝這邊走來,連連讓給她,自己掃視了房間也無處可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見鄭沄見他一副傻樣,噗嗤一笑。鄭沛然想了那分明是苦中勉強(qiáng)一笑的,心頭一陣凄涼,竟生生哭了出來。
鄭沄心里一驚,他倒也還算有情。
這一夜,個人都心懷感傷。只除了鄭淥淥,平日里就有些癡傻,渾然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姊妹兄弟之情亦不甚了解,但只覺得沒來由地睡不著,睜著眼到天亮。
若是平常家的的女孩,再無什么可掙扎,皆自認(rèn)生死有命。那么多年,都是這樣過來的。只是偏巧鄭沄,平日里素來乖巧,不曾料柔膚軟脂下卻是一身硬骨頭,并非真正的溫婉平和。
翌日清晨,鄭沄驀然從睡夢中醒來,想到即將降于自身之事,心頭又一緊。她呆呆地坐起身,直覺房間被照亮不少,回過頭去,這才發(fā)現(xiàn)天光赤紅一片,這朝陽何其壯烈,如同咬破了哪處流出的血似的,不由看呆了,越發(fā)想著活下去,已和昨晚求死的心境大不相同。
鄭沄趁著干農(nóng)活的空,往四處走動。各家水缸里的水皆剩得不多,如是此,旬日內(nèi)不拿出主意,就是必死不可了。她未嘗不知,若是自己逃得一死,那么就非得由兄長鄭沛涵頂上。她此刻卻沒有怎么放在心上,雖有昨日一事,然而比較起生死之事又如何呢。
這村子四處被山堵住,又有落石,即使是身強(qiáng)體壯的男兒,逃出去又談何容易,不說是自己了,鄭沄打消了逃的念頭,只得另想他法。
鄭沄往山頭望去時,聽著身后踩踏落葉之聲,回頭一看,只見寧霖正側(cè)身站在墻邊。她猜,這是自家的院子,相逢并非偶然,看來他是沖著自己來的。二人只因前日里對上了那幾眼,如今雙方皆已會意,因而鄭沄大著膽子走過去,輕聲道,“你且等我到亥時,我在老樹下等你。”
寧霖將她手一握,眼中神色變幻,轉(zhuǎn)身走了。
又次日,寧家的當(dāng)家?guī)е鴮幜貋碓L。
一家人除了鄭沄垂手而立,其余皆是驚奇,尤是鄭沛涵,和寧家的兒子寧霖素來交惡,勉強(qiáng)被鄭母拉著才沒好氣地坐下。
鄭母忙問所為何事。寧家的老爺曖昧地笑笑,說是替兒子來提親的。鄭母往鄭沄那望了一眼,更是不解。她雖本有此意,可卻不應(yīng)是這個時候。
鄭母問,可知道祭龍王的事?
寧家人說,知道。
鄭母又問,可知這次捐的正是我鄭家的人?
寧家人說,這我也知道。
鄭母大為困惑。卻不待鄭母細(xì)說,鄭沛涵先開口朝寧霖罵道,你是什么東西,竟也是能配得上我妹妹的?
寧霖笑得天真無邪,開口道,可是,鄭沄她昨夜已經(jīng)是我的新娘子了。
這小兒口齒伶俐,話被所有人明明白白地聽進(jìn)耳里,皆是一震。鄭沄在心里罵道,是什么話,竟也能這樣清楚地講出來?
寧家的老爺反手送了寧霖一個巴掌,你昨夜在咱們家好大的膽!如今還敢在這里大言不慚!寧家的當(dāng)家是個會說話的人,他雖是打了自家的兒子,然而卻說是在自家行事,暗地里指女兒家心肝情愿跟著來的,不怪到寧霖頭上。
這會子,鄭母和鄭沛涵都壓著一包火,當(dāng)即不好發(fā)作,只盼著寧家父子兩個早早回去,再細(xì)細(xì)盤問鄭沄。鄭沄怎么會不知道?但她一向聰明伶俐,明白村里的規(guī)矩,至此之后,她再不姓鄭而改姓寧,用活人祭龍王的事,再輪不到她身上。哥哥一死,姐姐又是個傻子,母親的過活還不是全靠在自己身上?
鄭沄這些念頭可想得絕了,其實(shí)她未必是個無情之人,只是被生死相逼,又先行男女之事,一時間非哭即笑,如同在河邊濕了衣服的人,索性將禮義廉恥全部脫光,赤身走在沙堤上。
鄭母被自家女兒擺了一道,本是要勃然大怒。卻同鄭沄所想,怕是以后都要指著她過活,由此光嘆氣不言語。一時間鄭淥淥嚷嚷著要吃東西,鄭母想既保不住兒子的性命,無臉面見他,逃一般地匆匆?guī)е笈畠撼鲩T買吃的去了。
鄭沛涵腦子嗡嗡的。
半響,他呆呆地吐出一句,死的可要是我了。
他腦子里顛來倒去的,想不通乖巧懂事的妹妹怎么做得出這種事,不說自己在寧霖這里受了辱,還得為這鄭沄所作的不齒之事賠了命!她自己倒是逍遙!
老祖宗不是總說些因果報應(yīng)不是?種善便得善,種惡即得惡,這今日之事又如何說得?難道是因?yàn)樽约河卩崨V是兄妹兩個,如若是這樣,這兄妹不當(dāng)也罷!
母親怎么也對我愛理不理……
鄭沛涵看著妹妹朝這兒走來,又想起當(dāng)日里讓軟椅給她,又為她哭的情景,雖沒做什么事,卻當(dāng)真是動了真情的。沒曾想她卻要這樣害自己。真是最毒婦人心,你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讓你過上太平日子!當(dāng)即拳頭就握著了。
鄭沄斜眼瞧著鄭沛然,自知免不了挨上打,不說對自家的哥哥怎樣看輕女人清楚得很,且說這鄭沛涵心底的戾氣是如何地旺,如是被打了還好,只怕他半夜里舉起刀子來,于是就不作聲,默默忍了,卻也覺得鄭沛涵下手輕了些,想來她哥哥以往揍人家都是滿滿的底氣,仗著自己氣勢強(qiáng),然如今死到臨頭,自然相較起以往來軟綿無力。但不管如何,總是個壯漢子打出的,身上的烏青和血痕總少不了。
那鄭沛涵見她不還手亦不求饒,好一身硬骨頭,于是到后來越發(fā)沒了底氣,只奄奄地說,好妹妹,你且饒了我,讓讓我吧,別推我去死。
聽得鄭沛涵一個勁好妹妹,好妹妹地亂叫,又想起以往盛氣凌人時又是如何狂妄,鄭沄心下感慨萬千,然而臉上仍是什么表情沒有。
不料那晚鄭母臨時有事,在娘家歇了。放鄭淥淥一個人吃飽喝足回來,她進(jìn)了偏房,看這兄妹倆鬧在一起好一陣了,又如今看這弟弟一副喪氣的模樣,從沒見過,覺得新奇,即刻哧哧地笑起來。
兄妹二人聽到笑聲,一同回過頭見是鄭淥淥,同時酸酸地想,這姐姐的命真是再好不過的了。我二人在這里爭,她只因那生辰和上一任的神女合上,便不用做什么就能逃脫劫難。若說她不是神女,那以身祭龍王的位子,必然是她逃不了。
要說鄭家的三個兒女,雖鄭沛涵和鄭沄二人平日里偶有不和,然比起出生后就被送去龍王廟的鄭淥淥親近許多。因此二人只一齊瞪著她的笑顏,怒氣叢生,硬是把那大姐臉上的笑給堵了回去,只說了一句,“該死,該死,你二人皆是該死。”
當(dāng)日晚上又是不得安寧。
鄭淥淥仍舊像先前幾日一樣躺在床上睜著眼,又尋著繩子木頭桿子之類的抱進(jìn)屋里,其余兄妹二人只當(dāng)她腦筋不正常,并不管。又說鄭沛涵,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到了這時,這男兒懦弱膽小的性子才暴露了出來,這做哥哥的看著妹妹房里鄭沄走動的人影,無意中竟看出一份驚怖的氣氛來,因此不敢做什么,只是著了魔地從窗戶口看她鋪床疊被,睡下了才松了口氣。前幾日鄭沄的苦悶,他活生生又嘗了一遍。然而鄭沄外柔內(nèi)剛,他卻相反,因此不能像這個女兒家急中生智,只是徒勞地苦悶,悶頭在被褥下哭個不停。一會子怒氣涌上心頭,恨不得血洗整個村子。一會子又眼暈氣虛,覺得一切皆虛妄,只盼是作了一場噩夢。
但鄭沛涵此時也不過十五歲,又因平日里五大三粗的,對生死之事不談透徹地想明白,是個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人。到了后半夜,也嗚咽著睡下了。
鄭沄前半夜亦醒著,十五了,圓月被云煙淺淺地罩著,暈出冷的光。她不覺得有對不起誰的,或說是活著一生免不了遭人得罪和得罪別人。要數(shù)起誰做錯了什么,也不能夠先輪到她。錯的是這不降雨的苦地,是這祭龍王的陋俗,是這重男輕女的束縛,而她,簡簡單單來到人間,只是想活著,沒有什么錯的。
哥哥雖稱得上可憐,可是他活過了十五個年頭,比起我忍辱負(fù)重,他活得快快樂樂,輕松自在,真是不錯的了。鄭沄側(cè)過身,將家里的牲口正過來倒過去數(shù)了幾十遍,半夢半醒中,她聽得鄭淥淥在隔窗說了句,“要來啦。”她想是什么要來了?正待細(xì)想,就見了周公了。
鄭沛涵是被床前的油燈砸醒的。他睡前不曾吹熄,那火光還剩一點(diǎn)沒熄滅,瞬時手臂上火辣辣的一片。鄭沛涵吃痛嗷嗷直叫,卻聽得窗和門砰砰幾聲,他好奇怪,開了門,只見刮來一陣迅猛的風(fēng),砸著小樹枝和沙子,擦著臉頰和耳朵尖劃過去。好大的風(fēng)!正沛涵原還想抵住門,怎料這屋子也是有些年頭了,哪里經(jīng)得住這樣的天氣,一會兒的工夫右邊一塊門板竟被整塊地卸下來,那不知哪兒來的邪風(fēng)在屋子里竄了一圈,胡鬧地將能吹倒下的都摔到地板上去了。
鄭沛涵不去撿,本能地朝著姐姐妹妹的房里跑去。
鄭沄還在屋里并沒出來,然而油燈已經(jīng)被重新點(diǎn)亮,怕是已經(jīng)醒了。倒見得那兒的廊柱被繩子捆著木頭桿子細(xì)細(xì)綁著,鄭沛涵一陣驚奇,卻見得鄭淥淥早已站在那里用繩子扎住門,然而一個女兒家難免吃力,鄭沛涵趕緊沖上去握牢了門板。
這會子鄭沄也套了衣服出來了,也是一嚇,只朝著鄭淥淥沒頭沒腦地問得一句,“你前兒抱寫繩子和木桿,是早料有這一出了?”鄭淥淥似是說著什么,然而風(fēng)大得可怕,窗門又啪啪直響,也聽不清。鄭沛涵急得大叫,“都什么時候了你還顧著這個!還不快來幫忙!”
三人于是忙活開來。只道是拆了東墻補(bǔ)西墻,無頭蒼蠅一般每個章法四處亂竄。尤是鄭沛涵嘴里罵罵咧咧個不停,惹得鄭沄也越發(fā)急躁,在風(fēng)里和他亂吵,只說要割了他的舌,不似往日平靜的模樣。因此二人又動起手來,這次一個沒忍著挨打,一個也沒求饒,像兩個混小子扭打起來,濺了一身泥。這之后烏云滾滾,電閃雷鳴,風(fēng)里又夾著雨,三人都精疲力盡,找了個有頂?shù)牡胤剿恕?/p>
次日里,鄭母在娘家睡得迷糊,聽得院子外頭幾個吵吵囔囔的,男的和女的聲音,只聽的他們說什么苗一夜里都長了,又說缸都滿了,還有什么便宜了鄭家的兒子這回不用死了,正疑惑呢,拉開門,一腳就踏進(jìn)了濕泥里。遠(yuǎn)處還有幾個水洼,屋檐下仍掛著昨日的雨。鄭母一路趕回家去,見到那院里一片狼藉,都是木頭屑,他的三個兒女,依偎著靠在門前的廊柱上睡了,身子曲著,倒像是剛出生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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