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吳常
吳常看著窗外,沉思良久,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終于開口說道:“我有一個弟子,名叫杜威。他曾經(jīng)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可如今,他已與我反目成仇——這一年以來,我只見過他兩次,每一次,他都想置我于死地。”
他苦笑了一下:“現(xiàn)在,他幾乎要成功了。”
一片云朵從不遠處飄過,遮住了太陽,在他的臉上投下一片陰翳。他想——若不是因為那件事情,如今的杜威依舊會留在自己的身邊,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共同策劃對抗魔教的事業(yè)。
他已經(jīng)在襄陽分舵舵主的位置上坐了快三十年了。年少之時曾單槍匹馬對抗魔教五位高手而受到盟主賞識,提拔為襄陽分舵舵主。
那個時候的鐵血盟不過剛剛成立不久,盟主便已經(jīng)喊出了“外御魔教,內(nèi)肅武林”的口號。吳常也是雄心勃勃,打到來的第一天起便開始招收下屬,積極聯(lián)絡襄陽眾武林門派,擴充襄陽分舵的實力。
那個時候魔教也曾大規(guī)模滲入中原武林,并且在襄陽一帶極為勢大。可是他們的好幾次行動都遭到了吳常的狙擊。隨著鐵血盟的勢力越來越大,襄陽許多的武林門派都已歸順了鐵血盟。那一段時間,作為襄陽分舵的舵主,吳常的權(quán)力一下子大了起來,也算是春風得意,風頭一時無兩。
在鐵血盟不斷崛起的期間,也曾與魔教爆發(fā)過嚴重的沖突,中原武林和魔教幾乎已經(jīng)處于了戰(zhàn)爭的邊緣。可后來雙方終于克制住了,慢慢回到了一種微妙的平衡之中。小沖突不斷,大沖突卻不再發(fā)生——雙方都有了自己的算計,誰也不再去主動觸及戰(zhàn)爭那一根弦。
吳常在襄陽便一直呆了下來——他是很失望的,但他也堅信雙方始終會開戰(zhàn),所以這么多年來該進行的準備一直沒有放松。他招收了許多天資聰穎的徒弟,繼續(xù)擴充勢力,預備著那一天的到來。
杜威本是他非常關(guān)心的一個。杜威的家族曾經(jīng)有一個非常顯赫的過去,他的祖上憑借一套“杜家劍”稱雄武林。只是那劍譜太過深奧,杜家后來之人資歷有限難以融會貫通,杜家已經(jīng)逐漸沒落,但杜威依舊是一名極有前途的青年。吳常收杜威為徒之后,將一身絕學傾囊相授,一步步地引導著他培養(yǎng)著他——誰也沒想到會發(fā)生那樣的事情。
“龍少俠,你應該聽說過,去年襄陽的滅門慘案吧。”
龍宇的眉毛微微一挑:“果然是那個兇手杜威嗎……”
沒錯,那個杜威——吳常的大弟子,襄陽分舵的青年才俊杜威,在去年一夜之間忽然狂性大發(fā),殺掉自己的妻子孩子、家中的保姆老仆,一把火燒掉了自己的大宅院,留下一行血字之后,不知所蹤。
那一行血字寫著:殺人者杜威,害人者吳常。此仇不報,枉立人世。
據(jù)目擊的人說,那一天他們看到杜威手持長劍,血淋淋的從大火之中沖出,神色猙獰,仿佛是嗜血的妖怪。
“他與魔教暗中勾結(jié)被我發(fā)現(xiàn),可老夫既不愿意他身敗名裂也不愿意他誤入歧途,所以我只是單獨找到他,希望他迷途知返,懸崖勒馬。”吳常的眉頭皺起,眼神看向龍宇身后的虛空,仿佛陷入了痛苦的回憶之中,“可老夫沒有想到的是,他暴起發(fā)難,打傷了老夫,然后翻窗逃走。老夫無奈之下,又找不到他的蹤跡,只能暫時軟禁他的家人。老夫打算,只要他還顧及一點情面,回來認個錯,依然是我的好弟子。正所謂,浪子回頭金不換……”
風從窗外緩緩地吹過,吳常的聲音逐漸冰冷了下來:“老夫?qū)嵲诓恢溃Ы叹烤褂昧耸裁捶椒ǎ谷荒茏屗绱斯砻孕母[。眼見我要用他的家人加以威脅,他竟然下了狠手,殺了自己的所有親人,一把火燒了大宅子,留下那一行血字,從此不知所蹤……”
吳常搖了搖頭:“老夫趕到現(xiàn)場的時候,還與他打了照面。他渾身是傷,卻對我說,我才是真正的兇手,他一定會回來,找我報仇雪恨。”
龍宇眉梢又是一挑:“他瘋了。”
他在藥王谷多年,不是沒有遇到這樣的例子。兇手殺人之后,偏執(zhí)地將責任推到他人身上。在他們心中,兇手并非自己,而是另有其人。
“第二次見他,依然是在襄陽城內(nèi)。”吳常說,“我原以為他良心發(fā)現(xiàn)回來謝罪,沒想到他勾結(jié)了魔教前來,我一時疏忽便被他暴起發(fā)難,身中劇毒。龍少俠,如今老夫這一條命,就系在你身上了。”
龍宇站起身子,向吳常微微躬身:“吳舵主愛徒如子,龍宇佩服。‘九轉(zhuǎn)’雖然難解,但現(xiàn)在也并非毫無辦法。”
他踱著步子:“師父曾經(jīng)向我提過這一種人。他們將殺人的罪過推至他人,不過是為欺騙自己,求得內(nèi)心安寧。對于他們而言,‘報仇’便成了接下來的生命中唯一的支柱。‘仇人’不死,他便永遠寢食難安。”
龍宇接過毛筆,在紙上寫著藥方:“這個方子雖無法療毒,卻能自毒發(fā)之日起延長吳舵主四日的性命。吳舵主,三天后請你光明正大地出現(xiàn)在襄陽城中,讓暗中窺視著你的兇手知道的行蹤。只要你還活著,杜威他還會卷土再來的。”
“妙計!”吳常的弟子胡旋在一旁叫道,“接下來只需要我們布下埋伏,抓住杜威,問出配方,是不是一切都引刃而解了!”
吳常沉默了一下,站起身子,向龍宇行了一個禮:“龍少俠果然心思縝密……老夫多謝了。”
在吳常本該“毒發(fā)身亡”的那一天,他卻高調(diào)地在襄陽城中現(xiàn)身,在城中的太白居中大擺筵席。
襄陽分舵的眾人都暗中守護在旁,所有人嚴加防備。龍宇裝成普通的食客混在賓客中間,警惕地看著每一個可疑之人。
鶯歌燕舞,觥籌交錯,人來人往,推杯換盞之中,整個宴席熱鬧非凡。吳常作為東道主,在席間滿面春風,高談闊論,絲毫看不出有任何中毒的跡象。
雖然直到最后也并未有人出面襲擊,可吳常知道,他已經(jīng)成功向杜威傳遞出了應該傳遞的信息。
所以在回府之后,整個襄陽分舵依舊沒有懈怠。大家枕戈待旦,整個府邸外松內(nèi)緊,就等著杜威送上門來。
吳常一個人坐在空曠的大廳里,兩邊的蠟燭微微顫抖著。他看著黑漆漆的窗外,忽然有一些緊張——是的,幾十年的闖蕩,他本已經(jīng)歷過無數(shù)的大風大浪。然而此刻,他站在是生或者是死的懸崖邊上,即將可能面對的是曾經(jīng)視之如子的徒弟,心中感到百感交集。
他在思考以怎么樣的姿態(tài)去面對已經(jīng)反目成仇的徒弟。他會向自己拼命嗎?也許正如龍與所說,對杜威這種人來講,復仇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渴望。
可是吳常知道,他不能死。
鎮(zhèn)守襄陽多年,韜光養(yǎng)晦厲兵秣馬,他有著自己的想法。他曾給別人說過,蕩平魔教還武林一個朗朗乾坤是他一生最大的夢想。更何況,魔教還害死他的妻子,害了他的弟子。盡管現(xiàn)如今魔教與鐵血盟之間保持著為妙的平衡與和平,但他一直在做著準備,也一直想要推動雙方開戰(zhàn)。他是對自己的才能深信不疑的,他相信一旦發(fā)生正面沖突,他所帶領(lǐng)的襄陽分舵絕對會毫不容情、勢如破竹。
所以,已經(jīng)到了這個時候,他絕不能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喧鬧聲傳來。透過窗戶望去,能看到大宅的一邊亮起了火光,呼喝聲、腳步聲、兵刃相交聲傳來,撕裂了寧靜的夜空。
片刻之后,大門被撞開,身著黑衣的男子持劍躍入。
吳常看著來人,長嘆一聲,起身,喃喃地說道:“威兒,我實在不愿意以這樣的方式再與你相見。”
“師傅,你老了。”令吳常沒想到的是,杜威的第一句話,竟是這樣。
“師傅,從前的你可不是這樣。”杜威繼續(xù)說道,“我記得從前的你,永遠是以一副指揮若定、胸有成竹的模樣示人,可從未如今日這般茫惶恐。”
吳常沒有說話。
也許是因為中毒的原因,也許是因為他真的有些老了。昨晚忙碌了一夜之后,此刻坐在這里,他竟然感到有些恍惚,精神似乎總也集中不到這上面來。
老了嗎……他心里突然涌起一陣憤怒。在襄陽分舵舵主這個位置上坐了這么多年,卻始終無法再向上爬升一步。俗話說亂世出英雄,可在這紛爭漸少的年代,是不是就沒有了自己成為英雄的機會?
吳常不等杜威還想說什么,忽然打了一個響指。杜威感到身后一陣勁風襲來。他腳步微微一錯,側(cè)身避開,尚不及回頭,長劍便向偷襲之人刺去。
龍宇一招失手,杜威的長劍乎貼著龍宇的臉頰掠過,寒氣逼人。他心中微微一驚。不過也絲毫不亂,指尖上銀光一閃,一把長不過四寸有余、寬不過一指的小刀出現(xiàn)在手上。“叮當”幾聲脆響,堪堪封住長劍接下來的幾次殺招。
這正是龍宇的獨門武器纖雨刀。
纖細如塵,密致如雨。
武器在手,龍宇便顯得從容不迫,纖雨刀在五指間來回跳躍著,倏忽而現(xiàn),又倏忽消失。對比著寒光閃爍的長劍,纖雨刀猶如欲與明月爭輝的明珠。龍宇的身子進退趨避,就像狂風暴雨下的一葉扁舟,看似身不由己上下起伏,卻始終若隱若現(xiàn)不會沉沒。
吳常有些焦急,可身中劇毒的他此刻已經(jīng)沒有能力介入兩人的戰(zhàn)斗。他只得高聲叫道:“龍少俠,務必手下留情。”
龍宇冷哼一聲,忽然格開杜威的長劍,一個倒縱退到吳常的身邊,冷冷說道:“吳舵主,你可不能要求我留情。兩百招內(nèi)我可以不落下風,兩百招開外我恐怕就已不是太的對手,五百招之上只怕我才是有性命之憂的那個。”
吳常沒有說話,而是看著杜威,嘆道:“杜威,束手就擒,我起碼可以做到保你不死。”
胡旋帶著埋伏好的人馬一擁而入,將杜威圍在中間。
“我有個朋友是殺手,她曾經(jīng)告訴我,殺手要殺人的時候,最好的辦法便是制造混亂。場面越是混亂,殺手越容易從暗處潛來,掩人耳目,一擊得手。”龍宇說道,”所以,那邊的混亂我們并沒有太多重視,而是埋伏在另外一條路上,將你引了過來。”
杜威面無表情,環(huán)顧四周。吳常看著呆立在原地的杜威,心里暗暗有些著急。然而杜威緊接著便棄劍于地,朝著他跪了下來,冷然說:“徒兒不孝,甘愿受罰。”
所有人都是一愣。
吳常看著杜威,感到自己竟然有些看不透自己的徒弟——
他的眼神從前是清清澈澈的,似乎喜怒哀樂都寫在上面。但再見面之時,他的眼中只有內(nèi)斂的光芒,仿佛隔著一層紗似的將所有東西都籠罩得模模糊糊。
“師傅,您還記得曾經(jīng)給我講過,三十年前魔教妖女于媜的事吧?她現(xiàn)在就在襄陽,和魔教襄陽分教的教主向雪一起,策劃了這些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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