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刺秦（1）

　　刺秦

　　一

　　我是一個刀客，但是從來沒有人看到過我的刀，不是因為看到我的刀的人都死了，而是因為我從來沒有刀。

　　我曾經(jīng)有一個師父，他告訴我，刀客所追求的最高境界是人刀合一，而不是形式上的刀不離身。只要心中有刀，那么世間萬物皆可為我所用。師父說完這些，就死了。師父死了以后，我開始行走江湖，由于沒有達到人刀合一的境界，遇到對手的時候我常常被砍得血肉模糊，但由于我跑得快，所以一直活到現(xiàn)在。

　　我身在江湖，卻與江湖格格不入。作為一個沒有刀的刀客，就像一個沒有翅膀的鳥一樣。我試著向鄙視我的人講述人刀合一的道理，可是他們聽不完一句話就拔刀相向，在他們看來，刀客的嘴巴只是用來吃飯的，像我這樣廢話連篇的人，簡直是侮辱刀客這個行業(yè)，應(yīng)該被千刀萬剮。

　　也曾有人勸我放下屠刀，改行說書，可是我沒有刀，也就放不下。就算我想放下，官府也不允許，因為我殺過人。

　　那是在薊城，我那時還不是刀客，迫于生計，我在一家客棧做店小二。某天深夜，有客人來住店，睡前要了一碗牛肉面，吃完面后，他問我面里為什么會有一只蒼蠅，我說我只是個店小二，不是算命的。如果一定要知道面里為什么會有蒼蠅，需要再付一兩銀子，我去請本城最著名的青年算命師來告訴他。他聽完我的話，冷笑一聲，就去拔刀。

　　那時候的刀客就是這樣不講道理，還好我早有準備，撒腿就跑。他舉刀在后面追我，由于不熟悉地形，從樓梯上滾了下來，摔到了頭，死了。按道理說，刀客是不受法律保護的，死了活該?？蓡栴}就在于他是一個外國的刀客，而且我們國家的公主剛嫁給他們國家的王子，我的行為破壞了國際間的友誼，于是我就被關(guān)進了大牢，等待秋后問斬。

　　我在牢里待了半年，終于到了秋天，誰曾想皇帝生子，大赦天下，于是我的刑期又往后推遲了三年。這三年里我思考了許多人生道理，比如與其做一個老實本分的店小二，不如做一個橫行霸道的刀客。雖然前者包吃包住還有工資，后者四處漂泊居無定所還要常常餓肚子，但是人不能只滿足于衣食住行，應(yīng)該在精神上有所追求。

　　有了這樣的想法之后，我就開始協(xié)助一個要越獄的人挖地洞，這個人是個真正的刀客，行走江湖多年，殺人無數(shù)。我們用了兩年多的時間，挖出一個洞逃了出來。逃出來后，他由于太興奮太激動，很快就死了。臨死之前我告訴了他我想做一個刀客，他告訴了我刀客應(yīng)該有什么樣的追求。

　　這個人就是我的師父，刀客除了有刀之外，還應(yīng)該有個師父，這是江湖上的規(guī)矩。江湖上總是有許多這樣那樣的規(guī)矩。我討厭規(guī)矩，但是沒有辦法，畢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因為沒有刀，受盡了鄙視，如果再連師父都沒有，那就太對不起刀客這個行業(yè)了。

　　成為刀客以后，我卻再也沒有殺過人，不是我不想殺人，實在是沒有機會，就算有機會，也沒有能力。為躲避官府的通緝，我去了趟高麗國，整了容。以前我特別帥，在客棧做店小二，每天可以拿到不低于五兩銀子的小費。整容之后，連我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了，口眼歪斜不說，以前那烏黑亮澤的頭發(fā)也掉光了。這樣一來，即使我想回去做店小二，也不一定會被錄用了，客人看了我，一定會食欲大減、失眠多夢、記憶力減退。

　　戰(zhàn)國時期，刀客分很多種，有的隱居山林獨自修煉最終被野獸吃掉；有的漂泊四方行俠仗義最終成為一種傳說；也有的混跡于市井之間恃強凌弱最終被人砍死。像我這種剛?cè)腴T什么都不會連溫飽問題都無法解決的，就只能躺在街邊睡覺了。

　　雖然我每天都躺在街邊睡覺，看上去和其他乞丐一模一樣，但要是有人和我聊天，就會發(fā)現(xiàn)我和那些乞丐還是有區(qū)別的。乞丐躺在街邊睡覺是在等待施舍。我躺在街邊睡覺，是在等待時機。同樣是等待，但是因為等待的東西不同，身份自然也就不同。

　　我想，總有一天會有人來找我，請我吃紅燒豬蹄或者鹵鴨子，給我一袋金子，讓我去殺某個人。我的與眾不同就像千里馬一樣，遲早會被伯樂認出來。殺人是一項多么刺激的工作，雖然有些危險，但是如果不殺人，我就永遠達不到人刀合一的境界。

　　就這樣從春天一直躺到冬天。天氣越來越冷，總在街上躺著也不是辦法，我只好起身四處溜達。有一天，我看到墻上貼了張告示，說是太子打算招募一批勇士，只要勇敢就可以，干過殺人放火的勾搭也不會追究。我有些心動，但又怕是個騙局，直到很多刀客都進了太子府，領(lǐng)到了俸祿，分配到了房子，我才去報名。由于我曾經(jīng)殺過人，再加上相貌猙獰，所以很快就通過了面試，沒過多久，就成了太子府上的正式門客。

　　那時候流行養(yǎng)門客，齊國有孟嘗君，魏國有信陵君，楚國有春申君，趙國有平原君，現(xiàn)在我們燕國也終于有了太子丹。門客的待遇分為三等，頭等門客吃的是魚肉，出入有車馬；二等門客吃的也是魚肉，可沒有車馬；三等門客只吃些粗菜淡飯，反正餓不著就是了。我就是那三等門客，可即使如此，也比躺在大街上挨餓受凍強。

　　因為門客中武藝高強者甚多，所以我平時言行謹慎，不和他們發(fā)生沖突，也不和他們交朋友。除了這些門客，還有兩個上賓，一個叫樊於期，原本是秦國的大將，他煽動秦王政的兄弟長安君造反沒成功。長安君被殺了，樊於期就逃到了我們這兒投奔太子，太子在易水的東邊給他蓋了一所房子。另一個叫荊軻，他是個劍客，太子對他最親切，把自己的飯食給他吃，自己的衣服給他穿，也在易水東邊給他蓋了一所房子。

　　荊軻有個好朋友叫高漸離，容貌秀美，擅長擊筑（擊弦樂器，頸細肩圓，中空，十三弦）。他們倆常常一個擊筑一個唱歌，說實在的，荊軻的歌聲很難聽，能把不哭的小孩兒嚇哭，也能把哭著的小孩兒嚇得不哭，但因為他是太子的上賓，所以大家都忍著不去羞辱他。

　　就這樣，我們像豬一樣被太子養(yǎng)著，除了吃飯睡覺長肉，不需要做任何事。久而久之，很多刀客劍客都放松了對自己的要求，以前練武是為了殺人以及防身，現(xiàn)在沒機會殺人了，練武就顯得多余。他們的刀劍常常隨便亂放，有時候我無聊了就拿他們的刀劍耍一耍。我畢竟是有追求的人，所以一直對自己要求嚴格。比如不吃肥肉和甜食，晚飯后一定去跑步等。

　　樊於期有時候會把我們召集到一起，告訴我們不能太懶惰，萬一哪天太子需要我們了，我們得拿出自己的力量去戰(zhàn)斗。然而沒有人聽他的，他是秦國人，說話很慢，方言很重，多數(shù)時候我們都聽不懂他在嘮叨什么。即使聽懂了，也沒人放在心上，畢竟已經(jīng)過去兩年了，太子也沒叫我們做什么。我想，多數(shù)人是看不慣樊於期，因為他是逃跑來的，因為他是外國人，因為他的待遇比我們好。

　　然而我并不反感老樊，畢竟他曾經(jīng)是當(dāng)過將軍的人，當(dāng)過官的人都喜歡講話。在我們燕國，沒有人聽他講話，實在太委屈他了。后來樊於期也看出大家不怎么歡迎他，同時也看出我不怎么反感他，于是他就不再來找我們講話，偶爾想講話了，就派家丁叫我到他的府上。

　　眾所周知，我的腿比我的刀快，我的嘴比我的腿快。作為一個刀客，這是讓人鄙視的。但是如果要是和人聊天，就會被仰視。然而我說的話通常都沒什么趣味性，會讓人感到無聊以及討厭。如果對方心臟不好，生活有壓力，常常會被我滔滔不絕的廢話搞崩潰。然而老樊喜歡聽我說話，那時候還沒有同性戀這一說法，所以我和老樊勾肩搭背的并沒有引起人民群眾的鄙視。老樊偶爾會教我怎么用刀，然而只是用刀切切蘿卜黃瓜之類的。老樊說，假如我把刀法練好了，以后會有大用場。

　　和老樊混熟之后，我讓他介紹荊軻給我認識。荊軻見到我，第一句話就問：你媽貴姓？

　　我說：我爸姓秦。

　　于是我們就這樣認識了。

　　荊軻說，他欣賞我的干脆利落，大丈夫就該這樣，磨磨蹭蹭的人都該拿刀剁了。他的話讓我很害怕，因為我雖然平時表現(xiàn)得很爽快，關(guān)鍵時刻卻是一個磨磨蹭蹭的人。我擔(dān)心遲早有一天，荊軻會發(fā)現(xiàn)我的本質(zhì)，然后把我剁了。若想不被他剁，要么跑，要么達到人刀合一的境界。于是我開始很賣力地向老樊學(xué)習(xí)刀法。

　　有一天，老樊說他已經(jīng)把他畢生所學(xué)全傳授給我了。老樊說這句話的時候，荊軻也在場，荊軻聽了老樊的話之后很興奮，他說：時機終于到了。

　　我不知道荊軻說的時機是什么，這時候，太子來了。

　　太子說，秦國屢次侵犯燕國，占我國土，殺我國人。若我們不滅秦國，就要被秦國所滅。在兵力上，我們遠不是秦國的對手，所以我打算派你們?nèi)ゴ虤⑶赝酢?/p>

　　荊軻接著對老樊說：“秦王害死了將軍的父母宗族，還出重賞要將軍的腦袋，將軍不想報仇嗎？”

　　老樊一聽荊軻說這些，眼淚就掉下來了，他嘆息著說：“我一想到秦王，恨不得跟他拼命，可是以我一人之力，哪里辦得到哪？”

　　荊軻說：“我倒有個主意能幫燕國解除禍患，還能替將軍報仇，可就是說不出口來?！?/p>

　　老樊連忙問：“什么主意？說啊，說啊？”

　　荊軻剛一張嘴又閉上了，老樊見他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就催他說：“只要能夠報仇，就是要我的腦袋我也樂意給，你還有什么不好說出口的啊？”

　　荊軻說：“我決定去行刺，怕的是見不到秦王。我要是能夠拿著將軍的頭顱去獻給他，他準能讓我見他。到那時候，我左手揪住他的袖子，右手拿著匕首扎他的胸脯，這樣，將軍的仇，燕國的恨，列國諸侯的恐懼都能了結(jié)。將軍您瞧怎么樣？”

　　老樊說：“我天天想著這件事，你還怕我舍不得這顆人頭嗎？好吧，你拿去，祝你馬到成功！”說完，老樊就奪了我手上的刀，自殺了。我看得目瞪口呆。老樊平時挺磨嘰的，關(guān)鍵時候這么爽快。和我剛好相反。

　　荊軻對我說：“你隨我一起去吧，我怕萬一我殺不死秦王，那老樊死得就太冤了?！?/p>

　　我看了看太子，他一臉的期待，看了看荊軻，他臉上帶著殺氣。我想，如果我不答應(yīng)，那就對不起太子這幾年來的照料，如果不答應(yīng)，荊軻沒準兒會剁了我。沒辦法，我只好點了點頭。荊軻說，除了人頭，我們再帶張地圖，到時候連頭帶地圖一同獻給他，匕首就藏在地圖里。

　　動身那天，太子穿著孝服到易水送我們，荊軻興致很高，喝完酒，大聲唱著：沒老婆兮真可憐，吃飽不餓兮不思返！

　　荊軻雖然沒有老婆，但是府上有很多姑娘伺候，而我卻連姑娘的手都沒牽過，所以他的歌聲讓我很憤慨。但我沒說什么，低頭猛啃豬蹄，吃了這頓，下頓能不能吃到都不一定了。

　　高漸離要隨我們一起去，被荊軻拒絕了。荊軻說有舞陽陪著就足夠了。其實我一點兒也不想去，秦王和我沒有冤仇，我為什么要殺他。我不像荊軻那樣，為了出名可以連性命都不要?？辛巳齻€豬蹄，喝了八碗酒，我就上了車，上車后倒頭便睡，醒來后就到了咸陽。

　　秦王聽說我們帶著樊於期的人頭和燕國的地圖，就召見了我們。我拿著地圖，荊軻捧著裝了老樊人頭的木匣子，一步一步地上了秦國的朝堂。秦王看了老樊的人頭，很開心，荊軻就趁機拿著地圖指著上面的城池給秦王看，到地圖全部打開，匕首就露了出來。

　　秦王看到匕首，有些迷茫，就問荊軻，這把匕首是貴國的國寶嗎？荊軻說，能殺了你就是寶，殺不了你就是塊廢鐵。秦王一聽這話，立刻蹦了起來，荊軻連忙抓起匕首，扔掉地圖，左手抓著秦王的袖子，右手刺了過去。秦王使勁向后一轉(zhuǎn)身，袖子就斷了。再之后文武百官拼命把手上的東西往荊軻身上扔，荊軻受了傷，秦王就跑掉了。

　　荊軻刺秦王的時候，我就站在旁邊，然而我并沒有動手，不是因為手上沒刀，而是我在迷茫之中。我覺得，時機還是沒到，我們來得有點早。等我回過神來，朝堂下的衛(wèi)士已經(jīng)撲上來要捉我，我撒腿就跑，一口氣跑到了高麗國。我打算整容后再回去，練成了人刀合一再去刺秦王。

　　二

　　戰(zhàn)國時期有一句廣告詞兒家喻戶曉：美麗的身體，美麗的人生，美麗從高麗國開始。

　　刺殺秦王未遂后，全天下都在通緝我。沒有辦法，我只好逃到高麗國做整容手術(shù)，手術(shù)進行了幾次，直到我自己也認不出自己了，才滿意地回到了中原。

　　這個時候，雇傭我殺秦王的太子丹已經(jīng)被殺了，燕國也搬遷到了遼東，高麗國已經(jīng)被秦國兼并，趙國只剩下一個代城了，秦王一統(tǒng)天下已是大勢所趨，差的只是時間。

　　受戰(zhàn)亂的影響，我不停地漂泊，因為有了樊于期傳授的武功，我每天都可以吃到紅燒豬蹄，我不喜歡殺人，但是每個月也會殺幾個不得不殺的人。

　　我時刻不忘自己的追求，但是隨著時光的流逝，我多少有些懷疑師父所說的話，人刀合一的境界或許只是刀客們的一種幻想，現(xiàn)實中沒有人可以達到那種境界。然而達不到那種境界，就不能去殺秦王，這是我的原則。

　　我覺得我活著，就是為了兩件事。一件是達到人刀合一的境界，另一件就是刺殺秦王。如果我達不到人刀合一的境界，就殺不了秦王，可能還會被秦王所殺，我不怕死，只怕死之前不能達到人刀合一的境界。

　　沒有人告訴我，該怎么做才能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也許堅持到死都一無所獲，也許明天就會遇到轉(zhuǎn)機，我只能心存期待地活下去。

　　流浪到楚國的時候，我認識了一位姑娘。她只有十幾歲，但是可以看出來，她長大了會是個性感迷人的姑娘，我父親在世時，就常常教育我說，要用發(fā)展的眼光看姑娘。我看到這個姑娘后，就想停止流浪。

　　姑娘的父親是個酒館老板，由于戰(zhàn)亂，姑娘的弟弟和母親都死了，她和父親相依為命。我本來不愛喝酒，但是為了看她，我每天都到他們家的酒館去。

　　去得次數(shù)多了，就和她混熟了。這種熟是心靈上的，平時我們并不說話，只用眼神交流，從每一次我要一斤酒她都給我一斤半這一點來看，她是喜歡我的。

　　可是她父親對我的態(tài)度卻不像她那么好，因為他們家有養(yǎng)豬。這個小鎮(zhèn)上養(yǎng)了豬的人家對我的態(tài)度都不好，因為我每天都會割一些豬蹄吃。我刀法很快，豬被我割了腳之后根本感覺不到疼，只覺得腿上微微一涼，然后身子就倒了。等到豬們明白過來，發(fā)出疼痛的尖叫，我已經(jīng)把豬蹄烤熟吃進肚子里了。

　　豬的主人雖然知道是我吃了他們的豬蹄，也拿我沒辦法，他們不敢惹我，因為我是一個不講道理的刀客，久而久之，這個鎮(zhèn)上再沒人養(yǎng)豬。沒有豬蹄吃的日子是寂寞的，看世間萬物都像豬蹄。

　　好在那姑娘很快就長大了，并且如我先前預(yù)料的那樣，長得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每天都會有媒婆上門提親。為了表示誠意，我花錢請了方圓百里最權(quán)威的媒婆去幫我說親，但姑娘的父親一聽說我是個刀客，立馬就回絕了。這讓我感到很沒面子，我一感到?jīng)]面子，就會做傻事。

　　在一個月黑風(fēng)高的夜晚，我拿了一個大口袋，穿上夜行衣，跳到姑娘家的院子里，踢開姑娘住的房門，將穿著兜肚正在床上酣睡的姑娘裝進口袋里，然后往肩上一扛，施展輕功，一口氣跑了八百里。

　　天將亮?xí)r，我停下了腳步，口袋中的姑娘仍在酣睡，我不忍心弄醒她，就去附近的人家借了幾件女孩兒穿的衣服。借衣服的時候，我看到這戶人家養(yǎng)了幾頭肥豬，就順便割了兩個豬蹄。等到我把豬蹄洗凈烤熟，姑娘就醒了。

　　很多年后，姑娘告訴我，那天醒來，看到自己穿著兜肚躺在樹林里，身上蓋著一個陌生男子的衣服。又看到我手中的豬蹄和我貪婪的眼神，她就明白了自己的遭遇。她沒有哭，她是個隨遇而安的人。小時候，她常聽外婆說，幸福的生活，要從戀愛開始。

　　我見她醒了，就對她說：“姑娘你好，我叫秦舞陽，燕國人，曾經(jīng)刺殺秦王未遂，我是一個刀客，我的理想是達到人刀合一的境界以及刺殺秦王?！?/p>

　　之前我從來沒有對她這樣說過話，雖然我每天去酒館都可以看到她，可我每次都只是默默地喝酒，付錢，走人。那時候我覺得能和她待在一起被她含情脈脈地看上幾眼已經(jīng)是奢侈的，是否說話都不重要。然而此刻她已是我的人，做一下自我介紹還是很有必要的。

　　她聽了我的話，嘴巴張得好大，很驚恐的樣子，直到我把烤熟的豬蹄遞給她，她才恢復(fù)正常的表情，她說：“原來你就是刺殺過秦王的秦舞陽，你好勇敢。據(jù)說你的頭顱現(xiàn)在比一個國家還值錢，你告訴了我你的身份，不怕我去告發(fā)你嗎？”

　　我啃了一口豬蹄說：“告發(fā)了我又如何，普天之下，有幾人能取我的頭顱。更何況你們楚國和秦國有那么深的仇恨，你怎么會去告發(fā)我呢？”

　　姑娘不再說話，默默地啃著豬蹄，兩個豬蹄下肚，她打了個飽嗝兒，問我：“你要帶我去哪里？”

　　我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其實去哪里都可以，我是一個刀客，四海為家，去哪里對于我來說都是一樣的。你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

　　姑娘說：“我想回家，我不想就這樣跟你走了，我父親現(xiàn)在一定在四處找我，我母親和弟弟都死了，我是他唯一的親人，失去了我，他會很難過的?！?/p>

　　我說：“你不能回去，你回去了你父親就不會讓你跟我走了，你要知道，我是一個刀客，像土匪一樣的刀客，如果我搶了你又把你送回去，一來會被人笑話，二來也違背我做人的原則。希望你不要讓我為難，再想一個別的去處吧?！?/p>

　　姑娘躊躇了一會兒說：“那就去且蘭國吧，我的老家在那里，是戰(zhàn)亂讓我們背井離鄉(xiāng)，不知道我外婆是否還活著，你能帶我去嗎？”

　　滇王莊蹻原是楚國的將軍，奉楚王之命西征，收且蘭國，滅夜郎國，統(tǒng)一了滇池地區(qū)，后欲歸國報功，因為秦國派人奪取了蜀地以及楚國的黔中郡，歸路被切斷，莊蹻便率其部屬兩萬余人留駐滇池地區(qū)，自立為王。

　　去往且蘭的路上，我給姑娘取了個名字叫布小樂，她是苗族人，原來的名字叫云布絳茜樂，叫起來太繞口了，而且不好記。她很喜歡我給她取的名字，一路上纏著我講故事。小樂問，為什么你當(dāng)初不幫荊軻殺了秦王。于是我告訴了她一些我在燕國做門客時的一些事。

　　當(dāng)初，太子丹為了讓荊軻去刺殺秦王。百般討好荊軻。有一次設(shè)宴請荊軻，我和老樊作陪。宴會上，太子丹特意叫來一個能琴善樂的美女為荊軻彈琴助興。荊軻聽著悅耳的琴聲，看著美人那雙纖細、白嫩、靈巧的雙手，不禁魂飛天外，連連贊道：“好手！好手！”并一再表示：“但愛其手?！甭牭角G軻的稱贊，太子丹立即命人將美人的雙手斬斷，放到一個盤子里，送給荊軻。

　　那件事對我觸動很大，我覺得秦王確實可恨，但太子丹也絕非好人。我當(dāng)時若是殺了秦王，天下人只會覺得我是幫太子丹殺秦王。幫一個小壞蛋殺了一個大壞蛋，在我看來是件很不光彩的事兒，所以荊軻被擒后我就跑了，我覺得我和他們不是一路人。

　　小樂說，我喜歡你的特立獨行，不過你以后能不能不要隨便殺人，我們才走了一半路，你就殺了五個人了。我害怕血腥的場面，我希望你溫柔點，尤其是見到我外婆后，千萬要斯文。

　　小樂是個混血兒，父親是楚國人，跟隨莊蹻西征，收復(fù)且蘭國后，就駐扎下來，娶了苗女為妻，生了布小樂。小樂十歲時，父親思念故土，帶著一家人逃回了楚國。之后戰(zhàn)事頻繁，小樂就沒有再回過且蘭國。

　　我們到了小樂以前生活的寨子，卻找不到她的外婆。當(dāng)?shù)氐拿缛苏f，小樂的父親逃走后，在當(dāng)?shù)卦斐闪撕軔毫拥挠绊?，很多楚國士兵效仿小樂的父親，帶著妻兒逃了回去，后來酋長就殺雞嚇猴，殺了一部分人，趕走了一部分人。那次整風(fēng)運動之后，小樂的外婆就不知所終了。我們在小樂以前住的空房里住了下來，有空了就去附近的寨子打聽小樂外婆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