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栓柱抬起沉重的眼皮,龐大的黑物在眼前影影綽綽,他的右肩膀灼熱燒疼,像卡進一根燒紅的火鉗子。那暗影靠近栓柱,吐出紅彤彤的軟體舔舐他的肩膀,軟物溫熱、滑膩,給火辣辣的傷口帶來風吹的涼意,痛感也鈍了。栓柱記得子彈穿透了鎖骨。他忍痛撫摸了傷口,后背上迸開掌心大的孔洞,洞眼四周硬塊黏糊,是子彈爆破所致。那軟體探到孔洞,揩去洞口的黏液、血塊。栓柱清醒了,他發現自己赤裸上身躺在土廟墻根,旁邊的火堆騰騰冒熱氣,遠邊的日本兵在整頓行伍,連續北侵。
栓柱撫摸毛驢寬敞的鼻梁,小驢嗤嗤鼻孔卷好舌頭收回嘴里,似乎長舌頭是她可隨時取用的工具。栓柱抖開身旁的棉襖,掏出里子,撕下布條綁好傷處。一名日本兵背槍跑來,正是昨晚開槍的哨兵。他不會是想補一槍吧?算是為開錯槍掙回了臉面。栓柱想,等他明白哨兵不過是召他歸隊,手心抓住的石頭才滾落。
搬運隊少了三個人,扛肉的任務分到其余人肩上。栓柱避開傷口,騰出左肩扛起兩扇豬肉,幸好這兩扇是未出欄的小豬,斤兩遠輕于成年豬。不過就算背的是半塊磚頭,走上十幾里路之后,重量也相當于一棟房子了。所以,當軍隊開進一處空村,栓柱早已落到尾列,他肩上化了膿,棉花瓤挨進傷口,奇疼且奇癢。前排的日本兵慢下腳步與栓柱并肩,是剛才的哨兵,部隊起步進發時,這哨兵頗有意味地站在栓柱前排,頭也常扭回來打量栓柱,這略顯諂媚的行為倒是比呵斥板臉更讓人不自在,難不成是開錯槍的緣故?也不對啊,殺了恁多人,打傷個把也不算要緊事,大概愧疚的緣故是因為我還活著吧。拴柱想。日本人頻繁回頭口,卻找不到適當的話頭,縱使說出來,栓柱也聽不懂。拐進村子,日本人擠出笑容指指栓柱的右肩,栓柱掀開襖子領,日本人探看一眼露出抱歉的神情,接著摸摸槍把說了話,手在胸前揮了幾趟。栓柱大體知曉他是在解釋打錯槍的原因。日本人拍拍胸膛,攤開手掌,一筆一劃地寫字。
“山?”栓柱念道。日本人點頭,繼續寫,他的掌紋很深,小拇指下方一條刀疤攔腰截斷右去的紋路。他畫下一個“口”字,又在當心填了十字架。
“山田?”栓柱問。日本人用力點頭,學栓柱的口音說了聲“山田”,指向自己,又指問栓柱。栓柱道了姓名,山田跟著學,他指了栓柱,又指自己,“栓柱、山田,栓柱、山田。”
栓柱和山田默念各自姓名進了村。空村不大,十來戶人家,可是毫無人煙,連一聲狗叫都沒有,儼然一座野村,可深入進去又見到諸多倪端。家家土墻瓦檐都掛上銅鎖,門口自留地里也有幾分耕耘摸樣,豬羊圈里臭糞哄天,食槽里稀拉拉地盛著糟水,唯獨牲畜和人不見了。部隊在村子里搜尋兩個鐘頭,撬了鎖、踏了門框,甚至刨了豬圈,太陽偏西了也沒搜出一個影子,只在兩家地窖里抬上來三口袋地蛋,還是出了芽的。士官們斷定村中人不是躲起來,而是逃掉了。
日本兵撬了鎖,挨家挨戶分批入住,這破村成了客流可觀的驛站。搬運隊分在頂西頭一間土房,毛驢系在木門鎖環上,屋里留了山田持槍看守。宜丿村的人支鍋煮了肉湯,肉照例分給士官,日本兵們分喝了湯水,肉鍋又填新水,栓柱不管濃淡,喝飽一肚子倒頭睡去。后半夜,他一泡尿憋醒了,尿脬鼓得像枚炮彈。他在門口解了褲子才想起毛驢還沒喂。栓柱不想驚攪熟睡的毛驢,但一想到明天的遠路,栓柱下狠心握住她的長耳朵,小毛驢醒過來,仿佛耳朵能感應栓柱肉肉的手掌。栓柱牽著毛驢往村外空地走。山田舉槍跟上來,槍口再次抵住栓柱的腦袋。他的神情驚慌恐怖,食指緊扣著扳機。栓柱惡狠狠與他對視,山田卻收搶笑了。他摸了毛驢,又輕拍栓柱的臉,手掌挽成簸箕在嘴邊輕掃,這是詢問栓柱是去喂驢?栓柱止不住地點頭。山田放了行,并不跟隨。
小毛驢在溪邊吃草,草叢都枯死了,不剩一丁點綠汁,點點火光在夜幕里踽踽晃動,栓柱牽住毛驢欲探清究竟,跨過地壟、青石橋,看出是一處磚窯,對面的廠棚破破爛爛。火光竄躲進磚窯,兩個喘息間又探出火苗。
栓柱心頭一驚,他打小聽老人講,大嶺村西原本也有一座磚窯,早在剪辮子年歲就廢棄了,十里八村棄嬰的婦人趁半夜爬上窯頂,掏出懷里的孩兒丟進磚窯,長年累月,整座磚窯成了嬰兒的墳場,積怨極深。一日,鄰縣來探親的婦人夜里小解,摸不到茅廁就在磚窯褪了褲子,正巧窯頂十七歲早產的俏少婦扔下小嬰兒,正中小解的婦人,婦人大叫,少婦聽得大叫,撒腿滾跑回村,當是鬼狐作怪呢,而小解的婦人聽得嬰兒哭聲,劃著洋火朝里照去,枕頭長的小身體堆成小山,婦人當即瘋傻了,見人抱住就哭。往后每日,一過三更,就有鬼火飄出磚窯,在村頭跳竄、唱歌,好似一個個活人。栓柱“呀呀”說話那年,村里陳地主出了銀票,雇外村人刨了磚窯,窯開了一口洞,村里人擠推著朝里張望,外村人頂住惡臭掏出一具女尸,頭發三寸長,仔細看去竟是多年前探親的婦人。她失蹤這么些年,竟住在磚窯里伴著死嬰送了性命。平了磚窯、埋了三十二具大小尸骨,又請縣里聞名諸鎮的癩頭法師燒黃紙施了法,事情算是了了,可每逢黃歷兇煞日,鬼火總在磚窯空地上飄移,狂風吹不散。
栓柱停下步子不敢上前攪擾是非,將要離去時,火光好似立住等他。栓柱后背颼涼颼涼。栓柱不信鬼狐,他有他的理論,人世滄桑幾千年,要是人死后都變成了鬼,那地球上該有上百億頭鬼才對,哪兒還有人活動的旮旯。而且鬼火想必是死人堆里升起來的,不過是骷髏蓋里的髓燒著了。他這樣安慰自己,但真要站在尸堆里,身邊一朵鬼火繞人轉,那真夠人受的。栓柱以進為退,猶猶豫豫趑趄了五步遠,火光底下立著黑乎乎的人形。栓柱膀胱立刻要走尿,他硬是憋了回去。難不成真的有鬼?鬼怎能自舉火把呢?拴柱娘跟他念叨過,走夜路經過墳地時,要大聲咳嗽,也能哼個小唱,再不行就吼幾聲,那些個東西就會躲開不纏你的腳脖子。栓柱喏喏地望著那團火,大叱一聲,“黑不溜秋的,干甚?”黑晃動了,一陣疾跑,離近了一看,張牙舞爪的火把底下是張人臉,雖一臉黃瘡,卻真是真人。栓柱激動得都想上去抹一把。不想那人別出一把柴刀,“你敢出聲,我就宰了你。”栓柱踉蹌地立住,緊攥住驢繩。
“我問,你答,說漏一句,我卸下你的頭。”那人說。
“我以為你是鬼。”栓柱聞見他腋窩里刺鼻的狐臭。
“別吵吵,你是不是跟鬼子一起的?”
“我給他們搬豬肉。”拴住說完立刻后悔了,那人丟掉火把露出狠相,舉了柴刀朝栓柱腦門削去。可身后一聲悶喊,“別擾了他們,進來說話。”原來身后的磚窯里還有人。那人收了刀,揪住栓柱的衣領帶回磚窯。這粗心的漢子沒有注意栓柱撒了驢繩,小毛驢眼看主人進了磚窯,卻不靠近,而是踏蹄回了村。栓柱這么做是有意的,他料到自己定要被害,那人認定他是鬼子一伙的,就算渾身長滿嘴巴也說不清。他現在只能倚仗日本人來救他。小毛驢回村后,山田就會認定栓柱跑路了,他定會派人來尋。栓柱撥著小算盤,身骨顛仆倒地,肩傷處血蓋撞碎了,擠出膿漿。栓柱仰起頭,上下顎咬得咯吱吱響。跟前是一位七旬老者,提刀的漢子恭敬地站在他身后。還有一簇成年人,三十、四十不等。
“甲長,鬼子派來的探子。”漢子上前要砍。
“莫慌,莫慌,孩子歲數不大。”甲長揮手道,他扶起栓柱,栓柱癱坐在土灰上,更多的人圍聚上來,婦女、七八歲小孩、口銜母奶的嬰兒統統都有。人群深處隱約傳著豬羊的哼咩叫。這是一村子的人畜吶,他們都躲到這里避難了嗎?老老少少二十多口,難怪村里空蕩蕩的,他們早料到日本人會來。
“日本人為甚派你來?你是個什么角兒。”甲長問。
“我是大嶺村的。”栓柱說。
“這孩兒編謊呢,他給日本人放驢,他們是一伙的。”提刀漢子不放過栓柱。
“你說你是哪兒的?”甲長發問。
“大嶺村的,”栓柱說。
“你不是探子,怎會來磚窯?”甲長說。
“有火,”栓柱說,“我瞅著像鬼火。”甲長扶站起他,方才的漢子橫刀來攔,“甲長,這孩子是胡謅啊,不能出半點岔子。”
“要是不放了這娃娃,日本人會生疑心,不管他是不是探子,日本人都會摸到磚窯,”甲長一慢一頓地說,“日本人進村時,應該就有了疑心,放了這孩子,或許能救了大家。”甲長握緊栓柱的手,“你看看,窯里這么些人。”栓柱環視一圈,各個蓬頭土面,神態惶恐。“我放你走,不過你要記著,明日日本人路過這座磚窯,管好自己的嘴。你可曉得?”
栓柱點頭。
“今晚還將就安全。明天日本人理應不會猜疑這磚窯。”甲長屈膝跪了,身后人來不及質疑也紛紛跪下,只有握刀漢子硬要扶起甲長,甲長搖頭擺手,老淚沾襟,“孩子,今兒我放你出去,也算救你一命,你可記好了,這窯里有二十三條人命,倘若明天,日本人犯了什么疑心病,你定要告訴他們,這里只是破舊的磚窯,多年沒燒磚了。半塊磚頭都沒有,要是你把日本人引來,或是你說漏了嘴,”甲長掐緊栓柱的手脖,眼角也卯足勁,“我們成了紅發厲鬼,也記住大嶺這村子。你家里人一個都逃不掉。”栓柱面失血色,喘息也住了。
“你快回吧,出來久了,日本人該尋了。”甲長說。
栓柱出了窯,大漢目送了他。果不其然,山田領了一支小隊在干渠邊截住他,栓柱撅屁股做夸張的解手動作,山田信了栓柱收隊回村。
翌日清晨,軍隊整行出發,栓柱一夜翻來覆去睡不著,眼袋浮腫成一口袋水泥。加上昨夜摔破了肩傷,身子越發沒了氣力。先頭部隊順利開過了磚窯,往北而去,栓柱扛豬肉走到磚窯前已然是末尾部隊,窯洞口破敗不堪,兩捆枯柳枝分倚兩邊,一派廢棄破敗景象。急行的行伍眼瞅著要過了磚窯,不曾想,前頭士官揮舞手臂發出號令,部隊立刻住了,后排作前排,前排并作后排,大踏步往回。栓柱焦急地望著磚窯,腳下的步伐怠慢了。
軍官抽鞭打馬而來,行至磚窯口勒韁立于隊伍中段。搬運隊里咬耳議論,問道栓柱時,栓柱臉慘白只道,誰曉得鬼子在弄啥。軍官高揚馬鞭嘰咕嘰咕說了幾句,山田告訴栓柱,出村的路沒有分叉,近十余里見不到村子。軍官望向磚窯,指問搬運隊,大意是探問這座土包是做甚?宜丿村的人將要說話,栓柱卻搶了先。他高高地舉手,軍官“吁吁”馭馬靠近,山田行了軍禮,軍官跟山田說話,山田問栓柱,栓柱卸下豬肉塊,比劃一座大房子,又摳出一塊磚,再指磚窯和身后的廠棚。軍官又問里頭有人嗎?栓柱趕緊擺手,腿下哆嗦了。山田戳了栓柱的腰,軍官正拿眼瞪自己。栓柱才算明白軍官是讓他進窯打探。
他邁出隊伍,身子飄飄然然,不知是腳底壓麻了,還是全身沒了份量,他竟覺察不到自個在走路。細柔的陽光斜打下來,在鼻右側撇下一塊拇指大的暗影。栓柱回首望了小毛驢,她亂踢前蹄在地上刨出兩道淺溝,而她身后圍攏了更多的日本兵。軍官抽響馬鞭敦促栓柱,栓柱三步作兩步跨進洞口。他撥開柳枝劈叉進去。右腳踩在結實實的肉盾上,栓柱聞到熟悉的狐臭,是昨晚提刀的漢子,漢子伏在地上正探聽窯外動靜。栓柱頭不敢低,徑直走向深處。洞里陰森潮濕,婦女捂死小孩的嘴,自己淌著淚。小嬰兒塞在少婦懷里,露出光光小腳。男人們勒住自家牲畜的脖子,只留喘息的氣孔。甲長蹲坐在窯洞盡頭。
“日本人到底起了疑心。”甲長說。
“你們莫出聲,”栓柱說,“莫出聲。”
“也只能這么弄了。”甲長說。栓柱扭頭出洞。甲長小聲叫住他,“孩兒,昨晚說變鬼是唬你呢,叔沒那層意思,只是擔心村里這些人。”栓柱抿嘴點頭,聞著狐臭出了窯洞。
陽光晃眼,軍官甩響馬鞭,火辣辣的,像抽在眼皮上。軍官吼問一聲,栓柱不管他問了什么,只顧不停搖手,又捂住眼睛示意里面太黑。軍官仰天大笑,他笑得壯闊而陰冷。他拍拍手,朝馬后吼了一句,馬后的日本兵們正把玩什么,一名士兵奪了紅艷艷的物什呈上。軍官細手捏起捧在掌心,青天白日之下,是單只虎頭鞋,嬰兒滿月穿的,兩寸見長,王字當頭,綢緞鞋幫。
暮色里,婦人抱嬰兒跟村人鬼急慌忙鉆進洞里,嬰兒鞋子掉了也沒注意?夜晚,婦人抱嬰兒到窯外把尿,嬰兒蹬掉一只小鞋?撒尿的日本兵在磚窯背陰處撿了虎頭鞋?騎馬軍官盯著虎頭鞋看了良久,眉峰一皺,遂掉轉了馬頭?栓柱進了窯洞,日本兵們挨個傳看虎頭鞋,一片哄笑?
胡亂的思緒像蠅蟲飛咬,栓柱抓住一條卻漏去另一條,嗡嗡聲在他腦殼里響徹開去。“不,不,”栓柱自語,“里頭甚都沒有。”軍官抽出指揮刀揮舞下去。兩名日本兵提了油桶跳下偏三輪,他們在洞口澆了汽油,又朝洞內猛潑,兩桶汽油灑完了,兩人行軍禮歸隊。軍官滾鞍下馬,翻出軍裝兜里的洋火遞給栓柱。栓柱推開火柴。軍官咆哮嚷嚷,吐沫淋了栓柱一臉,指揮刀重又拔起。栓柱走近洞口劃著洋火,火頭奔著汽油呼呼燒去,好似是汽油在引著火。栓柱一握拳,捂滅火柴頭。火星燒焦了掌心他也不松手。后頸像敷上一塊冰刃,寒颼颼的。地上黑影錚錚立著,這是軍官的影子,他的軍刀正緊貼自己的脖子。脖頸處每一次脈動,都能感覺到刀鋒的壓迫。栓柱在紙盒磷面上無力地劃去,火焰撲騰躍起,好似一張鬼臉猙獰恐怖。汽油面泛泛發出藍光,竄鼻的汽油味中隱藏了稀疏的狐臭,這狐臭是那樣親近熱愛。栓柱猛吸了一口,丟下了火柴棒。忽聲高漲的火焰,烘烤他的淚水晶瑩發亮。炎火火龍般竄進洞里,嗚咽聲叫喊聲憤罵聲驚叫聲哞哞聲消熄在漫淹的濃煙里。栓柱跪在洞口,咬破嘴唇、死撓掌心,卻不發出絲毫聲響。唇血淌過下巴,滴滴落撒在土灰里,像是祭拜先人時在墳前灑下的清酒。
火勢高漲,好似一場黑白電影。日本人拍手叫好,還就勢烤了火。搬運隊的人一律低頭,沒有人敢抬頭看。日本兵舉槍把恫嚇他們,挨個推挪腦袋。搬運隊的人只得抬頭觀看,雙手也拍響了巴掌。
這是1938年一個安寧的早晨。這一年,電影《浮生若夢》上映,并斬下兩枚奧斯卡大獎,法蘭克·卡普拉一舉躍升為好萊塢最偉大的意大利導演,而在星球的另一端,上古海州之地,齊楚接壤一隅,叫栓柱的少年用一根火柴棍斷送了一村人的性命。火光撩著天際,枯草助長了滔天的火勢。黑乎乎的焦炭恣睢飄落,好似片片破碎的尸骨,溫帶季風毫無吹來的征兆,隆隆孤煙宛如一根擎天柱直搗蒼穹。灰溜溜的土包燒成了硬黑色,仿佛地皮上拱起的血蓋兒。大火燒了兩個鐘頭,黑洞洞的磚窯里飄出香噴噴的肉味,栓柱趴下干嘔,鼻涕混著涎水粘了一地。三名日本兵踢開他,操起隨軍鐵鍬,掩住口鼻鏟土填了洞口。電影結束了。軍官翻身上馬,部隊蛆蟲般蠕動起來。
栓柱擤掉鼻涕,朝洞口磕了四個頭。起身前,他捽起一把干土裝進口袋。兜里鼓鼓囊囊,沉甸了。似乎那沉重感能給他少許的撫慰。至始至終,他沒有流一滴眼淚。部隊離開這座無名的村子,拐上岔道,經過荒廢的乂麥地,栓柱回首望去,磚窯遙看去似一座巨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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