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離開人間,隧道盡頭分開兩條路,一條通往陰風(fēng)街,一條通往奈何橋遺址公園。回住所之前,我還得去奈何橋辦一項重要的手續(xù),說是奈何橋其實橋已不復(fù)存在,只剩殘巖斷壁,據(jù)說橋邊的三生石讓閻王運回家當(dāng)了抱枕,閻王死后,三生石就下落不明了。原本住在橋頭的孟婆早已搬到“泊湖灣”最繁華的街段上。前年,靈檢會批下文件把奈何橋規(guī)劃為重點保護文物,供游人參觀,就在去年,一股腦把票價哄抬到了二百塊,引發(fā)眾靈熱議。就幾塊破石頭沒什么好看的,但是公園里設(shè)立著對每位收靈術(shù)士都意義重大的機構(gòu):客利分局??屠∽杂⒆g:CleanClear。專門清楚靈魂的記憶,全國各大客利分局直屬于靈檢會。產(chǎn)品也是靈檢會指定的老字號孟婆牌系列湯藥。分局規(guī)定:凡是三歲以上存在記憶的陰靈需通過檢查,并強制服用湯藥,湯藥劑量由檢查數(shù)據(jù)而定。
我在分局大廳里摸黑填了繁瑣的表格,排著長隊等候。門外正對著忘川河,河水干涸,只在河底存留幾處水洼,破敗的橋身躬臥在水溝上,一層厚厚的鐵絲網(wǎng)嚴嚴實實地纏繞著它,借著月光,拱洞旁邊還有模糊看清一行梵文:Naraka。我猜這些字母大概也是奈何的意思,要不何苦費勁鐫刻在奈何橋上呢?
排在我前面的收靈術(shù)士從問詢室里走出來,肩上扛著肥碩的綿羊,“咩咩”憨叫的綿羊四腳朝天地掙扎著??磥硭笆亲屓思艿交鸲焉蠠緛碇?。綿羊也有記憶嗎?綿羊的記憶又有些什么呢?清除它們的記憶有什么必要呢?我以前懷揣這個疑問問過分局的副局長,他說這就是規(guī)則。確實,規(guī)則就是規(guī)則,就好比愛情就是愛情,F(xiàn)**k就是F**k,強求不了,也改變不了。
輪到我了,我走進問詢室從口袋里放出莫菲的靈魂,她站在我身邊跟我并肩高。問詢室里只有張巨大的桌子,桌面貼墻一邊擺放著一米高的圓柱形玻璃罐,
里面存放著棕黃色液體,仿佛那是一罐子尿液。那就是傳說中靈檢會認證的孟婆湯。桌子中間放著無數(shù)種類的試管,試管標簽上寫著密密麻麻的小字。問詢的女官員仔細查看我填寫的表格,舉著微波測憶棒掃描莫菲的額頭,微波測憶棒上顯示數(shù)值:25合。“合”是記憶容量的單位,也是靈檢會御用的計量單位。她擺弄了五六根試管,取了一支40合的,她擰開玻璃罐底部滋生銹斑的開關(guān)接了25合,遞給莫菲。
往往剛經(jīng)歷過生死的靈魂,會一直處在即將死亡的狀態(tài),有的是恐懼、有的是愉悅,有的甚至是空白。莫菲屬于最后者,她是割腕自殺,經(jīng)過緩慢的死亡過程,她回顧了一生的記憶,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如何出生,又如何死去。她能平靜地面對死亡了。半小時后,喝下湯藥的莫菲坐在我的床邊問我自己是不是死了?她失去生前的所有記憶,也丟掉了死亡的印象。
此刻,我沒有急于向莫菲解釋生死的疑惑,而是為床上一堆擁擠的《情愛陰緣》著實感到尷尬。
“那是什么?”她說,她指著封面上長五個高聳**的女人,又低頭看自己的胸脯,她的胸脯也太有點平鋪直敘了。
“沒、沒什么,不過一個娘們。”我抱起一沓雜志扔進床底,清理完床鋪,又把十來只啤酒罐摞到墻角。我忙活完,垂頭不敢看她。
“為什么帶我來這里?”她問。
“因為這里是我家?!?/p>
“你為什么帶我回家?”
“因為好奇,對你好奇,從前我們似乎見過?!蔽艺f,但是另一個聲音在耳邊揮霍不去:錢吶,5000塊啊,我正和一堆錢說話呢。我扇扇耳朵。
莫菲看到床頭擺放三只圓柱形的罐子,取一只過來捧在手里前后端詳,放在耳邊搖晃,伸眼看里面的透明液體,她撫摸著罐頂?shù)匿X環(huán)用力拉開,“砰”一聲,泡沫濺到她的臉上,她慌忙扔掉罐子,驚嚇得躺倒在床。我撿起涌出白泡沫的罐子、扶起她。
“不用怕,喝的?!蔽艺f。
“喝的?”她拿過啤酒罐試探毒藥般呡一小口。她完全忘記了啤酒的味道。她咽下一口,舔舔嘴唇,緊跟著猛灌進三口。
“哇!爽。”她打了個長長的嗝說。她扣開另一罐啤酒遞給我,我“咕嘟咕嘟”喝下半罐,身體的溫度急降下來,肚子也漲起來。
“你肚子很奇怪,鼓起來了?!彼f,她打量著我,“你看起來也挺奇怪的?!?/p>
“我奇怪嗎?哪里?”
“哪里都奇怪,你的臉、你的頭發(fā)?!彼f。我沒照過鏡子,因為鏡子中看不到自己的,站在水邊也看不到?!拔议L什么樣子?”我問。她試探性地伸出手觸碰到我的下巴,急忙縮回去,又放大膽子伸回來捏住它,用手背撫摸我的臉頰,又收回手反復(fù)摩挲自己的臉?!霸趺礃樱俊蔽覇枴?/p>
“你額頭長得不夠理想,寬額頭,顴骨也有點高。臉只有一半?!?/p>
“臉只有一半?”
“只有一半,從鼻梁分開,另一半是骨頭?!彼潇o地說。
“一半臉、一半骨頭?”我摸著自己的臉,怎么也感受不到它的形狀。我看過其他收靈術(shù)士的臉,潮崎、王土鱉、庚言的臉,基本上都是完好無損的,丑點、衰老點沒什么,至少是完好無損的臉,我的臉卻只有半邊。我喪氣地喝完一整罐啤酒。難道我死的時候臉就只剩半邊了嗎?是什么東西撞到我的嗎?沒有記憶的人去思考從前的事情,豈不是自尋煩惱嗎?我何苦這樣?但轉(zhuǎn)念一想到明天一早就能在萬和銀行換上5000塊,內(nèi)心平靜了許多。我伸手掀開門,萬和銀行正緊閉著門,門上正映襯著周記酒館店招牌上變幻的霓虹。
“有紙和筆?”她問。
“你要干什么?”我問。
“我也不知道。”她說,“只是突然想要這兩樣?xùn)|西,習(xí)慣了一樣?!彼@么做我是能理解的,人死后總能保持一些生前的習(xí)慣,但這只是短期的。我從床底下的箱子里掏出一只鉛筆和蟲蛀了頁腳的筆記本。她倚在床上,咬住鉛筆,咬鉛筆可能也是她生前的習(xí)慣。她在本子上寫了點什么,抬頭看我,“我為什么會寫這兩個字呢?”我拿過本子,頁眉處寫了兩個大字:洛麗。
“洛麗塔嗎?”
“對對,我正要寫最后一個‘塔’字。洛麗塔是誰?”洛麗塔是我站在宿舍樓下耳邊磨砂般響起的洛麗塔,是旅館墻上血寫的洛麗塔。我搖搖頭并不打算告訴她。她捂住臉大哭起來,“我該怎么辦?”她哽咽著說,“我很難過,我不知道為什么。這是怎么了?”她不停地擦去眼淚,“洛麗塔到底是誰?”
我扶她躺下,給她掖好被子。她嗅著鼻子躺下來,肆意地往枕頭上抹著鼻涕。我坐在她身邊等待著,直到她哭著睡著,發(fā)出輕微的鼾鼾聲。我坐在地上看了幾頁《情愛陰緣》便覺得百無聊賴起來。洛麗塔是她生前經(jīng)常使用的人名嗎?我甚至還聽過鉛筆摩擦的“沙沙”聲,看來她是經(jīng)常寫這個名字,難道她是作家嗎?她小說里面的人物是洛麗塔?又或者,她是寫日記,日記當(dāng)中提到了這個名字。我明白了點什么,我小心闔門,跑去那所××○○大學(xué)。
5,
4月3日新雪
洛麗塔:
他們說下雨了,雨就下了起來,你不知道雨是從什么時候、什么地方開始下去的,當(dāng)聽到“下雨了,快點去陽臺收衣服?!庇暝缫扬h落下來,飄落進上個月居住過的土洼、墻根、狗毛里。我站在陽臺上接了幾滴雨,它們滴進我掌心的那一刻,我想起了你,涼涼的,洛麗塔,我又想跟你說話了。今天真好,下了雨,天沒有那么沉悶,韓冰也給我打了電話,我終于說服了自己。交往了三個多月,是時候放下那段感情了。那算得上是一段感情嗎?我甚至沒見過圣地亞哥,圣地亞哥這個筆名好奇怪,一個地方叫圣地亞哥還是一個人叫圣地亞哥?更奇怪的是,我怎么會喜歡上從未見過面的圣地亞哥呢?
哎!我怎么又想起他了?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過去的就過去吧,何必強求呢。我應(yīng)該開始一段新的生活,洛麗塔,我不再是從前的我了。我現(xiàn)在好想見到韓冰,真希望寒假盡早過去。啊,他又打電話過來了,洛麗塔,今天就聊到這里。
莫菲
4月5日雪后初晴
洛麗塔:
天吶,他吻我了。洛麗塔,那個中年男人也吻過你嗎?
莫菲
4月7日
洛麗塔:
我該怎么跟你開口呢?我完全瘋了,現(xiàn)在我坐在書桌前,我還不敢相信,那件事居然發(fā)生了。洛麗塔,你和那個中年男人是不是也做過隱晦的事情?我是被騙了嗎?韓冰說旅館里有朋友,讓我去見見,可一進302房間里,他一把抱住我。我分明感覺到他的小玩意翹起來抵我,我多么想反抗,可是他吻了我,他咬住我的嘴唇,我的身體就酥軟了,像拆開包裝放了一星期的餅干。他焦急地解開我牛仔褲上的暗扣,像一只公狗。可是我卻很喜歡他的模樣,我的下半身沸騰了,像在沙漠里挖掘了二十多年的枯井,終于滋生出甘甜的水花。我想要,洛麗塔,我想要,我聽到了自己的心聲。
不是他逼迫我的,洛麗塔,是我自愿的。雖然我一再拒絕,心里卻想讓他游移的雙手一件件深入。洛麗塔,我是不是**的人?我還發(fā)出的**的叫聲。啊,洛麗塔,我不再是女孩了。就像你一樣,終有一天會成為真正的女人,離開那個中年人。
莫菲
4月12日見紅
洛麗塔:
嚇死我了,大姨媽終于來了,整整推遲了四天。這個月要是不來月經(jīng),我就全完了。
4月15日
洛麗塔:
周六這天,一天四次。洛麗塔,我再也不想再做那件事了,折磨了一天,那里就像一只倒完水的水壺膽。男人真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
4月20日
洛麗塔:
早上五點多,趁她們還沒有起來,我跑到成人用品店里買了“大衛(wèi)”牌試紙,跑到廁所里測了一下。試紙上顯現(xiàn)出兩條紫紅色條帶,呈陽性。我用手機緊張地搜索網(wǎng)頁,洛麗塔,那件恐怖的事情終于發(fā)生在我身上了。我該怎么辦?我懷……孕了。小腹里有肉塊在緩慢長大,它正吮吸著我,要撐破我的肚皮。那是我的孩子,我好害怕有一天我正坐在課堂上聽課,孩子從我兩腿之間爬出來。
這真是我的孩子嗎?我和韓冰的孩子?不可能啊,每次我都很小心,不,難道是那次?這個混蛋!還說穿雨衣洗澡不舒服,我分明感到一股熱流噴到身體里。這個控制不了自己的混蛋。我怎么跟他說呢?
4月25日
洛麗塔:
我中午就給你寫信了,洛麗塔,我很煩惱,他的手機還是打不通,發(fā)短信也沒有人回復(fù)。我去他宿舍樓下等他,也不見他下來,去他上課的教室也找不到他,難道他在躲著我?我怎么那么傻?我被騙了,這個**。同學(xué)們會怎么看我?我應(yīng)不應(yīng)該告訴媽媽?我該怎么辦?怎么辦,洛麗塔?
?。ㄑa記)
下午上完體育課,我去ATM取款機取了五百塊錢生活費,洛麗塔,你猜發(fā)生了什么?我銀行卡里多了六百塊。這不可能啊,學(xué)校的貧困補助金每個月開頭才放,也不是這個數(shù)目。家里也不可能給我打錢,上個星期,家里才打了五百塊給我。哪來的錢呢?難道是他打給我的?這個混蛋給我點錢就一了百了了嗎?我是**嗎?只要給錢就可以走人了?
老娘不是好欺負的,他敢做,我就敢生。我才不去那些坑人的醫(yī)院,韓冰要是不陪著我,我絕不會獨自躺在那該死的手術(shù)臺上。
5月10日該死的中藥
洛麗塔:
隔壁宿舍的雅娟說她小舅媽打掉孩子的時候,只喝了幾次中藥,連醫(yī)院都沒去。我問貴不貴,她說就是中藥的錢。晚上,她帶我到城中村的一條街上,有一家掛中醫(yī)牌子的診所。老頭還真把了我的脈,跟電視上的一樣,他看看我、嘆了口氣寫了一副藥方。我把藥方抄下來:
紅花20克
桃仁20克
赤勺20克
大黃25克
水煎加白酒100克兌服
這算哪門子藥?。慷际腔ɑú莶莸?。把這些花草熬水喝掉就能打掉嗎?那個老頭還告訴我,打掉的是血胎。我不知道血胎是什么意思。
回來路上,雅娟陪我去小商品市場買了砂鍋和煮火鍋用的酒精燈。她說她小舅媽就是這樣干的,只要把砂鍋架到酒精燈上就能熬藥了?,F(xiàn)在,那包中藥就放在日記本旁邊,一股苦杏仁的味道。
5月16日
洛麗塔:
我從沒有喝過中藥,人家說中藥很苦,以前我覺得再苦的東西我也能咽下去,但是今天我剛喝下一口,味道苦到了心里,我當(dāng)場吐掉。我再也不喝這該死的苦藥了。一整天,嘴里都是苦澀的,含了好幾塊“大白兔”牛奶糖,嘴里還是苦的。白天,她們都去上課了,我躲在被子里哭,洛麗塔,我肚子打了起來,像塞進了一個小枕頭。我要殺死它,明天一定要把藥喝下去。再苦也要喝下去。
5月20日
洛麗塔:
我看到圣地亞哥了,在一本書里。雅娟帶了三本書給我,《卡拉馬佐夫兄弟》、《煉金術(shù)士》和《孕婦一百忌》。她說她小舅媽懷孕的時候就喜歡看書。我在《煉金術(shù)士》里看到了圣地亞哥這個名字,高中時看《老人與海》,有一個叫圣地亞哥的老人,而《煉金術(shù)士》里叫圣地亞哥的卻是個放羊的男孩。我的那個圣地亞哥給我寫信的時候,告訴我有一天他想旅行全國,去看珠穆朗瑪峰、再去哈爾濱看冰雕?;诼眯械乃枷?,我估計他是看過《煉金術(shù)士》才起了那么古怪的筆名。但也不一定,誰說在海里釣魚的圣地亞哥就不能去旅行成為旅行家圣地亞哥呢?
當(dāng)時是怎么和他失去聯(lián)系的呢?應(yīng)該是一封道歉信,我寫給他的道歉信。信里好像提到他的父母,我是因為說他父母的壞話而寫道歉信的,后來,沒有收到回信,也再沒有他的消息。我記得圣地亞哥是留守兒童,他的父母都到上海打工了,上了高中,他的父母每年也只回家一次。這些都是他在信里告訴我的。他現(xiàn)在在哪里呢?考上了哪里的學(xué)校?
不想了,洛麗塔,人生是不是就是這樣,總有人來了,又有人走掉。
記得,明天一定要把藥喝下去。
5月27日
洛麗塔:
肚子又長了一個弧度,飯量越來越大了。明天一定要把藥喝下去。
5月28日
洛麗塔:
你要是會說話就好了,明天一定要提醒我把藥熬好喝下去。
6月20日
洛麗塔:
藥真苦,洛麗塔、洛麗塔。肚子疼,洛麗塔、洛麗塔。像在肚子里組裝了一臺攪拌機。
洛麗塔,洛麗塔,我害怕,它是不是要出來了。
洛麗塔、洛麗塔、洛麗塔,疼。
6月23日
洛麗塔:
全校的人都知道了。我爸媽也知道了。我為什么沒有死掉,死掉了該多好。血、流了那么多的血。我沒有臉再活下去了。
他竟然一個電話也沒有打過來。我不要那**六百塊錢。
我一定要找到他,當(dāng)面跟他說清楚,這個混蛋,他要是甩掉我為什么不當(dāng)面說,發(fā)一個短信也好,這個畜生,我要死給他看。洛麗塔,我要是死了,就再也不能跟你說話了。
6,
借著風(fēng)勢,我翻完莫菲的日記,匆匆回到住所。經(jīng)過陰陽隧道時,兩只冤魂攔住我的去處,盤問我出行的目的和準確的出入時間。他們無奈地伸長三米多長的舌頭示意我只是例行公事。我編了一個謊話告訴他們高速公路上發(fā)生了一起車禍,車毀人亡,一車兩命。我問是否要看看這兩個血淋淋的陰魂,他們對視微笑點點頭,再次伸長舌頭,以例行公事嘛,何必那么認真的表情放我進去。
我快速走到住所,莫菲披頭散發(fā)地站在門外,手指侍弄著啤酒瓶罐。我走過她身邊推開門,打開一罐啤酒喝下一半,走到門口跟她齊肩站著。
“另外一個地方,有人在替我生活,對嗎?”她說,“她取代了我。”我搖搖頭,拿起啤酒瓶罐搓磨起來。但動作怎么也沒有她的平緩、優(yōu)雅?!拔抑雷约旱搅四睦铩!彼龔陌l(fā)梢里盯著我,“我死了,對吧?”我點點頭。
“我知道,我就知道?!彼龘荛_頭發(fā),眼淚掉在啤酒罐上。她捏扁罐子:“但,但是,為什么?為什么會死掉?”
“每個人都會死。不是嗎?”我繼續(xù)把玩這啤酒罐說。她“嗯”一聲,把罐子捏回原來的模樣?!澳阒缆妍愃钦l?”她問。
“洛麗塔?嗯,我想想,也許是本書的名字,大概是外國的什么書,你知道外國人總把書名起成人的名字。”
“那是本什么書?”
“如果你想看,我明天買回來。”她搖搖頭,擠出一個笑容。
我勸她進屋,她倚在墻上,望著通往隧道的小路。翌日,我從周記酒館提了兩份蓋澆飯回來,她還站在原地,不吃飯,只偶爾喝一口啤酒。萬和銀行營業(yè)、打烊了三次,我終究沒有勇氣帶莫菲過去。這三天,我在啤酒和最新一期的《情愛陰緣》中度過了。收魂術(shù)士入門手冊上規(guī)定:從陽界帶回的獵物必須在七天之內(nèi)提交當(dāng)?shù)厝f和銀行換取酬勞,否則,七日過后,獵物將魂飛破散,再無輪回轉(zhuǎn)世的機會。看來,我離攤牌的日子不遠了。
“我要是跑了,你會追我回來嗎?”一天晚上莫菲問我。
“不知道呢,只有你跑了,我才能知道會不會追你,也許,你也沒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蔽逸p松地說,等到晚上睡覺時,我故意留著門,只有看到莫菲的背影才安心。我在一陣焦躁的情緒中醒來,莫菲躺在我的懷里。門外“嗖嗖”地刮著冷風(fēng)。她的側(cè)臉埋進我的胸口,一只手摟著我的脖子。我知道她還醒著。我吻了她的頭發(fā),她空出一只手捂住我的眼睛,身體爬上來親吻我。她的手指滑過我的半張臉,又敲敲另外半邊骨頭?!巴饷胬?,我哪也不去了?!彼f。我抱住她,雙手撫摸著感受她身體的曲線。她把臉靠在我的半邊臉上睡著了,或者假裝睡著了。我揉捏著她光滑的脖頸熟睡過去。天亮前,我們*了*。
我把與莫菲之間危險的關(guān)系告訴了周老板。
我在酒館里撞見他,寒暄幾句當(dāng)天專欄上發(fā)表的《論靈檢組織與群治關(guān)系》,他邀我坐下點了一壺?zé)?。我為上次的冒失向他道歉,他噴了一口煙笑而不答。我借機打聽收魂術(shù)士守則的事。
“所謂的守則,不過是靈檢會那幫人定的規(guī)矩,主要起約束作用。”他說。
“不過,第五章26條說獵物魂飛魄散是指什么?還有和獵物之間不能有親密接觸,主要指哪些接觸?”
“接觸嘛?”庚言在煙嘴上換了一根點上,“大體上指精神和身體上的。不能透露獵物生前的信息,身體上我就不多說了,你應(yīng)該懂。”
“這個……”我說,“大概懂?!蔽叶吙M繞著莫菲強有力的喘息。
“至于魂飛魄散,你應(yīng)該知道,你、我都是死過之人,也是由先前的靈魂術(shù)士送回萬和銀行,經(jīng)過一系列工序耗干人的元氣,再注入陰氣,才有了現(xiàn)在的你我。問題就出在這個萬和銀行。”
“萬和銀行怎么了?不就是換錢的地方?!蔽艺迳暇普f。
“萬和銀行看似存錢、換錢的地方,但是你想那些提交進去的陰魂都去哪里了?”
“去哪里了?”問。
“銀行其實是靈檢會管轄的,所有陰魂都到了那里,大體經(jīng)過重新洗牌,徹底根除記憶,之前遇到的收魂術(shù)士也全然忘記,最后隨機分到各個區(qū)。如果像你說的魂飛魄散,那就意味著失去被洗牌的機會,也失去像你我這樣賺錢換取來世的機會?!蔽夷匮氏抡?,喉嚨里像扎進一把燒紅的鐵簽。眼眶里滲出酸澀的淚水。
“換句話說,這具魂魄不存在了。被靈檢會拉進了黑名單?!彼f。
“簡單地說,捕獲的獵物不是送給靈檢會就是自行毀滅?!?/p>
“理論上就是這樣?!彼醚S的食指彈掉煙灰,“基于這一理論,不要跟任何獵物發(fā)生親密接觸?!焙认乱槐?,“當(dāng)然了,玩玩自然可以,投入感情你就完蛋了。萬和銀行不僅會根據(jù)獵物的記憶容量扣去你的酬勞,到了靈檢會那里也會嚴格把關(guān),查出記憶超標的,收魂術(shù)士當(dāng)然逃不了干系。”我慌忙地又咽下一口酒,這一次沒有先前的灼燒,而是溫?zé)岬酿W感。
“就沒有挽回的可能嗎?”我說。他連連喝下三杯酒,土灰的臉上爬上幾條血絲,香煙燃到了盡頭。
“還記得我寫孟婆的那篇短文嗎?”
“記得,大致讀過?!?/p>
“你只要記住:記憶是神圣的東西,也是靈檢會最懼怕、最反感的東西。知道鎖在油鍋里的游弋嗎?”
“聽說過,只知道他犯了什么滔天罪行,被扔進油鍋煎炸,死也死不了,只能活活忍著疼?!?/p>
“都煎成焦炭了,身體通透發(fā)亮。他本是靈檢會的一員,因為好奇私藏陰魂的記憶而判了刑。永世不得超生?!彼魺燁^,“記憶是危險的東西,因為它區(qū)別了死者與生者,我只能說這么多了?!彼鹕碚泻舻觊L過來說這頓酒算店里的。
“不、不,我是請教來的,怎么還蹭吃蹭喝?”我把店長拉到柜臺結(jié)了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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