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在這間外企,我遇到了金仲。他是我同所大學的學長,早我四年來到公司,月薪也是我的四倍。
也許是因為有校友的一層關系,在我剛進公司的時候,金仲工作上總是對我格外關照一些——復雜繁重地任務盡量幫我多承擔,出現了錯誤也總是及時幫我修正。
而在他微笑躬身伏在電腦面前幫我整理數據的時候,我時常會一瞬間恍惚,好像看見了何景崇。
在某一天大家都下班了,而我還沒做完工作的時候,金仲遞過來了一杯不溫不熱的星巴克咖啡。
然后他說:“夏青,我們交往試試看吧。”
我愣住了。
當然這并不是說明我滿懷著小純潔小天真地想法認為金仲真的只是本著學長照顧學妹的想法幫助我,而我覺得我們只會是一起吃午飯的親近同事關系。我知道他對我的好感。
而我短暫的愣怔只是因為他的表達方式。
“哈,那就試試看吧。”我自然地喝了一口咖啡,微垂了眼。
金仲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像是古井里的水,沉睡了太久而忘記了醒來該做出什么表情。
他會在走在馬路邊的時候讓我走在右手邊,會在我上車時幫我拉開車門,會在朋友面前給我留足面子,會在我生日的時候提前訂好蛋糕,會在節日給我父母送保健品。
我知道,他做的已經很好——盡管他對我的好官方的幾乎失去了原本應有的溫度,可我仍然完全有理由認為自己找了一個完美的男朋友。
所以在我們交往一年的那天,當他領著我走到了一套一百多平米的毛胚房里,然后遞給了我一把鑰匙,微笑著說‘夏青,我們結婚試試看吧’的時候,我沒有想出理由來拒絕他。
我想這一次因為握著這把鑰匙我一定比上次笑的更自然:“好,那就試試看吧。”
我挎著秦潼的胳膊撇著嘴講訴著金仲劍走偏鋒的求婚——甚至算不上求婚的求婚。她心不在焉的打著哈哈:“你不是最喜歡浪漫了?這樣都認了?”
“原來還可以現實浪漫對半兒來,現在現實早把浪漫吃了,想找也找不著了。”
秦潼沒接話,良久之后,她突然感嘆:“其實我們成熟的那么早,有什么用?在可以放縱的年紀,顧及東顧及西,顧及到現在得到什么了?”
我還在思索她話里的含義,她接下來的一句話卻直直的戳進了我心窩:“我都快想不起來當初拼命反對你和何景崇在一起的日子了。”
勉強笑著打斷了她:“金仲真的和何景崇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秦潼卻只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夏青,其實要是能和何景崇那樣無微不至對你好的男人在一起一輩子,就算窮點,也挺好。”
我突然沒了興致,飯也沒吃就回了家昏昏睡去。半睡半醒間我意識到,我已經很久沒有何景崇的消息了。
很快胃就不滿的做出了反應,半夜因為饑餓醒來后,胃一陣陣的痙攣著讓我額頭上滿布冷汗。
摸索出手機打通了金仲的電話,足足響了一分鐘他才接起來。
“我胃疼。”
“.......喝熱水、吃藥。”他的聲音帶著剛醒來地沙啞和略微地不耐。
“可是我餓了。”
“......找點吃的。”
“我想吃炸雞排。”
“哦。”說完他掛斷了電話。
我突然有點溫暖,我想金仲或許只是不善于表達——可惜那溫暖在時間的流逝中一點一滴的慘淡了下去。
一小時后我在打電話給金仲,他的手機已經關機了。
七.
在慘淡沒來由的化作了難堪以后,我一手按著胃,一手拿了件外衣出了家門。
夜色少有的清朗,蟬翼般薄薄地壓在了頭頂,蕩漾著涼意浸透了肌膚。憑著印象找到金仲家樓下時,我幾乎以為自己是在蜉蝣的。
敲開金仲的家門時,開門的是他的房東兼室友。睡眼朦朧的室友咚咚的砸醒了同樣睡眼朦朧的金仲。
“沒毛病吧你!明不用上......”金仲的抱怨的話頭再看見我以后戛然而止。不過很可惜,我想象中的抱歉和補償并沒有如期出現。愣了幾秒鐘之后,他有些氣急敗壞地把我拽進了他的房間然后用力關上了門。
“你多大了?還玩這個?明天你不用上班是嗎?”也許是因為起床氣太過嚴重金仲氣憤地臉都扭在了一起。
“我就是餓了。”想了想我補充道,“餓的胃疼。”
他凝視我了足足兩分鐘,然后咬著牙呼出了口氣:“夏青你真是贏了,我跟你較不起勁。你自己隨便找點吃的煮包泡面吧,我去洗個澡。”
看著他離開房間的背影,我突然想不起自己過來的理由。
可是我卻出乎意料地找到了離開的理由。
機械地在屋子里翻找泡面的時候,意外地在一個隱秘的角落里瞥見了一摞似曾相識地信件。神使鬼差地抽了幾張,只是一眼,我就意識到了這是什么。
情書。
那厚重地堪比高三書籍的一摞信件,是金仲曾經寫給另一個女孩兒的情書。
那一刻我豁然開朗——他并不是和何景崇截然不同地人,他也曾是某個女孩兒的何景崇。但是如今,他只會是我的金仲。
八.
“所以呢,就因為這么點兒事,結婚這事兒就吹了?”秦潼專心致志地往她腳上涂抹著亮紅色的甲油。
我瞥了眼她,搜腸刮肚的找著詞匯形容我的感覺:“就像是喝漏了的咖啡膠囊沖制而成的咖啡。色澤醇厚味道濃郁,可是喝著喝著一不留神就漏了一嘴渣滓——真是只有喝的人知道,咽不下去我只能往外吐。”
“夏青,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嗎?起碼你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你自己做的。他都一禮拜沒回過家了,我卻連離婚倆字都沒權利說。”秦潼拿了本雜志對著腳扇風,若無其事得說,“現在只要我一提這倆字,我爸媽就好像我干了欺師滅祖的事兒似得。就因為他們得靠著人家的生意,我就得搭上我的一輩子。”
秦潼毫無波瀾的敘述語調讓我不寒而栗。
她青梅竹馬的富二代老公變成了她所陌生的模樣,而她的笑容又哪里找的到當初抱著芭比的那個女孩兒一半爛漫。
而我曾經是那么的羨慕,向往她的生活。
“過著過著,終于嘗過紅酒喝過咖啡以后,我卻突然懷念起那杯放在狹窄出租屋里的白開水了。”
“咖啡紅酒在最初,也不過是一杯透明而已。可惜,你看不見。”
“我的那杯白開水,如今也該兌了顏色吧——幸好,我看不見。”
“最可怕不過是看著自己的那杯白開水,在眼皮兒地下,混進了無數顏色再也篩不干凈。”
“咖啡紅酒不好喝,不是還有綠茶橙汁的嗎?”
“綠茶橙汁也不好喝怎么辦?”
“嗯......還有我呢。”我和秦潼在她家巨大的沙發上笑的滾作了一團。
最難過的其實是,他們在成長的路上應對自如,一去不復返。而我們在這股勢不可擋的洪流中艱難前行,被無數七零八落分崩離析的堅硬碎片擊中,卻仍忍不住頻頻回望。
窗外匆匆而過的身影不曾停留,一晃之間便沒了蹤影。
秦潼托著腮幫子對著我搖頭嗟嘆——她不涂指甲油了,三個月前她懷上了寶寶。盡管青梅竹馬仍然常常夜不歸宿,但肚子里寶寶似乎已經讓她滿足。
年紀越來越大以后,年少時似乎無邊無際的欲望卻越來越小。
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甜的膩人的焦糖拿鐵,我拎起包拉著秦潼離開了咖啡店。
至少,如今這種隱藏在高檔店鋪名牌包包表象下看似死水一片偶爾微瀾的生活,是我曾經內心深處不曾言喻的殷切期待。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