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從KTV出來,小c打電話讓我在新時代超市門口等他。唱KTV前,我多喝了一點酒,頭很暈。小c是我高中最好的哥們。大學一放假整天跟他混在一起。我告別幾位同行的朋友打了的士,的士出奇的糟糕,沒空調,座位陳舊,關鍵是中途又載了客。媽的,小縣城就是小縣城。
新時代超市門口停滿車,陽光照上去刺眼疼。我倚在墻上,墻很燙像加熱的鐵板。這狗屁天氣,人都熱化了。我看到人群在發漲,熱浪涌進女人胸里。在人多的地方突成峰,人少的地方低成谷。空氣化了?這超市怎么不在門口裝空調。***,門口裝什么空調,還是進去等吧!我轉身。
“海峰。”
這好像是我的名字,聲音也熟悉,我又轉了180度看見小c。他騎著紫色電動車。我笑著說:“去哪兒?”
“陪我去老人院,看我奶奶。”我明白他說話的內容但不明白他的語氣。“我也不想去,我媽非讓我去。”我徹底明白了。
我不知道老人院和敬老院有什么區別。小c說:“老年人進老人院要花錢,而敬老院不花錢。”哥們實在,總能抓住問題的實質。
“要錢還去,為什么不住在家里。”其實我并不想去,只是抹不開面子。
“我奶奶常和我爺吵架,就分開了。爺爺住家里,她住那兒。”老年人還吵架,吵架也不至于分居。“真是個怪老太婆。”可我沒開口。
他奶奶是怎樣的人,她殺過人,**,我都不在乎,我只是在乎跟小c在一起能讓我舒服點。我他媽真是混蛋,居然會那樣想好朋友的奶奶。
路口往西是老人院,小c轉龍頭往東。
“買點水果。”他忙說。我跳下車感覺重心上浮腳跟不穩。我們走近水果攤,水果被太陽曬得毫無光澤,就像賣水果的女人,瞇起眼頭頂塊毛巾,翹起上嘴唇,枯黃的頭發拖拉進嘴角。
“蘋果怎賣?”
“買些軟的水果,老年人啃不動蘋果。”我不注意說出口,可能為了彌補剛才冒犯別人的過錯,也可能是看到賣水果女人帶黑斑的牙想到小c奶奶才說的。
穿過大片的綠蔭,老人院里一齊齊的兩層小樓。
“別墅呀。”我醉意完全消失了。小c齜這牙說:“別瞎說,什么別墅!就二層小樓。”
“要是在市郊區,那就是別墅。”踏上潮濕的水泥臺階,我補充道。
二樓右拐,門里顯得陰暗,從灰窗簾里透出很少的陽光。老人味很重,讓人想屏住呼吸,屋里擺了三張床,屋盡頭有張梳妝臺看不清什么顏色。屋里只有一位來奶奶,我想就是她了。小c走過去,老奶奶的脖子往上均勻分布著老年斑,左眼渾濁顯乳白色,感覺隨時會有液體從眼里流出。小c問寒問暖之后,老奶奶轉向我,我不敢抬頭直視她的眼睛,低頭看地上露了縫的布拖鞋。我認真觀察它們的形狀并不在意她們的談話。
“這是……”老奶奶用手指我,我很勉強地笑笑。小c介紹我都說些老人愛聽的話。老人不像別的老太太那樣嘮叨自己的子女。她只是搖搖頭,點點頭。接著沉默下去,小c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我猛地想起在哪本書里有這樣一句話“代溝,永遠是在沉默中被推向極致。”
“您的眼睛?”話說一半,我就后悔了。她平靜,似乎并不在意我的話。她艱難地弓起腰,從床頭柜里拿出兩個蘋果給了我和小c。“我來拿刀。”她想站得更直一點可沒辦到。我幫她,她直擺手說:“你坐,你坐著。”她彎著腰走到梳妝臺取了刀子。
“我的眼看不見哦!”她回到床邊說。
“看人很模糊,看不清。”
“我眼是被彈片劃壞的,聽‘轟’的一聲……”她沉默了,又說,“我認為自己死了,可我還站起來……一摸臉,滿手的血!”老人不自覺在臉上摸了一把。
“您參加了戰爭?”
“我的眼是在朝鮮弄壞的。”她說得很堅定,但絲毫沒有憤恨的意思。
我以為她會借題發揮,多講一些戰爭的事。可她轉而問我的生活情況。
臨走時,老奶奶想摸摸孫子的臉。摸完后把手伸給我。我猶豫片刻摘下眼鏡,側過身子握住她的手。那只僵硬衰老的手讓我聞到廉價護手油的味道。她先摸我的兩頰,我分明感受到手掌間的紋理,掌心是汗濕的。我覺得癢,忍不住笑出來,她的手停住了,也笑起來。她在我臉上捏了捏,我忍住不笑。
“癢癢。”我說。她的手滑過我的額頭,滑過鼻梁在兩腮處停下。我輕輕松開她的手,她按了按我的肩膀,又拍了拍。
“挺壯的。”她說。
幾個月后,小c打電話給我,說他奶奶去世了。我當時正在靠窗的桌子吃晚飯。黑幕沉沉地降臨。我并不感到悲傷,只覺得臉上涼涼的,仿佛又聞到廉價護手油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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