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謊言家
在這個世界上,可以鋪天蓋得的除了垃圾桶外的垃圾,就只有謊言了吧。就像我們總是喜歡在夢里酩酊大醉,喜歡在事后評頭論足。
它光鮮亮麗,嬌媚動人,縫合起裂縫,使不安沉睡,可以讓腥風血雨暫時晴空萬里,可以——
讓人沉溺其中。
謊言早已成為了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畢竟,無趣的真實,總會讓人辛苦。
大二前的暑假,徐桓組織了一次初中同學聚會。微信震動了起來,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明天,我會給你一個和我在一起的理由。’
他的聲音似乎要比我剛注意到他時,好聽了些。
其實已經不需要什么理由。這大半年里,他來學校找過我兩次,一起去游樂園五次,去電影院三十次,逛街三十一次,吃飯九十八次,玫瑰九十九朵。
以及,堅韌不拔的表白九次。
我當然拒絕了他。
就算他會在我和我媽我爸的生日分別準備禮物,就算他可以來我的家里給我打掃房間,就算他會帶囝仔去寵物店洗澡,就算他可以做好飯送給我。就算我已經有了那么一點,想要掏心掏肺的征兆。
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紅潤的臉蛋早就不需要腮紅的妝點。給囝仔準備好了水和貓糧,我拎起包出門赴會。走出富有年代感的陰暗樓門,刺目的陽光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晃得我瞇了眼。
冬天積攢了再厚實的雪,也會被夏天的太陽融化吧。
這一次我不想要他的表白了,我想和他在一起,也許是因為他第二十次出現在了我的夢里。盡管我還沒有做好準備把我的生活和他融為一體,還沒有做好準備和他親密無間。
只是想,試一次。
到達約好的自助餐廳時,徐桓還沒到。三五個初中的女生正聚在一起,熱情地打過招呼后,她們開始嘰嘰喳喳的問起關于我們學校表演系帥哥的話題。平時最熱衷于和朋友們分享生活的我隨便扯了一些故事和人應付她們,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餐廳入口。
可惜以往總是早到的徐桓這一次卻遲遲沒有出現。
“頌漪,你怎么不吃東西啊。”
被招呼的我收回了視線,勉強笑了笑:“在吃著呢。”
靜如止水的手機屏幕上只是我孤單單的兩句‘在哪呢’‘怎么還不到’。期待的情緒退卻后,我有些焦慮。他不會是來的路上出了什么狀況吧,比如車禍,再比如搶劫。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當口,徐桓在同學一片起哄噓聲中抱著一捧玫瑰走了進來。
笑容在我反應過來前就擺出了弧度,我的臉騰得紅了。在幾個女孩兒的推搡中我僵硬著背,站到了徐桓身前。
“你......”
“我......”
“你先說......”
“我先說!”
韓劇里的爛俗的情節此刻似乎也是點燃我臉上升騰溫度的助手,我覺得自己好像發燒了。
“仇頌漪......”
雖然我很想這一次在他前表白,但這種陣仗,我怎么張的開口。把視線固定在了他的鞋上,這不是他第一表白,但我第一次聽見了自己心臟不受控制跳動的聲音。
“仇頌漪,我全都知道了。”他的聲音是那樣沉穩。
“我......你說什么?”我愣了愣,抬頭看他。
“我知道你不是什么戲劇學院的學生,知道你爸根本不在教委工作——”他一字一句,在我耳旁炸了開來。“知道你不是從市一中畢業,還知道你職高畢業后就去商場做前臺了。”
周圍同學發出的驚呼和抽氣聲,直視著我的徐桓,他懷里那束滿是嘲諷的玫瑰。時間在那一刻靜止下來,暴露在空氣皮膚被激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剛剛還讓我臉熱心跳的情緒像一池濺入污穢臟掉的養魚水,沒那么快褪去,卻死了魚。
一切還可以更糟一些嗎。
這些是我打算在一段時間以后,或者再過一段時間以后,打算一點一滴和他分享的事情。從他嘴里吐出時,卻讓我無比陌生。
我不知道自己該作何反應,也不知道自己是一個什么樣的表情。我保持看著徐桓的動作,甚至沒有勇氣歪頭去看一下周圍同學的臉。
他在報復我。意識在那一刻回歸清明。
他從不曾真正喜歡過我,他時常略顯奇怪的探尋言行也在此刻完美解答。他偽裝成喜歡我的樣子,不過是為了報復那些年有著真正天之驕子傲氣時的我對他的忽視。
“我早就知道這一切,因為我爸爸是教委的,而我是市一中的。”徐桓那樣冷漠地看著我,不帶絲毫感情。“我只是一直不明白,為什么。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天哪......”
“仇頌漪你也太不要臉了,嘴里有一句實話嗎?”
“就是啊,騙了這么多年,太可怕了。”
她們大聲地譴責一字不落傳入我耳中,帶著字面上的惡意,像一坨被扔在破舊家里的垃圾。破舊的家難道就不是家嗎。就活該被當作垃圾堆嗎。
我想起電影院里的清潔阿姨,她看我的眼神。
“你撒謊!污蔑我這么有意思嗎?”猛地推開了簇擁在我周圍推搡指責的人,我再一次落荒而逃。像一只老鼠。
4.藍胡子的鑰匙
追出來的徐桓在幾條街外拉住了我。
“仇頌漪,你以為我是為了羞辱你嗎?”他懷里的玫瑰因為劇烈跑步有些七零八落,“我只是想讓你認清現實!我只是想告訴你,就算我知道一切,知道你真實的樣子,我他媽一樣喜歡你!”
“初三時我向你表白,你是怎么拒絕我的,還記得嗎。”徐桓氣喘吁地握住了我的肩膀,眼睛里閃爍著的晶瑩,是眼淚?
“你說,給我一個和你在一起的理由,你了解我嗎?”
“我試著去了解你,你有那么多朋友,我向她們詢問你,卻發現她們對你的全部了解,也只是和我一樣多。所有人了解的你,都是你自己口中的形容。”
他唾沫橫飛,舌燦蓮花,說的自己都被深情感動了:“我知道你這樣是因為曾經的優秀和現在落差,我也知道你一次次拒絕我是怕被我了解到真相,可是這么長久以來,活的這么孤獨,難道不累嗎?頌漪,我不介意你真實的一切,我喜歡你。”
額頭上滴下來的粘膩汗珠讓我從茫然丟臉中冷靜下來,不自覺得感嘆,徐桓真是有能力把生活里的每一幕都變成韓劇。
反手握住了他緊攥著我肩膀的手,我有些虛弱地半倚在他身上:“謝謝你。”
徐桓嘆了口氣:“你明知道我想聽的不是謝謝你。”
“送我回家吧。”
回家的的士上,喝了些涼汽水又劇烈奔跑導致我的胃翻江倒海的疼了起來。徐桓握著我的手,也急了一頭汗。讓司機停在了藥店門口,他匆匆進去買了幾包沖劑。
自從少了隔壁那只狂吠不停地小狗,整個樓道都顯得異樣安靜。
囝仔懶洋洋地躺在窗臺曬太陽,徐桓在逼仄的廚房里手忙腳亂地燒開水,沏沖劑。一切都是動人的顏色。我蜷縮在沙發的角落上,看著只露出半個背影的徐桓,從桌子上拿起了他的手機。
——各位,剛剛陪仇頌漪一起排練了一下她們的期末作業。被騙了的請客吃飯!
全選,發送。
不過十幾秒,陸陸續續收到了各種類似‘怎么可能會被騙’‘當時就看出來啦’‘太過分了喂竟然拿我們當試驗品’的回復。
現在的問題,就只剩下他了。
“頌漪,趁熱把藥喝了吧。”端著一杯深褐色液體的徐桓走了出來。
我迅速把手機藏在了身后,重新蜷縮了起來。
“謝謝你。”
徐桓坐到我身邊,擁住了我的肩膀:“不要謝我,也不要再拒絕我了。”
我垂了頭不出聲,隨手拿過桌子下面的薄荷糖,剝開遞給了他一顆。放到嘴里,吞咽。他蹙了眉:“味道怎么怪怪的?這是薄荷糖。”
我笑起來:“恩,可能因為不知道過期多久了。”
“頌漪,你......”愕然之后他不再糾結,轉而看向我,“你不會怪我吧?用這種方式說出你的事兒。我真的是不想在看著你每天謊言里尋找快感,卻對現實、對我視而不見......”
“怎么會。”我打斷了他,“我知道你是好意,我還想謝謝你。”
他猛地拉住了我的手,驚喜異常。
直到下一秒,手機簡潔歡快的短信鈴聲在我身后響了起來。
他疑惑地從我僵直的身后拿過了自己的手機,盯著屏幕神色連變:“你以為,這些相信你謊言的人,就是你該守護的朋友嗎?你以為,她們如果得知了真相......”
“我講述的事情,就是真相。你的不知所云,永遠不會是她們知道的真相!”一把從打算再次發短信揭穿我的他手中搶過手機后,我站了起來,把整張沙發留給他:“每個人都會說謊。說謊,欺騙,是人這個物種的本能啊。”
“別傻了!你以為她們在乎真相,在乎你嗎?這種根本不曾一絲一毫在意你的人,才會相信你的謊言這么多年!最可笑的是,你卻用你的人生編織謊言來哄騙這些人。”他試圖站起搶奪,卻腿一軟坐在了沙發上:“你......對我做了什么?”
“我還什么都沒對你做呢,不過你自己吃了幾片被裝在薄荷袋里的安眠藥而已。或許,等你醒來就知道了。又或許,你永遠不會知道了。”
“為什么?”意外地從他語氣中并未聽見太多驚慌,我甚至以為他的腿軟無力都是裝出來的。
“為什么?這句話應該是我來問你吧。我活在現實里活在謊言里跟你有什么關系?!為什么要對我的生活刨根究底,為什么要捅破我費盡心思糊的這一層華麗紙殼。你以為自己是福爾摩斯,聰明過人?還是覺得自己是菩薩轉世,普渡眾生!”
誰不想自己的生活像韓劇一樣精彩浪漫,層巒疊起。就算他有著一張普通到可以去做間諜的臉,普通到打醬油大家都只會看到醬油的臉,注定做不了男主角的臉。
“仇頌漪,我......”他話還沒說完,就睡了過去。
囝仔跳到他的身上‘喵’了一聲。我輕輕攥緊冰冷的拳頭,心里裂開的縫隙里,像是滲進了腐蝕性的強酸液體。
你的好奇,來自于喜歡還是報復,我都已經不好奇了。
無論是你的好奇,還是我的謊言。
都讓我們變成老鼠一樣存在的人類。
潘多拉的盒子在打開前不過是個神賜之物,藍胡子的鑰匙在最初的最初也不曾染過血跡。
生命在假象中熠熠生輝。
這樣我們才不會注意到它另一個名字,叫做徒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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