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坐在角落里的女人恍惚的笑了出聲。
蘇淇轉了頭看她,問,你笑什么?
女人笑著說,笑你傻,那么小就犯了那么大的錯。她像是醉了,盯著眼前的酒杯低聲哼唱:
Easymoney.Lyingonabed
Justaswelltheyneversee
Theshamethat'sinyourhead
Don'ttheyknowthey'remakinglove
Toonealreadydead!
蘇淇也笑,她看著那個角落里的女人,一字一句:就算到了現在,我從沒覺得做**有什么錯,也從沒覺得掙得這叫容易錢。和付出知識付出體力要看老板臉色掙錢的人一樣,她們付出了身體和青春,要察言觀色還要承受更多的心里壓力。
她換了揶揄的口吻。更何況,又無害社會,一對一專一身體健康。如果不是行尸走肉,每一個有理想的**都可以很牛逼。
可是我還是犯了錯。
姜妮兒,你知道規矩和道德區別在哪嗎?
如果你夠壞,你可以毫無顧忌、肆無忌憚、變本加厲的不守規矩,你無所謂;可是一旦越過了道德底線,無論你有多壞,你有多努力讓自己墮落,你都無法把無時無刻刺在你心某個角落的那根針拔出來。
心的那個角落,叫良心。扎在上面的針,叫道德。
和三有先生在一起的時間比我想象的要長得多。期間萌生了無數次等我買了這個新款相機,或者找到一份掙得足夠多的工作時,就斷了和他聯系的消失掉——可是你知道的,欲壑難填,相機永遠都在不停更新。而我的投到雜志的系列照片還是一如既往的石沉大海。
五年轉瞬即逝,大專畢業后我選擇了續本。手握本科畢業證書的我,心一瞬間空落了,那一刻我才意識到,手中這個不足A4的薄本,正式終結了我長達十七年的學生生涯。前途一片茫然,感情一片茫然。
我坐在那輛現在已經撲了薄薄一層灰——可是曾經每天都被我帶到洗車房洗的光鮮亮麗讓我虛榮心無限滿足的紅色寶馬里,拿著最新款的手機猶豫要不要給三有先生打個電話。
看著反光鏡里的自己,裙子帶了皺痕,眼瞼帶了層薄薄的青,臉上交錯著疲憊和憧憬。然后我突然意識到,我的一切,都來自他。
誠然我付出了很多,可是如果沒有他,我就算付出更多也一無所有。當有一天,我臉上的憧憬消失只剩疲憊,就會有新款奔馳替換了我這輛寶馬罷。
五年,三有先生的車換了一輛又一輛,我握著畢業證第一次有點慶幸我沒有像他當年那輛奔馳一樣被他換掉。
也許是患了畢業焦慮癥,我心慌意亂。
在我準備放棄給他打電話的時候,又是那么恰好,他的電話打了進來。
我去洗了車,又花了兩個小時化了精致的妝,三個小時做了個新的發型,然后用僅僅十分鐘在商場里挑了一件價值不菲但款式簡單的桃紅色連衣裙。
我熟練的把車開進車位,走進五年前那家讓我局促不安的牛排館。五年前僅僅是個領班的男孩兒已經成了這家店的責任經理。
他臉上堆了殷切的笑,跟在我后面問,蘇小姐來啦?還喝上次存的那瓶拉菲吧?
我微笑點頭。
三有先生趕來的時候我已經獨自一人喝下了一大半的酒,臉上帶了酡紅的我看了他笑。他拉開椅子坐在我對面,也笑。
他說,恭喜你。
我笑。
他又說,你今天真漂亮。
我舉起酒杯淺酌,我什么時候不漂亮?
他大笑。
牛排館的客人漸漸走完了,這個偌大的宮殿式餐廳只剩下了我們兩個人。眼前陡的暗了,燈換了幽溶的紅色,頭頂上醞釀著由輕到重地響起了席琳迪翁的我心永恒。
三有先生的臉也夢幻了起來,皺紋不見了,全藏到黑影里去了,我在黑暗里微笑,這張臉,就這樣,我也看了將將五年了。
他拉過我的手,仔細端詳,拿了個什么比劃來比劃去。
咻地一下,燈又亮了起來。燈一亮,就有些人事皆非了,席琳迪翁還在唱著我心永恒,三有先生也還是老的像父親的三有先生。
我的手上卻多了帶著個清麗剔透、圓潤精致、異光流彩石頭的小圓環。
美的讓我挪不開視線。
三有先生還是那副微笑的臉,他用陳述的語調問我,喜歡嗎。五克拉,祝賀你大學畢業,也祝賀我們在一起的五年。
沒等我回答,他的手機就聲嘶力竭的響了起來。
他避了我接電話,隱約聽到的是他不耐煩的語氣軟化了下來。他掛斷電話走到桌邊匆匆拿起了包,略帶歉意的跟我說,淇淇你自己吃吧,我兒子發燒了我得趕緊回家。
我微笑點頭。
摩挲著手上冰涼的鉆石。五年,我無數次云淡風輕甚至略帶慶幸的看著他離開。此刻看著他的背影我收了笑容。
第一次,心里無端的溢出了些不知名的酸楚情緒。
蘇淇晃了晃手中的空酒瓶,按著太陽穴,略帶遺憾的說,可惜明天還要修圖送審,不能再喝了啊。
我聽的入了神,試圖把眼前這個開馬自達帶著和煦笑容怡然自得地坐在街邊攤喝廉價啤酒的時尚雜志美食編輯和那個開寶馬帶著五克拉鉆戒在高檔餐廳里喝紅酒剛畢業女學生聯系在一起。
顯然不太成功。
角落里的女人不易察覺的朝我們挪了挪。
姜妮兒,這世界很庸俗吧?
可是幸好,我只是偶爾附庸風雅而已。
那年我二十三,有個不牢靠地物質支柱,腦海里卻一片空白。關于未來,我甚至不敢想。因為恐懼,也因為有那么一點點期盼物質支柱變牢靠,我把物質支柱借來當精神支柱用了。
那是我犯得錯。
從不守規矩到失去底線的不可挽回性錯誤。
我在這份他喜歡我身體我喜歡他的錢的純利益互動里摻了感情。
在我十八歲時都清晰明辨的生活道理,此刻卻因為生活而被我刻意的文藝化起來。
我給自己改了標簽。從**。
到小三。
畢了業,閑暇時間突然多了起來。
三有先生給我租了間很大很豪華的私人公寓。一個人,養了只貓,三有先生一個禮拜過來一兩次,打一炮,吃頓飯,留些錢,只是從不過夜。
頭幾個月也算過的舒心。
那天正無聊,接了快一年沒見過面的大學同學地電話約著晚上出來吃飯。
我欣然赴約,不曾想聚餐地點是個大排檔。而從同學的神情中我看出來,身著繁縟華麗的我就像誤入兔子洞的愛麗絲,笨拙可笑。
我只能將矜持做在臉上,坐的桿直,比她們都高似得,冷冷的偶爾啜口水,聽她們親熱的彼此聊工作聊男友。
有個誰招呼我多吃點,不經意瞥見了我握杯子的手,咋咋呼呼的嚷嚷起來,蘇淇你結婚啦?怎么也沒叫我們參加婚禮啊?天哪,這是真的鉆石嗎?怎么這么大個兒?
我勉強的笑,哪能這么快就結婚,男朋友送的禮物而已。
她們就喧嚷著玩笑的鬧了起來,運氣真好啊,有個這么大方這么貼心的男朋友。
我不言語,若是三有先生只是兩有先生,沒準真的會是個大方貼心的好男友。
她們又問,現在在哪上班呢?
我想了想,說,在個私企做老板秘書。
終于她們不再追問。我意興闌珊,看著滿桌狼藉周圍穿著隨意的人,有意無意的摩挲這手上的鉆戒,起身推說不舒服就回家了。
家里幽靜黑漆,等待著我的只是那只綿軟的加菲。
我餓著肚子把自己深陷在柔軟的沙發里,微頜了眼。腦袋里混亂的穿插的三有先生,他手機那端的聲音,沒了電話的兩有先生,還有一沓沓從他手中到我錢包的紅紙。
我睡了很久,再次睜開眼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七點,因為三有先生的敲門聲。
像往常一樣。完事后我倦怠的躺在床上,看著洗漱準備穿衣離開的三有先生。不知是寂寞心還是疲憊心的指使,我神使鬼差伸手拽住了他。
我的聲音聽起來不像我的,那聲音聽起來帶了點祈求。今天別走了,好嗎?
他愣了愣,估計心里也在因為這不知道是誰的聲音而打鼓。他說,你知道的...我不能...
我打斷了他,我說就今天,就這一次。
他額頭蹙起的皺紋漸漸松弛了些,他坐回了床上,說好。
那天,我徹夜無眠。我只是借著窗外映進來的稀薄月光看著這個年過半百,熟睡著的男人。
清晨我早早的起了床。想象著自己是一個新婚的妻子,給還沒起床的丈夫做早餐。
我從冰箱拿出面包片芝士塊火腿腸牛奶還有兩個雞蛋。生疏的把面包片放進烤面包機,研究著上面那幾個小小的按鈕——這玩意兒自從買回來我還是第一次用。
花了整整一個小時,我才七零八落的做了兩個抹了芝士夾了火腿腸的漢堡、兩個炸過頭的雞蛋和兩杯冰冰涼的牛奶。
三有先生站在桌邊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他只咬了口漢堡,就放下了一萬塊錢接著電話匆匆離去了。
我一個人吃完了兩人份的早餐,撐得胃疼。
傍晚時候他發來了短信。
別做飯了,這不是你該做的活兒。我給你在X雜志社找了個美術編輯副總監的工作,下禮拜一早上去報道吧。
我驚訝的睜大了眼,錯愕看著專心吃著碗中已經要涼下來地麻辣燙的蘇淇,情不自禁的問她,那家雜志社多出名啊,還是副總監。那你干嘛來咱們這兒啊,又破又小。
蘇淇笑。因為這兒接收的才是這個足夠好足夠有能力的我,而那兒,接收的只是三有先生的面子而已啊。
姜妮兒,你知道什么是成熟嗎?
當有一天你滿缽而歸卻不浮夸不虛張,你已經半只腳踏進成熟了;又有一天你一無所有卻依然明澈微笑因為你知道并堅信你還有個這么好的自己,你不需要成熟了。
在那間沒有人敢指使我做任何工作、沒有人在意我是否遲到、沒有人詢問我一點關于攝影的問題,僅僅是在每月底都會雷打不動收到寫著五千塊錢工資條的雜志社,我呆了整整六年。
蹉跎了我最美好的青春。
六年。
我搬到了他新買的別墅里,開著三年前他給我換的新款寶馬,還帶著那只已經從幼年步入中年的加菲。它的臉似乎更苦大仇深了。
總是吃好喝好又總無所事事的我似乎是胖了不少,以至于當年帶著還略顯寬松的戒指如今緊得已經摘不下來。
也似乎是老了不少,因為當初每禮拜必定會見我一兩回的三有先生如今常常一個月也不露一回面。
他已經快六十歲了,卻依然不減對車的熱愛。他不再癡心于奔馳寶馬,開始喜歡保時捷那種洋溢的青春氣味兒的車。
那天是我三十歲生日。
本是不想過了的,但是畢竟也是一個新的篇章,于是我買了個小蛋糕,給三有先生打了電話。
他帶了禮物匆匆趕來。
歲月沒有折了他的銳氣,他的事業還在蒸蒸日上,他還是那個三有先生。
所以在蛋糕還沒切開,禮物還沒拆開的時候,一個電話他再次略帶歉意的離去了。
我一個人坐在桌子旁邊心情平靜地吃完了小蛋糕,說是小蛋糕也再次撐的我胃疼。留了一小塊兒強打著精神去喂了加菲。
我舒展的躺在沙發上抱著筆記本翻看著充斥著各種垃圾信息的郵箱。
一條躺在垃圾箱里,標題是你應該感謝我,時間是三年前的今天的未讀郵件引起了我的注意。手不受控的點開了這封遲收了三年的信。
“你好,蘇。不知道該怎么稱呼你,就直呼其名了,希望你不介意。很久以前我知道你的存在,我早在住進豪宅開上豪車的第一天就設想過擁有這樣一個老公,我的婚姻里會出現多少個前仆后繼的年輕女人。你的出現在我意料之中,你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會是最后一個,所以我不聞不問專心扮演好我的角色。只是你竟然和他在一起了九年,這遠在我的意料之外。可是我意料之外的還有更多。
比如說為了慶祝你的27歲生日,他像我提出了離婚。
我們從談戀愛到結婚到生子到現在30年,比你的年歲還要大啊。他連分手都沒有說過,今天,他為了年輕漂亮的你,和我說了離婚。
但我不能沒有他,我已人老珠黃,就算是人和心都早就不屬于我的他,那一紙婚書也是我整個世界的支點。
所以我做了我多少年來最不屑的事兒,我撒潑打滾上吊我用兒子威脅他。
我留住了他,可我并不覺得對不起你,我不相信你會有多愛這個比你父親還大的男人,你只是愛著他帶給你的不勞而獲的生活,不是嗎?
這就是我的生活,面目全非卻也要過下去的生活。而你一意孤行向往的應該不會是這種生活吧。
蘇,你應該有更好的生活。愿你生日快樂。”
電郵那端的女人顯然不是我想象的里窮兇極惡的電話那端的女人。而三有先生竟然曾因為我試圖離婚。我蜷了身子,感受著伴隨一點感動地鋪天蓋地的罪惡感。
半夜我醒了過來,口渴難耐。迷迷瞪瞪的打開冰箱拿了礦泉水,卻手軟無力的擰不開瓶蓋。
無法,我接了杯自來水喝了。
回到沙發上,卻再難以入睡。彎腰從茶幾上拿起遙控器,卻一個手軟把遙控器掉在了地上。我開了燈撿遙控器,卻看見酸軟無力的右手沿著戒指的周圍一圈腫成了扎眼的青紫色。
我慌了神,卻無論如何也摘不下來戒指。涂了香皂,涂了橄欖油,全沒用,戒指像是長在了我手指上。感受著手越發冰涼越發無力,我焦慮摸出手機打算給三有先生打電話。
號碼摁出了一半,我關上了手機。
于是我躺回了床上,等天亮。
在五金店剛剛開門的時候,我沖了進去。店伙計小心翼翼的幫我鉗斷了戒指。
我揉捏著被束縛了七年的手指,把斷戒帶回了家。
這是我三十歲的第一天,我坐在桌邊端詳這個依舊剔透精致的鉆石斷戒。直到饑腸轆轆的加菲蹦到了我的腿上告訴我晚上了。
我打開冰箱拿出加菲的罐頭,加熱了以后倒進了它的碗里。
漫漫長夜,我早早的洗了澡香甜的睡了一覺。
第二天早上,我從包里翻出了BMW的車鑰匙,房門鑰匙,斷戒,手機,信用卡把它們和那個未拆封的禮物一起規規整整的擺在了桌子顯眼的位置。
然后我拿了張紙,寫了張字條。
不愿再假裝愛你來填補只拿錢的空虛,勿念,再見。
想想又攢了團扔進了垃圾桶。
然后我抱了加菲走了。還帶了兩罐貓罐頭。
有誰說過,物質變成測量精神的溫度計,每一種被你崇拜的物質,都指向心里的某一個缺口。
我抱著加菲漫無目的的走著,不惶恐不憂慮,我看見了那個美好至極的飽滿靈魂,我的靈魂,它輕訴著說將永不背叛地陪伴我。
那種感覺讓我相信,它遠比任何鉆石任何感情來的恒久。
得失永遠和選擇相伴。
我選擇了蒙著面紗若隱若現著動人和荊棘的生活,所以我現在生活的也很好。
角落里的女人已是淚流滿面,她哽了喉嚨像蘇淇道謝然后匆匆離去。
我回味著蘇淇的一字一句,問她,后來呢?你和三有先生沒再有過交集嗎?
蘇淇看著女人離去的背影不置可否,收回了目光瞥向無名指凹陷的痕跡。
我又問,你怎么回到生活里的?
蘇淇付了攤主二十二塊錢,拉著我走出了麻辣燙攤。
她神秘的附在我耳邊悄聲說。
從麻辣燙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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