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翻箱倒柜的找出過去存留下來的信紙，鮮艷的粉色和黃色已經退成了灰蒙蒙的一篇，不過總也好過作業本上扯下來的橫格紙。依稀記得自己上初中的時候，流行的青春讀物下面都會印有一些交友信息，那時網絡和手機還不夠普及，“找筆友”就成了風靡一時的活動。不過這種感情交流往往在應對方強烈要求看照片，把自己還剪著學生頭戴著粗笨的黑框眼鏡的大頭貼寄過去之后無疾而終。當簡薇日后明白了大多數人首先都會選擇以貌取人而不是被一個人的內在所吸引之后，就不再迷戀與筆友書信往來，但當年攢的各種各樣花花綠綠的信紙，還是被留了下來。
許久不寫信，連開頭都不知要如何起筆。
“尊敬的……”這是寫檢討時才會用到的死板開頭。
“Dear……”西方式的稱謂會不會顯得太過于輕浮？
后來只能放棄這糾結的前綴，言簡意賅的寫下“夏正”兩個字。
“這么開頭也許有些唐突，可是我找不到更好的方式來跟你說這件事。還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么……”于是一張信紙滿滿的敘述了第一次見面的種種細節，包括被簡薇夸大的溫柔和體貼。而信的內容始終沒有往一封情書應該寫到的東西來發展，更像是一篇啰嗦冗長的敘事文。
實在是不知道怎么繼續，簡薇只好使出殺手锏，暑假中有幾本言情小說因為包著教科書的外皮而逃脫了母親的圍剿，里面肉麻的情話多的不勝枚舉。重新翻開那些書，以前覺得浪漫的快要開出花來的情話，現在讀起來就像是咀嚼著一枚青果，牙齒隱隱酸痛。
自從上了高中之后，簡薇就沒有讀過小說了，母親不允許她買那些書，怕天馬行空的故事帶飛了她的心，若讓她解一道數學題，那是相當的得心應手，可是讓她寫一封表達情感的信來，著實要了她的命。可是騰地，簡薇的腦海中就浮現出了與林煜的一段對話來。那是一節百無聊賴的自習，林煜湊到她耳邊問她“你知道特別喜歡一個人的感覺么？就像是在春天里跟一只毛絨絨的小熊一樣擁抱著滾下布滿青草的山坡一樣的喜歡。”
“看不出來你還會用比喻句了啊。”簡薇一如既往的嘲諷著林煜。
“當然不是我說的，你看過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么？”簡薇搖頭，這段對話便在林煜的噓聲和簡薇的惡言相向中結束。
“薇薇……”門被推開，簡薇立刻把信塞到了書的下面，拿著筆裝出思考的樣子。
“媽，我不是說你以后進門敲門么，嚇我一跳，剛想問題呢就讓你打斷了。”
“下次就記得了，下次，我這不是給你剝的核桃嘛。”
“好了好了……我要繼續看書了，你快出去……”把母親推出房間，自己的思路也被打斷了，只能把寫了一半的情書夾在作業本里。
6.
“所以你一整晚都在思考著怎么寫情書？”林煜同情的看著趴在桌子上黑眼圈堪比國寶的簡薇。
“為了這事我可能一整天心情都好不起來了。”寫東西什么的對于理科女來說確實是硬傷。
“那我要是告訴你一個更悲痛的消息，你豈不是更加心情不好了。”
“什么事，我現在心里承受能力已經好的不能再好了，你是不知道昨天我媽突然沖進我房間我那反應能力……”
“明天模考。”
這無疑是一道晴天霹靂。
簡薇既不是天資聰穎一點就透的好學生，也不是刻苦努力心無旁騖的學霸，而是一直努力維持著排名，稍微一放松，成績就下滑的慘不忍睹的普通學生。這一個月來，簡薇不是病得東倒西歪就是在暗戀中頭腦發熱，完全忽略了考試在即。
前一刻還抱怨著自己寫不出來情書，后一刻就抱著習題拼死的找感覺。
“你怎么不早跟我說。”
“我說了好幾遍了……是你自己把聽到的所有名詞都替換成了夏正而已。”
臨陣磨槍這種事能成功是少數，這不代表沒有任何主角光環的簡薇是個例外。如果放在平時還能謙虛的抱著“雖然答題的時候感覺不好但是每次成績出來的時候還不錯”的僥幸心理，那么這次完全就是“不好的預感噩夢般的一一應驗。”果然在出成績的時候輸的一敗涂地，最拿手的數學居然考的還沒有林煜高。本來背的滾瓜爛熟的知識點，被自己寫的漏洞百出，仿佛當時考試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簡薇你來我辦公室一趟。”班主任面無表情的站在教室門口叫道，臉上帶著慍怒，一點不似往常和藹的樣子，在她偶爾發揮失常的時候還耐心的勸解兩句。
辦公室里簡薇的母親哭的像個淚人，一見到自己的女兒就不由分說的甩了一巴掌。
“一天讓你在學校里學習，你都干什么了？談戀愛？快高考了你的心思就在這個男的身上，夏正是哪個班的你說清楚！”母親手里捏的紙赫然是自己未完成的那封情書。本來夾在自己的作業本中，后來被林煜借走抄之后就直接交了上去。
“女孩子到了這個年齡本來就讓人操心，簡薇本來是個不錯的孩子，前幾次考試都挺穩定的，可是這一陣上課都心神不寧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幸好這早戀發現的及時，不然啊前途也就搭進去了……”班主任恨鐵不成鋼的煽風點火，眼看簡薇的母親就要甩下去第二個耳光。
一辦公室的老師和來問問題的學生都用一種看好戲的眼光看著這場鬧劇，簡薇的臉火辣辣的疼，她偏著頭閉著眼睛，卻沒有迎來預想的疼痛。撕碎的情書像雪片一樣灑在了臉上，自己的自尊心也被擊潰的蕩然無存。
一路哭著回家，時不時用手裝作揉眼睛的樣子來擋住哭的紅腫的眼眶，有時越不想被人看見狼狽的姿態，越容易暴露自己的脆弱。就在最熟悉的那個路口，簡薇看見夏正跟一個穿著鵝黃色外套的女子有說有笑，她鮮艷的衣服跟手中嬌艷的玫瑰相得益彰。
他看見了哭的七葷八素的簡薇，沒有仔細的打量也沒有上前安慰，而是在短暫的一瞥后又去跟那個女子說話。他笑的害羞靦腆，溫柔的整理女子耳畔的碎發，這樣美好的場面在簡薇看來無比的刺眼，讓人頭暈目眩。
7.
當晚簡薇發起了高燒，渾身無力神智不清。周身還起了紅色的疹子，一大片一大片的連起來，奇癢無比。
父親常年出差在外，家里的親戚也屈指可數，尤其是半晚上的時候，連個車也打不到。簡薇不記得母親是怎么背著她到醫院的，她比母親高一些，因為冬天不運動的緣故長胖了不少，她只是好奇，如此瘦弱的身體里，是怎么產生那樣多的力量，難道像是她喋喋不休的說教，沒有枯竭的時候。
“花粉過敏引發的感冒發熱，因為持續接觸過敏源所以這一次的反應比較嚴重……”
“輸液完基本就能退燒了，不是什么嚴重的問題……最多是看著不好看……”
困的睜不開眼睛，思路卻分外活躍，滿腦子都是醫生放大了的說話聲，還有母親不停的追問。花粉過敏，難怪自己這個月總是感冒，前幾天臉上冒出來的紅疹，還以為是睡眠不好長的青春痘。自己喜歡夏正這件事，連天都在與自己作對，這場愛戀在還沒有開始的時候就已經被宣判了死刑，朋友的背叛，老師的苛責，母親的失望，夏正的無心，還有自己好死不活的花粉過敏。
不過也正好以此為借口，將自己隔離起來，眼不見心不煩，既不知如何解決也不想面對棘手的事情。
睡了一天一夜，簡薇早就醒來，卻不愿意睜眼，害怕與母親對視，再問自己一些回答不上的問題。可母親總是在自己身邊忙東忙西，不是替自己掖一下被子，就是用毛巾給自己擦臉。簡薇能感受到自己的睫毛在不受控制的顫抖，差一點就憋不住要睜開眼睛。
“阿姨，我來看看簡薇，給她拿了今天的作業還有一些水果。”熟悉的聲音如同觸動機關的彈簧。
簡薇就像一只被火燒到了屁股的兔子，一下子就從裝睡的狀態中蹦了起來。
“滾出去！”簡薇可再不會給林煜什么好臉色了。
“薇薇你怎么能這樣跟同學說話，人家好心來給你送作業看望你，你這是干什么……來來，你坐這我給你拿點水喝……”母親并不知道情況，一邊埋怨著簡薇不禮貌，一邊熱情招呼的著林煜。
“誰讓你來了？”簡薇把頭轉向了另一邊，不讓林煜看見她臉上大片的紅疹。
“對不起。”男生小心翼翼地將作業本放在床旁邊，試探性的跟簡薇說話。
“林煜你是故意的吧，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哪里得罪你了值得你這樣報復我。”簡薇哽咽著壓低聲音，不想被母親聽到他們的對話。眼淚流進了脖子里，蟄的皮膚生疼，過敏的地方愈發難受，簡薇伸手一撓就是一道紅痕。
“簡薇你別撓……”
“要你這種卑鄙小人關心我么？”
林煜想要解釋什么，醞釀了半天，到嘴邊的還是一句無力的“對不起。”因為事實無可辯駁，自己確實看到了那封情書夾在作業里，也是在知情的情況下，把簡薇的作業交了上去。一開始就存有私心想要扼殺簡薇和夏正的一切結果，不管用什么樣的手段。
簡薇索性裝作困了樣子蒙著被子繼續倒在床上睡覺，留下林煜尷尬的跟母親客套了兩句之后，悻悻的走了。
8.
簡薇在家中一呆就是半個月。
氣溫轉暖，路邊的花樹全都開如火如荼，即使是微風卷過，都能拂出遍地的落英紅云。
有幾次簡薇已經看似痊愈了，出門之后卻又不斷的打起了噴嚏，眼淚跟鼻涕一起流，狼狽的像是毒癮發作。簡薇的母親既擔心自己的女兒跟不上復習進度，又害怕她再次過敏，整日自相矛盾的念叨著，反而忘記了“情書事件”，讓簡薇輕松了不少。
倒是這半個月，讓簡薇想明白了有些無望的事，自始至終都是自己在白費力氣。倒不如做一些正經的事來的要事倍功半。
再次回到學校的時候簡薇帶著一副能夠遮住大半張臉的口罩，她站在教室的后門外面聽見數學老師的在講話“最近進步的同學有很多，照著這個勢頭保持下去，高考肯定沒有問題，大家不要放松，還有進步的機會，林煜同學提高了三十分了……”
被提到的男生根紅苗正的坐在坐位上，脊背挺的筆直，一掃以往懶散的模樣。
在高度緊張的學習氛圍中，簡薇的出現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只有林煜，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直到她坐在自己身邊，一如既往的打招呼“我回來了。”簡薇說話帶著鼻音，悶聲悶氣的，聽不出來情緒。
放書包之前，簡薇習慣性的摸了摸抽屜里，果然除了一堆新發的卷子之外，還有一個裝著幾個瓶子的袋子。維生素C，螺旋藻膠囊，還有另外幾盒在高考前在電視上被吹捧的神乎其神的保健品，無一例外都寫著“增強體質，加強免疫力。”的字樣。
“除了你我想不出來是別人。”
男生的眼神里涌現出詫異。
“有一次你提著水果來看我，用的是“菁華超市”的購物袋。這個超市不是連鎖，全市只有一家就在你們家樓下。”簡薇捏著塑料袋，把它的正面撫平，“菁華”兩個綠色的楷體字就露了出來。
經歷過了暗戀別人的心情，稍微能夠理解那種默默的關心和迫切的期待，折磨的人心癢難耐。可是林煜偽裝的那么好，坐懷不亂。原來在自己喜歡一個人到頭腦發熱的時候，還有一個人懷揣著同樣的心情來對待自己。這個世界果然遵循著守恒定理，付出給別人的，到頭來總會有人回饋到自己身上。
所以才能夠原諒林煜的“背叛”。
畢竟自己也一度忽略了他的感受，將他當做一個隨意傾到的“垃圾桶”或是配合自己干一些荒唐事的小跟班。
林煜不像夏正那樣成熟，周身散發著干練的氣息，也沒有夏正那樣溫柔，做久了生意自然而然懂得如何討人歡心，更沒有夏正得體，襯衣平整的沒有一絲褶皺。他和這個年齡段的男生沒有任何的區別，整日大大咧咧的欺負女生，或者在籃球場上瘋玩一天一身汗臭。可他在聽自己說話時，明明對話題不感興趣還要裝的津津有味，體育課都舍不得買一瓶冰鎮的飲料硬是要攢下錢往自己抽屜里塞亂七八糟的藥和零食。
9.
白晝隨著夏日的來臨被逐漸拉長，放學后不需要再開燈陽光也能夠將教室照亮。林煜的頭發長長了一些，像一只毛絨絨的小熊一樣，想到這里，簡薇就笑出聲來。
“對不起。”氣氛緩和了不少，林煜松了一口氣。
“為什么不從一開始就阻止我？”
“如果我一直阻撓你，大概以你那時候的心情，會討厭我的吧，不如順著你的意思，還能成為你所信任的朋友。你自己在錯誤的路上撞的頭破血流才會徹底的醒悟。”
“別說這種人模人樣的話，不像你。我現在這樣啊，也跟頭破血流的程度差不多了。”簡薇指著自己的臉和手臂上一大片還沒消褪的淡粉色痕跡戲謔的說。
不合時宜的情愫就像皮膚上的紅斑一樣，癢在表面，患在深處。來勢洶洶最后弄得遍體鱗傷。
所幸的是身體擁有抵御的機制，用這種激越的表現形式告訴我們要遠離病源。
慶幸的是也擁有那么一個人，如自己的免疫系統一般理智而毫不留情的做出正確的判斷。
雖然這個過程多多少少的帶來一些傷害。
不過，仍然是在走向痊愈的過程。
“謝謝你。”總算是冰釋前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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