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章    過敏（1）

　　1.

　　雖說三月已過，應(yīng)季的玉蘭和不知名的花都悉數(shù)凋謝只剩日漸繁綠的枝葉，可農(nóng)歷卻沒出二月，北城的早晨仍然一副春寒料峭的景象。

　　簡薇裹緊了衣領(lǐng)，把最后一口面包塞進(jìn)嘴里，順便吮干凈了手指上的面包屑，帶著一股護(hù)手霜的味道。

　　大致暗戀也是如此，表面上看起來生機盎然，實際上還在倒春寒的凌冽中苦苦掙扎的。一如這北城的天氣，反復(fù)無常，讓人難以揣測。

　　在簡薇路過政北路16號的夏蔭花店時，這家店鋪也剛好拉起了卷閘門。

　　“早啊。”簡薇的笑容已經(jīng)在鏡子前反復(fù)練習(xí)過無數(shù)次，哪種程度的笑能夠剛露出一點虎牙來顯得可愛而又不唐突她已經(jīng)爛熟于心，但是在面對夏正的那一刻，她仍舊緊張的忘了曾經(jīng)的辛苦練習(xí)。

　　“早，今天又這么巧。”少年打著哈欠，睡眼惺忪的回應(yīng)著。

　　“恩……這個，給你的。”不敢直視夏正的眼睛，簡薇只有在書包里亂翻一通然后拿出一盒子酥點。

　　“專門給我的？”

　　“想得美，昨天買多了就給你一盒咯。”簡薇嘴硬道。

　　“謝謝你。”少年比簡薇高出一頭，卻非常紳士的彎下腰來掐下花盆中的一朵濱菊插在簡薇的發(fā)辮中。后者刷的一下紅了臉，情急之中裝模作樣地看了看手腕便說“要來不及開門了”后便落荒而逃，天知道她手上根本就沒有戴表。

　　等到教室門口的時候，林煜早就站在了那里。一邊抱怨著簡薇又來遲了，一邊好奇的問簡薇臉紅的原因是不是在發(fā)燒。

　　“要你管。”伸手去摸鑰匙的時候才看見匆忙中被自己捏在手中的那一小朵白色的濱菊已經(jīng)皺巴巴的快散開了。

　　“呦，別告訴我這是夏正送給你的吧。這玩意不是送死人的么，大清早的真不吉利。”林煜揶揄到。

　　“不懂你就別胡說！”眼看簡薇像炸了毛的貓一樣有著要撲過來的架勢，林煜連忙捂著嘴表示自己住口了。

　　“不過……我昨天買的那盒點心他收下了，這個是回禮。”

　　“敢情你昨天一放學(xué)拉著我去甜品店挑東西是給夏正啊，我還以為那是你犒勞我這些天用腦過度呢。”

　　除了是一見面就彼此人身攻擊看似水火不容的同桌之外，大部分的時候，林煜還充當(dāng)著簡薇的“男閨蜜”，在必要的時候讓簡薇在自己這里傾倒一下苦水，扮演著“知心大哥哥”的角色來分擔(dān)一下戀愛中的少女的苦惱。“要不是為了能抄作業(yè)的話。”林煜雖然總這么說，但是當(dāng)真在簡薇有了苦惱之后，還是一絲不茍盡心盡力的做著“軍師”。

　　“阿嚏！”

　　“林煜你又偷偷罵我什么了！”簡薇揉著鼻子一臉兇神惡煞的表情，和剛才見到夏正的時候簡直判若兩人。

　　“姑奶奶呦，我哪敢罵你，真是不要命了。別把感冒的錯也推到我身上啊……”

　　“阿嚏！”又一個噴嚏。

　　“林煜！”

　　“一大早就打情罵俏呢。”推門進(jìn)來的同學(xué)看到這一幕開玩笑道。

　　“呸！”兩人相視后同時轉(zhuǎn)過頭去，拿出英語書來讀課文。

　　2

　　很不幸的是，早晨的兩個噴嚏只是個開端。當(dāng)簡薇紅著眼睛用力的扯著抽紙擤鼻涕的時候，狠狠地瞪了林煜一眼“烏鴉嘴。”

　　顯然早上的話一語中的。

　　這是簡薇這個月來第三次感冒了，每一次都是毫無征兆的開始打噴嚏流眼淚，然后一發(fā)不可收拾。來勢洶洶的感冒讓她不得不暫時請假回家，臨走前除了叮囑林煜記得通知她作業(yè)和記好筆記以外，還戀戀不舍的將教室鑰匙交給了他。

　　“等我病好了就還我。”

　　“行行，趕緊走，簡兔子別用你那跟得了紅眼病一樣的眼睛看我，我怕我今晚做噩夢。”用了不小的力氣才扯過少女緊捏著的鑰匙。

　　高三五班的鑰匙屬于到教室最早的同學(xué)，這當(dāng)仁不讓的屬于家就住在學(xué)校旁邊每天早晨還起的異常早的林煜，但自從簡薇遇到了花店的“白馬王子”之后，就軟磨硬泡提出各種優(yōu)惠的條件從林煜手中接過了鑰匙的所有權(quán)，這樣簡薇才能有充分的理由告訴父母自己要早起，從而制造出夏正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自己的浪漫“偶遇”。

　　遇見夏正的時候還是在嚴(yán)冬，花店的生意頗為冷清，夏正裹在灰色的羽絨服里，如同一只圓滾滾的大熊。他靠著電暖氣打呵欠，頭一點一點的，幾乎要碰倒桌上的一盆百合花。就在這時簡薇莽撞的跑了進(jìn)來，一邊跺腳一邊搓手，鼻頭還凍得通紅，活像一個表演的小丑。

　　“老板，我要買花，你這花一把怎么賣啊，我要這個這個還有這個……你這能送貨上門么，我一個人不好拿的……”

　　連珠炮似的話讓夏正瞬間驚醒，迷茫了片刻才反應(yīng)過來這是難得一見的大主顧，要知道這個月他只賣出去了兩束花，如果再沒有生意的話，那么在下個情人節(jié)旺季到來之前，他就只有餓肚子的份了。所以他立即對簡薇露出了一個含糖量百分之百的笑容。就是這一瞬間，丘比特的箭正中簡薇的心。

　　不知是出于害羞還是因為外面刺骨的寒風(fēng)，簡薇的臉通紅，對著一張單子磕磕絆絆的念完了所有需要的花卉名稱，大多是情人草或者滿天星之類以很便宜的價錢就能買一大把的配花。

　　“不要一些百合或者郁金香之類的主花？”疑問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在質(zhì)問。

　　“那……那就要吧……”或許是被笑容迷亂了心智，簡薇隨便點了幾只，然后默默的掰著指頭盤算著剩余的零用錢，這一部分的開銷可是不能計入班費的。

　　于是元旦晚會前高三五班的最大新聞不是作為文藝委員的簡薇別出心裁的用鮮花替代彩紙來裝飾教室，而是對于幫著簡薇拿了一大捧花的夏正的討論。盡管簡薇一再解釋那只是鮮花店的店員，可仍舊招架不住“長的還挺好看”和“還幫忙布置了教室，真貼心”這類贊美的話，十八年來情竇終于初開了。

　　“戀愛”這個曾經(jīng)聽見就忍不住面紅耳赤的話其實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一看見對方就止不住的語無倫次心跳加快，越是想自我表現(xiàn)就越是洋相百出，大概就是“暗戀”的心情吧。

　　3.

　　感冒還沒痊愈，簡薇就迫不及待的回到了學(xué)校，桌面上已經(jīng)堆滿了數(shù)量可觀的卷子，被林煜整整齊齊的分門別類的疊放著。

　　“這是什么？”想把書包放進(jìn)抽屜，卻因為碰到了障礙不得不再把書包抽出來，然后掏出來一個白色的大塑料袋。里面裝了兩盒膠囊和一大包沖劑，都是感冒藥。

　　“誰送的？”

　　“不知道，我沒看見。”林煜雙手一攤，一副無辜的表情“大概又是你的那個暗戀者吧，怎么，有沒有一點點心動？”

　　“到現(xiàn)在連個面都沒露，讓人怎么心動。”

　　“那你意思是露面之后你就有心動的可能了？”

　　“那可不一定，我的心里呀，現(xiàn)在慢滿滿的只有夏正。”

　　“哦。”林煜懶散的回應(yīng)著，他對夏正的話題已經(jīng)聽的耳朵都要出了繭子。

　　“啊，我好想吃果脯啊，冬青路那家的。”簡薇突然放大了嗓門說到，連前桌的人都轉(zhuǎn)過來看她。

　　“你想吃就去買啊，抽什么風(fēng)。”林煜埋怨她。

　　“噓——這樣就可以把那個送感冒藥的人釣出來了。”簡薇用手捂著嘴，壓低聲音對林煜說。如果不是這袋子感冒藥的出現(xiàn)，簡薇可能早就把這個在“神秘人”在腦海中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這個學(xué)期來，簡薇的抽屜中時不時會多出來一些零食來，而那個送零食的人仿佛也對簡薇的愛好了若指掌，往往她前一天才無意中說出自己想吃哪家店的蜜餞，第二天就會從抽屜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它。就連痛的死去活來，卻又尷尬的不能開口告訴別人的生理期時，都會貼心的收到一包紅糖。所以她最多能推斷出這個人距離她一定不遠(yuǎn)。

　　簡薇向來是個雷厲風(fēng)行的人，拉著林煜密謀了一節(jié)課，終于研究出了一套完美的計劃來。放學(xué)之后兩個人默契的收拾好書包，然后一前一后的去了操場，整個過程中誰都沒有說一句話，就這樣伴隨著分針一圈一圈的走，兩個人在操場了也繞了不少的圈子。

　　“簡薇你當(dāng)這是遛狗呢！”林煜終于沉不住氣了。

　　“再等一會兒，一會就好，教室的人走完了那個人才有膽量來是不是？”有求于人的時候，簡薇一反常態(tài)的低聲下氣，與平時母老虎的樣子判若兩人。

　　林煜不滿意的哼哼了兩聲，跟在簡薇的身后繼續(xù)用步伐來丈量操場。直到天際最后的一抹亮光都消失在了夜幕之中，他們才做賊似的偷偷摸摸的溜了回去。教室里已經(jīng)熄了燈，只剩三兩個收拾好了東西相互道別的人，簡薇和林煜貓著腰順著墻根進(jìn)了教室，蹲在了講臺下面一聲不吭，可能是因為光線昏暗的緣故，竟然沒有被人發(fā)現(xiàn)。

　　留在最后的那個人并沒有馬上出教室，而是在一陣悉悉索索的摸索之后，挪到了另外的位置，似乎就在簡薇的座位附近。

　　“就是你！”簡薇迅速的竄出來打開了燈，一副人贓俱獲的氣勢。

　　可看清之后就變成了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的尷尬。

　　4.

　　“怎么是你……”簡薇驚訝的下巴都快要脫臼了。

　　同樣僵在原地的男生滿面通紅，手中還捏著一枚貼著心形貼紙的信封，將要放進(jìn)的，卻不是簡薇的抽屜。

　　“你們兩個鬼鬼祟祟的干什么？”瞥見了按捺不住的林煜，男生才有了些許“我也抓到了把柄”的底氣，一邊反問簡薇，一邊偷著把信揉成了一團(tuán)藏在身后。

　　“我……我忘了拿教室的鑰匙。”總不能說出自己真實的目的吧。

　　“忘了明早可就沒法開門了。”男生順勢找了臺階下，錯開了話題“我的筆掉了，剛要撿你就把燈打開了……好了我走了，你們也早點回去。”

　　“恩，知道了。”兩個心懷鬼胎的人巴不得早點結(jié)束這種尷尬的場面，本來簡薇也不理虧，可是有林煜跟著自己，怎么著都有種說不清的感覺。

　　“走吧，看來今天在教室里準(zhǔn)備surprise的暗戀者不是你那位。”

　　“我說，你看見他手里拿的東西沒，平時那么木訥的一個人，看不出來還有一手啊。”簡薇的注意力已經(jīng)完全轉(zhuǎn)移到了那封信上，可能八卦對于女生來說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難道你要所有人都像你一樣死腦筋？”

　　“林煜你不跟我抬杠會死是不是？”憤怒的反手肘擊還是具有一定的殺傷力，男生立刻捂著肚子表示投降。

　　“姑奶奶，讓我把話說完再動手，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像他一樣，寫個情書唄。”

　　回家的路上簡薇一再考慮了林煜說的話，甚至沒有注意到自己臉上一會傻笑一會皺眉的表情引得路人連連注目，就連走過了自家門口好一段路，被買菜回來的母親叫住了才發(fā)現(xiàn)。

　　“你這一天想什么呢？你一會走到別人家了都不知道。”母親手里除了菜還提了一大袋子核桃，說是要給簡薇補腦。

　　“想一道題呢……下午做了好久。”謊言脫口而出，根本沒有考慮的時間。而母親還在一旁念叨，讓簡薇抽時間找找代課老師開開小灶。

　　“你看這離高考也近了，每天你早上天沒亮就出門，晚上回來的時候天也黑了，是不是叫那個什么來著，披星戴月，這么辛苦但是不能放松。”飯桌上的母親說的越發(fā)來勁“你多吃點這個，我專門從電視上學(xué)來的，狀元菜，專門補腦的。你呀，多注意身體，三天兩頭感冒的，多影響學(xué)習(xí)，改天把你李老師請咱家吃個飯，看能不能給你補上你落下的課……”

　　“我吃完了要去看書了。”簡薇放下碗，能讓母親停下長篇大論的，沒什么比這句話更有效了。千篇一律的話每晚都要在飯桌上重復(fù)出現(xiàn)，還有那跟著電視節(jié)目學(xué)來的難以下咽的菜肴，都讓簡薇恨不得立刻就躲進(jìn)自己的房間。

　　“那你趕快去，一會我剝好了核桃送到你房間去。”

　　“進(jìn)來記得敲門，每次都嚇我一跳，上次做題做到一半都沒思路了。”簡薇小聲抱怨。

　　“閨女長大了還跟我講起隱私了……”眼看母親又要喋喋不休了，簡薇忙抱著書包逃回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