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最終決定對那個醫生進行催眠,不是為了治好他的焦慮,而是出于不想被叨擾的私心。連日來我幾乎能背出來他要說的話。那些女人的特征我倒背如流了若指掌,因為他總是在強調夢境有多么的逼真。縱然他是這起失蹤案的關鍵,但我還是想通過催眠的方式讓他減輕這種負擔,至少讓他能減少來找我的頻率讓我多些時間和瑪利亞相處。
“放松,想象你現在漂浮在海水中。放松下來,先是你的頭,然后是四肢……”他在我來回搖擺的懷表中漸漸的閉上了眼睛,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人在淺度睡眠中最容易做夢,而這時也是套取信息的最佳時機。
“你看到了什么?”我問他。他皺了皺眉,好像在夢中極力的搜尋著什么。
“你看到了什么?”我重復問道。
“女人。”他回答道。這個答案讓我覺得諷刺,這個心術不正的整容醫生在夢里都對女人念念不忘。
“她長什么樣子?她是誰?”是那個燙著栗色波浪的年輕少婦,還是齊劉海的黑發少女,或是胸部豐挺的摩登女郎,這些都是接受過他的整容手術后來又失蹤的女人。
“瑪利亞”他說。音節短促有力,我以為是我聽錯了。
“瑪利亞是誰?”
“我的助手。”
我沒有履行完我的責任,中斷了這場催眠。一想到我的圣母與這種朝三暮四的人有瓜葛,我就滿腔怒火,但愿他口中的瑪利亞只是重名而已。我迫不及待的想確認他說的瑪利亞與我的圣母是否是同一個人。
“你在夢中提到了你的助手瑪利亞。”我叫醒了他。
“唔,是有這么一個人。”他揉了揉太陽穴,一副沒有完全清醒的樣子。
“她是什么樣子的?”我迫不及待的追問。
“其他細節記不清楚了,不過那個女人的眼睛道是很好看,我當初也被她的眼睛吸引過,是個很有教養的女人,不過太死板,不適合當情人,雖然有一陣她愛我愛的死去活來,總是同我的病人爭風吃醋,造成了不少麻煩,所以被我解雇了。”只有說到感情史的時候,他才會短暫的擺脫精神萎靡的狀態。
“是不是這個女人?”我從抽屜中翻找出了一張畫紙,是瑪利亞丟棄的人物肖像。
“對,眼睛是這樣的。不過五官不是………你從哪里弄來的這些畫,上面的女人真是完美,瞧這鼻梁,這嘴唇,不知道要花多少心血才能整成這樣,不過也不是實現不了,我就做成功了很多這樣的例子……這個樣子是我最擅長的……只要……”他的話題飛快的轉移到了別的地方,我卻想著瑪利亞。
我不介意她愛過別的男人,只不過我在氣憤,這種只愛外表的人渣根本配不上我的圣母。我像上次一樣隨便開了些藥打發了那個整容醫生,順便用他的信用卡支付了瑪利亞的藥費,這是理所應當,他應該為曾經褻瀆圣母而做出補償。
7/
我很少遇上瑪利亞不在的時候。在這里療養的人基本上斷絕了與外界的接觸,我們會妥善的安排好一切,有求必應,任何事情都能夠放心托囑,大可不必親力親為。實際上我是在擔心瑪利亞的狀態,我怕她承受不住陽光的炙烤,怕那些狡猾的花粉不放過繃帶的間隙。直到我聽負責衛生的人說她每隔兩周都會出去一趟,然后我才松了一口氣。
在等到瑪利亞回來之前,我先等到的人是警長。他剛從院長辦公室出來,手中拿著厚厚的文件,神情凝重。他掏出一支雪茄,靠在走廊的墻上,見我走向他,便苦笑的把剛點燃的雪茄讓給了我。
“有進展么?”我吐出一口煙霧。
“恩,和你們也有些關系。”他邊說邊點燃一支新的雪茄,打火機貌似出了問題,打了三四次才冒出火焰。
“兇手是那個整容醫生?”我問。
“還不能確定,沒有足夠的證據。不過我們找到了被害人的尸體。就在離你們醫院不遠的荒郊,處理的很倉促,尸體上有被手術刀切割過的痕跡,被害人失去了頭顱和身上部分表皮組織,法醫說那是專業人士的手法,處理的相當利落。有很大的嫌疑是那名整容醫生。他或許有精神分裂也說不定。下次見了他多留意一些,說不定能發現什么線索。”警長叮囑我說。
下班后我并沒有回到住處,而是執著的等著瑪利亞回來。警長的話讓我心驚膽戰,生怕瑪利亞在路上遭遇不測,然而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只能在她的住處等著她回來。我哈欠不斷,眼皮磕上又艱難的睜開,最終卻抵御不了強烈的睡意,從門縫中飄散出來的福爾馬林的味道讓我做了噩夢,我夢見自己被泡在了一個巨大的玻璃缸里面,供人參觀。我還夢見瑪利亞站在我的面前,注視著全身赤裸的我,她的臉上和身上沒有纏著繃帶,我卻看不清楚她的面貌,只能看見那雙令人神魂顛倒的眼睛。
“醫生?”
“醫生!”我冷汗淋漓,從夢中醒來。是瑪利亞在叫我。
她穿著一身黑色的裙子,頭上臉上裹著潔白的紗布,恍惚的看上去如同修女一般。她手中拿著一柄黑色的太陽傘,傘尖沾滿了泥土,像是刨過了什么似的。我并未多加追究,急切的將她需要的藥物奉上。她沒有像往常一樣迎接我進去,只是站在門口同我攀談。她比之前更加瘦削,周身散發著濃重的血腥味,如果是在墓地,她肯定能招來不少的烏鴉,這是不詳的征兆。
“醫生,我有些發燒。讓我休息一會兒,明天您再來找我,我買了方糖和咖啡豆。”她開口都有些費勁。
我不是外科醫生,還沒有她自己精通如何應對發熱,只好戀戀不舍的看她關上了門。她的眼中充滿了疲憊,但不失美麗,無論何時,瑪利亞的眼睛看起來都像是寬恕了一切的仁慈,是那般的美。美到讓我忘記問她與那名整容醫生的關系。
8.
我對輕浮的男人沒有絲毫的好感,但輕浮的同時又不守時的男人更加的讓我厭惡。我看了看懷表,已經等了一個多小時,整容醫生還是沒有到。插在花瓶中的絹花百合栩栩如生,不過上面的香水味已經快要散盡了。
我打電話給整容醫生的助理,抱怨他是不是忘掉了跟我的預約。因為他的緣故我跟瑪利亞總是沒有新的進展,他占據了太多我與瑪利亞約會的時間,如果祈禱有用的話,我一定會像上帝祈求讓他被那些冤魂帶走,不要再妨礙我追求瑪利亞。
那名年輕的助理在電話里不斷的向我道歉。說整容醫生在不久前接到一個電話,說是要去某個療養院探望故友。不知為何我瞬間就聯想到了瑪利亞。我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奔向了后面的那棟樓,瑪利亞的房間窗戶緊閉,窗簾也拉的緊實,看不到屋子里的任何情況。
我心生不好的預感,趕忙上樓去查看。我按了門鈴,瑪利亞卻沒有來開門。這里的隔音效果很好,但我還是能聽見屋里的爭執。不斷傳來東西被打碎的聲音,整容醫生在大聲的叫喊些什么,夾雜著瑪利亞歇斯底里的聲音,我聽不清楚她們在說些什么。不過我能確定的是,這一定非同小可,殺人魔終于盯上了我的瑪利亞,我現在才有所警覺。
不過已經晚了。
我慶幸我是身體結實的男人,換做神父那種孱弱的身子,就算把自己撞骨折也不可能把房門撞開。我輕而易舉的就破壞了門鎖,像個英雄一般準備拯救我的圣母。房間里的福爾馬林味道令人幾欲作嘔,夾在著某種物質腐敗的濃烈味道,熏得我睜不開眼睛。她的房間地板上有著斑斑的血跡,和拆掉的紗布,一路延伸至放著標本的房間里。
我抄起了桌子上的花瓶當做自衛的武器,走向了那間房間。此時一個人連滾帶爬的撲向了我的腿,緊緊的抱住不肯撒手,他脖子上噴濺出來的血濺在了我的臉上。那里還深深的插著一把手術刀,刀柄上還刻著代表我姓氏的字母。他想要說什么,每次張口,都有血沫從口中流出,整容醫生被切斷了頸部的大動脈,這樣的掙扎只會加速他失血的速度。
“你為什么不愛我?”
“你看看現在的我,不夠完美么?哪一點不是你曾經迷戀和欣賞的?現在全部在我這里了,你為什么還是不愛我。”
我甚至不敢抬起頭看說話的人。因為我不肯承認這個陷入了瘋狂的女人,就是我朝思暮想的圣母。不,拆掉了繃帶的她已經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瑪利亞了,我雙腿顫抖著,想要奪路而逃。
“醫生,你也不愛我了么?”她步步緊逼。
9.
她是貨真價實的惡鬼。因為她那張慘不忍睹的臉,我幾乎吐空了胃中的東西。除了眼睛,她的臉上沒有一處完整的部分。像是用粗劣的針腳縫起來布娃娃,壞死的皮膚在她的臉上皺縮著,還有的部分呈現出了另一種膚色。
縫合的痕跡布滿了她的面頰和脖頸,連耳朵也似乎都是接上去的。但因為排異反應,大部分已經壞死掉了,露出了下面紅色的肌肉組織。
如果你還不明白她發生了什么事情,那就看看她身后的情形吧。人間地獄也不過如此了。
這并不是什么標本室,瑪利亞曾拿給我的兩棲類標本已經摔碎在了地上,那只紅尾花紋的蜥蜴甚至已經身首分家,放眼望去在沒有其他的標本。而瑪利亞口中所謂的“收藏”也許指的正是她身后的那個巨大的玻璃缸。
福爾馬林溶液里,漂浮著諸多女人的頭顱,因為防腐劑的緣故,她們還保持著新鮮的面容,只不過被泡的腫脹起來,但勉強還能看出來之前的美貌。每一枚頭顱,都是殘缺不全的,有的失去了鼻子,有的失去了雙唇,有的失去了部分皮膚……粉色的碎肉在傷口周圍浮動著,隨著震動她們的臉翻轉過來,用殘破的面容注視著我。她們臉上最美的部分都集中在了瑪利亞的身上,不過她們死的不甘愿,不同瑪利亞配合,她移植的再多,都逃不過壞死的下場。
“我漂亮么?”瑪利亞蹲下身,托起了整容醫生的頭。然而死尸無法回答他的話。
“你為什么總是注視著她們而不是我呢?你知道么,每一晚你和她們在房中纏綿,我有多么的心痛,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幫我也變成漂亮的樣子呢,我只好自己動手了。你看,這部分屬于麗貝卡,你不是最喜歡親吻她的鼻梁么,還有,嘴唇是屬于安娜的,你想讓我用它來吻你么?”瑪利亞像是傾訴衷腸的戀人,溫柔的撫摸著他的頭發。
“你愛我么?”
回應她的只有沉默。她的眼淚流了下來,滲進慘不忍睹的傷口中,許多地方還沒有拆線就已經嚴重感染了,她忍受著疼痛,說話時牽拉著傷口,血液滴落在她懷中的愛人臉上,像是他在泣血。
“你也后悔沒有跟如此美麗的我在一起是么?”她不斷的問。
“回答我!”她狠狠的拔起了手術刀,又重重的插了進去,整容醫生的脖子看起來搖搖欲墜。瑪利亞失神的丟下了那具冰冷的尸體,把臉轉向了我。
“醫生,我美么?”她站起身,跨過了尸體像我走來。”
“你還要送花給我么?我接受你的愛意好不好,只要你如實的回答我。”她的唇貼向了我的臉,腐敗的氣息撲面而來。
我的精神已經緊繃到了極限。隨著警長沖進房中的腳步聲,我終于放棄了最后的意識,昏了過去。
10.
我在教堂中度過了我難得的長假,不過幸好有神父陪著我。每當看到才會玻璃上的圣母相,我就能想起來瑪利亞的樣子。神父建議我再次受洗,沖刷掉污穢。
我拒絕了他的好意,因為這樣只能獲得心理上的安慰,并無任何切實的作用。隨著氣溫的迅速上升,大型的重瓣花開的如火如荼,我卻沒有心思欣賞。療養院中的所有人都接受了身份的盤查,除了幾名來路不明的人似乎有著不清不楚的前科,剩下的人沒有受到太多的影響。只是瑪利亞的房間不管如何清洗,都除不掉那股福爾馬林和腐臭的味道。沒有人愿意住進去,連同相鄰的幾間房間,都長時間的空了出來。
瑪利亞最終死于感染。我與她相處的最后幾日,她的排異反應越來越嚴重,只不過被紗布包裹著,我沒有發覺。我早該發現她的不對勁之處,愛情沖昏了我的頭腦,忘了咖啡也有鎮痛的功效。
神父同情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如果有什么值得懺悔的,就告訴我,我免除你的罪孽。或是你在質疑著什么,讓我來堅定你對主的信仰。別這么抑郁,這不像你。”
我搖了搖頭,表示無話可說。
我只是在想,為什么如此多的女人在愛情面前理智都當然無存,要將圣母一般天然的容顏剪碎,拼接成美艷卻庸俗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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