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讓我們繼續回到故事里。
彼時織女非常困惑。她瞪大眼睛,看著趴在灌木叢后的牛郎,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織女”本來就是個含混的名字,一開始大概也沒有明確地在指代哪個人。既然牛郎偷走的是她的衣服,那么從衣服被牛郎偷走的時刻開始,她就是我們的織女。
事情就是這樣發生了,我們可以將它定義為偶然。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所有偶然也都是命中注定。命中注定是這位仙女動作慢了些,命中注定牛郎要百般猶豫糾結只在最后才匆忙下手偷來天衣,命中注定要是此時此刻,要是他們。
牛郎知道自己被發現了,于是充分發揮了自己厚臉皮的特長,施施然把衣服疊好收了起來,不做解釋,表情純良。偷就要有偷的覺悟,除了善用工具、眼疾手快以外,還有個很重要的能力,那就是“裝”,說得明白點叫“厚臉皮”。即使被人當場捉住,也要心平氣和地把贓物藏起來,死活不承認自己有什么過錯。
牛郎最擅長的就是這一點。不過我覺得,他其實并不是裝,而是真的沒意識到自己的過錯。作為天下第一偷,雖然和那些所謂的俠盜很難并論,但也多少具備了些知識涵養。就像我們的牛郎,書讀了四書五經,人識了三教九流,很知道天下大同的道理,只是不喜歡拘泥于前人的解讀。他把“大同”詮釋為“混沌”,用我們現在的話來說,從宇宙誕生開始,整個世界都是在進行減熵反應,從有序走向混沌。這就需要混亂,而只有偷才能賦予世間足夠的混亂。這樣一來,“偷”在牛郎眼里不過是替天行道,自然不需要心虛,更不需要承認什么錯誤。
這時候,其他仙女們已經穿好了衣服,站在湖邊等織女。她們也全都知道織女的衣服是被牛郎拿走的,并且一致認為,牛郎是個瘋瘋癲癲的大傻瓜。被拿走的那件衣服,布料算不上最好,工藝也算不上精巧,不過是顏色素雅些,但是素雅得也只能裝點女子,和男性是怎么都不匹配的,牛郎即便偷走也是毫無用途。
她們勸織女干脆把衣服送給牛郎:因為在仙界寶典《天宮開悟》里給出過這樣的建議,不需要和愚蠢的凡人斤斤計較。而織女對這個莫名其妙做蠢事的人毫無興趣,聽從了眾人的意見,就這樣赤身裸體地回到了天界。而老牛只能再想辦法給牛郎找其他的妻子,或許正可以用那件偷來的天衣作為聘禮。
在這樣的故事里,織女們是極其聰明又極其新潮的女性,認為人對自己的身體掌握著百分百的權力,裸露身體是最最自然的行為,和任何淫邪都毫無關系,也完全沒必要為之羞恥。
在這樣的故事里,牛郎就不再是天下第一的神偷,而是個智商不太夠的流氓,難以獲取織女的芳心。
我決定推翻之前的敘述,讓一切重新開始,增強牛郎的能力,也加強織女那件衣服的重要性。
這次,牛郎偷走了織女的衣服,但織女并沒有發現他。
根據現代科學,海拔每上升一千米,氣溫下降六攝氏度。《天宮開悟》里曾這樣記載:天宮中并不冷,然而在飛往天宮的過程中倘若不注意保暖,就會被凍成冰雕,直愣愣地摔回地面上來。雖說被牛郎偷走的這件衣服輕、薄,畢竟用的是天界的材料,帶著法力,讓人不用為寒冷苦惱。而且也非常干凈清爽,常穿常新,這就解釋了為什么仙女們下凡洗澡卻沒帶換洗的衣服。
這也解釋了,為什么丟掉這件衣服后,事情就變得很麻煩:織女沒辦法重回仙界。
其他人都穿好了衣服,還幫著織女在附近找了找,就是不知道丟失的那件衣服去了哪里。織女耐心地呆在這個池塘中,池水微溫,腳下的砂礫滲出幾絲涼意。她漫不經心地等待著,假如別人幫她找到了,那她就穿上衣服回去;假如別人愿意,就幫忙從天宮里拿件備用衣服下來,她便在這里等一陣再回去;假如別人不愿再管她了,把她扔在這里就離開,那么她也不準備做出什么無用的反抗,提出什么聊勝于無的異議。我們的織女具有一種極其美好的品質,在某些時刻懂得用逆來順受的心態去面對生活,這就節省了許多精力,也避免了很多麻煩。
前面已經講過了,織女織起布來非常快,經常能替其他人做工來換取零食。其他人固然不想放棄偷懶的機會,所以也就不會把織女拋棄在人間。她們決定回去拿備用衣服下來。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這一去一回在仙女們看來是短暫的,可是織女就要等待很久。
其他仙女都回到了天宮,織女她獨自在這沙漠中等待——至少她認為自己是獨自在等待。赤身裸體。沐浴在整個沙漠的寒冷星光中。這位美麗的仙界女子所能想到的一切就是,留在原處,等待。
等待朋友們帶回備用衣服來拯救她于這場意外,等待那些意外的愛情。她坐在沙丘上等待著,身邊放著一本《天宮開悟》:其他人相信織女可以憑著這本書解悶,或者應對世間任何的危險。
月亮彎成了一道,它并不是主角。沙子在月光下是銀色的,細膩干凈,起伏得像是一片海,抬起頭能看見漆黑夜幕上閃爍的星星……那時候西王母尚未劃出銀河,星星們只是很均勻地散在各個角落里,像是一顆顆小鉆石,光芒璀璨,色澤不一。其實在天宮里朝外看,星星并沒有這么美,不過是些會發光的粗糙石頭,用來給天宮曲折的走廊小路照明。可是隔著遙遠的距離,從更宏觀的角度去凝視這一切,便能感受到非同尋常的壯闊美麗。你應該也可以想象的到,那種單元房樓道里的感應燈,款式老舊,燈罩里沉著一層昆蟲尸體,又昏暗又惡心。但是你從高處眺望整座城市的夜色時,所有平淡無奇的燈火突然就攝魂奪魄地美,黑暗中錯落亮起的各色燈光,講述著所有的輝煌與所有的秘密。這便是織女當時的感受。
這是她第一次從人間看星星。
織女赤身裸體地坐在某座沙丘,皮膚上泛著銀色光澤。她雙手抱膝,一動不動地朝天上看著,就像是用最細膩的和田玉雕成的塑像。沙漠里很靜,只是風不停地刮著,把砂礫揚到她身上,再把砂礫拂去,嗚嗚的風聲。
不知道為什么,這突然讓我想起了小王子。沙漠對人類來說總歸是個兇險的地方,走幾步就能看到枯樹或白骨。不管攜帶了多少淡水,總是擔心不夠,總是擔心生命在廣袤沙原中顯得太過脆弱,冒著太大危險。然而在這樣熱烈而可怕的地方,卻發生了單純美好到無關生死的故事,圣·埃克蘇佩里遇到了從外星球來的小王子,聽他講述了人生的道理:“本質的東西是用眼睛看不見的,只能用心去看;正是你為它花費的時光,才使它變得如此重要。”作者說,這本書獻給長成了大人的從前那個孩子。我喜歡這句話的風格,也準備仿寫一句:我的這篇故事獻給忘記自己曾經是孩子的那個大人。
在我的沙漠里,織女就這樣遇到了牛郎。
牛郎坐在某座沙丘上,倚著他的牛,一動不動朝織女看著,險些也變成雕像。沙漠里的夜晚很冷,看見織女光溜溜地坐在那里,就讓他在心里產生了隱約的同情,甚至產生了要把衣服還回去的念頭:這樣的念頭無疑折損了作為小偷的尊嚴,所以他不過是在心里想了想,并沒有真的付諸于行動,而是沉默著,等待著。誰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等待什么。
老牛給牛郎布置的任務,除了“偷走織女的衣服”外,還有另外一項:把織女帶回去,和她結婚。也可以認為,前一項不過是為后一項在做鋪墊。總之,牛郎現在要做的就是說服織女和自己一起回家。月亮升到天空正中央的時候,老牛不再猶豫,又用角頂了牛郎一下(現在我們明白了,牛郎是在等別人來催他),牛郎就站起來,大步向織女走去。
織女看到這個突然出現的人,非常吃驚。這個人像是男的,然而沒有胡子;眼睛不算大,眉毛倒是很英氣,擺出特別嚴肅的神色。這個人對她說:“不知道你同不同意和我回去結婚。”
如果是放在現代社會,牛郎肯定是要遭遇失敗的,說不定還要挨上一耳光,因為女孩子們絕不會答應陌生人的求婚——何況這個陌生人說的第一句話就是直截了當地求婚,簡直就是耍流氓。但織女并不是現代社會中的女孩子,她只會覺得牛郎的話實在非常有趣,因為她并不理解“結婚”是什么意思。《天宮開悟》里從沒介紹過,遇到這種事情到底應該怎么處理,織女于是不敢輕舉妄動。
牛郎發現織女滿臉困惑,便只能進一步解釋,“結婚”就是通過繁瑣的儀式來在兩人之間確立某種聯盟性質的關系。之前也說過了,沙漠夜風是很大的,牛郎嘴里被吹進沙粒,說不了幾句就要呸呸呸地往外吐口水,可神色卻依舊擺得特別嚴肅,這讓他的整張臉都像面具般僵住,唯有嘴巴一開一合,看上去很是好笑。織女其實并沒有很關心他到底講了些什么,而是忍不住盯著這張臉,十分想伸手去捏一捏,看牛郎的臉皮是不是真像面具般厚硬。
那天晚上,織女心里裝著對丟失衣服的毫不在意,裝著對萬里星辰的贊嘆癡迷,也裝著對牛郎的小小好奇。這是一個非常美好的夜晚,萬事萬物都有著無限的可能。牛郎一本正經地試圖說服織女,而織女早就愿意被他所說服。織女一本正經地想要捏牛郎的臉,而牛郎根本無所謂被不被捏幾下。所以這是個非常公平的交易:牛郎允許織女來捏臉,織女應許牛郎以婚姻。這是個屬于年輕人的夜晚,荒誕就意味著有趣,不計后果的冒險就意味著輝煌偉大的征程。在人類的歷史上,曾經有過無數個類似的夜晚,處女在馬廄里生出救世主,永不沉沒的游輪撞上冰山。
那天晚上,一個人間神偷和一個天界紡織女工相見了,然后相愛了。
問題的本質是,牛郎和織女相見了,然后戀愛了。更本質一些就可以說,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相見然后相愛了。
再本質一些可以說一個人遇到并愛上了另一個人。
再本質些就是一個靈魂遇到并愛上了了另一個靈魂。
故事直到這里才真正開始。或者說,故事到這里,其實就可以結束了。
【13】
紡織女工。我對這個詞語有種奇妙的情感,因為據說我姥姥以前就在紡織廠里工作過。在當時,工人階級擁有光榮而至高無上的地位,而工人們都年輕而充滿激情,拿著很高的工資待遇,萬分光榮地享受著青春。
假如織女是那個時期的紡織女工,那么她就會把頭發光滑整潔地束在腦后,穿著灰色的工作服,面容清秀……就是常常會出現在老電影里的那種形象。不過鑒于她不喜歡榮譽只喜歡甜食,估計即使在電影里也當不了女主角,只能默默當個不思進取的女配角而已。
而牛郎呢。會帶著一副酒瓶底般的老式眼鏡,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算是喜歡搞小發明的知識分子。還是會偷東西,但因為時代的嚴肅性,所以在平時要更加道貌岸然,在偷時要更加小心。
作案地點將是工廠里的集體澡堂,那里就像個大車間,熱氣騰騰,水泥地面,燈光暗淡。淋雨的水都是從洗澡池里抽上去的,淋浴頭是用白鐵皮打上孔來改造的,經常堵住,就需要人把它們擰下來,摘凈里面成團的頭發。工作一天后誰都渾身是汗,迫切地需要洗澡;在供遠小于求的情況下,搶占淋浴位就很需要技術,乃至變成了一種藝術,需要精確地設計好從紡織車間到澡堂的路線,一百零八步不多也不少,爭分奪秒地跑過來,毫不留情地推搡開其他競爭者。
像織女這樣怕麻煩而懶得計算的人,就只能慢騰騰地去,溫吞吞地等人家都洗完了再進去。這時候熱水就所剩無幾,不能好好享受,更不能邊洗澡邊唱歌,唯一的好處是不會有人貼在你旁邊站著,用白眼催你快點兒洗完。
先前說了,織女的皮膚白而光滑,不怎么沾污塵,用水沖一沖就行,所以她洗澡的速度很快。那天洗完后,織女來到自己的更衣柜前,打開鎖,里面空空如也。
這事情簡直帶有魔幻現實主義的色彩,任何正常人遇到了都會發懵,不停地問自己這樣一個問題:“我的衣服怎么不見了?”但我們的織女比正常人要聰明一些,所以她問自己的就是另一個問題:“衣服不見了該怎么辦?”那時候的凡間可不比古代的天宮,對作風紀律看得非常重,假如赤身裸體地走回家去,肯定要被揪出來批斗,罵你是壞分子。
那時候的牛郎也并不想陷害織女,只是覺得這樣做很有趣,所以藏在更衣室里,等織女著急了就把衣服還回去。對織女來說,衣柜里的衣服一眨眼就出現了,“衣服不見了該怎么辦”這問題也就不復存在,她收拾好東西回家,很快就把遇到的怪事完全忘個干凈。
這并不能說明織女不聰明,缺乏求知欲和探索精神。人生在世總會遇到很多怪事,它們有的是自己構想的幻影,純粹算作癔癥;還有很多是耗盡一生也難以求得答案的,為了幸福起見,人們就選擇將其中不重要的那些忽視掉,把重要的那些看做是終生的志業——“衣服失而復得”這種事情顯然屬于前者。
然后呢?他們或許會在工廠某位牛廠長的張羅下認識彼此,開開心心地過一輩子。
不,不會的。老電影里揭示了這樣的規律:“好吃懶做”的人和“偷奸耍滑”的人,都是沒有好下場的,早晚要被群眾雪亮的眼睛看穿,給揪出來。而牛郎和織女本來也不是什么傳統意義上的好人,所以被分配到的命運大概是狼狽為奸,攜手坑害善良正直勤勞的女主角男主角,最后真相大白,被人唾棄,得到應有的懲罰。但我始終相信的是,像牛郎織女這樣的“壞人”,在接受懲罰時,完全無法理解自己犯下了什么錯誤,也就無法做出自我檢討,也就無法改過自新。
如果故事發生在現代。勞動密集型工廠多半開辦在農村,雇些受教育程度不高的年輕女人。一個好吃懶做的農村女工和一個技藝高超的慣偷,估計也要被人指指點點地過一輩子。
別的時代都是錯誤的時代。唯有此時此刻,唯有彼時彼刻,織女是織女,牛郎是牛郎,他們完完整整地自由地扮演著他們自己。
命中注定要是此時此刻,要是他們。
【14】
牛郎和織女遲早要進行一些有趣的事情。男人和女人相愛后通常會進行的那些有趣的事情。好吧,“*行為”……這種表述看上去似乎更專業。我決定心平氣和、舉重若輕地談論這種事情,充分表現自己在性倫理課上所養成的那種學術態度。
可這遠遠不夠。畢竟參與者是牛郎織女,而不是隨便的兩個路人甲乙,與這次的事情相關的也不再是什么“*自由”、“*交易”、“*解放”。
這是具體的,能被寫在回憶里的行為。從撫摸的力度到接吻的時間,唇舌間的氣息,溫度,味道。欲望。為了更好地創作,我專門瀏覽了幾個**,但是它們的故事情節缺乏創意,文筆也讓人感到遺憾,視頻里也都是些下流的幻想,千篇一律的呻吟。
我決定在人人或微博上每天講一個黃色笑話,使得自己能夠平淡地面對任何事物,從猥瑣中掌握一種巋然不動的真氣。然而這樣對形象恐怕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影響,所以我決定只講給陳恕聽。
而陳恕覺得我在引誘他。陳恕肯定覺得我在引誘他。他把眼睛瞇起來,用舌尖舔了舔嘴唇……我喜歡陳恕,最喜歡的就是他那種坦率的表情,把欲望全都寫在臉上。
他說如果你再講下去,我就要懲罰你。
我于是接受了懲罰,和他接吻。等到和他真的接吻過,感覺又很不一樣。并不是被無數人描述過的,濕滑溫。就像不能把明亮溫暖合起來就能形容明白火焰一樣,用我們哲學系的專業術語來說,“能指鏈在這里滑落了”,越是努力描摹就離真相越遠。
如果換個角度看的話,事情非常滑稽。兩個生物把自己用來攪拌食物的肌肉纏在一起,以此來表達彼此間的親昵。根據弗洛伊德的理論,這是因為人們還殘留著一些嬰孩時期的習氣,能從口腔黏膜的刺激中感受到**。
當然,最終我和陳恕并沒有赤裸相見,也沒有**。陳恕認為,這說明他還是個有道德底線有原則的人,潔身自好,不屈從于年輕女子的低劣誘惑。而我認為,這說明“性”實在太過無聊,太過按部就班,乃至缺乏新意:在這方面,任何叛經離道都不過是老生常談,倒不如繼續遵守世俗的規則,用另一種方式挑戰自我。
我們只是擁抱并且親吻,親吻,親吻。
英國有位學者說,人類不過是沒有毛的猿猴。在和陳恕擁抱的時候,體溫滲透衣物,在那個寒冷的夜晚里顯得尤為真實,讓我覺得自己像只突然間失去毛發保護的小動物。我突然想起來人類確實是只小動物。脆弱,無力。只想要抱在一起取暖,互相撫摸,互相安慰,在浩瀚紅塵中守住一隅。
陳恕就像個天然的樂器。親吻不同位置,喉結,耳垂,鼻尖,就會有不同的反應,發出各種有趣的聲音。我突然不再那么堅定了:或許我真的是在引誘她。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之前的堅定從何而來。
我喜歡和陳恕呆在一起,喜歡盯著他看,喜歡躲在他懷里,喜歡他抿住嘴皺起眉的樣子。從前我以為這都是出于愛情,現在想來也可能是出于欲望。情欲情欲,最聰明的人也難于把情和欲分開。或許這就是為什么我們的靈魂與肉體永遠在互相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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