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朋友的臉上,長了奇怪的花。”她停頓了一下,然后表情嚴肅地說道。
“我能看見花的經脈埋在她的皮膚下面,繞著她的脖頸向上。從眼睛里伸出花瓣,覆蓋住了整張臉龐。她就頂著那樣奇怪的臉招搖過市,花蜜從她的眼睛和嘴唇里流淌出來,她身上的香味弄得我總想打噴嚏。花粉飄到哪里,沾到的人就會像著魔一樣被她吸引。”
“本來我約好了喜歡的男孩子出來喝茶,結果,他的視線全被那朵花吸引了過去。她之前跟我說好不會勾搭我喜歡的人。明明我把她當做了好朋友,她還是做出了那種事情。她把花粉抖落在那個男孩子的身上,我看見他們躲在角落里接吻,她把花蜜源源不斷地灌進他的嘴里。我不能容忍她的背叛,也不想失去喜歡的人。所以我要拔掉那朵花。”
“然后你就弄傷了她的臉?”我看著報道皺起了眉頭。
“別把我說的像**一樣,我只是幫她把那朵花拿掉了而已。”她把食指放在我的眉心輕輕地揉著。
“我告訴她那個男孩子托我送一封信給她,她很輕易的就相信了。但她始終都不肯承認是她不知廉恥地勾引了我喜歡的人。也許是長在她唇上的花瓣讓她說了謊,所以我把花瓣從她臉上摘了下來,那些鮮紅的汁液散發出濃稠的味道。我想如果不把那些根莖清理干凈,花瓣就會永無止境的生長。雖然我恨她,卻也不想眼睜睜地看著她變成頂著花盤的怪物……”
“也許是我太粗魯了吧,你也知道的,年輕女孩子的面皮薄的像一層紙,經不起折騰,我去掉花瓣的時候無意中傷到了她……她不停地掙扎,用勁地掐我的手腕踢我的小腿骨,花的汁液糊住了我的雙眼時,她突然用手掐住了我的脖子……我嚇了一大跳……所以才失手將她………”
“之后聞聲趕來的人將我送進了警察局,以前的心里醫生為我開了證明免去了我的牢獄之災,然后我就在不同的精神病院之間輾轉,……沒有人肯相信我說的話,她們都覺得我的瘋了,再也不能被治好了,連我的爸爸媽媽都放棄了我。畢竟殺死同學是一件無論如何也瞞不住的事情,他們的名譽遭受了很大的創傷。我第一次看見煩躁不堪的父母,他們喋喋不休地抱怨班里的學生要求換老師或是看牙科的客人寥寥無幾……我發現他們關心的根本不是我……從始至終他們想著的只有聲譽和面子。”
“所有人都拋棄了我,只有你在身邊了。醫生,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只要你別離開我。”我享受著她的依賴,甚至期待著她沾滿鮮血的樣子。在我眼里,背負著罪孽飛不起來的蝴蝶,才是最美的。我的手掌摩挲過蝴蝶背部單薄的線條,她因為哭泣而輕微戰栗著。
“醫生,下班的時間早就過了……別忘了今晚我們還有約會……”護士端著藥盤進來催促著我,毫無避諱地讓我趕快結束與蝴蝶的談話。我尷尬地收回手,裝模作樣地理了理發皺的下擺。在精神病院里,年輕漂亮的護士可是不可多得的精神慰藉,在我變成像其他孤身一人的中年醫生之前,我需要盡快找到幫我打理生活的配偶。我知道我對于蝴蝶的那份妄想太不實際。
護士關門的時候不忘拋媚眼給我,我打量著她的背影,豐腴流暢的線條,比起單薄的蝴蝶更有女人味,前幾日銷魂蝕骨的感覺還留在我的肌膚上,我想我今晚一定不能錯過這場美妙的約會。
離開時我忽略了蝴蝶眼里閃爍著的奇怪的光。她目不轉睛地目送我離開,然后乖乖地坐回她的小床上。
護士是個貼心的好姑娘。我在她家度過了曼妙的一夜。朦朧醒來時,聽見她告訴我已經幫我請過了假,讓我期待她回家時為我煮的咖喱飯。昨夜喝了不少的紅酒,今早腦袋還是有些疼痛,連同身體的疲憊讓我陷在柔軟的床墊里不愿醒來,我蒙著被子一邊在腦內重溫昨夜溫存,一邊醞釀著睡意。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起來,催命一般震動著。我不情愿地支起身子,寒冷的空氣讓我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
是醫院打來的電話;“您負責的病人今早情緒異常不穩定,已經被關進了隔離病房。她襲擊了一名護士,請您趕緊來處理一下。”
我撥通了護士的電話,如果情況不嚴重的話就擺脫她幫我打理一下,隨便注射一些安定劑給蝴蝶就可以了,可電話一直都沒有接通,我輾轉反側了一會兒,決定親自去醫院看看。等我匆忙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卻是我這輩子都不想再重新經歷場景。護士倒在了蝴蝶的房間里,裝著藥的托盤打翻在地,各色的膠囊滾落在房間的角落里。她昨晚在我懷中溫軟的身子已經變成了一具面目猙獰的冰冷尸體。血污弄臟了墻上的掛畫和羊毛地毯。我精心為蝴蝶布置的房間變成了兇殺案現場。
而蝴蝶卻呆滯地坐在一邊,抱緊雙臂,好像一松開就會有什么從懷中飛走。“連護士也變成怪物了……”她顫抖著,眼睛里蓄滿了淚水。無助地看著我。
“我昨天就發現了,只是沒來得及告訴你……她的樣子怪怪的。今早她拿著針筒像我走來,我十分害怕,平時都是你給我打針的……我以為你……”蝴蝶哽咽的聲音斷斷續續。
“她只是一個普通的護士而已!你真的瘋了吧!”失去護士的憤怒讓我不禁對蝴蝶大聲吼道。
“你看不到么,她的胸前有一片黑色的沼澤,遲早你會陷進去的……醫生,如果我不殺了她……我就會失去你……昨天我在窗戶那里看到你們擁抱,你大半個身子都被那沼澤吞沒了……你的身上滿是那種泥濘的氣息……跟她在一起過不了多久……你就會死掉的……”她一邊抽噎一邊迫切地想告訴我她所看見的。
我沒有回應她,對于蝴蝶的放縱很可能會成為傷害他人的幫兇,我太過低估她,被她孱弱美麗的外表欺騙。剛才在走廊里,一個老醫生叫住我,他說蝴蝶的危險性不能再放任不管了,如果我不處理她,遲早會有別的醫生代勞。況且蝴蝶年輕健康的**,可以賣一個相當不錯的價錢。
蝴蝶被關在走廊最末端的隔離病房內,大門被一把生銹的鎖緊緊鎖住。沒有醫生和護士愿意負責她,她像是瘟疫一般,碰上的人都會慘遭不幸。開始的幾天她歇斯底里的尖叫,用手指在門上撓出一道一道的痕跡。“醫生,醫生,我只有你了,我不會傷害你。”她哭喊。我卻充耳不聞。我熟知這是小孩子的慣用伎倆來騙取我的同情,接二連三的事件后,我相信蝴蝶不像是看上去那么簡單。
但這一次我的推斷卻失誤了。她破天荒地安靜下來。我想適當的冷靜可以幫助她恢復,直到另一名值班的護士發現異常。門的縫隙里有血滲出來,送進去的飯菜也原封不動地放在門下方。我費了很大力氣才用鑰匙擰開那把舊鎖。蝴蝶以自殘的方式再度引起了我的注意,她的額頭碰上了很大的一個傷口,并伴隨著輕微的腦震蕩。
后來我笨拙的為她剪了劉海,遮擋住那個不知能否完全消退的疤痕。她開始熱衷于自殺的游戲,并且她的行為不像是為了博取我的注意而是真的要奔向死亡。這讓我聯想起小時候捉住的蝴蝶,用手指捏著它們的一只翅膀,它們就會拼命掙扎,即使是扯掉一般翅膀也在所不惜。
蝴蝶變得殘缺不全。
我把她的房間搬至一樓,換了一張大一些的床與我住在一起。我細心地用紗布包起所以可能碰上她的棱角,收起所有的利器。并且不間斷地給她服用鎮定的藥物,讓她沒有力氣尋死。藥物剝奪了她的精力,使她看起來病怏怏的。但我仍不能松懈神經,她不再抱怨關不緊的窗戶了,因為她開始時不時地自言自語,哀求著那些我看不見的東西不要靠近她。她晚上常常會做噩夢驚醒,然后驚恐地蜷縮在被子里。
她拒絕了與我親近,仿佛我的懷抱里有讓她懼怕的東西。也許是上一次我的憤怒給蝴蝶留下了不好的印象,無論我怎么討好她,她都無動于衷。
冬天快要進入尾聲的時候,我被院長叫進了辦公室。他警告我說蝴蝶的父母沒有支付任何治療費用,而從目前愈加惡化的情況看,蝴蝶沒有任何被治愈的可能。我們不是慈善機構,沒有必要為一個毫無希望的病人浪費如此多的藥物和精力。他暗示我任由蝴蝶自生自滅,有的醫生已經瞄準了蝴蝶的身體**并蠢蠢欲動。
“她們來找我了……門上和窗戶上,都是藤蔓和花……昨晚我睡覺的時候,有東西抓住了我的腳踝……好可怕……”是來自死亡的請帖,她能看到實際并不存在的東西,被錯亂的大腦投映在視網膜上的幻象。“救救我,醫生。地面變得好柔軟,我要陷進去了……”她摔倒在地,但是爬不起來,一邊胡亂揮舞著四肢,一邊向我求救。我只好過去把她抱上床,她在接觸被子的一瞬間立刻爬到遠離我的地方去。“醫生,讓我死吧。到處都是怪物……只要我也變成那樣……”
我的蝴蝶是被嫉妒和占有的鬼怪迷住了眼。我對此深信不疑。現在她又受到了絕望的蠱惑。她的觀念發生了顛覆,奇怪的想法被植入進了她的大腦,她一心尋求死亡,認為那是最好的辦法。
她依舊經常自言自語,對著空無一物的床和椅子,上面坐著她想象里的客人。她因為恐懼的刺激認為只有自己也變成怪物才能與恐嚇她的東西抗衡,才能找到新的同伴。似乎是在潛意識的教唆下,她疏遠了我,我是她通向自己樂園的阻礙者。有時她朝著空氣微笑,我很傷感那對象不是我。再多的藥物也挽救不了她已經被扭曲了的思想,只能延長她的睡眠時間,延緩她走向終點的腳步。我散布出蝴蝶患了傳染病的謊言,讓其他人對她避而遠之,從而保護她暫時的安全。
可是。
冬天徹底結束的時候。蝴蝶跟著春天飛走了。我原本打算在院子的大樹上為她做一個秋千。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樹木抽出了新芽,積雪已經融化干凈了。那天她異常的平靜,我決定帶她出去透透風。蝴蝶坐在樹下的藤椅上,蓋著我棕色的羊毛毯,她的氣色仍然不好,臉色蒼白雙頰凹陷,比當初來到這里時消瘦了不少。她也破天荒地沒有拒絕我的擁抱,我試探著親吻她的最嘴唇,干燥,并且帶著一股藥味,像干了的昆蟲標本。
她趁我去倉庫找木板的時候,用繩子把自己掛在了樹枝上,等我拿著一塊大小合適的橡木板回來時,蝴蝶已經掛在樹上輕飄飄地搖擺著。她整日的安靜就是為了積蓄力量把自己吊在樹上。她白皙的脖子被勒出了深深的淤痕,眼睛卻是緊緊地閉著,再也不用看見她所說的“怪物”。
我懷念她粉色的嘴唇和白嫩的皮膚,在無數個夜晚她做噩夢醒來,從領子里透出的一小片春光,她是囚禁在瓶子里的昆蟲,讓我想要觸碰和占有,卻因為她的脆弱不得不止步。到現在為止,我依舊不相信神明的存在。我無數遍的禱告都隨著蝴蝶的離去埋在了粗糙的墓碑下面。還有我們共守的秘密。
我也一直看得到。
我的蝴蝶生病了。在她的眼睛上,覆蓋著閃閃發光的翅鱗,不斷地揮舞著,把磷粉灑進她的瞳孔。它們越長越大,像是某種雨林鳳蝶的翅膀,描著金色的,帶有毒粉的花紋。蝴蝶的臉看起來就像是帶著狂歡夜面具一樣,用翅膀代替了眼鏡看著我,看著這個世界。她的傷口長出觸角,觸角又纏繞成巨大的繭,一點點將她吞沒。被嫉妒和孤獨折磨的蝴蝶,招來了這樣的怪物,她的情緒成為了它們的養料。
而我也不能幸免,她的磷粉灑進的我的鼻腔,順著呼吸道進去身體,流淌入血液埋進心臟,萌發成不可遏止的占有欲,讓我無論如何讓都想將她留在身邊。我可憎而齷齪的念頭幫助那些怪物禁錮著蝴蝶,讓她不能飛也不能解脫,活生生地折斷了她的翅膀讓她變成爬蟲。
那些長在我心頭的疤痕與磷粉,至今蠢蠢欲動,蝴蝶的翅膀包覆著我的心臟,讓我尋找著她的代替品,折磨著他們,作為蝴蝶不辭而別的懲罰。我可能我也變成她口中的“怪物”了吧,我這樣想。不知道在她眼里,我又是什么模樣。
失去了蝴蝶的我也依舊相信著鬼怪的存在。
并且越加堅定不移。
因為魍魎,住在人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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