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煢兔  文/劉濤

第一十章     虛妄之眼(1)

  入夜的時候凄凄瀝瀝地小起了小雨,沒有關緊的窗戶被風推動的嘩啦作響,也許下一秒玻璃就會承受不了這樣累積的沖撞而破碎。我討厭雨季連續的降水,使本來就潮濕不堪的醫院里變得更加陰濕,連石灰墻的紋理間都布滿了水跡,長出了小片的青苔和菌類。像是骯臟的抽象藝術,涂抹在灰暗的墻面上。

  與我同住的女孩子戴起來耳機,早早地鉆進被子里,她聽醫生推薦給她的鋼琴曲來幫助睡眠,我依稀聽見劣質的耳機中傳來的理查德·克萊德曼的《水邊的阿狄麗娜》。

  “找個時間修一下窗戶吧。”她哆嗦著說,因為寒冷和害怕而在床的一角蜷縮成一團。她將我的被子也卷入身下,好當成她抵御漫長黑夜的屏障。

  “唔。”我隨口應付下來,倒了一杯溫水給她,攤開的手心里是紅色的膠囊和藍色的藥片,像是很久以前吃過的水果糖。不過現在不是懷念蜜餞零食的時候,即使包裹著糖衣,吞下去也一樣的苦澀,她說藥的味道長久的留在喉嚨里無法消除。也許它就卡在那里,等待著緩慢的分解與消化。就像一系列發生在她身上怪事,等著被逐一抽絲剝繭。

  雖說是漫長的折磨。

  但是遠遠不及荒謬的生活。

  我從地下室找來一些沒用完的膠布和報紙固定好窗戶,總算不再漏風。女孩也已經入睡,在大腦皮層的位置,被噩夢折磨。連日來,她的精神像被風吹起的飽滿鼓脹的報紙,脆弱不堪,只要稍微施加一點壓力,就會崩潰。

  睡著的她是個安靜乖巧的孩子。盡管如此,也要用柔軟的皮革鎖帶固定住她的手腳。如果不抓住她,這只美麗的蝴蝶,都會隨時被捏碎在死亡的掌心。可是她不知道因為什么魔障,執意要投降那毫無聲息的懷抱。我不得不囚禁她。

  與此同時,她也是我的病人。

  “醫生。救救我。”她經常這般哀求,差一點就因為她的眼淚動容。她也許不知道,我正在努力地挽留著她,這個和我一樣的,特別的姑娘。只不過,她自己并不覺得正在被搭救。一心一意奔向死亡的步伐,必須強迫她停下。與求生的本能相同,追逐死亡也是人逃避恐懼的方式,我一直好奇,這個世界上究竟存在著怎樣旁人無法看見的恐懼,能讓一個人毫不猶豫地選擇死亡。

  透明的藥液終于注進了孱弱的靜脈,藍色的蜿蜒地順著胳膊盤繞,透過雪白的皮膚看得一清二楚。她的呼吸安下來,藥物起了作用,那些厄靨識趣地潛伏在一旁。惹人生厭的困倦趁機纏上了我,我拉過被子睡在她的身邊。她的喉頭滾動了幾下,發絲散落在眼睛上,我萌生出想要親吻那張帶著藥味的雙唇的想法。但我害怕我一旦湊近她之后,親吻的對象就會發生變化,說不準在我眨眼的某個瞬間,她就會變作猙獰的鬼魅。

  我從不相信有神明存在。

  這種在科學下無影遁形的東西,不是一個醫生應該去信奉的。

  但我相信鬼怪。

  這很矛盾。一個無神論者會贊同這樣荒謬的事情。人們一定會覺得是我瘋了。明明同樣都是莫須有的東西,存在在人們的杜撰和妄想里,卻持有彼此對立的態度。聽起來異常好笑,因為我也這么覺得。但我仍希望有神明,來救贖我可憐的蝴蝶。

  她美麗而脆弱。不堪一擊。她被病痛折磨,我卻無從下手去拯救她。

  我們把關著異類的地方叫做瘋人院,遺棄在這里的都是被社會拋棄的怪物。比如生下來就長著蛙臉的無腦兒,車禍后僅剩半個身軀的畸形人,老年帕金森患者,或者是任何想要被世界抹消的東西,我們都會仁慈的接納。我覺得我應該去做一個神父而不是醫生,因為我們竭盡全力提供的不是治療,而是讓他們快速而無痛地走向死亡。

  我厭惡這里骯臟的一切。唯獨我的蝴蝶有著純凈的眼睛和健全的肢體,如果不是她那具有攻擊性的壞毛病。

  “怪物。”她的父母也如此評價,將她塞給我的時候如同丟棄一件垃圾,留下想要早點擺脫的嫌惡眼神,和匆忙離去始終沒有回頭的身影。“盡快處理掉她吧,不然有一天她也會殺了你。”她的父母并未交代要治愈她,可能多半是聽聞了精神病院是******的屠宰場之類的可怕傳聞,把她當做累贅丟給我們。自從好事的人編造出這樣的謠言,醫院就徹底變為棄嬰和智障和殘疾人的收容所。

  我尷尬地捂住她的耳朵,不想讓她誤會我工作的性質,雖然在本質上我們和殺手沒有太大的區別。為了解決不斷增加的人口和難以處理的傳染病,我們不得不處理一大部分人。反正他們是被親屬明目張膽的遺棄,甚至給了我們不少的錢當做封口費。

  在很長一段時間的相處之后,我才用交換秘密的方式換取了她的信任。雖然我的說辭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我編造的成分。例如上周我告訴一個在事故中被截去雙腿的精神病患者說三個月之后他能長出新的腿,并且我向他展示了我器蓋手術后的疤痕,欺騙他說那下面的肢體是我在一次交通事故后重新生長出來的。只要他肯配合治療,就能像我一樣痊愈。

  這很好地制止了他想要打斷其他人雙腿的沖動,使得醫生和其他患者的安全得到了保障。而我也知道他不會等到三個月之后來質疑我的謊言,缺少治療的傷口已經嚴重感染,潰爛也從被截斷的地方不斷地擴散,也許一個月之后,他就不會再遭受疼痛和暴躁的折磨,然后成為后花園的養料。

  我用同樣的方式讓蝴蝶開口說話,當然對象僅僅限于我。她對其他人仍舊充滿了敵意。只有我擁有著別人都不知曉的,關于她的秘密,就憑這一點足夠讓她死心塌地的信任我。

  但那并不是什么卑劣的手段。我足夠堅守醫生的職業道德。我認為這只是一種必要的治療方式而已。

  “我不是故意的。”這是她開口同我說的第一句話。那時我正翻看著有關于她的舊報紙,泛黃的紙張上用了一大半的版面刊登了她殺死自己同學的事情。更多的版面是教育家針對她父母的教育方式提出的批判以及學校方面極力想與她撇清關系的聲明。我回想起他父親曾在我耳邊說過的話“不要相信她,她甚至殺掉了自己的弟弟。她不是我女兒,而是冷血的惡魔。”

  “為什么要做出這種事情來?畢竟是你的弟弟。”后來我問蝴蝶。

  “我沒有做錯。”她辯解。越過了道德底線,還冠冕堂皇地找借口。我饒有興趣地聽她講述理由。

  “我看見了。”她把臉埋在我的衣服里,忍受著我都難以接受的消毒水的味道。

  “看見了什么?”我揉著她凌亂卻柔然的頭發,對她耳語。

  “怪物。”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咬牙切齒地說。

  “自從媽媽生了弟弟以后,家里就變得不正常了。那東西寄生在了弟弟身上……真是一段可怕的回憶。”她用一種人到暮年的成熟語氣對我講述,這讓我著實覺得好笑。但我更好奇她口中的“怪物”究竟是什么樣子的。

  “新生兒都是愛哭鬧的,需要人不停地為他晃動搖籃,要很多人圍著他才會安安靜靜的睡覺。可是在他一歲之后,當所有這個年齡的孩子都開始走路說話的時候,他仍然時不時地躺在已經勉強才能容納的下他的搖籃里哭鬧。日夜無休,沒完沒了。他的聲音像破碎的玻璃一樣尖銳,吵得我心神不寧。”

  “小孩子都是這樣子吧,說不定你以前也是用這種噪音干擾你的父母。”我勸慰她。

  “不。他的哭鬧只針對我。我告訴爸爸媽媽我來照看他的時候,他就會變本加厲的大喊大叫。只要我一接近他,他就會用這種聲音來折磨我。后來我想了一個辦法,每當他哭鬧的時候,我就捂住他的嘴,這個方法很奏效,但維持的時間不并不長。”

  “因為弟弟的肚子里長出了藤蔓。從肚臍的位置,觸手一般黏糊糊的黑色藤蔓。開始我以為那是沒有剪干凈的臍帶,直到它慢慢長長,從他的衣服里伸出來我才察覺到。那些藤蔓絆住我的腳,我靠近他,他就會大哭,然后藤蔓就張牙舞爪地去拽爸爸媽媽,好像我才是可怕的怪物。更讓我恐懼的是我的父母根本看不到他們的孩子變成了什么樣子,只是說他讓人覺得心疼想要寸步不離地守著他。只有我知道是那怪物在作祟。”

  “因為他無理取鬧的緣故,媽媽錯過了我的家長會,爸爸錯過了我的參觀日,所有人都在說他們有了兒子以后就開始嫌棄我了。所以我想看看他的肚子里究竟有什么,寄生了那些奇怪的東西可不好,這樣下去,不僅爸爸媽媽會被怪物奪走,等他長大可能還會趕走我。我受不了他用那些惡心的玩意兒裹住爸爸媽媽的臉讓他們看不見我。所以我趁他熟睡的時候想看看他的肚子里究竟是什么。”

  “醫生,你知道嗎?那真是一種奇妙的感覺。小孩子的身體軟綿綿的,切開時就像割開一張柔軟的皮革,那種感覺很奇妙。”蝴蝶的眼神陶醉著,語速飛快。她眼里閃爍著童貞的殺戮,讓我不寒而栗。我卻奇怪地對這嗜血的蝴蝶著迷不已。

  “最初他的哭喊聲還很高亢,那些猙獰的藤蔓也旺盛地舞動著,讓我難以抓住,我一氣之下把它們全都連根拔除了,但弟弟的哭聲也隨著藤蔓的死亡而衰弱下去,最后微微地抽動了幾下就死掉了。”

  “更可怕的是那些藤蔓掉在地上之后就變成了身體的某一部分。我無法向她們解釋清楚這一切。之后我在家呆了很長一段時間,爸爸把我關在閣樓上,給我找了心理醫生。他們逼迫我承認自己有臆想癥,給我吃鎮定的藥物使我無精打采。我盡量表現良好,不再說關于怪物的事,他們才認為我恢復了正常。”

  我收起了報紙看了看表,已經過了晚餐的時間,我站起身來撫平了白大褂上的褶皺。兜里還有兩塊有些融化的巧克力,糖漿滲出了錫紙,變得黏膩。想起了蝴蝶講的故事,我打消了食欲,將它們放在了蝴蝶的手心里。但她好像是得到了什么珍寶般興奮地端詳著,撥開錫紙然后又包好,仔細用手指抹掉錫紙外面的糖漿然后放進嘴里舔干凈。

  “自從來了這里就沒有吃過糖果之類的吧,如果你喜歡我可以多給你帶一些。”她俏皮的動作令我動心,所幸小孩子是容易討好的生物。

  “不,我爸爸是牙科醫生,不許我吃甜食的。”她的目光戀戀不舍地從糖果上移開。然后從她帶來的箱子里翻出一本紅色絨面封皮的相冊。

  “這是我的爸爸和媽媽。”第一張照片是一張全家福,在蝴蝶還是嬰兒的時候。但這張照片總給我一種奇怪的疏離感,她的父母保持著一種禮貌而不陌生的距離,并不是像其他全家福一般緊緊地靠在一起。夫婦二人帶著禮節性的微笑看著鏡頭,那種表情恰到好處,不夸張也僵硬,就像廣告上的笑容,經過精心的排演。

  我又將相冊向后翻了翻,除了蝴蝶見長的身高,和歲月在她們夫婦二人臉上刻下的痕跡外,他們的笑容沒有多大的變化,不增添一份悲喜。

  但蝴蝶卻沒有發現異常之處,她好像很樂于像我展示關于她父母的相片。這一舉動好像點燃了她的熱情,她開始滔滔不絕地像我講述著。她的母親是一位嚴苛的中學教師,這從她保守的服飾和梳的一絲不茍的發型上就能看出來。而蝴蝶的父親是一間診所里頗有威信的牙醫,是個十足的紳士。我對那個男人有些印象,說話和行為都彬彬有禮,甚至是將蝴蝶送來時,也沒有變現出任何情緒波動來。

  “很般配不是么?”蝴蝶突然這么說。

  “我媽媽是善于談判的人,而爸爸總會將事情處理的很體面。所以在我的印象里他們從沒有過分歧。也沒過失態的時候。就連弟弟死掉的時候也是這樣。”蝴蝶說道這的時候古怪的笑了一下,在我看來既像是羨慕又像是嘲諷“媽媽沒有我想象中的大哭,如果她那樣做的話,我還有個可以辯解的機會告訴她弟弟變成了怪物的事情。爸爸也沒有暴怒的要揍我,他們只是驚異了片刻而已,像處理一條死狗一樣處理了弟弟的尸體。”

  “他們對鄰居謊稱弟弟生病死掉了,這讓他們好有個理由來表現自己的悲傷。他們把他埋在花園里,后來我被關在閣樓的時候,只要一打開窗戶,就正對著那片墳土。我害怕那些藤蔓會從地底復蘇又重新長出來,我為此擔憂了好久。可我越是憂慮越容易被他們誤解。那段時間沒有人肯聽我說話,只有心理醫生不斷地問我各種問題,我需要記住正確答案才不至于被當做瘋子。那段時間真的好寂寞,他們變本加厲的忽視我,讓我既傷心又憤怒。”蝴蝶的聲音有意思哽咽,我輕拍她的背,然后隨手將相冊向后翻看。

  其中有一張是蝴蝶穿著制服與另一個女孩子的合影,看上去應該是關系很好的朋友,緊密地挽著胳膊,頭上扎著同樣的發飾,對著鏡頭開懷地笑著。但另一個女孩子臉的部分被人用刀片掛掉了,只剩下密密麻麻地白色劃痕。我猜測是不是因為她和蝴蝶的長相太過相似,才引起了蝴蝶的惶恐。

  我大致推斷出照片上的女孩子,就是慘遭蝴蝶毒手的人。

  “那關于你朋友的那件事呢?從照片上看你們不像是會反目成仇的樣子。”我指著另外一張剪報上的標題問她。光是看見“毀容”這種關鍵字就會覺得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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