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有花不呈錦（2）

　　4.

　　距離高考還有小半年的時間。

　　自南呈錦說要離開洛城之后沒多久就走了。A市距離洛城不過兩個小時的車程，可這段路比起那條走廊的兩段還是要長太多了。偶爾繁花攢夠了錢，就會坐車去A市看看南呈錦，短短一天時間，有四個多小時都在輾轉的路途上，有時遇見周末加試，早上剛答完最后一門就要匆匆奔赴車站。

　　高考前一周學校發了畢業證，繁花就順帶著將南呈錦的也領了回來，盡管他并沒有上完高中。南呈錦畢業證上的照片有點傻，仰著頭不知在看著什么笑。去了A市之后的他因為一直呆在店里不運動的緣故，胖了一些，不再像照片上那么棱角分明了。

　　朋友在繁花的畢業紀念冊里寫的祝福的話基本上都是“繁花似錦，百年好合”，好似事先溝通好了一樣，每個人都要寫這么一句公正的像對聯一樣的東西給她才算圓滿。

　　“媽，我打算考去A市了。”

　　“A市？你以前不總是說要出省么？”

　　“A市離家比較近，我還能經常回來照顧弟弟妹妹。”

　　“咱們洛城不是也有個大學么，哪里比不上A市的好，照顧家里更方便。想去就去嘛，哪來這么多的借口。”見母親沒有反對自己，繁花才放下心來來。

　　高考后的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不長，一晃眼錄取通知書就拿在了手里，是A市的一所二流大學，位于偏遠的郊區。每次進市里所需要的時間竟然跟從洛城到A市花費的時間差不多。這也不能阻止繁花跟南呈錦見面，等南呈錦工作穩定了一些，就在市里租了一間十幾平米的房子，等到周末或者課少的時候，繁花就過去幫忙洗衣服收拾屋子。他們還買了鍋，時不時的自己煮火鍋吃。

　　冬天的時候南呈錦提議要將繁花帶到自己家里玩，這可忙壞了繁花宿舍里的其他人，七嘴八舌的給繁花出主意。

　　“我們家那里的習俗，女生第一次去男方家里，男方都是要給紅包的。”

　　“你去了之后千萬不能表現出勤快的樣子啊，不然以后嫁過去都是要干活的。”

　　“看看他父母對你怎么樣，現在結婚啊不止是嫁給一個男人那么簡單……”越討論扯的越遠，好像要嫁繁花的是她們一樣。

　　“好啦，才大一就談婚論嫁也太早了。只不過去他家隨便玩玩而已，哪里用得著這么重視。”嘴上這么說，真到那一天的時候，繁花還是緊張的連話都說不利索，進門叫叔叔阿姨的時候叫的磕磕巴巴。

　　南呈錦的母親到還好，招呼著繁花坐下，問些家長里短，而他的父親一言不發，連繁花打招呼都沒有回應。

　　“你別在意啊，他爸爸就是這種嚴肅的人。家里還有南呈錦的姐姐，在外頭工作沒有回來，你先坐著，我去準備點吃的給你。”他媽媽打著圓場，將南呈錦拉進了廚房。

　　“你怎么找了一個大學生回來啊？”母親貌似有些不滿。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么，就我那個高中同學，對我也挺好的。”

　　“你說人家上完了大學還會瞧得起你么，你這種學歷，找一個跟你差不多的就行了，她大學還要上好幾年，沒個工作怎么準備結婚。你姐姐過一兩年就要嫁人了，接下來就是你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人家怎么就看不上我了，放心吧，繁花不是那種人。”

　　“行了吧，現在的女孩子一個個上了大學之后眼光就變高了，到時候人家在學校找到了更好的，你這么些年就浪費了，還不如抓緊時間找個實際點的，趁我還年輕身體好，能早點給你們帶帶孩子……”

　　南呈錦出來的時候有一些不開心，對繁花說店里有些忙，店長打電話叫他回去，于是那天準備了一半的飯也沒有吃。路上繁花問南呈錦他的父母喜不喜歡自己，南呈錦拉著繁花的手說“怎么不喜歡，我媽還說我長本事了，騙了個大學生回家。”

　　“你媽還說我什么沒有？”

　　“還能怎么說啊，你又沒露兩手做個飯或者洗個衣服是不是。對了，你的頭發又開始卷了，來我們店里我順便幫你做個離子燙好了。”南呈錦卷著繁花的發尾，岔開了話題。

　　5.

　　自從得知南呈錦的工作后，繁花宿舍的人就成了他的常客，燙發染發一律半價，看在繁花的面子上，他不敢有一絲懈怠。南呈錦跟店里其他員工混熟之后，變得很會討女孩子歡心，也許是因為職業緣故，這項技能必不可少。

　　理發店的工作并不輕松，因為店面小人手也少，有時候要忙到晚上十二點。繁花總是捏著電話等南呈錦下班之后打給她，宿舍人都睡了，她就蒙在被子里小聲的說我想你。

　　可是有一段時間南呈錦都不怎么聯系她，宿舍人都說“繁花你可長點心吧，那種工作每天要見多少漂亮姑娘啊，你要仔細盯著點。”

　　繁花打了電話過去，沒有人接，手機上卻來了一條短信。

　　<今天太累了，我先睡了，明天給你打電話。>

　　周末繁花又去了南呈錦工作的店里，他要過很久才下班，于是繁花就坐在沙發上等著，店里忙的時候還會幫客人洗個頭，其他店員一直在旁邊慫恿繁花讓她來店里工作陪著南呈錦。

　　那天宿舍人那么告誡自己之后，繁花就長了個心眼。趁著南呈錦不注意的時候偷偷翻了他的手機。不看不要緊，一看還真發現了點什么。在他跟自己說太困了要去睡覺的時候，同時也再跟一個陌生的號碼發短信。

　　<你周內有沒有時間，一起出來玩。>

　　<心情不要這么差嘛，有什么事情跟我說。>

　　<你有空的話我帶你去我家看看，離這里也不遠。>

　　對方的回復似乎很不耐煩，而南呈錦更是死皮賴臉的樣子。

　　看到這繁花眼淚就掉下來了，不明所以的南呈錦還以為繁花又嫌自己工作忙沒有時間陪她。

　　“怎么動不動就掉眼淚啊，你以為你是演電視劇呢，這有什么好難過的……”直到他看見了繁花拿著他的手機，才連忙把繁花拉到了店外面。

　　“你怎么隨便翻我手機啊，你都看什么了。”

　　“南呈錦你不覺得你應該向我解釋點什么嗎？”

　　“哦，這是他們拿我手機逗別人玩呢。”

　　“是誰發的，你叫他出來跟我解釋！”一向百依百順的繁花終于有了偏執的一次。

　　“就是朋友鬧著玩的，你叫人家出來對質多沒意思啊，丟不丟人。”

　　“有這么玩的么？那么晚你還把手機借給別人，別人沒有么？”

　　“你有完沒完了，不就是跟店里的新客戶拉關系而已，你這么較真干嘛。”見繁花不依不饒，南呈錦終于動了怒。

　　繁花扭頭就往公交車站跑，回學校的車過去了一輛又一輛，她猶豫了一次有一次，終究沒有見南呈錦過來追自己。路上手機來了一條短信，是南呈錦發的，不是斥責也不是道歉。

　　<我們觀念已經不一樣了，分手吧。>

　　回宿舍之后繁花買了好多瓶啤酒裝在包里，瞞著宿管裝回了宿舍，要姐妹們陪她一起喝。可惜繁花的酒量淺，還沒喝到一半就酩酊大醉，抱著別人說起了胡話。

　　“你說我好不好？”繁花指著正收拾啤酒瓶的舍友問道。

　　“好好好，繁花你最好了。”

　　“那我那么愛南呈錦，他為什么這么對我？”

　　“你們說我哪點比不上別人了？”

　　“我對他這么好，四年之后他怎么就變成這樣了。”她一邊說一邊哭，把眼淚和鼻涕全蹭到了別人身上，看不下去的舍友終于在樓道里面撥通了南呈錦的電話，對面信號不怎么好，說話斷斷續續的。

　　“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情，你們就不要管了，也沒什么好說的。”

　　“你知不知道繁花因為這件事有多傷心，你們就不能好好談一談么？”

　　“有什么好談的，都是她在無理取鬧。”

　　“可是你們已經在一起四年了，就這么分開太可惜了。”

　　“要不你們都冷靜一下好了，別總說那么傷人的話。”

　　“南呈錦你要是個男人你就大度一點。”

　　“喂喂？你在聽的嗎？”

　　電話那端早就掛斷了。

　　誠如她所說，宿舍里面的女生與男友分分合合，感情時間最久最穩固的就數繁花與南呈錦了，所有人都猜測繁花一畢業就會結婚，然后爭著要繁花繁花將來的孩子認自己做干媽。大家都習慣了繁花每天夜里打電話跟南呈錦說一些雞毛蒜皮，有時掛了電話開個臥談會分析一下南呈錦的父母究竟喜不喜歡自己，然后一宿舍人就突然像打了雞血一樣，給繁花支招要怎么對付未來的婆婆家。

　　在她們看來，四年的時間不管是平淡無奇還是跌宕起伏，都足夠將兩個人綁在一起了。

　　6.

　　“我朋友胃疼，能不能給我倒一杯熱水。”男生站在一家超市的收銀臺前，說的一臉誠懇。

　　“你等下再喝，有點燙。”他捏著塑料杯子的邊緣，小心翼翼的用嘴吹著。“一會前面有藥店了我幫你買點藥吃。”

　　“劉昊你不用對我這么好。”繁花痛的臉色發白，說話都沒有底氣。

　　“快喝水，別的少說。”男生吧杯子遞到了繁花嘴前面“你看只有這么一點水，我都舍不得喝一口，全留給你了。”

　　繁花突然想起自己還跟南呈錦在一起的時候，那是大二上半學期的尾聲。母親打了電話來，讓繁花放假的時候把南呈錦帶到家里坐一坐，原來按捺不住的弟弟妹妹們早就說漏了嘴。

　　時間定在大年初四，前一天自己打電話問南呈錦有沒有好好準備的時候，對方還在說不一定有空，覺得沒什么可準備的。繁花自己也說不清楚他們之間何時變成這個樣子的，明明自己已經倦怠了，還希望對方掏心掏費愛著自己。

　　“想什么呢？杯子要咬破了。”

　　“哦，沒什么。”繁花回過了神，一轉眼冬天又到了。

　　洛城只有這么大，走到哪里都能遇見熟人，和高中同學在一起唱歌的時候，就會叫上其他的朋友，朋友的朋友，恰好是自己好久不聯絡的初中同學。

　　劉昊就是。

　　“你真可愛，看起來就像一只卷毛小狗一樣。”這樣直言不諱的贊美的聽起來讓人有些火大，但是說這話的人卻一臉無辜，讓人討厭不起來。

　　“繁花似錦？這個解釋一點都不好。沒看家里上一輩陪嫁帶著的錦緞被子，用上幾年面子就掛花了。”

　　“那應該似什么？”劉昊的話讓繁花有些哭笑不得。

　　“我也不知道，總覺的應該是更好的東西吧。不過不管怎么說我都喜歡你。”

　　大三開學的時候是劉昊送的繁花，行李還沒拉到宿舍樓下面，舍友就興沖沖的跑下來“你知不知道，南呈錦在咱們學校的理發店工作了，他是專門為你來的。”

　　其實不用舍友說，繁花也看見了。南呈錦站在離自己宿舍不遠的地方，好像是在等著自己過去的樣子。繁花猶豫了一下，拉著劉昊的手昂首挺胸的走了過去。

　　“好久不見，這是我男朋友。”繁花指著劉昊對南呈錦介紹到。

　　劉昊的反應也快，明白了繁花的意思，伸出手去想要跟南呈錦握手。后者一把將他的手打開。

　　“王繁花你可以，我們吵架才幾個月，你就找其他人了。”

　　“你別這么幼稚好不好，我們在一起四年，你所做的過分的事情比我多的多。”

　　繁花覺得一定是自己的記憶出問題了，為什么只能記得特別好與特別不好時的兩個極端，中間過渡的那端日子，不知道丟在哪里去了。每一天都在變化著，自己每一天也都在習慣著，直到超出了所能承受的極限，才發現積累下來的矛盾已經這么多，突然間就爆發出來了。也許是怪自己任由太多事情不留解釋就過去了，到底是因為自己后知后覺呢，還是對方演技高明呢，仔細想想，那時候關于田媛的事情就是不了了之。

　　間斷的聽說南呈錦的父母覺得自己還在上學，不夠懂事，幫他在洛城找了一個姑娘。還聽說南呈錦因為糾纏客戶被原先的店里開除了。他不練田徑好久了，腹肌早就被脂肪覆蓋了，人也發胖了一圈。時光蓋住了他曾經的模樣，曾經耐心的拉著自己的手走過黑暗，曾經專注的幫自己拉直頭發。曾經說在他們家里只要他做出的決定就沒有人敢反對，包括將來要娶她回家。

　　南呈錦現在的樣子讓繁花隱隱的想發笑。兩個人的名字放在一起，怎么看都像是電視劇中兩個惡俗到極致的配角，連自己都覺得難以啟齒。

　　不然她還能指望著兩個都不好的人在一起負負得正么？

　　莫名其妙的從開始過度到了尾聲，這四年的膠片放的有些快了。

　　自己都沒仔細的看清楚呢。

　　“你怎么哭了？”南呈錦氣急敗壞的離開之后，劉昊問繁花。

　　“要不，你跟我在一起吧。”

　　“不用了，謝謝你。”

　　畢業紀念冊上的祝愿終究沒有成真，滄海桑田的誓言，滄海沒變桑田未改，說過話的人卻已經忘記了。就是平平淡淡的細節一點點的將人心挫敗了。哪能像花樹一樣，年年不要命般開的繁花似錦，可一期一會，這一季凋謝了的，就永不相見了。

　　“我在想啊，人為什么不會因為一個笑話笑一遍又一遍，卻會為了一個人一次又一次的哭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