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繁花其實挺煩分班這件事。
不僅要在八月中旬的炎熱天氣里頂著驕陽使勁往公布分班后名單的展板前擠,還要跟自己惺惺相惜的死黨分開,雖然之前繁花一直苦口婆心的勸說她女生還是讀個文科穩穩妥妥,別去學些勞什子的物理化學,但按照死黨的說法,將來做飯炒菜,沒人逼著你寫出味精的分子式來。
所以還是拋下了繁花義不容辭的奔向了人數眾多的理科班。
眼看自己好不容易培養出的一同逃課抄作業,臭味相投的盟友要天各一方,不,是走廊兩端各一方,繁花的心里就惆悵起來。讓她更在意的,還有下午班會時的自我介紹。
人越是擔憂某件事,那么某件事就會來的越快,在繁花沒有想好新的說辭前,自己就已經端正的坐在教室,鼓著掌等待新的班主任發言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中間這些時間,漏到了哪里去。
每次到了自我介紹的環節,繁花就不可避免地陷入難堪,她想著在同學陸續站起來介紹后,自己只要小聲的糊弄過去,就能逃過一劫,卻沒想到這個新的班主任不是省油的燈,說是什么要加深印象,非要通過點名的方式,來讓同學逐一地介紹自己。
如果繁花姓顧或者姓夏,給人的第一印象必定是像言情小說中弱不禁風貌似天人的女主角。
可惜的是繁花姓王。
長的眉目周正卻也沒有任何讓人覺得驚艷的地方,是個放在人堆里就找不到的主。
所以繁花這個名字更像是一種諷刺,“王繁花”聽起來更像是上個年代裹著頭巾賣雞蛋的女人,她甚至被同學調侃叫做“王村花”。
她不止一次的跟母親提過此事,每當這時,母親就會滔滔不絕的描述當時生她之前院子里的花開的有多么繁盛,這個名字寓意將來枝繁葉茂遍地開花,況且要真正的改名字是一件無比麻煩的事情。
在得知自己改名無望之后,繁花將希望寄托在了遙遠的未來,她下定決心一定要給孩子取一個好名字。繁花這么說的時候,死黨穆椋就會毫不留情的打擊她“你想的太多了,男朋友還沒一個,八字都沒一撇。”
想著想著,思緒就遠了,再扯回來的時候,同桌已經用胳膊肘撞著自己示意輪到她了。
果不其然,在起身的瞬間,身邊爆發出了一片哄笑,還有以前的同學沖著自己比著“村花”的口型。繁花的臉就像有蒸汽小火車駛過一般,被蒸的通紅,幾乎要滴出血來。耳畔也是一片轟鳴,根本聽不見別人在議論自己什么。
好在隨便應付兩句就能蒙混過關,反正再精彩的自我介紹都比不上一張具有說服力的臉吸引人。繁花咬著后槽牙說完了最后一句,恨恨地坐在了凳子上,連帶后桌正在睡覺的男生都遭了秧。
“喂”剛想開口抱怨一下哪個不知死活的冒失鬼,下一秒自己就被點到了名字。
“南呈錦。”
方才還對繁花指指點點的人又東張西望的尋找著下個名字的所屬者。誰想到一個晃晃悠悠的身影從繁花身后站了起來,一頭明亮的黃毛比他臉上被衣服紋理壓出的紅印更加的顯眼。
“這次連女的都不是了。”又一番哄堂大笑。
“切。”也有失望的嘆息傳來。被突然吵醒然后又被莫名嘲笑的男生一個眼刀殺過去,四周就噤了聲。
繁花心里頓時生出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甚至想豪邁的站起來拍一拍男生的肩膀然后勸慰他“沒關系,我已經經歷過了你別放在心上。”
好夢被吵醒,始作俑者還帶著一臉痛心疾首的表情注視著自己,南呈錦的臉色自然而然好不到哪去。連帶著自我介紹都充滿了十足的火藥味,語速飛快很不得字字化作炮彈把眼前這些聒噪的人轟個片甲不留。
“學校有規定不許染發你不知道嘛?”班主任對他的態度頗為不滿。
“天生的。”
“連說謊都不會。”繁花看著他鬢角新長的發茬小聲說道。
“管你是什么生的,明天就染回來,聽到沒有。”
男生未作表態,不屑的撇了撇嘴,坐下來繼續趴著補覺。
班會被這挑釁的味道推向了莫名的氛圍,不安分的男生們更是吹起了口哨,懷揣著看好戲心理的女生們開始嘰嘰喳喳,“三個女人等同于五百只鴨子”這句話當真沒有騙人。班主任氣急敗壞的拍著桌子,聲音完全被蓋了過去。繁花在贊賞黃毛的勇氣之余,還不忘擔心一下班主任的手是否還好。
對了,“黃毛”是繁花剛剛給南呈錦起的外號。
“這男生挺有意思啊。”同桌用分貝略大的聲音對繁花說道,一點也不在意南呈錦是否能聽到。
2
繁花的新同桌叫做田媛,長得還真有那么點田園風光的清新味道。是個相當自來熟的女生,不僅要對每一個站起來做自我介紹的人品頭論足一番,還要強迫繁花承認她的看法。
“你說對吧。”母庸置疑的口吻。
“恩……”幾次三番,繁花都心不在焉的回答,而田媛相當開心有人能夠認同自己,兀自挽著繁花的胳膊,像認識許久關系親密的朋友一樣。
如果說繁花有什么致命的缺點的話,那就是她相當疲軟的性格。之所以用了這樣一個有氣無力的詞來形容,大概與她是優柔寡斷的雙魚座有關。羞澀敏感,沒有主見,一切生活軌跡都要仰仗著別人的規劃。現在死黨分在了別的班,一切失去了參照的目標,繁花就像是沒頭蒼蠅一樣亂撞,連午飯打哪個菜都不知如何選擇。所能依賴的,也就只有先把自己當做朋友的田媛了。
“你不知道吧,南呈錦是學校田徑隊的。上次在洛城的長跑比賽中還拿了冠軍。”
“而且他是田徑隊里唯一一個不是體育特長生的。”
“選體育委員的時候一定要投給他一票。”
“繁花,你陪我去看他練田徑好不好。”田媛搖著繁花的袖子,力氣大的快要把她從凳子上扯下來了。經不住田媛的魔音洗腦,繁花最終半推半就的答應了下來。可是對于喜歡南呈錦這一點,田媛始終持著否認的態度。
別看田媛平時大大咧咧,在兒女情長這種事情上終于也矜持了起來,好幾次都暗示著繁花幫自己給南呈錦送礦泉水或者遞毛巾。所以繁花被迫熟悉起這個看似有些玩世不恭的黃毛來。后來繁花就能毫無壓力的將南呈錦的生日星座喜好怪癖等等背的滾瓜爛熟。當然,這要歸功于田媛整天復讀機般的念叨。
繁花很少跟不熟悉的人打招呼,可就是那天她騎著自行車往家趕的時候,遇見了迎面走來的南呈錦。鬼使神差地,繁花沖著他笑了一下,不僅是南呈錦,連繁花自己都覺得詫異,原來不知不覺中,自己早就將他當做了熟悉的人。
多年之后繁花問他為什么會喜歡上自己的時候,南呈錦是這么說的。
“那天你騎著自行車笑著向我打招呼,我就覺得那一瞬間的你特別的灑脫漂亮。”雖然繁花總是刻意的忘掉后半句“后來再仔細看你就覺得挺一般,但是當時喜歡上了也沒辦法。”.
南呈錦的表白是在一節自習課,他毫無征兆的突然站了以來,以一種平淡的語氣說出來了“王繁花,我們在一起吧。”,就好像是在通知“下節體育課因為場地原因不上了”一樣自然。這句話像是一枚炸彈落下來一般,將高二三班引爆至沸騰。
田媛的臉上呈現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然后又迅速換上了為朋友開心的表情,一起起哄,推著繁花站起來。可惜在繁花沒有做出回答之前,南呈錦就被聞聲趕來的教導主任帶走了。
“我不喜歡他的,你別生我氣。”繁花有些心虛的看著田媛,一時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你說什么呀,我又不喜歡他,怎么會不高興。”
“之前你不是一直叫我去看他練田徑什么的。”
“那是因為我知道他喜歡你。”田媛大方的拍了拍繁花,一臉預謀許久的樣子。
繁花之前有一段并不美滿的戀愛,那個男生從頭到尾都沒有認真的與繁華說過明確關系的話。但語言和行為又十足的曖昧,讓繁花誤以為自己已經和他在一起了。誰知后來遇見那個男生與另外一個女孩子約會,才得到“我們之間不過是好朋友”的說辭。她害怕南呈錦也是一樣,心血來潮隨口一說,轉眼就忘得一干二凈。
南呈錦的表達方式不是虛浮的花言巧語,他甚至連話都很少與繁花說。
洛城一中從高二開始就有了晚自習,通常是從七點到十點。為了方便,繁花在學校不遠的地方租了一間房子,對這一點繁花的母親倒是不怎么操心,家里三個孩子,對身為長女的繁花關心的就稍微要少一些了。自從南呈錦像繁花表白之后,這段距離雖然不遠,但是伸手不見五指的路,就再不是繁花一個人走了,即便有時候南呈錦有事,也會在那一段路程中給繁花打電話壯膽,直到他聽見繁花用鑰匙開門的聲音,才放心的說再見。
元旦放假的時候他將繁花約了出來,說是要一起度過新年的第一天,當做是這么長時間免費保鏢的酬勞。
嘴上勉強答應的繁花其實對這次“約會”異常重視,不僅為了漂亮只穿了薄薄的風衣外,還提前到了一個小時。等南呈錦到了的時候,這位“美麗凍人”的繁花小姐已經噴嚏連連了。
“干什么穿這么少,我又不嫌你胖。”對方一眼就看穿了自己意圖。
“要你管。”繁花假裝生氣的別過臉去,牙齒卻忍不住的打顫。
“這樣就不冷了吧。”南呈錦拉開了羽絨服的拉鏈,然后把繁花拉進了自己的懷里。
“你看,我都舍身幫你取暖了,就在一起吧。”
這大概是他對自己說的最肉麻的一句話了。繁花心想。
“那就在一起吧。”
3
戀愛除了在一起吃飯逛街上課放學,隨之而來的還有每個月激增的話費。要怪就只能怪南呈錦對于學習漫不經心的態度,上課不聽,下課睡覺,終于在高三分快慢班的時候,被甩進了毫無希望的慢班去。和南呈錦一樣被分去慢班的還有田媛,平時與繁花不分上下的她在分班考試的時候發揮失常,總分連平時的一半都沒有。
繁花就這樣看著自己喜歡的人和好不容易才熟悉起來的朋友搬到了走廊最末端的教室,每次課間被老師拖得只剩不到五分鐘,除去穿過人滿為患的走廊的時間,只能說不到十句話就又要趕回自己的教室。那些沒來及說完的,就只能一邊防備著老師,一邊在課桌下面拿著手機甜言蜜語的你來我往。
南呈錦的文化課成績不好,體育老師便建議他跟著田徑隊一起訓練然后考體校。繁花上自習的時候,南呈錦就繞著學校的操場一圈一圈的跑,有時候累的連送繁花回家的力氣都沒有了。
恰好她一個人走的這一天南呈錦沒有帶手機,繁花走到家門口的時候才發現把鑰匙落在了學校。瞧著身后的路黑又長,有勇氣走回來,卻不一定再有勇氣走回去,因為沒有南呈錦陪著自己說話來分散對黑暗的注意力。
繁花一遍遍的播著南呈錦的手機號,希望他回家之后能夠看到,可是打了一小時的電話,繁花的手機都快沒電了,卻還是沒有人接。繁花只得硬著頭皮往回走,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好像閉眼的瞬間就會有鬼怪從暗處撲向自己。她突然想起來之前有次閑聊的時候,田媛說她最近住在一個離學校不遠的親戚家看房子,只有她一個人,還想讓繁花有空去陪她幾天,說不定今晚田媛可以收留自己,也免得再想辦法翻進學校拿鑰匙了。
田媛的電話也是打了好幾遍都沒有人接。
“不應該睡得這么早吧。”繁花有些著急的時候,田媛終于接電話了。
“我今晚去你那可以么。”
“啊,可能有些不方便吧。”田媛支支吾吾,聲音小的讓繁花有些聽不清楚。
“喂,是誰的電話啊,一直響個不停也不見你接。”另外一個人是聲音傳來,卻是自己最熟悉不過的了。
“沒什么。”田媛好像是捂住了話筒,聲音一下子小了起來,可這一點也不妨礙自己分辨出南呈錦的聲音來。
掛了電話之后繁花怔了好久才想起來給許久不聯系的穆椋打電話,對方剛接起來就劈頭蓋臉的一頓罵指責繁花忘了她,可聽到繁花的哭腔之后她的語氣就軟了下來,忙不迭的詢問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到底是好到曾經穿一條褲子的死黨,第二天早晨,穆椋就拉著哭成了桃子眼的繁花來到了高三八班,二話不說地就將兩耳光狠狠地招呼在了田媛臉上。
如果不算早戀這一條,繁花的確是無可挑剔的好學生,她甚至可以保持著零違紀的記錄一直到畢業,其中還苛刻的包括著不遲到不請假。她平時與同學都很少發生爭執,哪里見過這種陣仗。高中以來兩次牽扯到這種引人注目的事件中,都是因為南呈錦。
不知所措的繁花只能站在一邊哭,看著穆椋氣勢洶洶的質問著田媛。不明所以的圍觀者們只能從穆椋的話中猜出一點事實來,不過這就夠她們津津樂道好一陣。
不論是想隱瞞什么事情,不接電話就證明了田媛的心虛,即使她有一萬個理由也說不清楚。
南呈錦遲到已經是習以為常的事情,通常他睡過了早自習,才頂著一頭睡亂的黃毛進教室。等他姍姍來遲的時候,好戲早就散了場,分別坐在兩個教室里滿臉淚痕的女生,哪個都不愿意跟他說話。
僵持了一整天之后繁花還是服了軟,極其不情愿的聽南呈錦跟自己解釋。
“昨天田媛有些不舒服,所以我送她回家,不是你想的那樣子。”
“你早就知道田媛喜歡你了是不是?”繁花反問。
“可是我只把她當做朋友的。”
可是我只把你當做朋友的。朋友也可以很曖昧不是么。繁花想到這里轉身就要走,卻被南呈錦拉住了手腕。
“繁花你別鬧,我昨天是有事情跟她說,我要走了。”
“走?什么意思?”
“就是不上學了,按照我這個成績,估計最差的體校都考不上吧。”“而且我不想留在洛城了,我打算去A市學理發,將來自己開一家店。繁花你不是總抱怨自己是自來卷沒有錢做離子燙嗎,等我學會了以后我就可以幫你做頭發了。原本不想這么早告訴你的。”
“繁花,你要好好學習,A市有很多不錯的大學,我等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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