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卡車與引力通道

　　屋子里，銹跡斑斑的傳送機正在運轉（它火山爆發般剝落著銹塊）。從某個角度看去，機器在冒煙。不用擔心，是鸚鵡躲在機器后面抽小說家的煙斗。

　　小說家把剛寫完的書塞進傳送機，機器發出滴滴的聲音，意思是書稿太厚了。無奈之下，他只好隨便抽掉一小沓，再塞進傳送機。機器又發出與剛才相同的滴滴聲，但這次的意思是：貨物，get！

　　然后傳送帶就動了起來。

　　小說家的書稿來到出版社，出版社覺得，寫得不好也不壞。反正已經過了出版門檻，出版社的偵探小說家正好失蹤了，情感小說家正好離婚了，反正反正——趕緊印刷出版吧！

　　出版社做了校對，覺得語法太嚴謹，不像是一本正規出版物，就幫小說家增加了語病和錯別字。又從庫存里撕來幾頁滯銷漫畫，做封面和插圖。

　　稿子交到印刷廠。

　　印刷廠連夜開工，機器嘎吱嘎吱的。才一年，一百冊封面各異的新書就運到了宇宙快遞公司門口。

　　快遞公司的卡車司機穿著一件深藍色的衣服，襯衫的左胸口有一個四四方方的小口袋，里面放著一個半癟的煙盒。當然，煙盒里有煙，他的煙癮大得很（僅次于小說家的鸚鵡）。

　　小說家的書，就得由他運送到宇宙各處去。

　　卡車司機抽著煙，看工人們把書一箱一箱地裝上卡車（總共就兩箱，只是捎帶），關上鐵門。然后他熄掉煙，跳進駕駛室，關上車門。

　　收音機里正在播報新聞：將“引力通道”技術從概念層面落實到操作層面的偉大科學家羅羅羅教授，正要進行新的科學探索。他要把一臺洗衣機發射到宇宙中。

　　“嗯，引力通道，是個不錯的技術。”卡車司機想。因為，每天他都得將卡車開到引力通道上。卡車借著星球間零重力的通道，把長篇小說呀、短篇小說集呀、詩集呀……送到各個星系。

　　想著想著，司機就轉動鑰匙把火打了起來，卡車開始了有節奏的振動。

　　他踩上油門，加速一段路后，卡車離地而起。后面車廂里，傳來一聲脆響，像是什么水果被軋破了。大概是哪個裝書的箱子破了？不不不，應該真的是什么水果在滾動（后車廂里有一大筐宇宙特培多倍體水果），撞到裝書的箱子上去啦！

　　宇宙快遞公司的卡車沖出了大氣層。司機把收音機擰得更大聲（因為空氣變得稀薄啦），繼續聽剛才那個新聞——其實是個專題報道，因為偉大的科學家羅羅羅教授，已經來到發射現場，與主持人做起了交流。

　　主持人：“您好，羅羅羅教授。我想問的是，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您把一臺洗衣機發射到宇宙中？”

　　羅羅羅教授：“你不覺得，一臺洗衣機，在宇宙的廣袤中旋轉著，清洗著結構內的衣物，寧靜地運轉，很美嗎？”

　　主持人：“唔，確實很美。但就我的感覺而言，這更像是一個詩人給出的理由啊，而不是一位科學家……對不起，恕我直言。”

　　羅羅羅教授：“沒有關系。在我做決定之前，許多同事也向我表達過類似的看法。我表示理解。但我想說的是，科學本身就是一首詩。”

　　…………

　　專題報道越來越無聊，卡車司機直接選擇了快進。快進的結果就是，卡車中的時間流動也變快了，卡車外的景物變幻也變快了。

　　巨型枯槁的土豆樹，上邊的土豆有半輛卡車那么大；宇宙銀魚珊瑚，細小白亮的銀魚穿梭在珊瑚的分叉間；遠古的鱟靜默緩慢地將視線切開。

　　…………

　　主持人：“好，載著洗衣機的火箭馬上就要發射了，讓我們一起倒數吧。”

　　“三。”

　　“二。”

　　“一。”

　　“轟——呼呼呼——嗖——”

　　卡車司機嚇了一跳，恰好前邊的引力通道正在分岔。司機打了方向，但一個輪子還是滾到馬路牙子上。這輛卡車先是小小地揚起頭，接著就溜出引力通道，徹底失去重量——“轟”，傾倒在了路邊。

　　卡車司機從顛倒的駕駛室爬出來（咦，宇宙空間里還有上下之分），看到后邊車廂的鐵門摔開了。小說家的書，正和偉大科學家羅羅羅教授的洗衣機一樣，寧靜地飄蕩著，飛向宇宙深處。

　　“追不回來咯。”

　　于是，他拍拍襯衫上的灰塵，順手往左胸的口袋里摸了摸。還好，煙沒壓壞。在行星之間，他給自己點起了一根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