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校園是日間部的時間,所以我們這些夜間部的,都在游樂園里睡覺。但我一直沒有睡著,因為擔心著自己的考試。
那到底是個怎么樣的考試呢,我也說不上來。大概會考一些,“把自己的身體用橡皮擦擦去”之類的題目吧。
我起身坐在床上,外面的陽光很刺眼,透過窗子打在臉上,很灼熱。我們夜間部的人,其實更喜歡白天——因為白天正是用來睡覺的,太陽越猛烈,就越讓人昏昏欲睡。
于是我走在太陽底下,有一種快被蒸干的快樂感覺。
——我已經從房間里出來,打算去屋頂上看書了。
在我起床之前,其實也有一部分人沒有睡著。因為游樂園的房子,結構都很奇怪。我的房子就是由廁所改過來的——當然,現在被改裝得很干凈。只是房間沒有門,空蕩蕩的留了一個門框。進了門是接連的兩間房間,我的房間在外邊,有一張色彩艷麗的床。還有一臺電視,雖然屏幕已經被猛烈的陽光曬碎了。
屏幕里邊的顯像管、電線之類,像是腸子一樣暴露出來。
往里的那間房間,仍是廁所的模樣。有著一間間白得晃眼的小隔間。只不過沒有人會把它當作廁所去用。所有的瓷磚、地板,都被擦得干干凈凈。而地上堆滿了我們夜間部的教科書。
一些無聊的人,總喜歡到里邊的房間抽煙。他們把煙灰彈到教科書上,書轟地一下著了起來。他們就開心地大笑,說,變回去,變回去。他們把呼出去的煙又不斷吞回喉嚨里。
教科書,則又變回了原來的模樣。
我想,可能我并不是擔心考試,而是因為他們太吵了,才睡不著覺的吧。為什么老師把這間房子給我了呢。我不喜歡聒噪的人,他們不經允許就進了房子,到里面的屋子抽煙。
我突然想到,游樂園的臥室事實上也是夜間部與日間部輪用的。不知道夜間的時候,睡在我這間房間的會是日間部的誰。會不會也有無聊的人進到里面的房間,不停地抽煙談笑。
不過,這不關我事。現在我走在日光猛烈的游樂園里,我要去屋頂看書。我擔心著自己的考試。
我路過許多沙發和金屬玩具。游樂園里露天擺放著很多色彩艷麗的沙發,它們都已經很舊了。不過沒有關系,老師每周都會找人來給沙發刷一遍油漆,所以沙發們都十分光亮。
除了小部分被曬得膨脹了,變成原來的兩三倍大小。肚子上開了個小口,里面的海綿噗噗噗地往外冒。
而金屬玩具則沒有這么幸運,它們都被曬成了原始的模樣。變回了鐵桿。有的嘎吱嘎吱地倒在地上,像是燉久了的恐龍骨架。
我坐上屋頂。這時候屋頂只有半米多高,像一個平臺,我很輕易就坐上去了。屋頂向兩邊微微傾斜,像平房的屋頂,我坐在屋脊上。瓦片都很光潔、柔軟。明黃色的瓦片,滑溜溜的。我陷在一排瓦片里邊,看書。
過了一會兒,一個女孩坐在了我的邊上,和我一起看書。她是某個人的女朋友。嗯,在我房間里抽煙的某個人。
她很乖巧,清爽而且可愛。她扎了一個小小的馬尾辮。
我們坐在屋頂上聊天。某種奇異的感覺,讓我覺得之前被抽煙的人打擾,也并不那么討厭了。她身上好聞的味道被風吹了過來,和陽光干燥的味道一起。
我和她說起考試的事情,可是卻發現,她看的書和我不一樣。“你不知道嗎,在考試之前,還有另一個考試呀。”她說。
還有另一個考試嗎?我記不大清了。
“有的。是期末考試。”
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在考試之前,似乎確實還有期末考試。我一直以為期末考試取消了呢。但是,期末考試之后的考試又是什么?我的腦子一下轉不過彎來,只覺得她說得挺對。
“那我把我的書送給你吧,好像,兩個考試都會考到這個的。”我把手中的書遞給她,她欣然接受了。
我們就這樣聊著天,突然發現,比我高一屆的夜間部的姐姐也來了。我都不知道她什么時候來的。她盤著腿,面對著屋脊和我們,坐在屋頂瓦片的邊沿上,身體在緩緩地往下滑。
“要當心哦!”我們提醒她。她笑了,說沒事。
此時屋頂已經變高了,陽光柔和下來,天空的色彩也變得有些黯淡了。我大致猜想了一下,屋頂應該已經有五樓這么高了吧。
從這里摔下去,應該會很疼的。但是高一屆的夜間部的姐姐,說沒事。她和我們談著變巧克力的事情。
而某個人的女朋友,說自己不喜歡巧克力。“太甜了哦,會蛀牙齒。”她說,“我還是更喜歡冷飲一點。”
是的,既然是夏日,就應該有冷飲什么的。尤其是游樂園里,更加不能缺少冷飲了。但是冷飲都不知道在哪里呢。
這時候屋頂升得更高了,而天空則完全黑了下來。——又到我們夜間部上課的時候了。我們就這樣又浪費了一個白天。
升高的屋頂嗖地一下長出門窗,高一屆的夜間部的姐姐,被向上長出的窗戶頂到了教室里來。我們笑得很開心。
夜間的教室,只有我們三個人,似乎也沒有人來上課。而且教室好小,目測只能容納不到十人。也沒有桌子,也沒有椅子,只有窗戶和門。從窗戶向外望,看見的是夜間的安靜的游樂場。
這么小的教室,怎么能上課呢。不過好在,教室里沒有桌椅,卻有一只涼涼的冰箱。我們把冰箱門打開,果然放滿了冷飲。
我們三個不停地吃吃喝喝,一下就把冷飲給消滅了。
沒有了冷飲,我們又開始聊天。不過,過了一會兒,就有人來敲門了。他說,他是每個教室挨個兒敲過來的,是給每一層的學生來送冷飲的。
我問他,有沒有大一點的能吃很久的冷飲呢。于是他給了我一塊正方體的大冰塊。
然后,又給了某個人的女朋友,還有高一屆的夜間部的姐姐,一人一大捧冷飲。
我們又有冷飲吃了,我把正方體的冰塊咬開一個口子,里面貌似是冰凍的酸奶。
我們吃著冷飲聊著天,突然教室里不斷有人進進出出,把我們的冷飲拿走。某個人的女朋友和高一屆的夜間部的姐姐,卻一點兒都不在乎,依舊談笑風生。
我很難過,我告訴她們我很難過。我覺得那些人不該來拿我們的冷飲。
她們卻說,沒有關系啊,拿光了還會有人送上來的。
果然,之前那人又送了幾大捧的冷飲上來,比之前的還要多。而來我們這兒拿冷飲的人也越來越多。
我看著這么多人來來往往,依舊悵然若失。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似乎還有個弟弟,或者什么別的親人,但是這個弟弟卻一直沒有出現。于是我就這樣吃著正方體的冷飲,想著我那個不存在的弟弟。
而有時候,我又覺得自己好像什么都完整了,某個人的女朋友,也坐在我的身邊吃著冷飲。高一屆的夜間部的姐姐也在。
夜間部的夏日,就這樣嗖地一聲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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