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失敗都是女孩兒楊梅醋帶給我們的,這沒什么好解釋的了。
那天晚上,我們已經把拴著石塊的繩子拋到大人們的陽臺上,順著繩子一個個都爬到了三樓;而當我們打開窗戶打算進行名為“嚇死大人們吧”活動的第一步時,她竟然惡作劇地尖叫了起來——天吶,她才剛死去不到十天,大人們還能夠微弱地聽見她弄出的討厭聲響,他們一下子就給吵醒了。大人們用手拎著自己的頭發向窗外張望著,什么也看不見。他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呢。
楊梅醋同學肯定不明白這意味著什么,她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給我們搗亂。不停地搗亂搗亂。
我們前幾天剛從超市偷來的噩夢小木夾,又快要變回普通的晾衣服的木夾了。每個月只有那么幾次機會。本來我們應該用這個小木夾夾住大人們的耳垂,然后跳到他們的噩夢里邊去背唐詩三百首的。這一切又徹底泡湯了。
我們再次懊惱地翻過超市的倉庫后墻,從冰柜里偷了大腳板雪糕。翻墻出來的時候,楊梅醋一直叫我們慢點兒慢點兒。她還穿著討厭的裙子。可是我們沒有一個人理她。
我們的想法都很一致——我們就是要用自己的行動告訴她,她這個人真是讓人討厭透了。
不過,當大家在大樹底下圍成一圈的時候,我們還是心懷憐憫地給了她一支雪糕。但她擺擺手,沒有要。
她眼眶紅紅的,表情還是那么倔強。
好吧。但對于她這樣一個不合群的小女孩來說,我敢打包票,她肯定沒法按時上大客車了。
這里關于死人的規則是這樣的,死去的人若是要到另一個世界去,都是要乘公交車的。每個人都是如此。而每天這樣的公交車有很多,在生活區外面的大馬路邊上就有站牌。我們這里死去的人,基本上都在那兒上的車。
但是,十八歲以下的,是絕對不允許隨便乘坐的。也就是說,未成年的靈魂,總是要在這個世界滯留一會兒的。
所幸的是,每年的六七月份這樣,就會有一輛專門的大客車,來接十六歲以上但又沒有成年的人。每個不滿十八歲的孩子都期待它的到來。那些不滿十六歲的也是。這是當然的,誰都不愿意多等那么兩年。
但問題是,這輛車的座位畢竟有限。于是我們這些孩子幫中,被冷落的一些人,自然就少了那么一點上大客車的機會了。與那些人命運相反的,則是各個孩子幫的老大。
大客車在六七月份的時候到來了,然后一批孩子走了,那些不合群的孩子就在車底下看著,他們還要再等。
“哼,你們都是膽小鬼。”她突然賭氣似的說,“我要走了,不和你們一起了。”
“你要去哪兒?”我們問。
“我要去找墻。”
她是在說墻么?據說,我們要去的世界與現在這個世界之間的界線,并不是那么神秘而模糊的。也不過是紅磚堆砌起來,再粉刷上周圍的顏色而已。墻穿過小山丘,就成為樹林的一部分;墻穿過工廠,就成為那硫化氫氣體凈化機器的一部分。但是細心觀察,還是能夠發現的。
公交車沿著公路開好大一圈,其實也只是繞過墻到達那邊的世界罷了。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有墻間隔著兩個世界,就自然會有缺口。先是找到沒有缺口的高大的墻,再沿著墻根一路尋找,就會看到那么一小段坍圮的,露出了內臟般的紅磚的缺口。那段比別的墻都矮一點,像一張被撕破的嘴巴般向我們敞開著。
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見我們的秘密基地的盡頭就是那面墻。我們站在墻下面,聽見基地之外,公交車的聲音將整個天空映滿。那里是巨大的、屬于公交車的世界。
我們的目光都赤著腳,在墻上跳躍著。目光沒有鞋子。
“沿著墻走吧,總能找到有缺口的那一小段。”這個聲音在我們每個人的心中都曾以最大音量回蕩過。
“好了,我要去找那堵墻了。”說完,她又故作老成地問我們,“喏,我和你們認識那么多天,只知道你們的綽號了。你們能告訴我你們的名字么?”
我們沒有一個人說話。
看到沒有人回答,她就先報了自己的名字:“我叫虞思,你們呢?”
她點了點我邊上的鉛筆頭。
“你叫什么名字呢?”
鉛筆頭吸了吸鼻涕:“張盛勇。”
“那你呢?”她點點我。
我有點兒緊張:“袁志行。”
“好了,我記住了。膽小鬼,再見。”
她就這樣一個人去找那堵有缺口的墻了。那夜過后,過了三五個月,她都沒有再回來過。跟消失了一樣。
而我,自然還是和以前一樣,跟著大家一起瘋玩。從超市偷大腳板雪糕,參加“嚇死大人們吧”活動。
只是有時候靜下來,突然有點后悔,覺得自己竟然沒有跟著她去。也許是因為所謂的自尊心吧。
現在,我才剛滿十四歲,我還要在這里等待兩年的大客車。也有可能是四年,然后才能乘上十八歲的公交車。在這里,一切都顯得那么不確定。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