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奉鎮少女

　　那件讓我毛骨悚然的小事，是我去奉鎮旅游的第二天晚上，旅店的老板無意間對我說起的。

　　而更為奇怪的是，當聽到那件事時，我在茫茫意識之中游蕩，竟然無端地想起自己是如何抵達這個小鎮的。

　　奉鎮。

　　我當時手里攥著的長途汽車票上就寫著這個地名。你或許已經猜到了，我是一個旅游愛好者，但相對來說更喜歡單人出行。我沒有結婚也沒有女朋友，在公司是普通職員，所以這次五一長假自然只能靠旅游消遣。旅游熱地肯定是要避免的，上網查詢了半天，最后還是選擇了這里。

　　汽車車廂內海綿座墊那類似塑料的味道如此嗆鼻，對于我這種對異味極為敏感的人來說，簡直是一種災難。我于是無奈地把頭靠在車窗玻璃上。隨著車子那毫無節奏的左搖右擺，我的腦袋不停地在玻璃上碰撞。我昏昏欲睡。

　　五一早上七點出發，到達奉鎮已經是下午三點了。我順著車站出來的路走了不遠，住入了這家旅店。說是旅店，其實也可以算是餐館，私人經營，一般的酒水也齊備。

　　我靠在床頭翻了翻隨身帶來的《城市畫報》，拿出MP4塞上耳機給自己單曲循環了一首叫《TheEnd'sNotNear》的歌，心里面開始計劃這兩天的基本行程。

　　奉鎮地處中部地區，氣候濕熱，主要以一些古建筑聞名。有幾條不錯的古街被改造成了步行街。紀念品應該挺多。小吃什么的似乎也OK，有一種辣湯據說不錯。

　　我的想法是，明天一早先去幾個景區走走，跟在別人旅行團后頭聽聽人家導游的講解，中午吃點小吃隨便填個肚子，下午逛幾條步行街，買點兒紀念品回去。

　　晚上么，沖個澡，在旅店里喝點啤酒。潮濕的晚風從山脊那邊吹過來，那感覺想必不是一般的愜意啊。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這個小鎮雖然占地不大，卻有三條鐵路穿過。這也是我選擇到這兒旅游的理由之一。

　　如果后天早上能起得早一些，還有機會沿著鐵路晨跑那么一段。一直覺得火車是很有力量感的事物，它不同于汽車或者飛機，它的力量感來源于類似時間般的延伸。

　　于是，在火車鳴笛的幻覺、還有耳機里一直循環著的《TheEnd'sNotNear》聲音里，我竟然靠著床頭睡著了。

　　在剛醒來的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像是穿越了一樣，壓根想不起自己是在哪兒，且完全分不清年歲了。不過窗外黑壓壓的夜色好歹提醒了我，我已經從下午睡到了晚上。

　　我把手上的《城市畫報》收起來，從包里拿了一瓶美年達，狂喝了幾口，覺得似乎好了一點。就是胃部還是不那么舒服，有著大吐一場之后，那種空空蕩蕩的酸澀感。

　　而就在這時，房間的浴室里隱約傳出了水聲。我遲疑了一下，以為自己是因為聽了太久的音樂睡了太久的覺，而產生幻聽了。不過凝神了幾秒，水聲并沒有消失。

　　我來到浴室門外，輕輕擰開門把手。濃重的水汽撲面而來，里邊兒混雜著咸咸的肥皂香味。

　　第二天一早，出門的時候竟然又遇見了她。她對我尷尬地笑了一下，就匆忙消失在了樓梯口。

　　昨晚老板娘也來跟我道過歉了，說是那個客人的淋浴噴頭壞了，才讓她到另外的房間洗澡的。而我的房間就在隔壁，所以很自然就換了這一間給她暫用，沒想到房間已經有人了，兩個人也都沒注意。真的是十分對不起呀。

　　其實么，我自然是完全不在乎這點的，反正身上也沒有什么貴重物品。而且，最重要的一點，男女有別嘛。

　　我早上先是按計劃跟著旅游團聽了一上午的講解，大半是一些后人（主要是旅游局吧）編造的事跡，就當是聽故事吧。那些古建筑倒還是挺漂亮的，照片拍掉了大半張存儲卡。下午勉強走完一條街，就累得不行了，只好在小茶鋪里喝了杯茶，休息了一會兒。不多時就四點多鐘了，就隨意去街上挑了一些紀念品，回了旅店。

　　沖澡的時候，我又想起昨晚的一幕，于是鼻息間都是那咸咸的肥皂味道。此時房間外邊天色已經漸暗，傍晚的風覆蓋了整個小鎮，若透明的水流一樣。鳥群在空中飛過，是變了形的魚群。而我也變成了魚群的一部分。

　　吃完晚飯，我又塞上MP4的耳機，躺著看了小半本《九故事》。突然覺得出來旅游，不到處走走，一個人悶在房里看小說，實在有些不值。就穿上衣服下了樓。

　　恰好在樓梯口就遇到了旅店的老板。他是挺豪爽的一個人，邀請我一起去喝杯啤酒。

　　我們坐在桌前喝酒，聊天，不知怎么就聊到了那件事。就是文章開頭我提到的，讓我毛骨悚然的事情。我耳機里的歌聲像溫熱的呼吸一般吹在我的耳背上，氣氛微醺。

　　他給我講了當地流傳的一個小故事，一個五六年前發生的詭異故事。關于一個小女孩，一個不聽話的小女孩。

　　是這樣的，這是一個有著三條鐵路穿過的小鎮。女孩家出來是一條柔軟窄長的路，通往貫穿全鎮的大馬路。不過這條小路，自然就幽靜隱秘許多。在路的中段，有一條鐵路穿過，女孩每天上學放學都經過那里。

　　有那么一次，女孩被她的媽媽打了，哭著躺到了鐵軌上，呼嘯而過的火車瞬間就把她軋成了兩截。

　　到了傍晚，她的媽媽在鐵軌邊上找到了她的尸體，趴在尸體上哭個不停。大家都過來安慰她，她卻誰都不理。哭夠了，她一聲不發地抱著女孩的兩截尸體回了家。

　　而詭異的是，第二天，女孩又完完整整地去學校上學了。她把上衣撩起來，腰部是一圈密密麻麻的針腳。

　　或許是酒精的作用，那個在我浴室洗澡的女人再一次浮現在了我的腦海里。還有那咸咸的肥皂香味。

　　我也再次變成了青色的魚，幻想出魚群，我在天空之上與它們一起游動。然后背脊上那么猛烈地一道疼痛，我被軋成了兩截。那咸咸的肥皂香味，漸漸變得腥氣了……

　　“嗯，那后來呢？”我在迷幻中問道。

　　“哈哈，那我就不知道了。”

　　之后的聊天，我陷入了失神的狀態，總是不能很好地聽懂他在說什么。好幾次，他似乎說了什么可笑的東西，然后自己笑了起來，我卻在邊上后知后覺不知所謂。

　　又有好幾次，想下意識去問：

　　“你是如何知道這件事情的呢？”

　　或者：

　　“你怎么確定這件事情的真實性呢？”

　　卻都欲言而止了。我就那樣一直失神地坐在一旁。啤酒還剩大半杯，夜晚才剛剛開始而已。

　　這是我在奉鎮度過的第二個夜晚。在這樣的略微潮濕溫熱的春日夜晚，我竟然感覺到背脊發涼，恐懼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