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我們兩個的名字,是不是也有那么一點深刻的意思在呢?
你是一個瞬間,我是一刻晨曦,都是如此短暫而稍縱即逝的存在。短暫得就像那晚的煙花,雖然璀璨,但在凋零以后也找不到一點殘缺權作紀念。
明天的我,是否依然能夠抓住你的影子?
沉默地放下書本,桌旁的人被驚動,抬起眼微微點了點頭算作打招呼。這人她是知道的,二班班長,眾人眼中沖擊西大的不二人選。程曦扯扯嘴角回以一個僵硬的微笑,拉開椅子在空位上坐下了。自習室里暖氣打得很足,翻開習題集,她卻還是覺得冷。
薄薄的玻璃窗阻隔不了外頭的歡聲尖叫。
十二月三十日晚,是新臺一中傳統的跨年狂歡。學校默許了一切形式的慶祝,如此放開的制度自然讓所有人都歡欣雀躍,早在幾星期前就蠢蠢欲動,作著一些自以為瞞過了老師眼球的小準備并沾沾自喜。老師們看在眼里卻也不點破,難得寬容地裝聾作啞。
校園內的氣氛難得如此和諧。
然而卻有一小部分人與這珍貴的歡樂氛圍無緣。程曦從窗外收回目光,支著下巴百無聊賴地望著講臺上面容嚴肅的教導主任。
“你們知道你們是誰?是學校的支柱,是今年升學率的希望!你們和外頭那些普通學生不一樣,學習才是你們的事業,跨年狂歡這種幼稚無聊的活動不值得你們浪費時間!今晚就安心在這里好好學習,自主招生考試陸陸續續就要開始了,我相信你們會拿出讓人滿意的成績——”
座下無人提出異議,甚至還有人敲著書本露出些許不耐的神色,似乎在抱怨教導主任的發言占用了他的學習時間。教導主任見好就收,最后環視自習室清點了一下人數,滿意地離開。
程曦垂下眼。原本再熟悉不過的三角函數,此刻卻顯得有些陌生了起來。屋里除了筆尖與紙張摩擦的細微刷刷聲,就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平穩呼吸聲。沒有人開口。她盯著已寫下的一個“解”字后頭巨大的空白,一層淡淡的幾不可查的落寞漫上眼底。
說是不一樣,可究竟是哪里不一樣呢?
“阿瞬,你那里貼好了嗎?”
靛藍夜空中綻開的璀璨花火轉瞬即逝。余瞬驀然驚醒,忙回過頭去應著:“噢,馬上好馬上好。”
“真是的,布置個天窗都能布置到靈魂出竅呀?在梯子上發呆很危險耶!”替他扶手腳架的好友翻了個白眼,咋咋呼呼抱怨著。
貼上最后一塊窗花,余瞬輕巧地一躍而下,聞言不自然地笑笑:“我……想到點事情。”
好友長長“噢”了一聲,轉了個話題。
“話說起來,參加自主招生的家伙們今晚不是要進集中營的嗎?你這混蛋怎么沒被抓走?”
余瞬咧咧嘴,“這范疇里顯然不包括體育特長生。”
晚八點的鐘聲敲響,劃破夜空的第一門響炮揭開了狂歡的序幕。
程曦盯著愈發讓人心煩氣躁的函數題,手心緩緩滲出汗來。她丟開筆,仰頭反手蓋上眼,自嘲自己的心神不寧。努力將全副精力投入到習題中去,卻將一道本該很簡單的題目解成一團亂麻。窗外人聲鼎沸,她深吸了幾口氣,覺得心里有什么呼之欲出。
“程曦!”恰巧逛回來巡視的教導主任見狀厲聲點到,“別走神!”
她咬咬下唇,倏地推開書本站起身,在教導主任錯愕的目光中低頭快步走出自習室。教導主任在身后氣急敗壞的大喝:“你、你去哪里?!”
程曦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去廁所。”
她想自己是瘋了,也明白今天這樣惹火教導主任會有怎樣的可怕后果。但她就是有種沖動,不想再呆在那個讓人窒息的溫暖卻冷清的空間里,甚至沒有一個具體的目的地,只是單純地想要出來透透氣而已。
教學樓里頭空無一人,大家都聚集在操場上了。她沿著空蕩蕩的樓梯慢慢下樓。這邊樓梯直接通往小河邊,今晚月色很好,無窮盡的蒼藍夜空愈加顯得高遠。連薄涼空氣也不如前日那般尖銳,反倒變得柔和,輕輕吸一口氣,便仿佛能驅散滿心郁氣,只剩下沁涼空氣從鼻尖一路充盈到肺腔。
“……程曦?”
假如她知道自己將一腳陷入少年那雙仿佛億萬星芒跌碎其中的清亮眼眸,那么她一定不會回頭。
好似有些意外她為何會出現在此處般,余瞬的眼中微有些訝異。視線下移,他手中抱著一大堆煙花爆竹。對上她不解的目光,余瞬低頭瞥了一眼,眼底染上笑意:“我們等會兒放煙火。”
程曦輕輕哦了一聲。她以為自己很好地收斂了羨慕的神色,但余瞬還是敏感地察覺到了。
所以他揚起唇角,“要一起來玩嗎?”
少年的笑容讓她有一瞬間的恍神,就那一瞬間,她就仿佛受到莫名的蠱惑般,幾乎要點頭說好。但好在沁涼晚風替她挽留了一絲理智,程曦遲疑了一下,微微搖搖頭,小聲道:“不了,我很快就回去。”
余瞬的朋友,甚至是余瞬自己,對她來說都如同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她不是天真的傻子,以為自己能在兩個完全相反的世界中來如自如,能擅自闖入旁人的天地如入無人之境。她不想給別人難得的狂歡夜掃興,而且——
而且,即使是放縱,她也知道邊際在哪里。終究,她還是得回去的。
余瞬怔了怔,似乎沒想到她會拒絕。但很快也就明白過來,了然地笑笑。
就這樣了。這樣就已經夠了,不能再妄想什么了。
程曦垂眸,正要道別,卻聽余瞬道:“你等等,在這別動。”
抬頭去看,他已經跑遠了。遙遙望著少年逐漸消融在夜色中的身影,程曦有些莫名。不知他要做什么,也為真乖乖在原地等候的自己感到陌生。
所有的疑惑在寂靜夜空綻裂絢爛花火的一瞬間消弭。
“喜歡嗎?”回過頭,少年染笑的眼眸仍舊清亮,仿佛有億萬星芒跌碎其中,“專屬你一人的盛宴哦。”
此起彼伏,連綿不絕,映亮了她自以為不為人所知但卻從未消退落寞色彩的眼。
靛藍夜空之中,星星恒久而寂寞。只有它們自己知道,它們有多羨慕煙火無憾的生命,即便短暫,卻絢爛得放肆而自由。
“謝謝。”咽回喉間的哽咽,她低聲道。
“不會吧,沒人這么為你做過?”余瞬玩笑般地道,“這可是最老套的戀愛手段了。”
“……我沒談過戀愛。”
這下是真的噎著了,少年半張著唇,錯愕萬分的樣子。許久才消化了這個爆炸性的消息,他的嘴唇慢慢變化了形狀,最終,定格在一個微笑的弧度,“是嗎,那真是太——”戛然而止。
“什么?”
“沒什么。”余瞬扭過頭,仰臉望著仍有煙火綻放的天空,“我是說,不趁早談個美美純純的戀愛,太可惜了不是嗎?”
程曦還是莫名其妙,余瞬見狀,撲哧一聲笑出來,伸手揉揉她蹙得死緊的眉心,“麻煩事就都別想了,好好享受吧。”他說,“至少今天晚上,在這里,做一個不一樣的自己吧。”
張張口,程曦到底選擇了沉默。
她不會告訴他,在她眼里,相比璀璨夜空,他染笑的黑瞳要更迷人。
這樣的,已經算是喜歡了嗎?
假如是的話——
那么她知道,就從此刻開始,她是真的喜歡上了眼前這個人。
我一直在想,假如那個時候,我們之間的世界不是隔得那么遠,那么很多話,我是不是當時就能說出口了呢?
“阿瞬啊,聽說你最近和八班的書呆子小姐走得很近?”
手中水筆刷地畫出一道多余的黑痕,“哪來的聽說?”
“少裝傻,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晚的煙火是放給誰的——”好友直接攀上桌子,一把搶過他手里的單詞書,“雖然我們對你選擇的對象是有點不敢茍同啦,但是兄弟啊有愛就要向前沖啊!你在這**個屁呀!再背單詞書你也不會跟她考去一所學校的再不表白就晚了呀呀呀!”十分的恨鐵不成鋼再加一分的唯恐天下不亂。
……晚了?
對了,自主招生考試就是下周了,假如通過了,她就不會再來學校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實那晚沒說完的話是——
那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沒有人比我更早遇到你,沒有人比我更早發現你。他知道那一刻自己內心是喜悅的,但是,這就已經是喜歡了嗎?喜歡了,說出口又真的會比較好嗎?
輕輕抽回單詞書,他淡淡道,“別鬧了。”
她的世界比他的更高更遠,他不該去打擾她,至少,不是現在。
我從來都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所以我從來都不養花,因為我永遠沒有耐心等到花開的那天。甚至肚子再餓我也不會選擇泡面,因為三分鐘的短暫等待對我來說都是煎熬。
只有這一句,我用十年的耐心與十年的思念日日澆灌培養,只為了今天說給你聽。
看到榜單的時候,程曦忽然覺得有些恍惚。盡管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可真看到的一刻,依然會感到不現實。她就這樣遠離了千軍萬馬狼煙滾滾的高考,沒有經歷多么殘酷的廝殺搏斗,只一張考卷、一張榜單,就讓她比許多人更先踏入大學校門。
最后一次回高中收拾東西,經過學校門前的郵局,她被郵局大門上的海報吸引了視線。
“寄往十年后的信”。
她看著玻璃門上倒映出的自己年輕的倒影,許久,輕輕吸了口氣,伸出手,推開門。
最后一次,抱著大摞小摞課本走出教學樓時,她回頭看了看這幢陪伴了她兩年半的陳舊老樓。然后,她看到了慢慢走下樓梯的余瞬。
“好久不見。”少年望著她,輕輕笑了,“恭喜。”
程曦張了張口,她知道自己還有很多話沒說完,但最后所有的話都只變成了簡簡單單的一個音節,“嗯。”
余瞬一愣,隨即笑問:“就沒什么要說的了嗎?”
程曦抱緊了懷中的書本,抿抿唇,鼓起勇氣抬起頭直視著少年清亮又仿佛正期待著什么的黑瞳,道,“后會有期。”
后會有期。
放學鈴打過,熙攘人流中,余瞬停下腳步,望著郵局玻璃大門上張貼的華美海報,若有所思。
它穿越了十年的光陰,終于抵達你身邊。
——我喜歡你。
這次,你聽到了嗎?
“小姐,本校謝絕參觀。”
面容秀麗的女子停下腳步,朝門衛笑了笑,“抱歉,我是10屆的畢業生,今天回來看看。”
門衛半信半疑地盯了她半晌,她無奈,掏出學生證遞過去。十年過去,曾經鮮亮的學生證也已陳舊,門衛翻開第一頁,一怔,“程曦?”
女子點點頭,“嗯。”
門衛走進傳達室,過了一會兒,拿著一封信出來,“這是今天早上到的,你看看,是不是給你的?”
那信封已褶皺泛黃,上頭俊逸有力的字體讓她一下子模糊了視線。
——三年八班程曦收。
寄件人,三年一班,余瞬。
“不想拆開瞧瞧嗎?”背后響起熟悉卻陌生的嗓音,她回頭,正對上那雙仿佛億萬星芒跌碎其中的清亮眼眸。
仿佛從來沒有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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