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她怎么樣？”
這讓許一脈有些為難了，畢竟他已經很難回憶起對方的五官。最終他選擇了一個折中的回答，“挺好。”
許相承咧咧嘴，心頭涌起一陣報復般的快感。口袋里的那封信仿佛在灼燒，灼傷了他的皮膚，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反倒是左臂上的針眼，殘留的刺痛此刻又翻江倒海地傾覆而來，讓他握住遙控器的左手禁不住地顫抖。
許一脈奇怪地看了弟弟一眼，但冷淡的性格讓他沒有開口追問。
要找到鐘悅并不是難事。午飯時間，許相承很輕易地就在樓梯口攔到了落單的鐘悅，出乎他意料的是，女生仰臉盯著他望了許久，很干脆地點頭答應了他聽起來甚至有些荒唐的要求。但想一想也就說服自己了，畢竟無論如何，自己的五官與許一脈還是有些肖似的。八卦在文科班的流傳速度一向驚人，午休結束回到教室的時候，好友就一把撲上來：
“嘿，兄弟！聽說你跟鐘悅表白啦！”
“……去，誰是你兄弟。”許相承踹開他，卻沒有否認。
好友不依不饒地粘上來，也不管自己的大嗓門招惹了多少旁觀人群，“你動作夠快的呀，怎么一點聲息都沒有？你都沒跟我說過你喜歡鐘悅嗚你太不夠意思啦！”
——因為，是真的不喜歡。
許相承撇撇唇，帶過這個話題。他也知道自己的舉動莫名的幼稚，但這也算是從許一脈手中搶走了什么吧？鐘悅也不見得喜歡他，也說不定只是把自己當做許一脈的替代品，大家半斤八兩，誰也沒有對不起誰。
這樣一想，他也就坦然了，甚至在別人玩笑般地叫著“鐘悅的男朋友”時還會愣怔一下，才意識到喊的是自己。
“你這個男朋友當得不夠格哦，怎么連個約會都沒有？”
“馬上高考了，消停點。”自己是這么說的，然后拎起餐盒，去隔壁班找鐘悅。這是他倆達成的共識，中午一起吃飯，放學一同回家，看起來仿佛是高三階段最理想的戀愛模式了。
“共識你個頭呀，哪有人這么說女朋友的，真讓人寒心呀你這個負心漢！”
又一腳踹飛好友，許相承也覺得自己的確很無聊。但這份體悟又在晚飯后，許一脈轉身進房前偶然的回頭一問時消弭殆盡：“聽說，你戀愛了？”
“是又怎樣？”許相承毫不含蓄地挑釁。
許一脈蹙眉沉默了幾秒，淡淡道：“別讓叔知道。”
聞言許相承心里一梗，一口氣悶著發不出的不痛快在親眼看到許一脈的房門在面前關合時達到頂峰。
“你——”
鐘悅的事尚未告一段落，許相承又陷入了更大的麻煩。這天中午他正在涼亭里吃飯，卻被氣喘吁吁奔來的好友告知，班主任緊急傳喚。盒里的美餐剛動了沒幾口，許相承抓著筷子抬也不是放也不是。最終是鐘悅善解人意地開口：“你先去吧，我在這兒等你。”
老實說鐘悅是個無可挑剔的女友，溫和大方，不吵不鬧，若不是因為許一脈的關系讓許相承對她很難喜歡得起來，他偶爾也會想這件事就這么當做了真的也不錯。聽了鐘悅的話，他無異議地站起身，“我很快回來。”
班主任的辦公室暖氣打得很足，一進門，許相承就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用力吸吸鼻子，模糊的視野里出現了許一脈的身影。這倒也不奇怪，優等生許一脈向來是辦公室的常客，高不成低不就的他出現在此處才叫突兀。當班主任將一份表格推到面前，許相承立刻明白了自己被召至此處的緣由。
“許相承，你考慮清楚。”
一個月前結束了高考報名，同時他填交了報考體校的表格。本以為瞞住家人就是萬幸，卻沒想到會在班主任這一關被打回票。感覺到許一脈在朝這個方向投來目光，許相承咬咬牙，低聲道：“我堅持。”
“堅持什么？你的訓練已經中斷很久了，而且我們學校的水平拿出去根本不能看，你拿什么去拼？好好高考，保住一個不錯的本二不是問題，別妄想走捷徑。”班主任苦口婆心地試圖點醒他，但許相承就是鐵了心，班主任也沒法，只得揮揮手讓他先回班。離開辦公室前許相承最后回頭看了一眼，正撞上許一脈未來得及收回的視線。僵持了幾秒，許一脈先別開了眼，低頭完成自己未盡的工作，辦公室另一頭有老師揚聲喚道：
“一脈啊，這份試卷你也幫我核查一下吧！”
“好的。”
“哎呀真是辛苦你了，西大的自招肯定沒問題吧？就算免試了下學期也還來幫我們改試卷哦——有你在真是省心多了。”
許相承不想承認，自己摔門離開的樣子，真的很像是，落荒而逃。
午休已經接近尾聲，回到涼亭看了一眼，鐘悅已經離開。許相承低頭往回走，想到十九班后門瞧一眼她是否已經回了教室，卻在衛生間門前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小悅小悅，你不留在那兒等許家二少爺真的沒關系嗎？”
鐘悅的聲音有些遲疑：“沒事的吧？……他又不傻，看到我不在肯定會回班的啊。”
“啐，你好沒情調的說，明明講好要等人家的！還我理想中海誓山盟的愛情來啦！”
“你傻呀，還海誓山盟呢……”鐘悅輕笑，“你以為許相承是真的喜歡我？”
許相承一震。陸陸續續有人經過洗手間門前，都用奇怪的目光注視著他。但許相承就是無法移動腳步，只是怔怔聽著里頭傳來的交談聲。
“說不定他在向我表白那天之前，他都不知道我叫什么吧。”
“咦？那許相承是在干嗎？”
“干嗎……我想，只是他聽說了我喜歡許一脈，把我當作報復用具了吧。真是可笑，許一脈壓根不知道我是哪位，也不知道他這樣能夠傷到誰。”鐘悅的嗓音里帶著幾分無奈幾分感嘆，還有幾分嘲諷。
“那假如他知道你給許一脈寫情書只是因為國王游戲玩輸了豈不是很慘……哎其實比起許一脈的冰川系來說我還是更愛弟弟的熱情派啊……”
“別傻了，許相承那種幼稚的人，誰能真正喜歡上他？”
幼稚。
幼稚幼稚幼稚。
許相承那種幼稚的人——
少年轉身離開，好友剛巧經過，詫異地大呼小叫“咦咦相承啊，你蹲這兒聽什么壁角呢”，大嗓門震得走廊都抖了三抖。許相承沒回頭，他相信這一嗓子，隨后出來的鐘悅也聽到了。再也無話可說，但他沒有想到自己內心深藏的想法從別人口中說出會是這么不堪，連反悔的機會都不給他留下。他按住左臂，那針眼在惡狠狠的按壓下再次牽扯出刺痛感，并迅速燎燒到四肢百骸。
小得幾乎看不見的傷口，才是最難愈合的。
但現實不給他太多時間為失戀感傷，甫一進家門，許相承就被盛怒的父親喝令不準進房。在暴怒的呵斥聲中，他很快明白過來，父親聽說了自己報考體校的事。若在往日，許相承的第一反應絕對是——會不會是許一脈告的狀？但現實情況不容許他有此懷疑，實驗班還在延時自習中，許一脈尚未歸家。大媽擔憂地站在一邊，試圖挽住暴跳如雷的許爸爸，但無濟于事。
許相承聽話地在客廳罰站，坦然面對父親的怒火。此刻他仿佛去了一樁心事，只覺無與倫比的輕松。偶爾辯駁一兩句，只會換來更猛烈的斥責，最后他干脆識相地保持沉默。許爸爸喘著氣，只覺罵得還不過癮，一手抓起茶幾上的電視遙控器朝許相承擲去。他一直對這個兒子心覺愧疚，但這不代表他能容許兒子由著性子胡鬧。眼瞧著遙控器朝自己飛來，許相承心頭一詫，驚覺父親這次是真的火大了，下意識地想要閃避。但距離實在太近，完全閃開已經來不及，他只能眼看著遙控器離自己的右眼越來越近——
啪！
遙控器炸裂在墻壁上，跌作一堆塑料廢片。
許一脈放開許相承的手臂，“叔，有話好好說。”
見許一脈回來了，許爸爸也斂了些怒意，但還是難以消氣，“一脈你回房間去！今天我得好好收拾他！不一門心思上課、打著小算盤想考什么體校也就罷了，高三這是什么時候了？你給我玩早戀？你以為瞞住了一脈我就不會知道了？告訴你，老師們眼睛可亮著呢！”
許相承一怔，張了張口，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這件事他沒得解釋，只能認錯。他也終于理解了鐘悅所說的幼稚，這樣的報復最終傷的是誰？就在他咬緊牙關做好準備迎接更沉重的責罰時，許一脈的聲音橫在他身前：
“不關他的事。”
許爸爸皺緊眉頭，“一脈，這里沒有你的——”
許一脈從口袋里掏出一樣東西，不止是許爸爸，許相承也錯愕了——這封情書，他明明已經好好地收在了——等等，他收在了哪里？那天回到房間后，他把它拿了出來，之后——之后，就順手丟在了桌上？信封上“許一脈”三個大字寫得清楚明白，許爸爸還是難以置信：“怎么會……”
“叔，情書這個東西，不答應就是不作數的。學校里怎么傳，與我無關，與相承更無關。”
許一脈說話間還是淡淡的，被他攔在身后，許相承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莫名地走了神，回想起很小很小的時候，第一次見到許一脈的情景。
那個時候，媽媽還在。那一天，他牽著媽媽的手去打預防針，在醫院門前遇見了大媽和跟在大媽身后的許一脈。媽媽拉過一脈讓他叫哥哥，他乖乖照做了，卻有些畏懼一脈面無表情的臉。真正說來，兩人的第一次真正交談，應該是在——
“拿著，好好按著就不會流血了。”
他和一脈一前一后進去打了針。媽媽和大媽到外頭談心去了，他打完針出來的時候一脈已經默默坐在門前等候。按著醫生給的棉簽，過了一會兒，他坐不住了，抬起棉簽偷看了下，發現沒有血，就開開心心丟掉了棉簽亂跑。一脈靜靜看著，不言不語。直到左臂傳來刺痛，他低頭，被針眼處涌出的血嚇得呆立原地。這時，感覺到有人推他，是不知何時離開又折返的許一脈。許一脈手中拿著一塊藥棉，伸手輕輕按在了他左臂的針眼上。
“很快就不疼了。”他說。
許爸爸泄了氣，但還不忘到許相承處求證，“相承啊，一脈說的是真的？”
許相承一愣，抿抿唇，“嗯……是真的。”
“好吧，但不管怎么說，考體校這件事還是得討論！你怎么不能像一脈那樣安安妥妥參加一場自招呢，就算你拿不到自招的報名表，穩當點高考不也——”
“叔，有件事，我想跟你們商量。”許一脈淡淡打斷他，“西大的自招，我放棄了。”
一連串的意外讓許爸爸有些難以接受，他愕然地看著向來行事穩妥的侄子，試圖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你怎么……”
“我想考文科類的大學。像相承這樣也不錯不是嗎？至少他知道，他要什么。所以，我也仔細考慮了。”
——隨他高興吧，在哪還不是一樣。
這樣想來，許一脈當年的話，是不是可以有另一種理解。
晚上入睡前，有人來敲許相承的房門。見是許一脈，許相承還是稍稍感到有些詫異。聽到他提及鐘悅的名字，更是讓許相承暗自吃驚。沉默了半天，許一脈似乎終于找到了一個能夠講出口的說法：
“我收回我上次的話，鐘悅不好，別和她走太近。”
許相承莫名。
“她和很多人都玩得很好，對你不認真，所以……”
終于聽明白了一點，許相承遲疑著問：“你該不會以為……我上次是認真征求你的意見？”許一脈點頭，許相承又問：“然后，你真的去打聽了？”
見許一脈又點頭，許相承站在原地，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終于沒忍住，大笑出聲。
“哥。”
“怎么？”
“寒假的時候，爸和大媽要回老家是嗎？”
“嗯。”
“做完視力矯正，會有幾天的失明吧？”
“好像是。”
“我想趁爸不在的時候去把手術給做了，但是有幾天看不見怎么辦？”
“我在家呢……你剛剛叫我什么？”
“——哥。”
再鉆心刺痛的微小傷口，也終有愈合的一天。
相承終于相信，不管怎么樣，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一脈陪著他的。
因為，他們是一脈相承。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