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柏拉圖《會飲篇》中說,以前人類是兩性同體的,上帝把他們分成了兩半,從那時起,這兩半就開始在世界上游蕩,相互尋找。愛情,是對我們自己失去的另一半的渴望。
我姓莫名芊,是個畫家。
在我五歲生日那一天,我的父親在安市包下了安市最大的酒店——加斯維嘉大廈,為我舉辦生日盛宴。這一天身穿著duck禮裙,安徒生小皮鞋,那天后媽告訴我,我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小公主。我說我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后媽訕訕的笑,因為我的右半邊臉有一大片紅色,是胎記。
我的親生母親在生我的那一天難產而死,從出生我跟奶奶一起生活,直到四歲那年,父親娶了后媽,便把我接過去一起住。我的生日便是我親生母親的忌日,聽別人說,我媽是我克死的,臉上的胎記就是證明。
如果你知道莫氏家族在福布斯排行榜上的佼佼者,你也許就不會驚訝我的父親愿意為了我,舉辦如此聲勢浩大的盛宴。后媽那時有一個六個月大的兒子,叫莫柏。
我感覺得到父親在這個家中對我的偏愛,我猜測,父親對我的偏愛是因為他以前很愛我的親生母親。那時候世上最愛我的人除了奶奶和父親,還有一個十七歲的姑姑。我的姑姑是個很美麗的人,她有白皙的皮膚,和微長的鵝卵臉,還有一頭秀麗齊臀的青絲。在我的記憶力,她最喜歡做的事情是坐在陽臺上,對著一幅畫發一整天的呆,或者在畫室里手執畫筆畫一整天的油畫。她的作品里都是一些眼神迷離,表情疲憊,身材瘦削,鎖骨突兀的女人,這些女人最大的特點就是嫵媚而頹廢。
加斯維嘉大廈陽臺之下的夜景,耀眼璀璨,亮如白晝,恍如天上的夜市。在我吹了蠟燭許了愿之后,我的姑姑把我抱到陽臺上,俯瞰加斯維斯大廈下的夜景,那是我第一次為自己生活的城市感到震撼,震撼她的美麗。夜景流露出的氣息和姑姑的畫中流露出來的氣息是一樣的,繁華日鬧之下的冷寂,孤單。
我對畫的天賦要比我姑姑的好。在我四歲的時候,我就有了處女作品,我的姑姑看了那幅畫之后,發現了我的天賦,鼓勵我繼續畫。從此,我與油畫結緣。
那天下午,奶奶把我從幼兒園接回家,我像往常一樣,去畫室找我的姑姑。姑姑不在畫室,我來到陽臺,我知道姑姑不在畫室那么就會在有藤椅的陽臺。陽臺上有各種美麗的盆景,那是奶奶用嫁接技術栽培出來的。奶奶以前是個園林設計師。
我看到陽臺上多了一個人,是個剪著平頭的少年。落日余暉打在少年的身上,而他的手搭在姑姑的腰上,姑姑的長發覆蓋住了少年的手臂,他們在看梵高的《向日葵》,是個復制品。唯美的氣息延伸在空氣里,在我呼吸之間,竄流進我的心里。
“江巖,這就是我的芊芊。”我姑姑的聲音散在空氣里,微笑著看我。
我知道姑姑愛我,才會說是她的芊芊。
“到這里來。”少年蹲下身子,雙手朝我的方向張開,示意要抱我。
朦朦朧朧,有一道光線從少年那邊想我照來,整個世界,好像只有那個張開雙臂等待擁抱我的人。我迷迷糊糊向那邊走去,他有力瘦削的雙臂輕輕的將我抱起,柔和的鼻息打在我的臉上。我用小手撫摸他的臉,他對著我的姑姑笑了,笑的溫暖如玉。
我不知道是晚霞中的唯美場景還是少年獨有的微笑,讓年僅四歲的我有了對美的渴望和追求。
江巖走了之后,我跟姑姑來到畫室,拿起我的蠟筆,在姑姑昂貴的紙上畫上了一對新人,新娘子的婚紗在地上延伸,頭巾之下是那及臀的青絲,新郎一手搭在新娘子的腰上。姑姑以為我畫的是她和江巖,但是姑姑錯了,我的畫中新郎是江巖,而新娘不是姑姑,這是我的預感。
五歲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呢?雙手合十,漫天星光落下,讓我長大以后成為畫中的新娘吧。
(二)
十五歲的時候,我已經追逐了江巖十年。
這十年我一直希望自己長得像姑姑,穿衣打扮的風格,舉手抬足間的氣韻,言行舉止的方式,我越來越像我的姑姑,甚至五官都越來越像。臉上的紅痕隨著年齡的增長越來越小,越來越淡,到了十五歲,那片紅痕成了一片粉紅色的落葉。爸爸問我要不要做手術,去除這片紅痕,我說不要。我一直覺得,這是我親生母親留給我的禮物。
后媽其實對我很好,她的兒子——我的弟弟莫柏從小就調皮,我經常幫他擺平各種爛攤子。相比莫柏,我真的太安靜了,安靜的幾近薄涼,也許是因為我的姑姑很安靜,而我像我的姑姑。
十二歲的時候我的父親送了一間畫室給我,這間畫室比我姑姑的那間大三倍。在這間畫室里,我和姑姑還有江巖一起完成了一副作品,需要我完成得部分,是江巖握著我的手教我畫的。姑姑從陽臺回到畫室的時候,江巖不著痕跡的松開了我的手。
我的陽臺和我的臥室相連,陽臺上我養著水仙。我也奇怪,我這么一個薄涼的人怎么喜歡養這么熱鬧的一種植物。有人告訴我,水仙最愛的是它自己,而我在意識到要愛我自己之前,我好像已經把所有的愛都給了江巖。
十四歲的時候,我和江巖一起目睹了我姑姑的婚禮,準確的說,我是伴娘,江巖是貴客。
江巖告訴我,姑姑結婚的前一天,才跟他一起到澳大利亞參加一個畫展回來,第二天,她直接叫人把他接到了她的婚禮現場。然后,江巖渾渾噩噩的在婚禮現場過了一天,還是沒想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我之前是知道姑姑要嫁給別人的,姑姑讓我不要告訴江巖,我說好。那一天,婚禮結束后,江巖在路燈下流淚,光線很弱,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他。他喝了很多酒,但是意識很清醒。
我說,江巖,姑姑心里愛的人是你。
江巖淡漠的笑了笑,像是自嘲。
后來我們去了酒吧,我看著他流淚,喝酒,流淚,喝酒……我沒有喝酒,但是肚子隱隱作痛。我擔心江巖,不忍心也不敢把他一個人留在酒吧買醉,那嘈雜的音樂震耳欲聾,震得我頭暈腦脹,我的肚子疼的翻江倒海。后來,實在支撐不下去,我打電話給我的朋友,美術班的一個叫秦言的男生,我的性子太冷了,也就秦言愿意搭理我。我們一起把江巖抬回家。
江巖家的鑰匙是姑姑給我的,叫我還給江巖。我說好。我以前和姑姑來過一次江巖的家,我是路癡,但通往江巖家的路我去了一次就記住了。后來我常常一個人來江巖的家樓下等,遠遠的看到江巖,我就心滿意足地離開。
我給江巖的愛,是如此的安靜。
姑姑嫁給別人我沒有慶幸,因為潛意識里從來都覺得江巖就是我的。姑姑從來都不是我需要敵對的對象。
那天我用水幫江巖洗了臉,幫他蓋好被子,睡在他旁邊。他連睡覺都在流淚,我看著很難受,吻了吻他的眉。
“江巖,不要哭。”
我睡到凌晨三點的時候,肚子痛,醒了,腦袋也暈暈沉沉。我感覺到自己的裙子濕了,跌跌撞撞來到衛生間,我看到馬桶里的血,然后也開始流淚,不敢哭出聲音來。
江巖醒來的時候,我坐在馬桶上哭泣。江巖站在衛生間門外。“芊芊,你怎么了?”
“江巖,我生病了,馬上就會死掉。”我的聲音里唯有絕望。
“怎么回事?”江巖沒經過我同意,就闖進了衛生間。
他看到我坐在馬桶上,可憐兮兮的看著他。我的白沙裙子被染得血淋淋的,通紅。
“你看,我留這么多的血,我馬上就會死了。”
江巖臉上的表情一松,蹙著眉頭,不知道怎么跟我解釋著人類正常生理現象。我看到他不知所措的表情,我更加肯定我是要死了。
“芊芊呀,女孩子都會長大的,身體就會有一些變化,你應該知道這個呀……”
支支吾吾說了半天,最后江巖還是沒有解釋清楚。
后媽畢竟是后媽,對我好,但也不敢給我太多的親密。母女之間的親密是與生俱來的,這樣的親密,她給不了,我也接受不了。這些本該由母親來傳授的知識,她也沒有適當的機會告訴我。所以,受罪的是江巖。
江巖去買了裙子和衛生巾,交給我,然后用手機找了一些資料給我看,資料上圖文并茂,我懂了。
等我出了衛生間之后,桌子上一杯紅糖水正冒著熱氣,江巖在廚房煲湯,我心里一暖,把那些難喝的紅糖水一飲而盡。我是不喜歡甜的,隨姑姑,喜歡和沒加糖的苦咖啡。
(三)
自從姑姑結婚后,我每一個星期都會去江巖的家里。很多時候,都是江巖不在家里,姑姑給我的鑰匙,我沒有還給他,他也沒向我要。有的時候,我坐在江巖的椅子上看書,江巖便在廚房里給我做東西吃。江巖的廚藝很好,我很喜歡。有的時候,我們一起聽一些音樂,一起看一些電影。
我告訴奶奶,我喜歡江巖。奶奶像小時候一樣抱著我,不說什么,輕輕地吻了吻我的眉。奶奶越來越老了,頭發已經全白了,臉上的老年斑越來越到,但是我的奶奶從來都是干凈而整潔的。奶奶從來都是個安靜的人,她喜歡盆栽,尤其喜歡綠蘿。陽臺上的花真的很漂亮,是個美麗而嫵媚的微型花園。奶奶這幾年好像身體虛弱了很多,行動越來越不便,想到奶奶可能再過不久就要離開我了,我的眼淚蔓延出來。
我想姑姑像奶奶,內心平和,幾近淡薄,但是有著追逐美的本能。而我像姑姑,也就是我像我的奶奶。看著姑姑和奶奶,我想到了我自己未來的模樣。
我現在很少見到我姑姑了,姑父是澳大利亞的國籍,姑姑結婚后,也移居澳大利亞。我有的時候會寫郵件給姑姑,從來不提起江巖,姑姑也不問。
我是十七歲的時候,姑姑用電子郵件寫了一封很長的信給我,她已經有一個兒子了,我看到了小孩的照片,長得像姑父。最后,姑姑問我江巖結婚了嗎?我說沒有。
這一年我的一個作品獲得了國籍的認可。我畫的是一個沒有五官的青年,在一道很漫長很漫長光芒之下,尋找他的愛人。這幅畫的名字叫做《不曾辜負愛》。我把這幅畫寄給的樣本寄給了姑姑,姑姑說,這是江巖。我說是的。我一點也不意外,她能認出被抽象了之后的江巖,因為我知道,姑姑和我一樣,深愛江巖。
我問姑姑,我愛江巖好不好。
姑姑說,再好不過。
我把這幅畫的照片給江巖看,我問江巖,你知道這個人是誰嗎?他說,知道。
我說:“江巖,我愛你,你知道嗎?”
江巖說:“知道。”
我又說:“我從四歲開始就喜歡你,你知道嗎?”
江巖搖搖頭。
然后,我趴在他的懷里哭了。
不久,我被邀請到北京參加一個國際油畫交流會議,我看到了我的姑姑。此時的姑姑已經三十四歲了,姑姑穿著紅色的紗裙,挽起了頭發,臉有些發福,是一個母親的樣子。
這一次交流會,我到了姑姑的繪畫展覽區,我才知道,姑姑已經不再畫那些嫵媚而頹廢的女子了。她的畫多了很多的滄桑,出發點更多的是人類的丑陋的五官。其中一幅《卡西莫多》吸引了我,五官扭曲到了極限,臉部的肌肉線條生動,丑的讓人揪心。
禮堂之上,姑姑東方女人的溫婉氣息很濃,她很流利的英語向大家解釋她創作中有關于丑的理念。我聽得不是很懂,后來單獨問了姑姑。
“姑姑,你說了什么。”
“表面是清晰明了的謊言,背后是晦澀難懂的真相。”
我知道,這是畫家薩賓娜說過的一句話。
(四)
我和姑姑一家人去了奶奶家,姑姑的兒子還不太會說話。姑父以前是教鋼琴老師,但是手受過傷,就不再彈鋼琴,在澳大利亞賣鋼琴。姑父很喜歡看著姑姑,也很喜歡看著孩子,眼神里流露著溫柔。
奶奶看到姑姑的時候,很是開心。
“你都好幾年沒回家了。”奶奶坐在椅子上,用手去撫摸蹲著的姑姑。她的手像是枯柴,生硬而丑陋,老年斑布和青筋滿整個手背。
“媽,我好想你。”
姑姑抱著年邁的老人,頭埋在她的懷里,像所有孩子那般依賴父母。我看見奶奶眼里有淚水,我知道姑姑眼睛里也有淚,心一酸,眼淚也滾滾而來。
在奶奶家相處了好幾天,我發現姑姑比以前更加冷淡。以前姑姑只是不怎么說話。但是現在,她除了在奶奶面前有女兒的依賴,在旁人面前,她的眼神都冰冷的厲害。我隱隱感覺得到,她過得不幸福,她不愛她的丈夫,也不愛她的兒子。
晚風輕輕的吹拂著,星光不是很多,姑姑端著紅酒佇立在她出嫁前喜歡站著的那個地方,跟從前不同的是,她現在喜歡把頭發挽著。
“姑姑,奶奶睡了?”我站在她身后,試探性的問她。
“睡了。”她沒有回頭。
“姑姑,你過得不幸福,告訴我,為什么?”
姑姑的背突然僵住,緩緩的轉身,把杯子和紅酒放下,坐了下來向我招手。“你過來,我看看你臉上的胎記還有沒有。”
我乖乖的走過去,蹲下來,姑姑溫和的撫摸著我的臉。
“芊芊,你現在長得倒是越來越俏麗了。”姑姑難得對我如此溫和。
“姑姑,我長得像你嗎?”我看著姑姑的眼睛。
“像,但又不像。”她停下手中的動作,看向別處。
“哪里不像?”我心疼從前那么愛我的人。
“這里。”姑姑戳著心臟的地方。
夜空黯淡,星光點點,我真渴望月亮再亮一。兩人緘默無言,安靜中,我能感覺得到那無處安放的靈魂。
“姑姑,告訴我,你為什么不幸福?我想幫助你。”我流下了眼淚,在自己愛的人面前,我總是容易流淚。
“你知道我當初為什么突然嫁給他嗎?”
我顯然不知道。
“當時我在他那里學鋼琴,有一次,他介紹我去參加一個比賽,我很僥幸的拿了一個大獎。我抱著大獎邀請他一起去西餐廳慶祝一下。在餐廳他跟我說有意于我,我當時很不高興的拒絕了他。不歡而散,他喝了很多的酒,開車回去出了車禍,后來他再也彈不了鋼琴了。”姑姑看向遠處,雙手捂著臉,安靜的出奇。我撫摸她的背,以示安慰。“我明白一雙手對于一個藝術家的重要性。出于愧疚,我向你姑父求了婚。結婚前我邀請江巖去了澳大利亞參加了一個繪畫展覽,那是我最大的心愿。”
“姑姑,我終于明白,你和江巖剛從澳大利亞回來第二天,你就結婚了。”我看著姑姑臉上的淚痕。
“結婚后,我以為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在澳大利亞,有一次,你姑父去參加一個鋼琴顧客的party,他喝醉了,有人打電話叫我去接他。我到的時候,我看見他在演奏貝多芬的四重奏,那彈得真是惟妙惟肖……”
我明白了,姑父利用了她的善良,葬送了她一生的幸福。突然明白,姑姑畫風的轉變,性格的轉變,還有她為什么不愛那個家。
“奶奶已經知道嗎?”我問她。
姑姑點點頭。
我想起了另一個最傷心的人,問她:“江巖呢。”
姑姑幽幽沉沉的說道:“不知道,就算他知道了,也已經于事無補了。我打算后天就回澳大利亞了。”
“姑姑,你不去看一眼江巖嗎。”
“不了。”她搖搖頭。
(五)
姑姑走了之后,我去了江巖家里。江巖說我好像很久都來看他了,我看著他的笑臉,把姑姑的事情全部說了出來。江巖聽完之后,表情慢慢的由喜變怒,然后對我發了很大的脾氣,把我扔在了他的床上,他的力氣很大,我的肋骨撞在床架上,很痛。
“你為什么不在她離開前告訴我。”他咬牙切齒,但還是控制不住情緒。
我說:“現在告訴你遲了嗎?有什么不同。要是能挽回,你現在飛到澳大利亞去,一樣能挽回。”
江巖開始砸東西,把所有能砸的東西都往地上摔,房間內能摔得東西都摔光了,他也累了,終于耗光力氣癱在了床上。整個過程,我都一聲不吭地看著他,突然覺得他好陌生。以前,我一直以為他是個溫和的人,無論遇上什么事,都可以波然不驚。其實,不過是喜怒不形于色,心事不言于表罷了。
他的手因為砸了玻璃,關節處血肉模糊。我找了很久才找到酒精,棉簽和可以包扎的布。我蹲下來,幫他清理傷口。
“愛情不過是宿命擺下的一個局。命運不但作弄了姑姑,作弄了你,還作弄了我。江巖,我用生命來愛你,還是幫你抵擋著世間的寒冷。”我幫他巴扎好了之后,還幫他整理好了房間,然后,默默無言的離開了這里。
“以后,我不會再來了。”
我打開門的那一瞬間,他用力拉住我的手,然后抱著我的臉,吻我。這個吻持續了很久,我沒有經驗,不懂得怎么呼吸,快要窒息的時候,他放開了我。
“江巖,我的愛跟你的愛不一樣,我的愛不需要憐憫。你的愛需要別人跟你共鳴,我的不需要,我已經單方向的愛你十二年了,活得還是很好。”
我又來到了奶奶家,奶奶用她的溫柔化解我所有的委屈,她還送了我一盆水仙花。奶奶說,愛別人之前要學會先愛自己。我把那盆水仙花放在我的陽臺上,這樣我有了兩盆水仙花。
我把齊臀的長發剪了,變成了齊耳的碎發。把那些白色和淡藍色的紗裙全都丟掉,換上牛仔衣和馬丁靴。我后媽說,那么好的頭發剪了怪可惜的。我弟弟莫柏說,姐,我就喜歡你現在的樣子。
我開始擺脫從前的自己,從姑姑身上學來的習慣,我要全部改掉。我買了一套紫色的假發,和我惟一的朋友秦言,其實也談不上朋友,只是唯有他能幫助我改變自己。我們一起在酒吧里狂魔亂舞,宿夜不歸。秦言不但教會了我跳舞,還教會了我喝酒。我每次都帶很多很多的錢,或者干脆帶一張卡,買最貴最好的的酒。不去酒吧的時候,我們會在夜市溜輪滑鞋,有的時候也在江邊。
秦言說,莫芊,我喜歡你。
我說,我知道,我也很喜歡我自己。
有一次我喝醉了,秦言把我送回家,在樓道里,他試圖吻我。我把頭一歪,假裝抱住他,頭搭在他的肩膀上。他用力把我摁在墻上,我喝的太醉了,放棄掙扎,秦言的唇慢慢接近我,就在要成功的時候,秦言的身子被人往后一扯,我一個趔趄跌進了另一個人懷里,一看是江巖,我便掙扎的更厲害。最后,我還是敗給了酒的后勁和江巖的蠻力。
醒來時,我躺在江巖的床上,頭痛的要爆炸,就繼續躺著,躺到了大中午。江巖沒有去上班,一直在家里。我起來的時候,找到了自己十公分的高跟鞋和我的紫發,直接往門的方向走去。江巖一手攔住。“你去哪里?”
“回家。”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變成什么樣子了。”他惡狠狠的看著我的短發。“你為什么把頭發剪了?”
我才不怕他生氣呢。“我變成什么樣子,跟你有什么關系?我喜歡短發。”
“你大可不必用墮落來報復我。”
“報復你?可笑。”我冷笑,頭也不回地直接離開。
他直接把我抱起,往床上扔,然后用被子裹住我,不讓我走。
“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昨天晚上要不是我在樓道里等你,你就……”
“就怎么樣?”我挑著眉。
“就……”
我沒等他說完,就吻了一下他的唇。“就這樣嗎?吻誰對我來說都一樣。”
他愣了一下,我趁他出神,就逃離了那里。
(六)
我回家以后,喝了一杯果汁,我發現陽臺上,奶奶送我的水仙花死了。我問后媽,花是怎么死的。后媽說,秋天到了,花的生命也就結束了。
那天晚上凌晨一點,我突然驚醒,眼淚嘩啦啦的流,拖鞋都來不及穿,直接奔跑向爸爸的房間,沒命的追打著門。
“爸爸……求求你……快帶我見奶奶……爸爸,求求你,求求你……”父親和后媽從來沒看見我這副模樣,也慌了神。
隨便披了一件衣服,便開車載著我往奶奶家狂奔,我在車上一直沒命的哭,后媽幫我拿了一件衣服,本來是怕我凍著,可是上面全是我的淚水和鼻涕,哭了一個小時之后,我開始吐黃色的胃液。莫柏看著我這樣難受,也眼圈紅紅的,用手拍我的背,我握著莫柏的手。
到了奶奶家,父親開了門之后,我直接沖進奶奶房間,我看到奶奶躺在那里,看著我,我知道她會等我看她最后一眼。我們一家人圍著奶奶,奶奶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看著我們,嘴角帶著幸福的笑。然后閉上眼睛離開了人世。父親手握著奶奶的手,也流下了渾濁的淚水。
我最害怕的事情還是沒有因為我的祈禱而延遲到來。奶奶毫無征兆的離開了人世。
我又開始沒命的哭,天旋地轉,暈了過去。
奶奶的葬禮辦的很低調,只有我們家人參加。奶奶生前最喜歡安靜了,她的葬禮只要我們家人就夠了。姑姑一家人也從澳大利亞趕回來。
對于奶奶的逝去,在這個世界上最悲慟的人是我的姑姑,然后是我。我和姑姑兩個人一直守在墓地里整整一個月,我們每天抱著那塊墓碑,以淚洗面。
“芊芊。”
莫柏把江巖帶來了。莫柏說,姐,他每天都到樓下來問問你。我拉著莫柏,撫摸著他的頭發,一臉淚水,莫柏又被我惹哭了。莫柏邊哭邊說說:“姐,你不要傷心,奶奶看到你這樣會很傷心的。”
我幫莫柏擦眼淚。“莫柏,你都是十四歲的男孩子了,怎么還流淚呢。”我突然明白,這個世界還有一個人很愛我,我的弟弟莫柏,他是那樣心疼我的心疼。
姑姑和江巖,從彼此的眼神,他們終于明白,彼年之愛,早已釋懷。江巖過來抱著我,撫摸的短發,我趴在他的肩頭哭得泣不成聲。江巖說:“你要是還難過,你就打我。”我用盡力氣敲他的肩膀,拳打腳踢,他一點都不躲藏。然后我主動吻他,用盡生命的力量,與他纏綿。
(七)
二十歲的時候,我和江巖一起移居了挪威,他的事業歐洲發展的很好,和我的父親是很好的合作朋友。
奶奶的死一直在我心里揮之不去,我的畫焦點轉向了垂暮之年的老人。死亡給我帶來多大的疼痛,便給我帶來了多大有關于死亡之美的震撼。
江巖已經三十六歲了,但是他的臉依然沒有歲月的痕跡。
“姐夫,你什么時候開始喜歡我姐的。”莫柏問過她
“很久很久以前,好像是你姑姑出嫁以前……”他說他確實想不起來。
“老牛吃嫩草。”我笑他。
挪威的天氣很冷,我每天早晨都不愿意起床,江巖總是會準備好早餐,然后掀我的被子,把我抱到衛生間刷牙洗臉。我每天都是在幸福中醒來。
姑姑說,她早就知道江巖喜歡我。“芊芊,你還記得我們三個一起合作的那個作品嗎,我從陽臺回來看到的場景是他握著你的手教你畫,但是當時他是閉起眼睛的,在聞你的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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