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兒童樂園

　　他們這次沒有猜錯的是，前方兒童游樂園果然正活躍著兩個大女孩。作為通常的小區戶外娛樂設施，這個兒童游樂園里散落著原松木制成的攀爬架、爬網、爬桿、繩梯、滑梯、蹺蹺板、秋千、休閑椅，周圍環繞著幾匝庭院植株。植株上還系著注有植物名稱、科屬的科普標牌。兒童游樂園不久前還是冷清清的，多數植株卻整個冬天都是光禿禿的。一個留著齊劉海短發的女孩，和一個系著紫色遮眼布、扎著馬尾辮的女孩，正各戴著分指手套，追逐在攀爬架上，做“蒙眼捉人”游戲。隨著馬尾辮女孩奮力拍到齊劉海女孩的衣角，一把摘下遮眼布，說“停盧柏，我們玩兒點別的吧?——你考考我旁邊的植物，看看有沒有我不認識的”，取代她們笑聲的，不再是手腳并用的新一輪游戲了，而是齊劉海女孩接招的“考就考唄”。只見她跳下攀爬架來，拉著馬尾辮女孩的手，幾步走到植株面前，用手捂著科普標牌。她挨個兒問，人家挨個兒答。她們做起了植物競猜游戲。讓人渾然不覺的是，不知什么時候，附近揮帚清掃著的兩個保潔員身邊，站來了一個拎著包的男人。如果他手中圓滾滾的橫款旅行包抻長了，再豎起來，形狀就可以復制他的身材了。

　　“……這是什么……”

　　“……連翹……矮紫杉……櫻花……鸞枝……”

　　盧柏正對照植物標牌，將顏子雯的軍，不料那個男人湊近了說：

　　“插個嘴?！畽鸦āⅰ[枝’，按照標牌你們是問答對了，可實際上它們是野果植物黑櫻桃和西府海棠！”

　　“植物標牌錯了？”顏子雯清澈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遲疑。

　　不知是不是拎著行囊走路的緣故，男人的臉膛寬闊飽滿，卻缺少光澤，看起來有些疲憊。

　　“對。我們渾河小鎮的花草樹木有兩件怪事。一件是幾十種植物都有標牌，卻只有野果植物標牌出錯了，就像黑櫻桃被標注成了‘櫻花’，西府海棠被標注成了‘鸞枝’。另一件是多數植物分散在各處，卻只有黑櫻桃、西府海棠這些野果植物扎堆在游樂園。好像有誰故意隱瞞有些果子能吃的事實，又好像有誰故意把野果植物栽在游樂園，好結果子給孩子們吃?！?/p>

　　“你是——植物工程師嗎？”盧柏說話卡殼，好在又口齒伶俐地接上了；一對亮晶晶的虎牙露了出來。

　　“不，我只是一個核對過渾河小鎮植物的愛管閑事的人，”笑容蕩漾在陌生人疲憊的臉上，“也是你們的陌生鄰居?！?/p>

　　“你們是植物迷——”盧柏圓溜溜的大眼睛左瞧瞧鄰居，右看看顏子雯，“——同黨！”

　　“看出來了。”大鄰居又笑了。

　　盧柏煽動顏子雯說：“你考考他別的！”咬著伙伴的耳朵說“看他是不是真懂”，揚頭向大鄰居叫板說：

　　“你敢接招嗎？”

　　大鄰居露出饒有趣味的表情。

　　“正好別的我也懂一點?！?/p>

　　盧柏把手搭在顏子雯背上，跟她密謀了幾句。于是顏子雯吹響了進攻的號角。

　　“布谷鳥是留鳥嗎？”

　　大鄰居輕松地說：

　　“一般來說是候鳥。”

　　“一個星期不多不少，正好是七天，是誰定下的規矩？”

　　“好像是古巴比倫人，也可以追溯到蘇美爾人?！?/p>

　　“月亮是冬天高還是夏天高？”

　　“當然是冬天?！?/p>

　　“嗯，還不錯?；氐街参飭栴}上來——有會沉到水里的樹嗎？”

　　“杵榆、紫檀就會。”

　　“……不提蜆木……算對吧。什么樹不怕刀子斧子砍？”

　　“芒果樹就不怕。梨樹也勉強算?！?/p>

　　“這個還行。什么樹會流眼淚？”

　　“漆樹、胡楊都會。”

　　……

　　一路盤問下來，顏子雯向盧柏遞了個眼色。盧柏點頭對大鄰居說：“通過了！我們接受你的意見。可是你知道植物標牌出錯了，卻不一定知道我們為什么玩兒植物競猜游戲！”

　　“這個還真不知道！”大鄰居說。

　　顏子雯有板有眼地說：“前天我們寒假返校，新來的袁校長給我們全校學生留了‘觀察自然’特別作業?；ò。莅。唑寻。?，陽光啊，雨雪啊，短的、長的，容易的、困難的，一個人觀察和幾個人觀察，隨你怎么弄。只要你走出教室和家里，連續記錄一個學期，在放暑假前交。這回作業重要的是，獲獎者將被任命為校長特別助理。為了它，我和盧柏想把渾河小鎮植物隨著季節變化而變化的過程記錄下來，做植物觀察作業！”

　　“這是一個了不起的——工程！”盧柏像孔雀似地繞著顏子雯轉圈圈，又卡了一次殼，“為了當上校長特別助理，規定四年二班男生見到四年二班女生——不全校男生見到全校女生——要像紳士似地彎腰行禮，而不是像現在這么雞飛狗跳不成體統，從現在起我們就要溫習渾河小鎮的植物，準備開始行動。可是考慮到你知識懂得還馬馬虎虎，我們覺得任命你為特別作業顧問還不錯——特別助理需要特別顧問嘛！接下來我們碰到問題，按你家門鈴你可不興躲！”她不由分說地說，“請報門牌號！”

　　“你們怎么不任命你們家長為特別作業顧問呢？”大鄰居臉上的倦色不見了。

　　“他們忙，還是正規軍?！北R柏拿肯定的口氣說，“你卻是特種兵！”

　　“可是，你還沒問我答不答應，還沒許諾給我報酬呢！”大鄰居打趣說。

　　“你忍心看同黨做作業沒人輔導嗎？”盧柏說話底氣足著呢，仿佛本來是她幫別人的忙，“作業上又不會少你的名字的。說說你叫什么？”口氣仿佛由不得別人不著道兒啦。

　　大鄰居把盧柏的口頭任命照單全收了。

　　“我叫凌心，‘墻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的凌，開心的心。至于地址嘛，出個打油詩考考你們——‘山墻外，北風中。蒙古櫟，度嚴冬。形獨秀，葉不松’。提醒我家住一樓。”

　　在盧柏期盼的目光中，顏子雯沉吟著說：“我記得渾河小鎮只有一棵蒙古櫟。說是落葉闊葉樹，它的葉子卻整個冬天都抓著樹不松手。看來你就住在它旁邊——”話說到這兒，凌心笑了起來。盧柏伸出手跟他鉤起小拇指，宣布“成交”！顏子雯也跟他拉起鉤來。

　　盧柏上下打量著凌心說：“蒙古櫟，芒果梨，我們應該叫你芒果梨才對！因為你長得又像芒果，又像梨。”

　　“‘芒果’？‘梨’？”凌心不由得笑出聲來，“聽著不錯，其實沒一個苗條的?！?/p>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盧柏說話快人快語。

　　“好吧，芒果梨就芒果梨！”凌心感嘆著說，“沒承想，天一轉暖，出差剛一回來，游樂園這兒就有歡聲笑語了。更沒承想，蕩秋千、壓蹺蹺板、‘蒙眼捉人’過后，還有一場植物競猜游戲；我還成了‘芒果’，和“梨”！開學前要先‘返校’，不管天氣冷熱也要玩兒翻天。是啊，我都忘了我從前也是這個樣子了！”

　　“你從前是我們這個樣子？”盧柏好奇地說。

　　“不是嗎，”芒果梨想了想說，“二十五六年前？”

　　“二十五六年前？”盧柏瞟著他沒有刮凈胡須的圓下巴，“倒差不多——”

　　“——作為正常入學的四年級學生，”芒果梨拿肯定的口氣說，“難道你們不是九歲，或者十歲？”

　　“所以你三十五歲？”顏子雯掐指一算。對這芒果梨沒有搖頭。

　　“為了公平，”盧柏拿小大人的口氣說，“我們也向你介紹一下自己！我嘛盧柏，唐朝大詩人盧照鄰的盧，德國首都柏林的柏。她嘛顏子雯，顏色的顏，孩子的子，雨字頭的雯。我是我們班的班長和魅力主持人，她是我們班的學習委員和科普興趣小組組長——當然也是植物迷。我愿意競選班長不愿意競選學習委員，是因為我是沉不住氣的人。不收拾好班里那些歪瓜裂棗，我就學不進去習！她愿意競選學習委員不愿意競選班長，是因為她是沉得住氣的人。不收拾好那些歪瓜裂棗，她也能看進去書！”

　　她介紹自己和顏子雯就讀于小區隔壁的渾河實驗學校，換來了芒果梨的一兩聲“領教了”，又遞出挑戰書來。

　　“剛才沒難住你怪可惜的。現在再問你一個問題：除了人，什么動物最有學問？”

　　這個刁鉆的問題，讓芒果梨不但不笑容滿面，還皺緊了眉頭。管他有沒有想出答案，附近一個尖聲和一個粗聲已經搶答起來：

　　“烏賊！因為它一肚子墨水?！?/p>

　　“或者是魷魚?？镜聂滛~！”

　　盧柏一扭頭，捕捉到一個瘦伶伶的身影和一個壯敦敦的身影。她氣不打一處來。

　　“水蘿卜胡蘿卜，誰要你們多嘴？你們討不討厭？”

　　“水蘿卜？胡蘿卜？”這兩種蔬菜把芒果梨搞暈了。

　　顏子雯客串起講解員來：“盧柏不光是我們班的魅力主持人，還是友情贈送外號大使。全班沒人不被她起過外號??——當然是背后偷偷起的。誰叫她是我們班班長呢？”

　　“最響亮的外號只會屬于你。誰叫你是我閨蜜呢？”盧柏大言不慚地說。

　　“外號？響亮？”芒果梨好奇地說。

　　“‘偵探’?！北R柏大聲說，“不響亮嗎？”

　　“‘偵探’？”芒果梨越發好奇起來。

　　“顏子雯——‘驗指紋’，這不是偵探是什么？”盧柏伸出十根手指頭。

　　“送我倆的都不響亮！”王威漢和胡楊抱怨說。

　　“不老實不尊重本表姐本班長的，都逃不過我送爛外號！”盧柏抬頭挺胸地走在胡楊和王威漢面前，像一個霸氣的女王檢閱著士兵，“這位姓胡名楊，胡鬧的胡，楊樹的楊，身體結實得像大蘿卜。”她把胡楊指給芒果梨看，“所以這是胡蘿卜！這位叫王威漢，威風凜凜的威，男子漢的漢。”她把王威漢指給芒果梨看，“名字本來跟蘿卜沒關系，就因為他是胡蘿卜的鐵桿朋友，又長得比胡蘿卜小了一圈，所以這是蘿卜干——當然后來給我改成好聽的水蘿卜了！誰叫他是我表弟呢？”她對著芒果梨侃侃而談，只顧著解氣了，不承想正被兩根蘿卜從背后揮拳“比劃”著！

　　“王——威——漢，威風凜凜的男子漢？”這根“水蘿卜”或者“豆芽菜”，可以跟“壯漢”劃等號，芒果梨倒不覺得，只覺得他和“胡蘿卜”淘氣不出格。

　　“不過男生對女生還算有分寸?！?/p>

　　胡楊辯解說：“要是沒分寸的話，她就不興我倆玩兒了?！?/p>

　　盧柏覺察到被捉弄了，卻只“嗤”了一聲：“就像能打過我似的，二年級小辣椒！不過算你們聰明。要是沒犯著我嘛，還好辦。要是犯著我嘛，我叫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她正說著，王威漢和胡楊已經湊到黑櫻桃和西府海棠近前，又打量起灰褐色和紫紅色的枝子，以及紫紅色的枝子上面零星的紅果子來。就算不能把它們看出花來，有躲在暗處偷聽來的話做底氣，王威漢還是當著她的面神氣起來：“夏天我說它們能吃的吧？”用別人聽不清的聲音，咬著胡楊的耳朵說：“有的我在大興安嶺上吃過的！”胡楊小聲說：“……她偏不信……傻瓜……”他們嬉笑著摟成了一團。

　　“有什么大不了的——被毒到刺到看你們還笑得出來！”盧柏發覺這話甩得硬氣，又對王威漢轉怒為喜啦，“去年有個養蜂人從小區外面路過，你跟人家走了，最后被灰溜溜地送回來了。照你的話人家做好事也不對啦？”

　　“別提這件事！”王威漢討厭別人揭開媽媽用手指親密接觸自己的傷疤。

　　“那你——你也別多嘴??！”盧柏美滋滋地指指他、戳戳胡楊，又向芒果梨發起挑戰：

　　“下一個問題——什么花不開不能吃，開了才好吃？”

　　兩根蘿卜對口型，搶著泄露答案給芒果梨，卻被出題人雙雙堵住了嘴巴！芒果梨只好猜測說：“……桂花……菊花……金銀花……玫瑰花……金針花……木槿花……”盧柏故作愁容地對顏子雯說：

　　“答案當然是——爆米花！”

　　芒果梨臉上洋溢著快樂的表情！他的目光掠過四人，卻仍停留在盧柏身上。

　　“這真是個特別的周日！我的報酬有了：什么時候找到我家，請別忘了帶著你的腦筋急轉彎?！?/p>

　　“沒問題！”盧柏爽快地說。

　　“那就好?！泵⒐娴皖^看了一眼手表，“我該走了！作為被臨時任命為特別作業顧問的回報，我提醒你們倆——不你們四個：今天晚上有‘金星合月’天文好戲！在西方神話中，行星金星又叫維納斯，算是美女。在我們中國神話中，衛星月亮上又住著嫦娥。所以也可以說今天晚上，天上有一場女神大比美！”

　　道出一聲“再見”，他覺察到盧柏和顏子雯笑了一笑，兩根蘿卜擠眉弄眼，四人統統沒有道別，也不知道葫蘆里裝的是什么藥。他揮揮手，還是拎著包走了。

　　在王威漢和胡楊眼里，兩個女孩的“鬼伎倆”很快有了下文：顏子雯在前，盧柏在后，她們腳步輕盈得像灌木叢中的貍花貓——一對而不是一只，悄悄尾隨起了拔腿離去的芒果梨！他們也黏了上去，聽憑盧柏怎么驅趕怎么追攆。無奈下女孩只好命令他們放輕腳步，以防壞事。

　　向西繞了幾個彎，芒果梨停在了一幢住宅樓門廊下。東山墻樓牌上，印著152這個數字。西山墻外十幾米遠的地方，果然有一棵闊葉樹佇立在風中，枝頭綴著跳動的音符般的枯葉，腰間系著帶有“蒙古櫟”字樣的湖藍色標牌。與周圍光禿禿的灌木叢和喬木相比，它的孤零零的身影也好，經冬不落的邊緣呈波浪形的枯葉也好，都算得上特立獨行。

　　顏子雯還在指著蒙古櫟，盧柏已經喊道：“再見，芒果梨！”芒果梨握著鑰匙轉身望去，她們和兩根蘿卜出沒在墻角，才暴露行蹤。

　　盧柏拉著顏子雯的手，蹦蹦跳跳地正要離去，忽然扭頭說：“王威漢，回家吃飯啦！”難得她以真名稱呼表弟。

　　可剛剛還怎么攆也攆不走，此刻王威漢卻不但不黏人，還像逃兵不接受女王檢閱似地，把胡楊拉向兒童游樂園方向?？雌饋磉@天下午他們還沒有玩盡興！

　　盧柏跺一跺腳，正要發一通脾氣，人又被顏子雯拉走了。她被當做空氣的火氣，很快被回家路上的你一言我一語澆熄了。

　　“你給他起外號叫‘芒果梨’，不光聽起來貼切，看起來貼切，就連表情都貼切?！?/p>

　　“表情貼切？”

　　“這個凌心，一開始板著臉，站在旁邊看熱鬧，跟小區里冷冰冰、急匆匆的別的大人沒兩樣，后來卻露出笑臉來，有問有答。先冷后熱。這像不像梨和芒果？”

　　“梨和芒果？”

　　“梨是溫帶水果，主要生長在我們寒冷的北方。芒果是熱帶水果，主要生長在炎熱的南方。所以梨冷，芒果熱?！?/p>

　　“那他該叫梨芒果才對！”

　　“你打算改了？”

　　“算了吧——不是誰都可以起好外號的?！?/p>

　　……

　　她們的身影一消失在另一幢住宅樓后，王威漢“嗖”地跳出新藏身處，又領著伙伴直奔芒果梨家去了。不是盧柏遲來的道別，讓芒果梨愣了半晌，在門廊下耽擱著了，錘幾下門，是喚不出一條腿跨進家門的主人的。

　　“我倆在垃圾桶外撿了一本書……書上面有兩個英語單詞……和一幅畫……它是什么書呢？”王威漢發現只有胡楊從后面趕上來，而沒有追兵，總算舒了一口氣。

　　“……F-l-y……M-a-n-u-a-l……”芒果梨皺緊了眉頭，拼讀著小鄰居報來的英語單詞，“……也許是……要是見到實物就妥了……”

　　王威漢和胡楊的目光碰個正著！這次拿定主意倒挺痛快。兩人撒腿跑開去，不大工夫又跑回來，把被雨水磚斗壓出皺褶的怪書塞到芒果梨手上。

　　“一本英文書……這兩個詞，LightAircraft，應該是指‘輕型飛機’。這上面畫的是海鷗？怪里怪氣的書！難怪你們需要求助?！泵⒐媸稚吓踔謺?，點了點頭說：

　　“這是一本飛行手冊！也就是飛行員學開輕型飛機的操作手冊！”

　　當著芒果梨的面，胡楊嘲笑王威漢說：

　　“可他偏說是教人飛的書。他還以為海鷗是鴕鳥哪！”

　　王威漢回敬胡楊說：

　　“你還說是故事書哪！”

　　胡楊揭王威漢的老底：“他想當想去哪玩兒就去哪玩兒的飛人！”

　　王威漢和胡楊鼻尖碰鼻尖：“總好過你當飯店服務員！”

　　眼下王威漢亂蓬蓬的黑頭發，滴溜溜的小眼睛，氣鼓鼓的瘦臉龐，讓芒果梨困惑到家了！是的，有誰能把一副豆芽菜般的身材，跟“遠走”、“高飛”這些事跡，聯系在一起呢？

　　胡楊發覺跟伙伴僵住了，他扮了個鬼臉給伙伴，笑嘻嘻地服軟了。王威漢瞪了他一眼，氣也順了，就借坡下驢，對芒果梨說：

　　“飛行手冊上怎么會有人騎海鷗的畫呢？是一個飛行員畫的嗎？他開一架像海鷗的飛機嗎？他是一個好玩兒的人嗎？”

　　“也許是吧……”芒果梨卻拿不定主意。

　　“它為什么被扔掉了？”胡楊緊接著說。

　　“這我也不知道?！泵⒐骐p手一攤。

　　“是誰扔的呢？”王威漢和胡楊齊聲說。

　　“要解決這件事，”芒果梨想了想說，“我想找物業去，讓他們張貼失物招領啟事，會是個好主意。”

　　“真麻煩！”王威漢像泄了氣的皮球，“人能自己飛上天就好了?！?/p>

　　芒果梨好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除非有重大的原理發現?！?/p>

　　“圓梨？”王威漢皺著眉說。

　　“不是圓梨、扁梨，是原理！原理就是規律?！泵⒐婺托牡卣f，“比如說鋼鐵巨輪能夠航行在水面上而不沉沒，這正說明‘浮力原理’存在。原理上沒有重大突破，我們實現個人飛行夢想，就只好依靠便攜式飛行器了?！?/p>

　　“‘便攜式飛行器’？”王威漢來了勁頭。

　　“對，便攜式飛行器！”芒果梨解釋說，“其實現在人們已經琢磨出了便攜式飛行器，只是個頭兒偏大。等將來個頭兒小動力足的便攜式飛行器發明出來，能讓你我像穿衣服似地把它穿在身上，飛向天空，大家就像是憑著自己在自由飛行了。”

　　“這難嗎？”王威漢說。

　　“難。為了實現這聽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的夢，一個人聰明的話，最好先學會開飛機，也就是當飛行員。當他知道飛行是怎么一回事兒了，他就容易把飛機縮小成超級便攜式飛行器，也就是超級飛行服了；他才會變成飛人。”芒果梨引出“飛行員”字眼，“還有別的問題嗎？”

　　胡楊搶著說：“晚上你會用眼睛看‘金星和月’嗎？”

　　芒果梨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還會用哪兒？”

　　胡楊雙手蜷成圓筒狀，放在眼睛上，做出舉起雙筒望遠鏡的動作：“晚上我會用望遠鏡看！”

　　“我當然也不用裸眼看，”芒果梨笑著說，“我會用單筒天文望遠鏡看！晚上渾河邊清凈，又沒有住宅燈光、庭院燈光、汽車燈光這些光污染，是做天文觀測的好去處?！?/p>

　　由于渾河流經渾河小鎮北側，或者說渾河以南坐落著渾河小鎮，難怪芒果梨提去那兒就像家常便飯。

　　事情差不多水落石出了！主人把飛行手冊遞到王威漢手上?？膳c其說是王威漢接過它，還不如說是他一把奪過它。不等主人再次跨進單元門，王威漢手里攥著身世大白的獵獲物，早領著胡楊跑了。道一聲別，就被他們徹底拋在腦后啦！

　　這時候夕陽都快接近地平線了。天空湛藍得說不出有多深邃。在這夕陽西沉到薄暮即將來臨的時刻，渾河小鎮一幢幢“雄關險隘”的影子，罩住了曲徑小道，罩住了稀稀落落的歸家人，也罩住了不復熱鬧的刺槐林、兒童游樂園，和每一株靜待春天到來的花草樹木。由于接連穿行在暗淡的光和影里，游離在風中的春天氣息也不見了，身上見涼了，王威漢不禁肚子咕咕叫著，內心呼喚起家里熱騰騰的醬肉包來。他總算拉上薄棉服拉鏈，說服胡楊把飛行手冊藏在他家，又約定好晚上依計行事后，他們像歸巢卻不知疲倦的鳥兒，又分頭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