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五章    皺盡流年

　　每一條青石板小路的盡頭，都應該有一樹芙蓉；每一場蜀都微雨的傾訴，都道不盡她舉世風華的嬌楚；每一顆星辰閃爍的結局，都說得出她來年的新綠；每一闕輕聲贊嘆的詩詞，都為她細訴一世繁枯。天府的每一處，抬眼見芙蓉，回眸看銀杏，這也是天府被稱蓉城的原因之一。我自小最賞此花，偶然翻得字典：芙【芙蓉】1、落葉灌木，花有紅、白等色，很美麗，為別于荷花，也叫“木芙蓉”。2、荷花的別名。試問，字典何其公正，為何沒有評論其他花卉，單單錄了她“很美麗”？再不必說什么了，她的美，萬眾皆知。

　　曾有一條青石板鋪就的小路，不曉得它承載了多少年的風露，也不知道誰曾邊走邊觀沿途的翠竹，唯一知道的是小路盡頭有芙蓉一樹。在九月的秋風里，我不再歡喜塤音沉涼，也不想多飲熱茶，只愿淡淡望著小湖漣漪，淺淺把過往取出回憶。芙蓉在路的盡頭，她總愛皺著眉看我，深情依依的面龐將我心蕩漾，我會溫和笑看著她。她沒有華麗的衣裙，一襲素淡的裝束卻足以襯了她的容顏，她傾不了城更傾不了國，眉頭一蹙便足以傾了人心。不能看她太久，且讓我歇一歇，心卻早揪為了一團。我長坐湖邊，就像曾經長坐于芙蓉花下，石桌，石椅，一顆波瀾不驚的心；一笑，一顰，一場不切實際的夢；一顧，一盼，一生難以忘懷的美。

　　搖曳，我喜歡這個詞，它使我想到芙蓉，微雨中的芙蓉。蜀都多微雨，浣洗誰心局。歌盡木芙蓉，何人肯離去？秋雨中的芙蓉，風華絕代，迎風起舞，宛若九天仙子下凡塵。含笑的搖曳展了多少嬌容，美得勾去了我七魂六魄，再不愿說什么云水禪心，只愿盜來那仙藥共她長生；微皺的裙擺搖曳了多少流年，自在得徜徉在樹枝間，使我想棄了紅塵掛牽，回歸于自然之間。是否有過這么一個人，他也微揚著頭看過芙蓉，淺垂著眸觀過小湖，能靜靜地坐一個下午，不覺得無趣，思考著自由，渴望著自由，喜愛著山水，為哪個芙蓉般的女子動過心，傷過情。

　　芙蓉凋落的時候，會變?yōu)樾浅健Ｋ齺淼臅r候轟轟烈烈，走的時候又一干二凈，凋落地毫無牽掛，毫不留戀，世間一切皆與她無關。看過凋落的芙蓉樹，心里總會隱隱作痛，她連枯葉都沒有，只有光禿的枝干。沒有留給人一點可以懷念的東西，走得無聲無息，就像從未存在過，就像不曾美麗。她懂得知足，她早已得到她想要的了，也早已學會了不著痕跡地放棄。在秋風的吹襲里，我欣賞她更勝過菊，因為她走得很急，沒來得急留下什么，而菊至少殘留一點綠。我想捧起她的面龐去嗅她的呼吸，我想像她一樣安然笑著不遺余力，我想摘來天邊星辰替我告知她來年我與新綠的相遇，其實摘取的，也不過是她去年的美麗。在這秋的盡頭里，最失意的人，往往愛和她待在一起。

　　欲罷筆再不想她，她卻占據(jù)我的思想，衣裙微皺的模樣，我總以為是哪個畫家筆下的情長。靜靜捧讀幾首詩詞，原來，她的美已流傳許多年頭，引得無數(shù)文人贊嘆頌揚。我自比不得各個前輩先人，不敢談文弄墨，又欲抒我情，只得使拙筆寫下此般詩句：

　　 秋風，吹拂；

　　 漫步，駐足。

　　 最幽不過青石路，

　　 最美不過芙蓉樹。

　　 裙皺，眉舒，

　　 長歌，曼舞。

　　 淺笑輕撩誰家竹，

　　 當年芙蓉今何處？

　　我為此詩名為《皺盡流年》。